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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黃的幸福生活

        2006-01-01 00:00:00王祥夫
        清明 2006年6期

        怎么說呢,老黃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很幸福。

        老黃的老婆李晶雖說早早退了休,卻又去老黃學(xué)生那里打工,每天的工作也就是坐在那里看看報紙喝喝茶,接接電話處理一下客戶們的投訴。老黃的姑娘小竹大學(xué)畢業(yè)也已經(jīng)安排了工作,在大學(xué)里教旅游管理,月工資可拿到一千五左右。老黃的日子現(xiàn)在過得要多舒心有多舒心,在秋天到來的時候,老黃決定把家重新再小規(guī)模改裝一下,也就是,要在衛(wèi)生間里重做一個可以掛衣服的兩層吊柜,緊挨著柜再做一個可以讓他老婆和女兒化妝用的洗漱臺面,臺面已經(jīng)選好了,是玉米白的合成材料,既防火又防水,厚墩墩的,柜子和臺子的立面是黑胡桃,顏色搭配是大方好看。做了這還不行,老黃還想請人來把陽臺上的大窗子和前邊正室的兩個窗子再換一下,換成白色的塑鋼窗,換了窗子老黃還不肯罷休,還要索性把護窗也換一下,住在這套房里還沒有五年,那空心方鋼的護窗卻已經(jīng)銹壞了。老黃這幾天就一直在興致勃勃地忙著家里的這些事。還是夏天的時候,老黃的女兒小竹談上了對象,男朋友黃金在政府部門工作,這讓老黃心里就更加高興,如果說以前的日子過得多少有些紛亂,那么現(xiàn)在是達到了大治,一切一切都那么令人滿意,或者可以說是朝著令人滿意的方向發(fā)展。國慶節(jié)前,老黃的姑娘和男朋友去五臺山玩了兩天,這說明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相當(dāng)穩(wěn)定了。國慶節(jié)終于來了,老黃洗出兩個腌菜的小缸準備腌菜,日子過得再好,老黃還是離不了腌菜,收拾完這一切,老黃去洗了一個澡,洗了澡還不行,還搓了一下,搓了澡還不行,還修了一下腳。修腳的瘦老頭兒認識老黃,一邊撫摸著老黃的腳一邊說老黃真是有福之人,說只有有福之人才每洗一次澡就修一次腳,只有有福之人的腳才柔軟的像你這樣。修腳的瘦老頭兒說了這話還不行,又說起老黃的父親,修腳的瘦老頭兒說老黃的父親活著的時候一年才肯修一次腳,這說明什么,說明老黃比他的父親幸福,比他的父親活的好,一代更比一代強。

        從澡堂慢慢走出來,老黃覺得自己渾身真是清爽多了,每次洗完澡他都是這種感覺。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都在興興奮奮地過國慶節(jié),這樣一來,那些雞啦鴨啦就倒霉了?,F(xiàn)在的人們對過節(jié)都很上心,無論什么節(jié)日都要熱鬧一下子,都要大吃一下子。老黃洗澡一般都去離家不遠的鴻都浴城,因為離家不遠,老黃總是步走著去,出了小區(qū)的院子往南走,那是一條很熱鬧的窄街,穿過窄街,走到電力賓館再往東轉(zhuǎn)一個彎子就到。在鴻都浴城洗澡有個好處就是回來的時候他可以順便轉(zhuǎn)轉(zhuǎn)那個菜市場,說是菜市場,實際上就是一條街,畢竟是秋天了,芥菜和各種可以腌一腌的蔬菜都已經(jīng)上了市。那兩個小缸,老黃準備用來腌芥菜和心里美蘿卜,芥菜他準備買那種花葉芥菜,芥菜頭和葉子都切得碎碎的,這種菜要腌得酸酸的才好吃,老黃去年去南韓,天天吃那邊的泡菜,簡直把人吃膩了,心里就想念家里的腌芥菜,南韓的泡菜動不動就入辣椒,那味道怎么說也比不上中國的芥菜。老黃還準備再腌一些心里美蘿卜,腌這種蘿卜先要把蘿卜一切兩半兒,要和尖椒放在一起腌,這菜腌出來要辣有辣,要色有色,切幾片放在那里粉紅的惹人食欲。老黃這幾年真是有福之人,有發(fā)胖的趨勢,老黃現(xiàn)在最怕自己發(fā)胖,所以早上晚上堅持只吃泡飯,吃泡飯就離不開這腌菜。從澡堂出來,老黃一共做了兩件事,一是買了一小捆碧綠的芥菜,二是又去包子鋪買了十個芹菜牛肉餡兒的包子,老黃想好了,回家再煮一鍋小米粥,晚飯就有了。他是一手提著一個包往回走。從電力賓館那邊轉(zhuǎn)過來,遠遠就看見小區(qū)門口坐著一堆人在打撲克。老黃很討厭人們打撲克,而小區(qū)的院門口幾乎天天都要圍著一大堆人在那里興高采烈地打撲克??斓叫^(qū)院門口的時候,老黃和離小區(qū)院門口不遠的那家小診所的丘大夫打了一個招呼,瘦瘦的丘大夫現(xiàn)在已經(jīng)當(dāng)了爺爺,正抱著孫子在那里指指劃劃看對面的汽車,丘大夫一次又一次地對孫子說“高級小車,高級小車,”說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老黃總是到丘大夫這里量量血壓,所以見了面總是打打招呼。事情就是在這時候發(fā)生的,有人,怎么說呢,忽然從后邊,輕輕拍了一下老黃的肩膀。老黃回過頭,站在他身后的是兩個警察。兩個年輕警察,說年輕也不怎么年輕,都有三十多了。其中的一個長得很精神,瘦瘦的,鼻子眼睛都很受看,另一個有點胖。老黃不知道這兩個警察要做什么?在這種地方被兩個警察攔住是要引起人們的注意的,老黃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果真已經(jīng)有人注意這邊了,小賣鋪那邊的人和洗染店那邊的人都朝這邊看,警察一般是不會在街上隨便拍市民肩膀的。老黃的臉,怎么說,一下子就紅了,好像已經(jīng)干了什么壞事。

        “什么事?我又不認識你們。”老黃對這兩個警察小聲說。

        “不認識?你當(dāng)然不認識我們?!?/p>

        瘦一點的警察對老黃說,不過你馬上就要跟我們認識了,但我們知道你叫黃作聲。

        老黃說你們有什么事?老黃心里想是不是誰出了什么事?所以才讓警察找到自己的頭上?比如,誰的生意上出了事,卷資金跑了?或者是誰打了架?會不會是自己的外甥?老黃很擔(dān)心自己的外甥,擔(dān)心他在外邊打群架?或者是開出租車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

        老黃又對這個瘦瘦的長得很精神的警察說。老黃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應(yīng)該和兩個素不相識的警察站在街上說話,自己最好想辦法馬上走開。老黃又環(huán)顧了一下周圍,覺著至少也應(yīng)該找個地方說話,比如到小賣鋪旁邊張老師開的書法教室里去說話,或者是就到小區(qū)東邊的銀行里去說話。

        老黃環(huán)顧周圍的時候,那個胖一點兒的警察開口說話了:“你是不是剛才在澡堂找小姐了?”

