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奴隸的母親》最早創(chuàng)作于1930年,是柔石短篇小說的代表作。電視電影《為奴隸的母親》是CCTV電影頻道于2004年為紀念柔石誕辰100周年而特別制作的。小說,《為奴隸的母親》述了春寶娘因為家庭貧困,被迫出典到秀才李家充當性奴隸,要求在三年內為李家生養(yǎng)兒子的故事。小說突出了江南農村的貧窮,以及“典妻”這一社會現(xiàn)實。而電視電影《為奴隸的母親》在貧窮與“典妻”的社會現(xiàn)實的情節(jié)環(huán)境中,凸現(xiàn)了女性的認同危機,
人的認同問題是人與生俱來、無法逃脫的問題,人總是在不停地追問:“我是誰”、“我在哪里”、“我怎么知道我是誰”、“我的身份是什么”、“我的身份是如何形成的”、“我該如何活著”,從而在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中尋求一種自我的穩(wěn)定性、連續(xù)性和整體性。當人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時,人便陷入了認同危機之中。小說中,春寶娘的認同危機是隱現(xiàn)的,而電視電影則將這種危機放大了。
小說中,當知道自己被典時,春寶娘尚能發(fā)出掙扎的聲音:“你為什么早不對我說?”“倒霉的事情呀,我!”,電視電影中,春寶娘即阿秀則無聲地屈服了。小說中,春寶娘在生了秋寶后,曾想把春寶接過來,一起在新家生活下去;秀才提出續(xù)典春寶娘:秀才之妻盡管只準秋寶叫他的母親“嬸嬸”,卻也同意秋寶吮吸母親的乳汁。電視電影中,阿秀的幻想微弱、淡化;正房太太切斷了阿秀與秋寶的聯(lián)系,不許喂養(yǎng),不許阿秀在秋寶面前稱自己是“親娘”,還貶阿秀為女傭:秀才也漸漸忘卻了阿秀,不再承認阿秀的“二房”角色。小說中,春寶娘回家后,丈夫和春寶沒有厭惡她,雖然剛開始有些不適,可是丈夫叫春寶跟娘去睡時,卻顯示了這個家對春寶娘的接納。電視電影中,阿秀卻被拋棄了:阿秀被趕出李家,失去了秋寶。她步履蹣跚地回到家中,丈夫阿祥見她回來,沒有理睬,扭頭就向里屋走去。這時,春寶從外面玩?;貋?,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怯怯地問:“你是準?你批準?”阿秀含著淚說:“春寶,我是娘呀!娘回來了……”。阿秀伸手想去抱他,春寶感到愕然,向里屋逃去。阿秀無力地坐在了過堂的門坎上。
通過小說與電視電影的比較,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電視電影更加深刻地揭示了女性在當時代被壓迫的形象。正如導演在開拍前談到,他們將遵照原著的基本精神,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審視特定歷史背景卜的人物和故事,并在藝術形式上有所創(chuàng)新。認同問題極具現(xiàn)代性,在現(xiàn)代社會中,由于人對自身的存在以及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格外關注,認同問題凸現(xiàn)出來,成為一個備受重視的哲學和人學問題?!霸诂F(xiàn)代之前,人們并不談論‘同一性’和‘認同’,并不是由于人們沒有(我們稱為的)同一性,也不是由于同一性不依賴于認同,而是由于那時它們根本不成問題,不必如此小題大做。”p55可是,事實上,20世紀20年代中國的女性正遭受著嚴重的認同危機,只是她們沒有意識到。導演正是通過自己的鏡頭向我們敘述了當時女性的真實境遇。
從名字來看,認同危機正是沿著兩個方向展開的:“奴隸”與“母親”。阿秀既是統(tǒng)治階級壓迫的奴隸,又是舊習俗、舊文化的奴隸,更是自我意識的奴隸。首先,在現(xiàn)實的壓迫與被壓迫、剝削與被剝削的階級對立中,阿秀一家無以為生,這正是作為奴隸的阿秀被典的深刻的社會原因。其次,“典妻”作為一種舊習俗、舊文化,在當時當?shù)乇徽J為是天經地義的,從而使阿秀成為工具性的性奴隸。就像女傭黃媽所說的,阿秀等同于“肚子”,一個能夠生殖而且必須能夠生殖兒子的工具。在這里,我們還應該關注兩個女性,那就是李家的正房太太和阿秀生的女孩。其實,李家的正房太太也是當時婚姻關系的奴隸。正因為她的不能生育,不具備能夠生殖而且能夠生殖兒子的“肚子”,盡管她高高在上,卻也不得不忍受丈夫通過“典妻”來為李家延續(xù)香火。由此,她非常妒忌阿秀,卻不曾想自己也是同樣的悲哀。同樣,阿秀生的女孩因為不能滿足丈夫阿祥傳宗接代的愿望,在出生之后馬上被裝進木桶扔進河里,連生存的資格都沒有了。最后,阿秀是自我意識的奴隸,她的麻木、忍耐、蒙昧都使我們聯(lián)想到魯迅筆下的諸多人物,對此,我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從“奴隸”這個層面看,阿秀的女性特征消失殆盡,逐漸縮小為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里的一個生育符號。從她的丈夫到秀才,阿秀所扮演的是一個出色的生育工具。封建宗法制度下形成的道德觀念、文化觀念把女性的生育功能當作女性生存的唯一正當性。在這個意義上講,作為“奴隸”的阿秀不僅是丈夫和秀才的奴隸,而同樣是春寶和秋寶的奴隸。
阿秀的“母親”特征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里得到無限張揚地表現(xiàn)。他人稱呼她不是在春寶娘,便是秋寶娘。阿秀為了春寶,被典出去,而生了秋寶。她作為兩個孩子的母親,卻不能同時擁有兩個孩子,她的認同被撕裂了。小說中,被撕裂的認同得到了些許修補,當她回到家里時,丈夫和春寶依然接納了她。而在電視電影中,被撕裂的認同卻無法修補。當她被從秋寶身邊趕走時,她想再見秋寶一面,女傭黃媽攔住了她,暗示她和秋寶已經是兩個等級的人了,母與子注定是分離的。當她返回到春寶身邊時,她多想得到春寶的親近,春寶卻視她為陌生人,躲開了她伸出去抱他的雙手。
作為“奴隸”和作為“母親”的阿秀,徹底失去了自己的歸屬感。身為女性,阿秀在丈夫與秀才那里是得不到承認的,她充其量只是繁衍后代的工具。身為母親,阿秀失去了秋寶和春寶,想從孩子身上得到幸福的愿望破滅了。盡管認同是通過自我與他人的關系進行建構和辨識的,但是,阿秀卻沒有自我的意識。她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人身上:丈夫、孩子。這正是舊中國女性遭遇認同危機的原因之一。
電視電影對小說的大幅度改編,正體現(xiàn)了編導對女性認同危機的深層次的哲學思考。在電視電影的結尾處,編導沒有應用過多的鏡頭,調動過大的場面,貌似沒有將氣氛烘托到極致??墒牵谖铱磥?,正是這種無力感襯托了阿秀的無助,給觀眾留下了無限的思考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