內(nèi)容摘要:本文作者發(fā)現(xiàn)伯2872號是《說苑·辨物篇》殘卷。至此,敦煌文獻(xiàn)中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兩個《說苑》殘卷,這兩個殘卷并非出自同一個抄手。新發(fā)現(xiàn)的殘卷在文獻(xiàn)學(xué)上很有意義,可以校訂今本的一些錯誤。
關(guān)鍵詞:敦煌文獻(xiàn);說苑;校勘
中圖分類號:K05 G257.35 H16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7)03-0061-06
敦煌文獻(xiàn)中有一卷《說苑》殘卷,就是《說苑·反質(zhì)篇》,今存敦煌研究院,早已公之于世,研究者不乏其人。近年,我在現(xiàn)已公布的敦煌文獻(xiàn)中,又發(fā)現(xiàn)一個《說苑》殘卷,是《說苑·辨物篇》,這個殘卷抄在P.2872中。
(一)
敦煌文獻(xiàn)P.2872,背面所書為《春秋后語·趙語》殘卷,正面所書,歷來不知為何種著作?!抖鼗蛯毑亍窋M題為“史書五行志”,于括號中說明“擬,末段見《國語·周語》及《史記·周本紀(jì)》”(新文豐出版公司版,第124冊,頁600)。敦煌研究院編《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則僅作“史書五行志(擬)”(中華書局,2002年版,頁258)。此前的王重民先生編的《敦煌遺書總目索引》對此卷的著錄則是“春秋后語趙語殘卷存五十九行。背為古諸子,待考。”
該文共34行(包括殘行),行22或21字,茲抄錄如下:
(1)口口口口口口皆五星贏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2)口口口口火土為占,春秋冬夏,伏見有口口口口口口
(3)口口為變異;得時居常,是為吉祥也。
(4)古者有主四時者:主春者張,昏(昏)而中,可以種口口口口
(5)天子而下布之民;主夏者大火,而昏(昏)中(當(dāng)乙為昏而中),可以種黍、叔,上口
(6)乎天子而下布之昏(民);主秋者虛,昏(昏)而中,可以種麥,上告乎
(7)天子而下布之民;主冬者昴,昏(昏)而中,可以斬伐、田貓(獵)、蓋藏,
(8)上告乎天子而下布之民。故天子南面視四星之中,知民
(9)之緩急。急則不賦藉,不舉力役?!稌吩弧熬词诿駮r?!痹娫啤拔?/p>
(10)其有矣,維其時矣。”物之所以有而不絕者,以其樹之之時
(12)也?!兑住吩唬骸疤齑瓜?,見吉兇,圣人則之。”昔者高宗、成王感於
(13)鴝端暴風(fēng)之變,修身自改,而享豐昌之福逯。秦始皇帝
(14)即位,彗星四見,蝗蟲蔽天,冬雷夏陳(當(dāng)為凍),石隕東郡,大人出臨
(15)兆(洮),妖 (孽)并見,營(熒)惑守心,星茀(旁注拂)大角,大角以亡,終不能改。二世
(16)立,又重其惡,即位日月薄食,山林淪亡,辰星出於四孟,
(17)太白侄天而行,無云而雷,枉矢夜光,營(熒)惑襲月,(孽)火燒
(18)宮,野禽戲廷,都門內(nèi)崩,天變動於上,葷臣昏(昏)於朝,百姓
(19)亂於下,遂不察,是以亡也。
(20)八荒之內(nèi)有四海,四海之內(nèi)有九州島,天(缺子字)居中州而制八方。兩
(21)河間日冀州,河南日豫州,河西日雍州,漢南日荊州,江南日
(22)揚(yáng)州,濟(jì)河間日兗州,濟(jì)東曰徐州,燕北曰幽州,濟(jì)北日青
(23)州,山川汗?jié)?,陵陸丘峊(阜),五土之宜,圣王就其勢,因其便,不
(24)失其性,高者黍粟,中者禾叔(菽),下者稻粳。蒲葦、菅萠(蒯)之用