        “你怎么這么大嗓門兒?”

        老黃覺得這個警察的說話聲音也太大了,老黃又看看周圍,肯定有人已經(jīng)把警察的話聽到耳朵里去了。

        “你現(xiàn)在怕了,你要是怕就別找小姐?!迸志煲部戳丝粗車?,聲音并不放低:“你既然在澡堂里找了小姐你就不要害怕?!?/p>

        “誰說我找小姐了?”老黃忍不住就火了起來,但他火了也不敢大聲說話,聲音很低,這就產(chǎn)生了一種效果,像是在那里求饒。

        “當(dāng)然你找了,你不找我們會跟你到這兒?”

        胖警察說他們一般都是掌握了真實情況才會動作的,手里沒有真實情況他們怎么會動作。

        老黃直眨巴眼,不明白胖警察說的“動作”是什么意思?

        “什么動作?”老黃說。

        “動作就是找你,請你跟我們馬上走一趟?!?/p>

        瘦一點兒的警察說,好像要笑了。

        “為什么跟你們走?”

        老黃又看了看周圍,周圍有幾個人也看著這邊,他們好像還有走過來的意思,那些人都認識老黃,那幾個人里邊有一個人也住在這個小區(qū)。

        “當(dāng)然你得跟我們走?!?/p>

        瘦一點的警察說你還不明白為什么跟我們走,因為你嫖妓,因為你叫小姐,因為你自己讓自己舒服了一下,所以你要為此付出代價,所以你必須跟我們走一趟。

        老黃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開始冒汗,他把包子和芥菜都倒在另一個手里,

        那些包子熱烘烘的有些燙手,他明白自己這一回肯定是碰到麻煩了,這兩個警察,也許是看錯了人,他們肯定是看錯人了,是不是有人長得跟自己太一樣了?老黃笑了一下,笑得很難看,老黃說從澡堂里出來的人太多了,有老的有小的有胖的有瘦的,你們是不是看錯了人?老黃這么一說,那兩個警察也跟著笑了起來,聲音并沒放低,胖警察說他們怎么會看錯人,而且,我們都注意到你連毛巾都忘了拿。

        “你們肯定是看錯人了。”老黃變得有點結(jié)巴了。

        “問題是,浴城里的小姐又不是不長嘴巴?!迸志旌車绤柕卣f。

        “什么小姐?”老黃用最小的聲音說。

        “你還不知道是什么小姐,我看你是不是興奮過頭了?”胖警察笑著說。

        “你們小點聲行不行?”

        老黃說,又看了看銀行臺階上坐的人,在那里坐著說話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和老黃一個小區(qū)的老頭兒老太太,那些人大多都是坐在那里等死,他們甚至連那些整天打撲克的人都不如,他們都是老黃的熟人,老黃很難看地朝那邊笑了笑,那兩個警察也忙朝那邊看了一下。

        “那些人是你的熟人?”瘦一點的警察問老黃。

        “我們是一個小區(qū)的?!崩宵S說。

        “所以我們也不希望把事情弄大,是不是?”那個胖警察說。

        “你們肯定是弄錯了?!崩宵S把手里的包子和芥菜又倒了一下手,手心里全是汗。

        “我們弄錯了,你找小姐倒是我們的錯?”胖警察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

        “到一邊說話好不好?”老黃慌了,用手摸了摸頭發(fā),頭發(fā)還沒有干。這時候他才想起自己確實出澡堂的時候忘了什么?是忘了拿那條毛巾和搓澡巾。一塊毛巾是五元,搓澡巾是三元,還可以用很多次。

        “你跟我們走還是不走?”那個胖警察把聲音放低了一些。

        “我沒做那種事,所以我就不能跟你們走?!崩宵S用很小的聲音說,一邊說一邊慌慌張張地往加油站那邊走,因為他不走不行了,已經(jīng)有幾個熟人朝這邊快步走了過來,老黃一朝加油站那邊走,那兩個警察也忙跟上,好像是怕他跑了,他們一走,那幾個要過來的老黃的熟人就停了下來。站在那里朝這邊看,他們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感到失望。

        “你不跟我們走也行?!?/p>

        那兩個警察又站住了,看樣子他們也不愿隨著老黃繼續(xù)走,他們看到了加油站外邊墻根兒種的常青藤,那是些倒霉的常青滕,加油站粉刷墻壁,把它們枝枝葉葉都淋白了,這幾天,它們開始打蔫,恐怕活不幾天了。

        “這是節(jié)日期間,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正抓得很嚴?在這種時候你還敢找小姐,你這是現(xiàn)行,以前有現(xiàn)行反革命,你這是現(xiàn)行流氓?!?/p>

        那個瘦一點的警察對老黃說,因為怕影響不好他們才跟著他一直到這里來。不過,這種事情,因為是節(jié)日期間,而且是舉國歡慶的節(jié)日,一是影響不好,二是這種事也要給你們這種人一個教訓(xùn),所以處理的方法也可以通融一下,這也只是在節(jié)日期間,但是你必須交一下罰款。瘦警察看了一下胖警察,說人民警察也通情達理,為了這一點點事讓家里人和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也不好。那胖警察這時候插了一句話,說他們警察現(xiàn)在處理這種現(xiàn)行也人性化,再說看你的樣子也是個要臉面的人,如果處理重一些還要勞教十五天。

        “像你這種情況我們也可以酌情人性化處理。”胖警察對老黃說。

        老黃看著這兩個警察,不知道他們說的人性化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你把罰款交了,再給我們簽個字?!迸志煺f。

        老黃看看左右,他現(xiàn)在是一點點主意也沒有,但心里很明白就是這種事永遠是說不清,而且警察在這里說你找小姐了,家里人知道了能不信?小區(qū)里的鄰居知道了會越說越難聽,面對這種事,老黃明白首先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個不知道更好,這種事無論有還是沒有,到時候人人都會相信它有,人人都會把事情說得更加不堪。

