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世紀中葉后,波斯人在阿拉伯人的統(tǒng)治下面臨兩個選擇:一是改信伊斯蘭教,成為和阿拉伯人平等的穆斯林;二是保持原有的宗教,但必須課以重稅并低人一等。因此,絕大多數(shù)拜火教教徒不得不接受了新的宗教。
但一批不想交重稅又不愿意改宗教的拜火教徒則選擇離開家鄉(xiāng),遠涉重洋移民到印度西海岸,發(fā)展為印度一個新的少數(shù)民族帕爾西人(Parsis,即波斯人)。當今分布在全球各地的拜火教徒人數(shù)里面,帕爾西人占了2/3。(關(guān)于全球拜火教徒的人數(shù),目前并無一個準確的數(shù)字:一說為15萬人,其中3萬左右在伊朗;而伊朗的拜火教徒卻對我表示,目前伊朗有不到10萬的拜火教徒。按照這個比例,全球的拜火教徒很可能達30萬左右。)
就在伊朗成為伊斯蘭國家后,人們(包括伊朗人)都幾乎淡忘了拜火教在其本土的存在。但真實的歷史情況是:拜火教并沒有在波斯本土湮沒,盡管人數(shù)很少,但虔誠的教徒們在故土頑強地生存下來。目前,伊朗拜火教徒主要分布在伊朗中部亞茲德和首都德黑蘭。
拜火教的火廟,最神圣的是火
2006年12月25日夜晚,我坐上從德黑蘭開往亞茲德的火車。亞茲德,處于全伊朗的正中心,也處在廣闊的卡維爾鹽漠中間,也正因為荒瘠貧窮毫不起眼,在長遠的過去被阿拉伯統(tǒng)治者所忽視,所以拜火教徒們才能在這里生存。即使在今天,從德黑蘭到亞茲德的火車也必須在鹽漠中開8個小時。
亞茲德有很多拜火教的景點,市中心就有一座名為奧帖??Υ闹饛R。拜火廟一般是方方正正的,火廟內(nèi)部的裝飾很簡單,因為火廟里面最重要的是代表光明的圣火。在奧帖??Υ饛R里面透過玻璃窗就可以看見熊熊燃燒的圣火,據(jù)說該圣火自從公元470年便燃燒至今(對拜火教徒來說,火廟的火都是神圣的,圣火是不能熄滅而應(yīng)該維持長久地燃燒)。
但這次來亞茲德,我的目標主要是尋找伊朗最正統(tǒng)最古老的拜火教村莊——沙里發(fā)巴特村。英國著名學(xué)者瑪麗·博伊斯曾于1964年在這個村莊生活了一年時間,并寫下《伊朗瑣羅亞斯德教村落》一書,成為近代以來記載伊朗拜火教徒真實生活最詳實的書籍。80多歲高齡的博伊斯教授已于兩年前病逝,而自她以后也幾乎不見關(guān)于伊朗拜火教的真實報道了。
70歲老人獨守圣火9年
尋找村莊之前,我先去拜訪拜火教的一個圣地恰克恰克(Chak-Chak)。恰克恰克在亞茲德東北方70公里處的一座山上,拜火教徒認為歷史上曾有重要人物在那座山上的巖洞中尋求庇護,從那時起該地就成為拜火教徒的聚集地,他們每年定期在恰克恰克舉行10天的慶典,包括祭祀、唱歌、跳舞和喝自釀的葡萄酒。
恰克恰克,在遠離人煙的鹽漠和群山深處,只有一條公路艱難地延伸到山腳。遠遠看過去,恰克恰克其實就是一座光禿禿的山,半山上蓋了一些藍白建筑,顯得無比孤寂。導(dǎo)游禮薩對我表示,拜火教徒選擇這里作為慶祝的圣地其實是有原因的。以前,拜火教徒們?yōu)榱硕惚芤了固m統(tǒng)治者的各種限制,不得不找一個渺無人煙之處來喝酒享樂。而就在幾十年前,這里沒有公路通行,必須騎駱駝穿過廣闊的沙漠。
火廟建在半山,所有人必須費勁爬上去。讓人奇怪的是,在如此干旱的沙漠群山中,火廟的一面墻竟是靠著山體而建,而泉水從頂上的巖石不斷地滴下來,據(jù)說恰克恰克的名字就是從滴水的聲音而來的。
進入火廟必須脫鞋,男士要戴上一頂白帽子,女士則要戴上頭巾,因為火廟是神圣的,任何人都不能“污染”圣火。而又因為廟里到處流淌泉水,襪子也不能穿。在冬季12月最寒冷的時候,赤腳走在濕漉漉的大理石板上,寒氣徹骨,我拿著照相機的手不停發(fā)抖。