(25)不乏,麻麥?zhǔn)蛄灰嗖槐M,山林禽獸、川澤魚鱉(缺滋殖),王者在京
(26)師,四通而致之。
(27)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日:周將亡矣!夫天地
(28)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
迫而不能烝,於是有地震。今川是震,是陽失其所而填
(29)陰也。陽益而在陰,原必塞,原塞,國必亡矣。夫水土演而
(30)民用之,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雒竭而夏亡,
(31)河竭而商亡,今周德如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
(32)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口口口口也。川竭口口口口國亡
(33)不過十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34)山崩,十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這段文字,實(shí)出自《說苑》卷18《辨物》。《辨物》中包含這段文字的一段文章如下:
……所謂五星者:一日歲星,二曰熒惑,三日鎮(zhèn)星,四曰太自,五日辰星。橇槍、彗孛、旬始、枉矢、蚩尤之旗,皆五星盈縮之所生也。五星之所犯,各以金、木、水、火、土為占。春、秋、冬、夏,伏見有時。失其常,離其時,則為變異;得其時,居其常,是謂吉祥。古者有主四時者:主春者張,昏而中,可以種谷,上告于(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簡稱庫本、趙善詒本作於,下兩句同——引者)天子,下布之民;主夏者大火(劉文典本以為大字疑涉火字訛衍),昏而中,可以種黍、菽,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主秋者虛,昏而中,可以種麥,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主冬者昴,昏而中,可以斬伐、田獵、蓋藏,上告之天子,下布之民。故天子南面視四星之中,知民之緩急,急(庫本無急字——引者)則不賦藉(庫本、向宗魯本作籍——引者),不舉力役?!稌吩唬骸熬词诿駮r?!薄对姟吩唬骸拔锲溆幸樱S其時矣?!蔽镏杂卸唤^者,以其動之時也。
《易》曰:“天垂象,見吉兇,圣人則之?!蔽粽吒咦凇⒊赏醺徐峨r雉暴風(fēng)之變,脩(庫本作修——引者)身自改,而享豐昌之福也。逮秦皇帝即位,彗星四見,蝗蟲蔽天,冬雷夏凍,石隕東郡,大人出臨洮,妖孽并見,熒惑守心,星茀太角(向宗魯本、左松超本將星字屬上為句,恐誤,說見下;劉文典本、趙善詒本將星字屬下為句,是;太角盧文弨校作大角,是,下同——引者),太角以亡,終不能改。二世立,又重其惡,及即位,日月薄蝕,山林淪亡(庫本脫淪亡二字——引者),辰星出於四孟,太白經(jīng)天而行,無云而雷,枉矢夜光,熒惑襲月,孽火(庫本羨一火字——引者)燒宮,野禽戲庭,都門內(nèi)崩,天變動於上,羣臣昏於朝,百姓亂於下,遂不察,是以亡也。
八荒之內(nèi)有四海,四海之內(nèi)有九州,天子處中州而制八方耳。兩河間日冀州,河南日豫州,河西日雍州,漢南日荊州,江南日揚(yáng)州,濟(jì)、河(庫本作南字,盧文弨校作河——引者)間曰兗州,濟(jì)東日徐州,燕日幽州,齊曰青州。山川汗?jié)?,陵陸丘阜,五土之宜,圣王就其勢,因其便,不失其性。高者黍,中者稷,下者杭。蒲葦菅蒯之用不乏,麻麥?zhǔn)蛄灰嗖槐M,山林禽獸、川澤魚鱉滋殖(庫本作植——引者)。王者京師四通而致之。