        “而且,你的手巾和搓澡巾都不要了,一般嫖客都這樣,因為那手巾和搓澡巾都不干凈了,你最知道它都擦過什么?!?/p>

        那個胖警察說,側(cè)過臉看了看加油站里邊,一輛出紅色夏利出租車正慢慢從坡上開了下來。出租車司機認識老黃,這是個小伙子,瘦瘦的小伙子,人長得很精神,頭發(fā)總是梳得很亮。老黃常坐他的車,知道他剛剛結(jié)婚,所以開車的時候總是打瞌睡。

        “嗨!黃老師。”這個年輕出租車司機探出頭來和老黃打招呼。

        老黃忙朝他擺擺手,說自己不需要車。

        “你認識的人真多,所以你更應(yīng)該多注意一下?!蹦莻€胖警察說。

        “肯定是你們錯了?!崩宵S小聲說。

        “好吧,那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吧?!?/p>

        胖警察說先到局里錄一下口供,然后再讓你們家人送罰款過來就行。這種事,總得有個交待,主要是對上級。

        “我真沒做。”老黃又說。

        “那更好,你精神還很文明,走吧?!迸志煺f。

        “我要是不走呢?”老黃說。

        “你總有單位吧?!蹦莻€胖警察不耐煩了,說他們其實也不難知道老黃在什么單位工作,因為這個小區(qū)里住的人大多數(shù)都在教育部門工作。

        這時候又過來人了,是住在老黃樓上那個彈鋼琴的小周,穿著一件紅棕二色的尖領(lǐng)格子襯衫,下邊是條樹皮黃牛仔褲,由于歌舞團現(xiàn)在演出任務(wù)不多,他在家里帶了一些學(xué)生,整天家里琴聲不斷。他朝老黃笑了笑,他想知道老黃和兩個警察站在這里做什么?或者是這邊出了什么事,小周馬上就要走過來了,這時候那個胖警察聲音很大的說:“你怎么回事!我們可沒那么多時間,你……”

        老黃嚇得臉色都變了,小聲說:“我交錢還不行,你能不能小點兒聲?!?/p>

        老黃已經(jīng)把身子轉(zhuǎn)過去,這么一來,住在老黃樓上的小周就不好和他打招呼了,他從老黃身邊過去了,快活地吹著口哨,胳膊彎兒里夾了個白塑料飯盒兒。老黃聞到了一陣劣質(zhì)香水味兒。老黃不知道小周為什么總在自己身上噴香水,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肯往自己身上噴香水的男人并不多。

        老黃心慌意亂地回了家,客廳里的光線已經(jīng)暗了下來。這時候家里沒有人,窗外鄰居家養(yǎng)的鴿子這幾天正在發(fā)情,在不停地“咕咕”叫,它們要在天涼之前再孵一窩小雛鴿。老黃的老婆李晶和女兒小竹都還沒回來,但她們馬上就要回來了。老黃把熱烘烘的牛肉包子和那捆芥菜扔在了客廳的茶幾上,人一屁股在沙發(fā)上坐下來,他覺得胸口有些難受,簡直是太難受了。老黃心里想要是躲在家里不出去,那兩個警察會拿自己有什么辦法?他們會不會找到家里?外邊,有“嚓嚓嚓嚓”的和灰聲,老黃的鄰居正在動工,老黃住一層,他陽臺外的空地上現(xiàn)在是堆了許多沙子和水泥,老黃原先的那個鄰居要去北京發(fā)展,就把房子賣了,買他房子的這個年輕人看上去真是有錢,把原來的橡木地板全雇人刨了,好像生下來就和橡木地板有仇,那橡木地板其實鋪上去還沒三四年,真是讓人可惜。刨了地板還不行,又把門和窗都換了,陽臺的廚具和衛(wèi)生間的潔具也都換了,這個馬上就要住進來的年輕人是越換越來勁,幾乎是把所有能夠重新做的都重新做了一遍。整個院子現(xiàn)在被弄得亂得不能再亂,靠院墻那邊的花池也給弄得一塌糊涂,工人們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里邊扔,有時候連人也要跳進去,跳進去就往大麗菊上沒頭沒腦地灑尿。老黃最喜歡的二月蘭這會兒給踩得亂七八糟,葉子都披頭散發(fā)地攤在地上,看來明年可能不會再開花了,恐怕連今年冬天也過不去了。好幾次老黃忍不住想過去說說,但老黃還是沒說,老黃最不愿做的事就是得罪人,得罪人就是打破自己生活的寧靜。在這個世界上得罪人簡直是最最可怕的事,得罪一個人還等于是在給自己挖一個陷阱。

        老黃在沙發(fā)上坐了一小會兒,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老黃家的客廳很暗,老黃在這昏暗中喘著粗氣,他想給自己拿一個主意,比如,給不給那兩個警察錢?給了錢簽不簽字?要是不給錢,那兩個警察會采取什么手段?問題是,自己怎么證明自己沒有在浴城里干那種事?找誰證明?問題是你也許找不到證明,而且還會說不清,可警察卻能找出許多證明的人來,還有小姐,小姐能記清楚嗎?小姐接待的人可是太多了,大多數(shù)的情況是她們的注意力一般都不在客人的臉上,她們怎么會記得清,到時候也許還會亂咬一氣。老黃不敢再想了,老黃平時無論碰到什么事情總是要老婆李晶拿主意,可這件事能對她說嗎?老黃站了起來,望望窗子那邊,老黃奇怪窗玻璃上怎么會是紅紅的,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那是太陽花,雖然時已深秋,可那些太陽花還在拼命地開花,好像不開白不開。給錢就給吧?三千塊錢就算丟了。老黃對自己說,而且,長長地嘆了口氣,問題是,老黃長這么大還沒有白白給人這么多錢。老黃丟錢是有數(shù)的,有一次,他是穿了那條大白西式短褲在菜市場讓人把口袋里的四百多塊掏走了,還有一次是十多塊,都不能算太多。他媽的!跟了什么鬼!老黃罵了一聲,進了里屋,打開了在這個家里屬于他自己的靠北邊那個柜櫥,那個柜櫥里都是他的衣服,總是亂糟糟的,有時候李晶看不下去才幫他收拾一下,但他不希望任何人幫他收拾自己的柜櫥,因為里邊有朋友小葉送他的那種藍色藥片,小葉下崗沒事做開了個專賣性用品的小店,一有什么好玩兒的藥就送給老黃。老黃為了怕家里人發(fā)現(xiàn),總是把那些曖昧的藍色藥片放在一個藥瓶里,他也只是想想,卻從來都不敢去做那種事,他的抽屜里還有一個自慰器,是那種十分柔軟的硅膠制品,是粉紅色的,摸上去手感很好,老黃把這些東西還有十多個杜蕾絲避孕套一股腦都放在衣柜的抽屜里,這些東西只能說是老黃的收藏品,因為他根本就沒膽子去用它們,有幾次,朋友拉他去洗澡,洗完澡把小姐叫過來,嚇得他一顆心“怦怦”亂跳,穿了衣服就往外跑。老黃的這個柜櫥之所以總是鎖著還因為里邊的抽屜放著一萬多塊錢,錢是他自己悄悄存起來的,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的這樁秘密。老黃心跳著,把那個壓在褲衩下的牛皮信封取了出來,牛皮信封里還有一個白紙信封,老黃從里邊數(shù)了三千塊,忽然就想起書架的小抽屜里有一張一百的假幣,是那次領(lǐng)工資時不小心收下的,這時候他打開抽屜把這張假幣取出來,換了一張真幣。這讓老黃在心里高興了一下。老黃又把那個放錢的紙袋兒放回到抽屜里邊去,放進去前用手揣了揣,那紙袋明顯薄了許多,這讓老黃在心里一下子又哀傷起來。