滿臉皺紋的費爾頓70歲了,他已獨自守護恰克恰克以及圣火長達9年的時間。大多數(shù)日子,虔誠的老人只能一人面對無盡的荒漠和圣火。年紀大了加上孤獨一人,老人的衣衫顯得有點陳舊。詢問之下,原來老人竟然來自沙里發(fā)巴特村莊,我喜出望外,這下子就能夠找到村莊了。在交談中得知,老人的幾個孩子與其他拜火教的年輕人一樣,都搬到了德黑蘭。而他則會在這個圣地終老。
我看到好幾個伊朗人也在這里參觀,原先以為他們也是拜火教徒,但交談起來才發(fā)現(xiàn)他們是穆斯林。他們說對這里感到很好奇,所以特意來參觀。在當今伊朗,拜火教是合法的宗教,他們擁有自己的火廟和聚會,而即使是穆斯林的身份,也不會被這些地方排斥的。
沙里發(fā)巴特,最正統(tǒng)的地方也沒落了
再次從恰克恰克穿過沙漠另一邊,我們出發(fā)去尋找沙里發(fā)巴特村莊。來到阿爾達坎市,問了幾個路人,當?shù)厝撕苋菀拙徒o我們指明了方向。
因為人口的增多、阿爾達坎市的擴展,昔日的沙里發(fā)巴特村莊已成為城市邊緣的一角。村莊里灰白的房屋仍是傳統(tǒng)的泥巴和干草蓋成的,屋頂大多呈圓拱形,門開得很小,巷子很窄,汽車難以通過。
踏著村莊的泥地,我的心情異常激動,畢竟終于找到伊朗拜火教最正統(tǒng)的地方了。但在村子里面走了10來分鐘,卻看不到人影,村子里安靜得像沒有人住。很多房屋看起來都已經(jīng)快要塌了。好不容易遠遠看見一個穿紫衫的老婦人走過,導(dǎo)游禮薩興奮地叫起來:“那是一個拜火教老太太!”他趕緊跑去問老太太如何才能找到村里的祭司。
老太太也有70多歲了,讓我興奮的是她居然還記得40多年前來這里的博伊斯教授!老太太領(lǐng)著我們,用力敲打一扇陳舊的木門。開門的是一個拜火教老人,叫蘇魯支,已經(jīng)86歲了。他是村里的祭司之一,負責(zé)看護火廟20多年了。老人并沒有拒絕我們,居然還騎著自行車去火廟給我們開門。
村里的火廟沒有亞茲德市區(qū)那所火廟雄偉,處在巷子里的普通房屋之間,大門上畫有圣火的標志。我們脫掉鞋子走進狹小的火廟,小小的油燈里面燃燒著不熄的圣火?;饛R中央有一個八角石壇,上面有一些干果和村民們捐贈的植物油——用來保持圣火燃燒。老人給我們每人抓了一大把干果,我連說“太多了”,老人說:“少了怎么好,多拿一些?!?/p>
在伊朗中部這個小村莊的拜火教火廟里,有拜火教老人、伊朗穆斯林以及我這個遠道而來的中國人,氣氛是融洽和友善的。以前我從書上曾看到過,拜火教徒在祭祀的時候會喝一種植物汁液——豪麻飲料,這種植物有刺激人的神經(jīng)作用,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植物,在網(wǎng)上也搜索不到這種植物的圖案。當我問老人,老人打開了火廟的后門,那里有一個很小的花園,老人指著一叢低矮的綠色植物對我說,那就是豪麻。我摘下一小枝聞聞,果然有獨特的香味??磥磉@個村莊找對了,這里能找到與拜火教有關(guān)的細微的東西。
老人也記得博伊斯教授,還清晰地記得她住在誰的家里,當然,現(xiàn)在那家人的主人已經(jīng)去世多年。毫無例外,老人的孩子們除了一個留在亞茲德外,其他幾個都走了,去了德黑蘭甚至美國。村里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多了,他們前往大城市尋找更好的機會和更寬容的宗教空間,因此村子里很多房子都是空的,大部分人只是在宗教節(jié)日的時候回來舉行活動,然后又匆匆離開。