周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烝(庫本作蒸——引者),於是有地震。今三川震,是陽失其所而填陰也。陽溢而壯陰(盧文招校引《國語·周語》作陽失而在陰,劉文典本疑壯字為在字形誤——引者),源必塞(盧文弨校引《國語·周語》,下有源塞二字),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足也。土無所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雒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如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shù)之紀(jì)也。天之所棄不過紀(jì)?!笔菤q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滅,周乃東遷。(以上文字據(jù)左松超先生《說苑集證》本,下冊,頁1111~1125,臺灣“國立”編譯館,2001年版,并與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劉文典《說苑斠補(bǔ)》本,云南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趙善詒《說苑疏證》本,華東師大出版社,1985年版、向宗魯《說苑校證》本,中華書局,1987年版校對。上面敦煌本錄文中的缺字,即據(jù)此本補(bǔ)上缺字的數(shù)目)
看來,熟諳古籍的王重民先生推斷為“古諸子”確較他人為高明?!墩f苑》在四部分類法中正屬子部儒家類。
(二)
敦煌本《說苑·辨物篇》凡分章處皆另外起行,和敦煌本《說苑·反質(zhì)篇》相同。
這篇?dú)埦淼姆终?,有和今天的分章不同的,如“古者有主四時者”起為一章,而今本皆與上合為一章。而“《易》曰:‘天垂象,見吉兇,圣人則之。’”今本另起一章,抄本則與上合為一章。也就是抄卷將“古者有主四時者”至“遂不察,是以亡也。”作為一章。這種分章是有道理的?!侗嫖锲返闹髦际且〞晕镱愔?,以為成人之行。第一章即敘述這個主旨。第二章就說明觀天文對圣王臨天下的重要性。第三章就是殘卷所分的“古者有主四時者”至“遂不察,是以亡也”的一章,這一章先說明主四時之星所表明的節(jié)令之不可違背,接著便說明上天垂象以示吉兇的真實(shí)性并舉正反二例。從作者的角度看,前者就是后者的根本證據(jù)。前者是不可動搖的,自然后者也就可以成立。敦煌殘卷的這個分章,應(yīng)該是符合作者之意圖的。這個分章,可以糾正今日分章之失。
自然,敦煌本《說苑·辨物篇》與今本比勘,也很有價值?,F(xiàn)申說如次:
1.“皆五星盈縮之所生也”,“盈”字敦煌本作“贏”(字存左大半,可識),字可通讀。
2.“主夏者大火”,劉文典曰:“‘大’字疑涉‘火’字訛衍,‘主夏者火’,與上文‘主春者張’、下文‘主秋者虛’、‘主冬者昴’句法一律?!渡袝虻洹罚骸沼佬腔?,以正仲夏?!⒃疲骸?,蒼龍之中心也。’《尚書大傳》正作‘主夏者火’,是其證?!弊笏沙福骸皠⒄f是也?!薄渡袝检`曜》曰:‘主夏者火星,,亦無‘大’字;惟《淮南子·主術(shù)篇》曰:‘大火中,則種黍菽?!瘬?jù)其上下文,‘大’字亦疑為訛衍?!比绨矗鹤鳌按蠡稹币嗫桑煨鵤星,以其光芒紅色,中名火星,亦名大火?!队[》(庫本)卷21引《尚書大傳》曰:“又主夏者大火。大火昏中,可以種黍菽,上告乎天子而下賦(賦讀為布)之民?!?中華書局影印本則無大字)敦煌本作“大火”,不可言必?zé)o“大”字方可。古人行文,原不必求對仗之嚴(yán)。