        “操他媽!”老黃罵了一句。

        老黃從屋里出來,院子里的人明顯多了起來,是下班的時候了,很多人手里都拿著菜,還有不少人是用塑料袋提著水豆腐,最近小區(qū)門口在人們下班的時候總是有人在那里處理水豆腐。老黃一路跟人打著招呼,出了小區(qū)的院子,老黃看到那兩個警察了,都站在銀行的門口,臉都朝著這邊,看樣子他們已經(jīng)不耐煩了,在那里不停地踱來踱去。

        老黃站在這兩個警察旁邊了,老黃朝西邊指了一下,小聲對這兩個警察說:“能不能往那邊走走?”

        “為什么?”那個瘦警察警覺地說。

        “我老婆馬上就要下班了。”老黃說。

        “如果是這樣,可以?!笔菥煺f。

        老黃要這兩個警察跟著自己朝西走,因為李晶下班一般都從東邊華嚴寺那邊過來。那兩個警察跟著老黃往西走了走,小區(qū)的西邊是一家小服裝店,專賣豪門內(nèi)衣,老黃總是在這家店里買那種三角短褲,而且總是那一種牌子。過了這家小服裝店,那邊是一家小餅店,餅店里白天賣餅子,晚上就專賣那種紅彤彤的油餅。老黃在餅店旁邊停了下來,看看左右,把放在信封里的錢給了那個胖警察。這時候正好有個人在買油餅,油餅的味道真是很香,那些剛剛炸好的油餅是放在一個黑乎乎的鐵盤子里。胖警察從老黃手里接過了錢,好像是打不定主意數(shù)還是不數(shù),但他看了一眼老黃,然后才開始數(shù),數(shù)的中間還在手指上吐了幾回唾沫。老黃看著這個胖警察數(shù)錢,心里簡直不是滋味,那三千塊錢很快被這胖警察數(shù)完了,胖警察數(shù)完錢還不行,還把錢輕輕拍了一下,然后才又把它遞給了瘦警察,讓瘦警察也數(shù)一數(shù),老黃的錢就又被瘦警察很快數(shù)了一遍。老黃一直看著瘦警察數(shù)錢的手,這是兩張白白的手,很靈活的手。老黃很怕那張假幣給這一雙手數(shù)出來,但這兩個警察都沒發(fā)現(xiàn)那張假幣。接下來,是簽字,老黃的手忽然有點顫,他看了看這兩個警察,還是把要他簽字的那張紙片放在身旁櫥窗的窗臺上簽了。老黃的字簽得很不好,有些歪歪扭扭,他有意讓字歪歪扭扭。

        “讓人認不出來才好?!崩宵S在心里想。

        “你這是什么字?”胖警察看看那張紙,又看看老黃。

        老黃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臉憋得彤紅。

        “你的身份證呢,我們還要把你的身份證號碼記一下?!迸志煊謱宵S說。

        “還要身份證?!崩宵S再次緊張了起來,不知道身份證會不會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快,拿身份證?!迸志煊终f,向老黃要身份證。

        老黃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摸,從上邊摸到下邊,然后,臉紅紅的告訴這兩個警察他沒帶身份證,問題是,一般人不會隨時都把身份證放在身上的。這時候,那個瘦警察不知為什么又把錢數(shù)了一遍。

        “要不就這么吧,有什么事咱們以后找他再說?!笔菥鞂δ莻€胖警察說。

        “這種事你以后最好少做?!?/p>

        胖警察好像同意瘦警察的意見了,他對老黃說你歲數(shù)也不小了,這種事讓家里人知道了更不好,要是年輕人做這種事還有個說道,你呢,已經(jīng)是有歲數(shù)的人,我們也不讓你回去取戶口了,按說沒有身份證你還要把戶口拿過來登記一下。

        “你這字也寫得太差。”胖警察又看了看那張紙,拍拍,說。

        胖警察對老黃說話的時候老黃一直面朝東站著,他的嘴忽然一下子張大了,他看見李晶已經(jīng)蹬著那輛粉色的車子過來了,上邊穿著那件在這個秋天她一直穿的有棕黃道子和淡綠道子的上衣,這件衣服后邊有一個很大的口袋,他不知道一旦在衣服后邊的口袋里放上東西是什么樣子,或者是怎么能夠把東西取出來??偠灾@是一件很怪的衣服,和這件衣服相配的是條淡米色的褲子,老黃一直認為他老婆現(xiàn)在穿的這件衣服最好能配條黑色的褲子才協(xié)調(diào)好看,老黃已經(jīng)看到了,看到自己老婆的車筐子里買了不少東西,他想里邊肯定是晚上的菜,中午的時候,老婆對他說要買一只鼓樓的醬肘子回來吃。那個賣醬肘子的老頭兒的肘子做得十分好吃,每天只做那么一桶,賣完就算,所以每天等著買肘子的人很多。老黃心里有些緊張,他看見他老婆在一個水果攤前下了車,他拿不準她想買什么?他欠起腳朝那邊看,看到李晶已經(jīng)拿起了一把香蕉,黃黃的,她也許會看到自己和兩個警察在這里站著,她也許會沖過來,她也許會問這兩個警察出了什么事?她也許會把事情弄大,弄得全世界都知道。

        “你們還有什么事?”老黃對這兩個警察說,心開始“怦怦”亂跳。

        胖警察掉頭也往東邊看了看,對老黃說:“好了,你把你的電話留一下就可以走了,有什么事我們再找你?!?/p>

        老黃松了一口氣,馬上把自己家里的電話說了出來。

        “再說一遍。”

