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期以來,人們對杜十娘的性格及悲劇原因所進行的分析和闡釋,并未令人信服。認清李甲的真實面目,是解決問題的重要突破口。通過對他“在京坐監(jiān)”、“無處投宿”、“萍水相逢”三個階段中暴露的性格與杜十娘的性格進行綜合分析,便可使問題的答案更加合理完善。
【關(guān)鍵詞】李甲;杜十娘;性格;悲劇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高中語文教材第四冊)是明末文學(xué)家馮夢龍“三言”中的著名作品。長期以來,人們對杜十娘的性格及其悲劇原因進行了諸多分析和闡釋,但并未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督處熃虒W(xué)用書》中“課文鑒賞說明”部分里說:“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李甲是富家子弟。他雖然也曾對杜十娘真心愛戀,但他屈從于社會、家庭的禮教觀念,再加上孫富的破壞,最終背叛了愛情,造成了杜十娘投江的悲劇?!睂Υ?,筆者不敢茍同。
筆者以為,要弄清杜十娘的性格及悲劇原因,切不可忽視李甲的性格特征,也就是必須認清李甲的真實面目??v觀整個故事情節(jié),從李甲角度可分為三個階段:(一)“在京坐監(jiān)”階段;(二)“無處投宿”階段;(三)“萍水相逢”階段。在這三個階段中,李甲的性格主要表現(xiàn)為:浪蕩戀色,落魄無能,庸俗貪財。而杜十娘的性格卻是:一心從良,善用心智,萬念俱灰。杜十娘沉江的悲劇,是整個故事情節(jié)一步步發(fā)展的必然,是李甲性格一步步刻畫完成的必然,是杜十娘一步步認清李甲認清社會的必然,當然也是杜十娘性格塑造的必然。
一、“在京坐監(jiān)”階段——一個是浪蕩戀色,一個是美麗熱情
李甲遠離家鄉(xiāng)“在京坐監(jiān)”(“坐監(jiān)”就是在國子監(jiān)讀書),本應(yīng)心無旁騖求學(xué)上進,本應(yīng)“學(xué)而優(yōu)則仕”,但他不思學(xué)業(yè),“風(fēng)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懷,一擔兒挑在他身上”(此句教材刪去),因為杜十娘“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所以李甲為贏得青樓幸名,便“撒漫用錢,大差大使”,以致“囊篋漸漸空虛”,其父“在家發(fā)怒”,“幾遍寫字來喚他回去”,他仍未懸崖勒馬,一心“迷戀十娘顏色”而滯留于京城,逗留于花街柳巷,甚至攜杜十娘一起歸家途中也仍舊沉溺于杜十娘的“妙音”之中??梢姡罴准兇馐且粋€浪蕩戀色之徒。
而杜十娘“自十三歲破瓜,今一十九歲,七年之內(nèi),不知歷過了多少公子王孫”(此句教材刪去)。既然如此,她應(yīng)該深知在青樓女與浪蕩公子間有著不可跨越的諸多門檻兒,二者間除了“以利相交”(以色換利)外,是不會有多少真心真情的,更不應(yīng)奢望托付“終身”。但杜十娘卻被李甲“俊俏龐兒,溫存性兒,又是撒漫的手兒,幫襯的勤兒”(此句教材刪去)所迷住,以致失去了冷靜與理智,而“一心向他”,于是“從良之志”變得越來越強烈,并極為主動地選擇了李甲。其實,此乃杜十娘的一廂情愿!有的評論者分析說此時的李甲“忠厚志誠”,是一個有情有意的公子,其實大錯特錯。小說寫得明白——杜十娘“又見他忠厚志誠”,其中的“見”,馮夢龍已暗藏玄機,所謂的“忠厚志誠”只是杜十娘自己的感覺,只是李甲披的一件漂亮外衣,他骨子里同大多數(shù)公子王孫一樣——浪蕩而戀色。所以說,杜十娘選擇李甲,一方面是被其外衣所迷惑,另一方面因為“見鴇兒貪財無義,久有從良之志”而亂了自己的陣腳,有些感情用事,“饑不擇食”。她托身于李甲,自然而然地埋下了后來投江的禍根。
二、“無處投宿”階段——一個是落魄無能,一個是用盡心智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覺一年有余”,因為一直浪蕩戀色,李甲學(xué)業(yè)早已荒廢,錢財早已耗盡,“平日間有了杜家,連下處也沒有了,今日就無處投宿”。也就是說,李甲除了有一副好皮囊外,已經(jīng)落魄潦倒到連一個投宿之地都沒有了,他只有賴在杜十娘處棲身度日。正因這樣,鴇母才破口大罵他“窮漢”,激他滾蛋,結(jié)果他仍癩皮狗一個,就是不走。杜十娘要他只拿三百兩銀贖她,他一點兒不驚喜,無所謂的樣子,只說“囊空如洗,如之奈何”;杜十娘叫他去親友處借,他一連幾日“分毫無獲”,一派敷衍的模樣,可謂無能之極;杜十娘除去了教坊上的名籍,跳出了火坑,李甲卻“未有萬全之策”,一籌莫展毫無主意??梢?,李甲完全是一個落魂無能之流。其實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根本就沒有慮及與杜十娘長相廝守。
