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真的是天生的島民,始終在中國臺灣、曼哈頓、中國香港三個島之間流轉(zhuǎn)。
原本以為離開一住十七年的香港,度過一生當中最美好的歲月,重又搬回臺灣定居后,會停下流放的腳步,沒想到竟然又一次出走,從大島移居到曼哈頓小島。
居住的空間又被移置,只有夢里才不知身是客,走在紐約的街道,整個人是飄浮的,感覺到自己虛懸在全然的異鄉(xiāng),不像寄居香港時,我可以以外來者新鮮的眼睛來靈視同文同種的當?shù)厝耍趧?chuàng)作上每每有令我驚喜的發(fā)現(xiàn)。
在紐約寫作,我意識到雙重的疏離感。近年來嘗試以歷史小說為臺灣作傳,我關(guān)起門來在書房里以文獻史籍、泛黃的舊照片,營造我心目中清代、日侵時期的臺灣。用中文寫歷史小說與周遭環(huán)境完全隔絕,沒有人懂得我的語言,我是失聲的。
然而,我其實不應(yīng)該如此抱怨吧,嘆世界的天性使我在結(jié)束香港吃盡穿絕的生涯后,轉(zhuǎn)移到紐約享受文化的饗宴,我進駐曼哈頓中城,大都會歌劇院、卡內(nèi)基音樂廳、現(xiàn)代美術(shù)館只需步行便可面對音樂、藝術(shù)界的菁英巨人,自覺不虛此生。
移居紐約后,我使自己相信只有把自己拋擲得愈遠,才會回來得愈快,像澳洲土人打獵時的一種Boomerang獵器,我這倦游的旅人必須不時的回到原鄉(xiāng),踏在中國臺灣堅實的土地,重溫我的根。每次回去,從機窗往下看,當機翼的尖端從海的邊緣斜斜刺入,隔空探觸陸地的瞬間,我都會快樂地大叫:回家,真好。
最近幾年,靜坐煉心,慢慢使自己接受禪宗處處無家處處家的事實,一步步往內(nèi)觀照,探查心的本源,尋覓內(nèi)在的真我真正的回歸,對于肉身棲息的空間也就漸漸不再那么執(zhí)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