        “2499999。”老黃說。

        “怎么這么多九?”瘦警察要老黃再重復(fù)一遍。

        “就這樣吧,不過我們也許還會找你?!?/p>

        那個胖警察在手機上把老黃說的電話號碼記下來,“嘀嘀嘀”地按按鈕,按完,還又看了一下,然后才和那個瘦警察一前一后開始過街,他們一扭身又一扭身讓過一輛車子又一輛車,很快就到了街對過,那邊有一個牛奶攤子,胖胖的攤主和老黃是一個院子的人,每天都會把一車各種品牌的牛奶推出來,晚上賣一陣子,早上再推出來賣一陣子。老黃發(fā)現(xiàn)賣牛奶的老頭在朝這邊看,好像是,賣牛奶的老頭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邊存在的問題。

        老黃馬上把臉轉(zhuǎn)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應(yīng)該馬上回家去,趁老婆沒有看到自己,最好是別再節(jié)外生枝。

        老黃再次回到家里,他想好好靜一靜,他打消了去廚房給老婆和女兒做晚飯的念頭。他心慌意亂,到里屋把電視開了,電視里正在演白先勇青春版的昆曲《牡丹亭》,那年輕美貌的杜麗娘正在屏幕里且歌且舞,每唱一句都要做一套繁復(fù)的動作,已經(jīng)唱到了“一絲絲垂楊線,一丟丟榆夾錢?!崩宵S坐在那里根本看不進去。這時候門響了,當(dāng)然是老婆李晶回來了。老黃趕快從沙發(fā)上跳起來,一下子,慌慌地坐到電腦旁邊并且把電腦快速打開了。電腦放在一進門那邊,放電腦的桌子總是被小竹弄得亂糟糟的,小竹雖然已經(jīng)上了班,卻還像個孩子,從來都不知道把桌子和屋子收拾一下,電腦桌子總是放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老黃這時候忽然火了,把小竹放在電腦桌上的東西一下子掃到地上,那是幾本《時尚》雜志,幾支筆和一個很好看的紅漆手鐲,鐲子上邊雕滿了牡丹花,鐲子旁邊還有一個小竹上大學(xué)時用的放筆的金屬筒,金屬筒上畫滿了可笑的動畫。老黃差點兒把自己從南韓帶回來的那個茶杯從電腦桌上也掃下去,這只杯子很別致,老黃去南韓沒買什么東西,那邊的東西太貴,比國內(nèi)幾乎要貴到三四倍,但為了紀念他特意在濟洲島帶回這么一個杯子,這只杯子的蓋子可以做杯托,杯里還有一個篦子,但因為太小,喝茶的時候要不停地倒水。老黃在南韓的時候,別人都找了韓國小姐,惟有他不敢,在屋子里待著看電視,看膩了電視就下樓去走走。

        老黃的老婆聽到屋里的動靜了,問了一聲:“啥東西掉地上了?”

        老黃在屋里沒說話,喘口氣,又彎下腰來,把地上的書和本子都一一撿了起來,他總是這樣,在家里想認真生一下氣,但又不敢。老黃的老婆這兩天正為老黃執(zhí)意要修衛(wèi)生間而有些不高興,她始終認為這是白花錢,更重要的是她認為小竹已經(jīng)找上了對象,小竹結(jié)婚要花一大筆錢,所以這時候不應(yīng)該花這些不必要花的錢。用她的話說就是“沒一點點用?!崩宵S是一聽她這話就來氣,就說人活在世上末必做什么非要考慮有用沒用,花沒用你插它做什么?暖氣罩子有用沒用?沒用你還打罩子做什么?一個人有沒有品味主要是看這個人有沒有閑情逸志,問題是世界上所有的閑情逸志都沒有用,連丘吉爾那樣的偉人還養(yǎng)鸚鵡呢。老黃的話再說下去就有些傷人了,老黃說自己老婆李晶壓根就不懂這些,因為李晶她們家壓根兒就沒有懂藝術(shù)的,老黃又說古話說的好,三輩子才懂得吃飯,五輩子才懂得穿衣。老黃這邊這么一說,李晶那邊就急了,說你們,你們不過是臭斯文。凡是人,誰生下來不懂穿衣吃飯。

        老黃的老婆李晶照例是一回家就先上廁所,為了節(jié)省電,她照例是不開燈,她不像老黃和他們的女兒小竹,一坐到抽水馬桶上就要看書,老黃是看菜譜,小竹是看關(guān)于美容的書。

        李晶就那么黑乎乎地在廁所里蹲了好一會兒,老黃才聽到衛(wèi)生間里終于傳出來“嘩啦嘩啦”的放水聲。李晶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直接去了陽臺,裝潢家的時候老黃把廚房放到了陽臺上。老黃聽到李晶在陽臺上對自己說要給小竹打個電話,問問她回來吃飯還是在外邊吃。李晶的意思是小竹要是不回來吃,那她就做面疙瘩湯吃,放一個山藥在里邊煮煮,再放一個西紅柿,再打兩個雞蛋。她總是這樣安排晚飯。老黃只好打了電話,女兒小竹在電話里顯得很煩,說已經(jīng)在車上了,馬上就要到家,說手機已經(jīng)沒多少錢了,就這么吧。老黃打完電話沒去陽臺,他去了衛(wèi)生間,想在手上擦點護膚霜,每次洗完澡,他都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很干燥,秋季是個干燥的季節(jié),指甲那里總是在掉皮,他站在衛(wèi)生間里往手上擦油的時候通過衛(wèi)生間和陽臺之間的小窗口對陽臺上的李晶說你寶貝姑娘回來吃飯,你看著做。

        老黃把手在鼻子前聞聞,又說:“我晚上不吃了,我覺著頭暈,可能血壓又高了。”

        “你說什么?你到陽臺上來說,我聽不見?!崩罹дf。

        老黃去了,陽臺是個細長條兒,收拾得很干凈,白瓷磚的窗臺上放著五個朱紅色的倭瓜,倭瓜旁邊是一排西紅柿,窗下是摞整箱的飲料,老黃自己從不喝這種飲料,也建議李晶和女兒不要喝,原因是里邊有防腐劑。現(xiàn)在她們都不喝,那些飲料李晶又舍不得送人,所以從過年就一直放在那里,只有當(dāng)客人來了李晶才會取出幾筒招呼客人。

        “我已經(jīng)看過塑鋼和護窗了。”

        李晶的興致顯得很好,她對老黃說她下班的路上順便看了好幾家,比較了一下,她轉(zhuǎn)身把一塊塑鋼料拿過來讓老黃看。老黃說自己也不懂這個,李晶便說八個寬是一百八十一平米,六十個寬是一百六十一平米。

        “咱們當(dāng)然要八十個寬的?!崩宵S說,問護窗呢,是十四個粗還是十二個粗?