3.“主春者張,昏而中,可以種谷,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下布之民”之上,敦煌本有“而”字。其下三句“下布之民”,其上敦煌本均有“而”字。有“而”字文氣足。
4.“主夏者大火,昏而中,可以種黍、菽”,敦煌本“昏而”二字誤倒,“菽”作“叔”,用同音字。
5.“……可以種黍、菽,上告于天子,下布之民”,敦煌本“上告于天子”之“于”作“乎”,其下二句亦均作“乎”,推測其上一句亦當(dāng)作“乎”,行文一律。左松超先生謂其下之“主冬者昴,昏而中,可以斬伐、田獵、蓋藏,上告之天子,下布之民”中“上告之天子”之“之”字當(dāng)作“于”,與上文一律。其說是也。惟據(jù)敦煌本,字均當(dāng)作“乎”。
6.“知民之緩急,急則不賦藉”,敦煌本“緩急”之“急”字下有重文符號,其下是“則不賦藉”,是“則不賦藉”上有“急”字。庫本脫“急”字。又,“賦藉”之“藉”,本當(dāng)作“籍”,《尚書大傳》“急則不賦籍”,鄭玄注:“籍,公家之常徭。”“藉”為通讀字。
7.“物之所以有而不絕者,以其動之時也”,敦煌本“動”作“樹”,是上文所言“種谷”“種黍、菽”“種麥”,皆“樹”(其義為種植)之事。農(nóng)業(yè)社會,固當(dāng)以種植適時為大事。此敦煌本之足多者。唯該本作“以其樹之之時也”,則羨一“之”字。
8.“而享豐昌之福也。逮秦皇帝即位”,敦煌本作“而享豐昌之福逯。秦始皇帝即位”,敦煌本無“也”字。且在“逯”下標(biāo)句號,是以“逯”讀作“祿”而屬上讀。此二字在《集韻》屋韻兩字同為盧谷切,固可通讀。然“逯”又為“逮”之異體,《集韻》霽韻則以為是古字,于是有以此字屬下讀者,遂以“逮秦皇帝即位”為句。此兩種讀法,無可軒輊。敦煌本“皇帝”上有“始”字,較為明確。
9.“熒惑守心星,弗太角,太角以亡”,“太角”之“太”字顯誤,盧文弨《說苑拾補(bǔ)》改作“大”,是。敦煌本作“大”,可為確證。敦煌本復(fù)于“茀”旁注“拂”,是釋其義。敦煌本句讀以“星”字屬下為句,是?!盁苫笫匦摹睘橐皇拢钦f火星停留于心宿一段時間,中國古代占星術(shù)認(rèn)為這將對君王構(gòu)成大兇。“星茀大角”,又是一事,是說有妖星掃過大角。大角是西洋名牧夫座的α星,距離黃道有相當(dāng)?shù)木嚯x,火星不經(jīng)其區(qū)域。所以熒惑是不能茀大角的?!妒酚洝ぬ旃贂吩疲骸按蠼钦?,天王帝庭?!睆埵毓?jié)《正義》:“大角一星在兩攝提間,人君之象也?!彼孕瞧叴蠼?,昭示君王將要覆亡。《漢書》卷36《楚元王交傳》附《劉向傳》有“星孛大角,大角以亡”之句,可證。敦煌本“熒惑”誤作“營”,則是其短。
10.“山林淪亡”,左松超案:“程榮本、天一閣本、楊以漟本、關(guān)嘉本并脫‘淪亡’二字。又《漢書·劉向傳》‘林’作‘陵’,疑今本《說苑》作林涉音近而誤,《論衡·說日》:‘秦之時,三山亡?!陡蓄悺罚骸貢r三山亡?!粗复??!比绨矗核f兩事皆是也。敦煌本有“淪亡”,可為有力之證據(jù),是唐時此兩字尚存。“山林”與“淪亡”不搭配,“山林”當(dāng)為“山陵”之音誤?!