在現(xiàn)代化影響下,即使最正統(tǒng)的沙里發(fā)巴特,也面臨著重大的危機。老人仍是虔誠的,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照料圣火。當說到現(xiàn)狀,他臉上顯出淡淡的憂傷,他已經(jīng)很老了,以后誰能夠接替他來看守圣火呢?年輕人走了,也帶走了傳統(tǒng)的繼承者。
就要離開村莊的時候,我看見一個穆斯林婦女走過,幾個穆斯林小孩正在打鬧。其實,在伊朗已經(jīng)找不到一個純粹的拜火教徒村莊了,即使沙里發(fā)巴特,也有越來越多的穆斯林居住其中。
拜火教徒死后要天葬
離開小村莊,我和禮薩一起去找拜火教的另一個傳統(tǒng)要地——寂沒塔。
在傳統(tǒng)的拜火教里,教徒死亡后要實行天葬。他們認為,人死后尸體很快會被“惡神”腐蝕從而“不凈”,葬在土里會“污染善良的大地”。因此,教徒們會選擇在遠離村莊的山上建造高高的寂沒塔(波斯文dakhme,英文the tower of silence)。
寂沒塔是很簡單的建筑:用泥磚蓋起圓柱形的塔身,高高的上方是一個石頭砌成的平臺,平臺中間有一個圓坑,平臺上面有兩三米高的塔墻。尸體就擺放在平臺的石板上,被禿鷹和烏鴉吃完后,骨頭就被扔進圓坑里面。因為塔本身離地面很高,所以教徒們認為這樣就不會污染大地了。等到圓坑堆滿了骨頭,教徒們就會另覓地方,再建造一座新的寂沒塔。在1978年以前,伊朗的拜火教徒仍保留天葬的傳統(tǒng),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禁止了。也正因為如此,這些神秘的寂沒塔開始對公眾開放,而以往只有拜火教的祭司和特殊的抬尸人才能進入。
亞茲德沙漠里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寂沒塔,最雄偉的就在亞茲德城南15公里處,那里原本有3座相鄰的寂沒塔,但其中一座據(jù)說讓數(shù)十年前來考察的英國人不小心給弄塌了。
前往寂沒塔,遠遠便能在公路上看到兩座高高的塔身,它們其實建在兩座小山上,有四五百年的歷史了。在以前,這里的寂沒塔離城市很遠,但隨著亞茲德城市的擴大,新城已經(jīng)快到寂沒塔附近了。禮薩開玩笑說,在亞茲德,離寂沒塔越近的房子越高檔,他也買不起這里的新房。
但寂沒塔下面一大片地方仍是沙漠,越走近,越覺得這兩個灰黃色的泥磚建筑高大宏偉。也許這里附著的靈魂太多,讓人喘不過氣來。寂沒塔上的門都對著東方,其意義是跟隨光明的太陽。每個寂沒塔下面都附屬著一系列建筑,包括房屋、廚房、衛(wèi)生間以及從坎兒井引水過來的蓄水池。以前在舉行天葬的時候,死者家屬會在寂沒塔下面舉行三天三夜的祈禱儀式,以安慰死者的靈魂。但長久以來,這些建筑不再使用,已逐漸荒廢坍塌了。
天葬和寂沒塔,已在伊朗沿行了數(shù)千年,現(xiàn)在卻成為了一個旅游景點。我腳下踩著的石板和眼前的圓坑,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波斯古人。同時我在想,天葬這一古老的儀式,它在伊朗、印度以及西藏的曾經(jīng)流行,這三者之間究竟有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是不是相同的某種文化在其中?答案恐怕只能靠有興趣的歷史學(xué)家去考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