        “十四個的實際上就是十二個粗。”

        李晶又取出一段鋼筋要老王看。

        “我不看了,看了也不懂?!?/p>

        老黃突然說,在這個家我從來都是說了不算,什么事都是你說了算,我無論做什么事你都說不好,你來定就行了。

        李晶看看老黃,不說話了,不說話表明她心里很滿意。衛(wèi)生間的裝修圖也給她看過了,她也說不出什么。老黃還想把女兒小竹也拉到衛(wèi)生間里說說,小竹卻說這種事她不管,怎么裝修都可以,只是務(wù)必要安一面大鏡子,可以照全身的那種。小竹現(xiàn)在平均每天都要在鏡子前消磨一個半小時,早上,一張臉是洗了又洗,然后再細細化妝,有時候老黃實在是給早上的那泡小便憋得受不了,便對隔著門的小竹說我先上一下衛(wèi)生間好不好。小竹便明顯的不高興,說爸你湊什么熱鬧哇,怎么非要挑別人在衛(wèi)生間里的時候你也要上衛(wèi)生間。到了晚上,小竹在衛(wèi)生間里消磨的時間更長,老黃實在是憋得受不了,會把尿分好幾次尿在那個紫砂的小筆洗里。老黃有時候會給憋火了,就對小竹發(fā)火,說小竹你趕快滾蛋吧,想去哪兒去哪兒。老黃奇怪女兒怎么會變成了這樣,而且,更不像話的是天天都要洗一個澡,這也太費電了。“你怎么不在學(xué)校里洗,又好洗又省錢。”老黃那天對小竹說。老黃這么一說小竹就火了?!拔以趯W(xué)校洗什么澡,碰到了學(xué)生,光溜溜的多難看?!薄拔乙彩钱?dāng)老師的,我當(dāng)年還不是和學(xué)生們一起洗澡?”老黃說?!澳隳鞘鞘裁磿r候,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再說你們是男人?!毙≈裾f。“為了省錢你也該到學(xué)校去洗,你看看這個月的電錢又是一百多?!崩宵S對女兒說?!拔页鑫迨猩读瞬黄?。”小竹說。不用過多長時間,老黃會馬上對自己說的話表示抱歉,他會用那個韓國茶杯給小竹倒一杯香得讓人腦門都發(fā)疼的烏龍茶,端過來,說爸爸不會跟你要錢的,你還能在家待多長時間,所以爸爸會珍惜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老黃說的時候自己就先感動了起來,眼睛不由得有些紅了。還讓人看不看電視?小竹卻不激動,臉朝著電視,脫口就是這話。老黃只能在一旁張大了嘴,從側(cè)面看著女兒,他總想著和女兒說會話,但怎么也說不到一起。

        老黃又去了里屋,電視里的古裝女人突然喊了一聲“縣太爺,你要為民女做主哇”。老黃愣了一下,屏幕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換了一出戲,老黃想弄清這是一出什么戲,但好一陣子都想不起來。

        “我晚上不吃了?!?/p>

        老黃坐下來,叉開腿,身子往后仰,用兩手抱住自己的后腦勺,對陽臺那邊的李晶說。

        “是不是晚上又有吃飯的地方?”李晶在陽臺上說。

        “我難受!你知不知道?”老黃大聲說。

        “我又不是大夫,你難受怎么不去醫(yī)院?!崩罹г陉柵_上說?!拔也挪辉溉メt(yī)院?!崩宵S從沙發(fā)上跳起來,穿過廳子,走到餐廳的那張花梨木方桌前,他想起吃藥了,“嘩啦”一聲拉開小抽屜,把晚上要吃的藥取了出來,聲音很重地放在桌子上,然后他再把藥片一樣一樣都放在手心里:一粒褐色的復(fù)方降壓,一粒白色的腸溶水楊酸,一粒棕色透明的深海魚油,一粒深褐色透明的卵磷脂。老黃把這些藥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嘆了口氣,一把把它們送到了嘴里。

        “媽的,現(xiàn)在就沒一個好人。”老黃大聲罵了一句。

        “你怎么了?”李晶問了一聲。然后,“嘩”的一聲,把什么下了鍋,是蔥花兒,味道很快就在屋里散開了。

        “我給你和女兒買了包子,牛肉芹菜餡兒的?!崩宵S忽然想起了這事。

        “明天你自己好好吃吧。”

        李晶磕了一下手里的鏟子,“砰”的一聲。

        “你和我生的是什么氣?”老黃氣乎乎地來到了陽臺。

        “我生氣,我生什么氣?你今天怎么了?”李晶側(cè)過臉,奇怪地看著老黃,又翻了幾下手里的鏟子,停下來,又看老黃,又翻了幾下手里的鏟子,說你女兒今天又跟著黃金去看房子了,已經(jīng)看了七八處了,看樣子他們準備結(jié)婚了。

        “你是不是不希望他們結(jié)婚?”老黃說,他想把自己的情緒控制一下。

        “你今天是怎么啦?我不希望他們結(jié)婚?你說什么?”李晶看著老黃。

        “那你想說什么?”老黃說,把身子靠在門上。

        “小竹說想要分期付款,也不知是不是黃金的主意。”李晶說,“分期付款我看不好?!?/p>

        “那又怎么,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分期付款,沒什么不對?!崩宵S說,“北京那邊也都是這樣,連外國也是這樣?!?/p>

        “我不同意?!崩罹в苗P子磕了一下鍋,把一片菜葉從鏟子上磕下去,然后才對老黃說,“要分期付二十年你知不知道?到時候不單單是你和我老了?!?/p>

        “要是一兩年能付完還叫什么分期付款?”老黃說。

        “我不愿我女兒和我一樣,一進門就過窮日子?!崩罹дf。

        “你怎么啦,那時候誰結(jié)婚和咱們不一樣?”老黃最怕老婆說這種話。

        “當(dāng)然不一樣,人家那時候就有錄音機,你有沒有?”李晶說,“你到現(xiàn)在也什么沒有!”

        老黃說:“咱們家那么好的錄音機你聽嗎?還不是給塞在沙發(fā)殼子里,還有那些錄音帶,你聽過一回沒有?”

        “別人戴那么大的鉆戒,我有嗎?你給我買過沒買過?”李晶忽然把手朝老黃伸過來,五個手指張著。

        “現(xiàn)在誰戴真的,戴出來的都是假的,要是真鉆戒還了得,連那些著名演員戴的都是假的,別看她們珠光寶氣,其實是玻璃氣,亮閃閃的玻璃氣?!?/p>

        “你說都是假的?”李晶看著老黃說,“你騙誰?”