稘h書》卷36《楚元王交傳》附《劉向傳》:“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時,日月薄食,山陵淪亡,辰星出於四孟,太白經(jīng)天而行,無云而雷,枉矢夜光,熒惑襲月,孽火燒宮,野禽戲廷,都門內(nèi)崩,長人見臨洮,石隕於東郡,星孛大角,大角以亡?!薄墩f苑》顯承此文?!肚皾h紀(jì)》卷27、[宋]王益之撰《西漢年紀(jì)》卷27、《通志》卷78上、《冊府元龜》卷287、[宋]陳仁子撰《文選補(bǔ)遺》卷7引此文皆作“山陵淪亡”。然此唐抄本已誤作“山林”,《御覽》卷6引《說苑》亦作“山林淪亡”,是其誤唐時已出現(xiàn),宋代承襲。
11.“太白經(jīng)天而行”,敦煌本“經(jīng)”作“侄”,此處字當(dāng)為“經(jīng)”字的俗寫,非“徑”的俗寫(“侄”當(dāng)然亦可作“徑”的俗寫,但此處不是)。歷來言此事者,均為“經(jīng)天”,無作“徑天”者?!稄V雅·釋詁三》:“怪,過也。”是取經(jīng)過之義。王念孫《疏證》謂“侄與徑同”,殆未是。錢大昭《疏義》云:“侄,孫侍御云:疑徑之訛,或經(jīng)字?!?/p>
12.“燕日幽州,齊曰青州”,敦煌本作“燕北日幽州,濟(jì)北日青州”,此三處異文(兩“北”字,一“濟(jì)”字)值得重視。如果理解“燕”為燕山山脈,則“燕北日幽州”甚明晰?!皾?jì)北日青州”,則關(guān)系于古代濟(jì)水走向的認(rèn)定,濟(jì)水人巨野澤,其北之地為青州,則基本清楚。如果這樣處理,則此處敘述九州島之分基本上是以河流為界,唯幽州以山為界。較“燕日幽州,齊日青州”以地為名更為明晰。
13.“王者京師四通而致之”,敦煌本“王者”下有“在”字,意思明晰,較長。如此,則當(dāng)標(biāo)點(diǎn)為“王者在京師,四通而致之?!?/p>
14.“陰迫而不能烝”,敦煌本同?!捌取弊种層锌缮倘墩?。左松超案:
《四部叢刊》景印杭州葉氏藏明金李校刊本《國語》“迫”一作“遁”,張以仁《國語斠證》曰:“遁謂遁伏也,與上文‘陽伏’義相捋。古人以為天地生陰陽二氣,(《素問》云:‘天為陽,地為陰?!洞呵锓甭丁吩疲骸帲貧庖?。陽,天氣也?!?陰陽二氣隨時令之轉(zhuǎn)移而互為消長,(《淮南子·天文篇》云:‘景修則陰氣勝,景短則陽氣勝?!?地震蓋起於陰陽二氣之失當(dāng)?;蜿枮殛幩鶋海^‘陽伏而不能出’也;或陰為陽所鎮(zhèn),所謂‘陰遁而不能烝’也。(《管子·形勢解》:‘春者,陽氣始上,故萬物生;夏者,陽氣畢上,故萬物長;秋者,陰氣始下,故萬物收;冬者,陰氣畢下,故萬物藏?!?皆致地震。今三川之震,則由於陰為陽所壓。《說苑·辨物篇》云:‘今大旱者,陽氣太盛,以壓於陰,……惟填壓之太甚,使陰不能起也?!湔f是矣。韋注及諸疏解者皆說此不?。俞樾平議且讀‘在’為‘載’,以曲成韋說,皆由誤解‘陽伏而不能出,陰迫(遁)而不能烝’二事為一耳?!卑笍埦屃x,視舊說為長,然謂“迫”當(dāng)作“遁”,尚待商榷??肌妒酚洝?、《漢書》及本書字俱作“迫”,《國語》諸本亦多作“迫”,惟明金李校本作“遁”,孤例似不足據(jù)。迫有萎縮之義(說見《漢和大辭典》),亦與‘陽伏’義相捋,則不必改字為訓(xùn)矣。‘烝’,《史記》作‘蒸’,《國語》與本書同。烝、蒸正假字。漢書作‘升’,蓋據(jù)韋注改也。
如按:韋昭《國語》于“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烝,於是有地震”下注云:“烝,升也。陽氣在下,陰氣迫之,使不能升也?!薄瓣庩栂嗥龋瑲鈩屿断?,故地震也?!笔侵^陽氣伏下為陰氣所迫不能烝升,此兩氣相迫,激蕩而成地震。《左傳注疏》卷18孔穎達(dá)于此事下引孔晁云:“陽氣伏於陰下,見迫於陰,故不能升,以至於地動。是地道安靜以動為異也?!笔恰瓣柗荒艹觯幤榷荒軣A”兩句,所言為一事,“不能熏”者,陽氣不能熏也,非謂陰氣不能烝。此與合二事為一句敘述的“合敘”正相反,而合二旬以敘述一事。然則“迫”字不誤,載籍記此事皆作“迫”,作“遁”者誤書耳,不可據(jù)以為說。至于“烝”“蒸”二字,當(dāng)以“烝”字為正。左松超先生說是也。敦煌本亦作“迫”、“烝”。