而杜十娘卻顯得巴心巴腸,自以為“一雙兩好,情投意合”,似乎找到了可以托付終身的如意郎君,為妻也好,為妾也好;并想象著設(shè)計著一切,安排著打點著一切,似乎一無所有的李甲已非“大家”公子,似乎自己與之已“門當戶對”,似乎自己積攢的百寶箱可以縮短青樓女子與公子哥兒之間的距離,可以填平自己與李甲父親之間的鴻溝。于是,她心急火燎地借鴇母“煙花逐客之計”,順水推舟,假戲真做,智激鴇母“若翻悔時,做豬做狗”。跳出火坑后,她又不失時機地恰到好處地一次次拿出自己的銀兩:“妾所臥絮褥內(nèi),藏有碎銀一百五十兩”,“于姊妹中借得白銀二十兩”;還特地演了一場姊妹送別戲,“十姊從郎君千里間關(guān),囊中蕭索,吾等甚不能忘情。今合具薄贐,十姊可檢收,或長途空乏,亦可少助”。由此可見,杜十娘用心良苦,極盡心智。那美好的未來如同一線亮光,由暗而明,由弱而強,似乎唾手可得。在這整個過程中,作品幾次寫到李甲的眼淚,這眼淚也許是“發(fā)乎情”的,但卻是瞬間即逝的,并非海枯石爛、共甘苦同生死的眼淚。因此,杜十娘先前植下的禍根就順理成章地破土發(fā)芽而茁壯成長起來。
三、“萍水相逢”階段——一個是庸俗貪財,一個是萬念俱灰
雖然明代是我國歷史上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最為充分和繁榮的時期,雖然金錢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tài)沖擊著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和意識,但封建思想和封建禮教仍然根深蒂固。所以李甲與孫富“萍水相逢”,便暴露出了他的真實面目,面對白花花的一千兩銀子,面對“父子天倫,必不可絕。若為妾而觸父,因妓而棄家,海內(nèi)必以兄為浮浪不經(jīng)之人。異日妻不以為夫,弟不以為兄,同袍不以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間?”李甲便毫不猶豫地二者兼取,既獲得錢財又保全禮教。杜十娘不過是一個煙花女子,只要有錢隨時都可以擁有,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絕沒有杜十娘的一席位置,因此毫不憐惜地舍棄??梢?,李甲徹頭徹尾是一個貪財庸俗的小人,他選擇錢財選擇禮教符合他這類人貫穿始終的性格,并非最終才“背信棄義”!
杜十娘一直生怕金錢成為二人間的紐帶而使真誠純潔的愛情遭到玷污,但真誠純潔的愛情還是被金錢玷污了;她也許以為金錢也可能填補一切鴻溝,但在禮教面前金錢又是何等的渺小。被李甲毫不憐惜地舍棄后,她這才恍然大悟:所有的愛戀最終竟被一句“止乎禮”而一筆勾銷,所有的努力抗爭竟然源于一心從良的一廂情愿,自己為妻或為妾的真情與夢想竟然被一千兩銀子擊得粉碎。她“恨郎眼內(nèi)無珠”,其實她自己才是有眼無珠!此時的杜十娘終于認清了李甲的真實面目,終于認清了那個既要錢又要“禮”的社會,并毅然決然地作出了選擇——投江!她能有別的選擇嗎?正如莎士比亞在《哈姆萊特》里說:“誰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輕蔑的愛情的慘痛、官吏的橫暴和費盡辛勤所換來的小人的鄙視?”于此,杜十娘自己植下的禍根也就水到渠成地開花結(jié)果 ——投江。
綜上所述,李甲是一個浪蕩戀色之徒、落魄無能之流、庸俗貪財之輩,他對杜十娘并非“真心愛戀”,根本談不上什么“最終背叛了愛情”,最多是一種“逢場作戲”。小說結(jié)尾有一段“后人評說此事”的話,杜十娘“不能覓一佳侶,共跨秦樓之鳳,乃錯認李公子。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以致恩變?yōu)槌?,萬種恩情化為流水,深可惜也”(此段教材刪去)。所以筆者以為,杜十娘的性格及其沉江悲劇,是故事情節(jié)一步步發(fā)展的必然,是李甲性格一步步完成的必然,是杜十娘一步步認清李甲認清社會的必然,也是作者精心構(gòu)思杜十娘性格悲劇的內(nèi)核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