        “真的誰敢戴,這么大,這么大,這么大,還有比核桃都大的!還有比蘋果大的,還有比拳頭大的,你相信那是真的?要是真的社會上亂哄哄的還不讓人把手給砍下來?!崩宵S用手一下下比畫著,激奮地說。

        你怎么啦?”李晶看著老黃。

        “沒事!”老黃說。

        老黃這天的心情糟透了,那種幸福感一點點都沒有了,他很怕李晶發(fā)現(xiàn)自己心情不好,要是讓李晶發(fā)現(xiàn)了自己心情不好,她一定會不停地問來問去,那就更讓人心煩。到了晚上,老黃還是吃了飯,吃了一點點李晶做的面疙瘩湯,面疙瘩湯里加了香油和香菜,味道還可以。老黃平時的食欲總是很強,吃飯總是大口大口地吞咽,而且節(jié)奏總是比李晶快,他總是把自己要吃的那一份兒一下子撥在自己的碗里吃完就算,要是想慢慢吃這頓飯,他就只能是一邊看書一邊吃,看書的時候他的黑邊圓眼鏡摘下來放在一邊,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老黃的眼睛已經(jīng)老花了,但他又不肯承認自己老花了,只說這么看書舒服一些。這天晚上老黃的吃飯節(jié)奏明顯慢了許多,吃得心不在焉,他一邊吃一邊和李晶說小竹的事,他想讓自己輕松一下,說小竹和黃金去了五臺山兩天會不會那個了?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把那事當(dāng)回事,又說到小竹和黃金結(jié)婚的事,說現(xiàn)在的婚禮主持人總是拿新郎新娘的父母開玩笑,說那簡直是耍流氓,問題是,現(xiàn)在的人越變越流氓了,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事都敢做,那些婚禮主持人真是下流,他們下流還不說,他們會把整個場子都調(diào)動的下流起來。

        “所以小竹結(jié)婚的時候咱們最好不要請主持人?!崩宵S說

        “還是應(yīng)該請吧?主持人不介紹誰知道誰和誰的關(guān)系?”李晶說。

        “到時候我?guī)惆ぶ雷咭蝗壕投颊J識了?!崩宵S說。

        “帶我做什么?”李晶說,“你要帶的是你姑娘和黃金,讓他們給客人挨著敬酒?!?/p>

        “我看你姑娘過年不可能辦?!崩宵S說房子買下來還要裝,裝也得兩個多月,鋪地板,做木工活兒,最后油漆粉刷,最少也得兩個月,到時候油漆味兒還怕跑不光,問題是油漆味兒可能致癌你知道不知道,聽說在那種油漆味兒里生豆芽都生不出來,為什么?因為豆芽也要呼吸。

        “最好是能離咱們近一點兒,能互相照顧照顧?!?/p>

        李晶對豆芽呼吸不感興趣,她說她心里想說的,是讓小竹住得離自己近一些,也不是要他們今后照顧咱們,到時候還不是給他們看看小孩兒,小竹有個什么事可以不必急著趕回來,中午也方便回來吃口飯,說到底,吃飯還是人多一點兒香,要是一個人,我連菜都不會炒了,下面條也許都不會下了。

        老黃忽然笑了一下,看著李晶。

        “你笑什么?笑我?”李晶說。

        “笑你干什么?”老黃說我是笑咱們姓黃的找了他們姓黃的,生個孩子就叫三黃好了,說實話我都不喜歡我自己姓黃。

        李晶說她已經(jīng)想過了,姓黃還真不好起名字,如果小竹生下男孩兒就叫“黃納”,是絞絲旁的納,生下女孩兒就叫“黃娜”是那個女字旁的娜,你念念,好聽不好聽?

        老黃兩眼看著李晶,手指在餐桌上劃了劃,其實他在心里想別的,嘴上還是說這名字還可以,但還可以起更好的,老黃心不在焉,要在往日,他總是早早吃完去看他的電視,可今天他一直陪著李晶吃,一直等李晶吃完,李晶吃飯的時候,老黃就一直在廚房里坐著看那幾張過了期的“文物報”,又有人挖了一座古墓,挖出了一爛陶罐。還有人向國家捐獻了一些字畫,后來發(fā)現(xiàn)都是假的,都是仿品。

        “我們姓黃的生孩子叫‘黃鼠狼’或‘黃瓜’也挺好?!崩宵S想開個笑,自己卻沒笑出來。

        李晶笑了好一陣,然后去了陽臺。

        “要不就叫‘黃花菜’?!?/p>

        李晶收拾完廚房已經(jīng)快八點半了,她端了一盤爛蘋果過來,蘋果還是八月十五的時候老黃的學(xué)生送的,過節(jié)的時候,總是有人送老黃東西,那些東西在那里即使不吃,老黃看著心里也會高興,還有酒,酒的作用在老黃這里不是喝,而是擺在那里給老黃一種幸福感。

        “扔了多可惜,你也吃一個。”李晶遞給老黃一個削過的爛蘋果。

        老黃把蘋果接過來,咬了一口,要在往日,老黃肯定不會吃這些爛蘋果。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怎么這么聽話?”李晶看著老黃。

        “我能有什么事?沒事?!崩宵S說。

        “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李晶說,“是不是單位里又有事?”

        “今天下班回來你干什么去了?”老黃問李晶。

        “什么也沒干?!崩罹дf。

        “我看見你下車像是買香蕉了,香蕉呢?我沒看到香蕉?”

        “那個販子的香蕉要兩塊五毛?!崩罹дf她沒買。

        “別人的要多少錢?”老黃問。

        “兩塊吧。”李晶說。

        “多五毛你就不買了?!崩宵S說,“你越來越會過日子了?!?/p>

        “你在什么地方看見我了?”李晶說,“我怎么沒看到你?”