15.“今三川震”,敦煌本作“今川是震”,用“是”是復(fù)指以強(qiáng)調(diào),較長?!秶Z·周語》、《史記·周本紀(jì)》、《漢書·五行志下之上》“震”上并有“實(shí)”字,“實(shí)”的語法作用同“是”。綜合異文,似可校作“今三川是震”。
16.“是陽失其所而填陰也”,敦煌本同?!疤睢弊种層锌缮倘墩?。左松超云:
金嘉錫日:《周語》“填”作“鎮(zhèn)”。松超案:《國語》韋注:“鎮(zhèn),為陰所鎮(zhèn)笮也?!薄妒酚浛甲C》引龜井昱曰:“陽壓陰而使不能蒸也?!睆堃匀省秶Z斟證》曰:“鎮(zhèn)陰訓(xùn)為‘為陰所鎮(zhèn)’,主詞與受詞顛倒,究非《國語》文法之例程,參照上條,則龜井昱之說是也。鎮(zhèn)、填正假字。”是也。
如按:《史記會注考證》尚引中井積德之說:“填陰,陽在陰也。填,滿也,塞也?!鞭裰T以上韋昭、中井積德、龜井昱三家之說,求其語法不離常式而文意又前后一貫(即:陽氣伏於陰下,見迫於陰,故不能升,以至於地動),則中井之說可取。然則終以韋昭說為佳。漢語本有意合之法,而韋昭自有師承也。
17.“陽溢而壯陰”,敦煌本“壯”作“在”字,足訂今傳本之誤。而“溢”作“益”,意思更明確。“陽益而壯陰”者,謂陽氣盛大而壯陰,此必不可通。故劉文典案:“《周語》‘陽失而在陰’,韋昭云:‘在陰,在陰下也?!妒酚洝ぶ鼙炯o(jì)》同。疑此文‘壯,字為‘在’字形誤。”今得敦煌本而所說可以確立矣?!瓣栆娑陉帯?,謂陽氣盛大而處於陰位,自然不安,必引起地震。而《周語》謂陽失其位而在陰,各自可通。
18.“陽益而(壯)(在)陰,源必塞,國必亡矣。”敦煌本“源”作“原”,字通。而“原必塞”下有“原塞”,可取。此當(dāng)標(biāo)點(diǎn)為“陽益而在陰,原必塞;原塞,國必亡矣?!北R文弨所引《國語·周語》亦足為證。
19.“其川原塞”,敦煌本作“其川原又塞”,語氣較足。
綜上所述,得此敦煌本《說苑》,可以訂正今本《說苑》多處。古抄本之有益文獻(xiàn)之校勘、釋讀者有如此。
(三)
敦煌抄本《說苑》殘卷,已見的只有一件,即敦煌文物研究所藏的《反質(zhì)篇》殘卷,現(xiàn)在又發(fā)現(xiàn)一件,就是這《辨物篇》殘卷。這兩個殘卷有什么關(guān)系沒有呢?
由于條件的限制,我無法看到原卷。但就照片來看,盡管這兩件紙面都打了烏絲欄,每行都在20~22字之間,但從字跡來看不大可能是同一人所書。試比較下面的字跡便可知(敦煌文物研究所藏的《反質(zhì)篇》用A表示,P.2872用B表示):
從這些字跡來看,差別較大的有“役”、“東”、“不”、“亡”、“矣”、“土”、“南”、“亦”等字,其他的字,即使有極為近似之處,也仍舊可以看出其用筆的不同,如“藏”、“昏”所用之提,便很不同;“庭”“廷”兩字所從的“ ”雖然都寫得如“ ”,但用筆之異仍清楚可見。
那么,敦煌現(xiàn)存寫卷中的兩卷《說苑》殘卷所表示的,是否當(dāng)時有兩部《說苑》抄卷,抑或是同一部抄卷而有不同的抄手,抑或當(dāng)時并沒有完整的《說苑》全書的抄卷,而僅僅是選抄若干篇,就均不可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