        “跟你說我去買包子,從這邊過街的時候看見你了?!崩宵S說。明白李晶沒有看到他和那兩個警察,這樣最好,要是看見就麻煩了,一點點小事李晶都會問來問去。

        小竹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她在外面按了一下門鈴,又按了一下門鈴,小竹的性子很急,沒等打開她已經(jīng)自己開門進來。小竹手里又提了一袋關(guān)于房子的資料,那種印刷精美的冊子?,F(xiàn)在的房子資料印刷的簡直就是畫冊。李晶很喜歡看這種畫冊,每看一回心里就會難過一回,每看一回就會說起她剛結(jié)婚和婆婆一塊住的事。那時候老黃還住在黃瓜園,是一南一北兩室的房子,還沒有廳,只有一個光線很暗的小廚房和一條狹長的過道,衛(wèi)生間就更小,黑咕隆冬剛剛能蹲下一個人,過道里要是放兩輛自行車,過人都很困難。老黃的母親住了朝陽的那間,老黃和李晶住小的背陰的那間,生下小竹后,有一次過年打掃房子,老黃和李晶把家具倒來倒去,家里亂得了不得,老黃悄悄對李晶說咱們現(xiàn)在是三口了,是不是可以趁刷房和媽把房子倒一下。李晶當(dāng)時就表示反對,說你母親上年紀了還是住在朝陽那頭兒好。結(jié)果李晶和老黃在小房里一住就是五年,為了這事,老黃直到現(xiàn)在對李晶還心存感激,李晶是個心眼很好使的女人,雖然嘴有時候有些不好。

        “你又去看房子了?”李晶問小竹。

        “累死我了?!毙≈裨谛l(wèi)生間里說。

        小竹一回來就先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她這習(xí)慣和她母親一模一樣,總是要把肚子里等待排泄的東西帶回家來解決。小竹和她母親的不同之處是一進衛(wèi)生間就要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小竹在衛(wèi)生間里還擦了一下臉,然后,從衛(wèi)生間出來,一家三口人就坐到里屋的沙發(fā)上了。這就是老黃家的生活,不能說是刻板,但有點像是印刷品,每一頁上都是鉛字,細看不一樣,猛看一模一樣。李晶一邊看電視一邊還在把蘋果核放在盤子里,不看電視了,她湊在電腦桌邊的燈下翻那本小竹帶回來的房子畫冊,畫冊印得實在是太精美了,以至于在燈下有點點反光,看著畫冊,李晶忽然對女兒小竹說她已經(jīng)替小竹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小竹說。

        “要不就買套二手房子,二手房子也不錯。”李晶對女兒說。

        “咦,您同意我買二手房子?”小竹說。

        “你和黃金也可以看看咱們旁邊鄰居的房子,重新裝了一下和新房也一樣?!?/p>

        李晶說前幾天特意為了小竹到鄰居那邊看過了,雖然鄰居那邊木地板被拆掉有些可惜,可現(xiàn)在鋪的白地磚讓人感覺家里一下子亮堂了許多,最讓李晶感興趣的是陽臺,到處是亮晶晶的,李晶還讓老黃也過去看,老黃居然也過去看了一下,從鄰居家出來后老黃告訴李晶鄰居家陽臺上用的都是水晶板,雖然現(xiàn)在最時興,不過也最最小氣。老黃說只有沒受過多少教育的小市民才會喜歡這種低級的亮麗,老黃堅持認為家里裝修還是柔和一些為好,老黃對李晶說下一步家里裝修陽臺就要做亞光的。

        李晶又對小竹說二手房只要布局合理也行,主要是現(xiàn)在正趕上房價到了頂峰,現(xiàn)在買房太吃虧,先買套二手房,等什么時候房價下來后再買合算。

        “我和黃金準備分期付款。”

        小竹說她和黃金已經(jīng)看準了水景園那邊的房子,水景園離老黃家不遠,緊靠著那條河。河對過是學(xué)院區(qū),學(xué)院區(qū)和水景區(qū)之間是個生態(tài)園,種了許多樹,當(dāng)然還種了許多草,別的不說,只說空氣就要比市里好的多。

        “你又說分期付款?”

        李晶不看畫冊了,看小竹的臉,小竹的臉上最近長了不少小疙瘩。

        “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十五萬,先付十萬,剩下的二十五萬再付二十年。”小竹說。

        “二十年?你有幾個二十年?”李晶馬上叫了起來。

        “現(xiàn)在人們買房都是分期付款?!毙≈裾f。

        “我不能看著你一進門就過窮日子。”李晶把畫冊合上了。

        “怎么就是窮日子?”小竹說她一個月掙一千五,黃金一個月差不多一千五,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是三千,每個月還八百塊錢的付款,還剩兩千二百多,夠生活了。

        “你們不要孩子?孩子一個月要多少錢你知道?雀巢奶粉一桶多少錢你知道?”李晶說這還不說別的,七的八的加起來你還過不過日子。

        “我們不要孩子,起碼是近幾年不要?!毙≈裾f。

        “你多大才要,三十歲?四十歲?啊呀,你要好六十歲再要?!崩罹в悬c兒火了。

        “這是我們的事?!毙≈裾f。

        “放屁是你自己的事!”李晶火起來了,她最近總也是很容易就發(fā)起火兒來。

        老黃看看李晶,他說他也不同意小竹晚要孩子。

        “說房子,老黃你說!”李晶對老黃說。

        “孩子當(dāng)然還是早要的好,雙方父母可以幫你帶一帶?!崩宵S說。

        “你說房子的事,誰讓你說孩子了?”李晶說。

        “現(xiàn)在到處是分期付款買房子?!毙≈裼终f這種事一點都不新鮮了。

        “好多人都這么做?!崩宵S看著李晶。

        “說一千道一萬我也不同意你分期付款,到時候一進人家門就還賬,我不能讓你和我一樣一進門就過窮日子?!崩罹дf她自己是窮日子過怕了,當(dāng)年一進這個家就過窮日子。

        老黃最怕李晶說這種話,他馬上掉過臉去對小竹說分期付款我看就不錯,有壓力的日子才是年輕人要過的日子。老黃又掉過臉看著李晶,說我知道你下邊又該說什么了,我最討厭你說誰誰誰的兒子找了礦長的兒子,又有車又有很大的房子。

        “反正不能分期付款買房子。”李晶說。

        “是我過日子還是您過日子?”小竹在一旁說。

        “是你過也不行!”李晶說。

        “我過日子就有我自己的打算,您不能替我打算。”小竹說。

        “反正這事我定了,就是不能分期付款,他黃金能結(jié)婚結(jié),不能結(jié)婚別結(jié)?!崩罹У幕饍和蝗淮罅似饋?。

        “那您讓我們什么時候結(jié)?”小竹在一旁笑了一下。

        “多會兒有房多會兒結(jié)。”李晶更火了,聲音很尖。

        老黃在旁邊看看李晶,說你不要這么大聲好不好,鄰居們還以為咱們是吵架,老黃站起來,到窗那邊去,對面樓的一家廚房里有人在炒菜,可以看到煤氣爐把那張小臉映得很亮。老黃把窗子“砰”地關(guān)了,然后又去了廚房,把那邊的窗子也關(guān)了,這下好了一點,外邊聽不到屋里的聲音了。老黃又回到屋里,看看李晶,又看看女兒小竹,說自己該出去量一量血壓了,再這么下去血壓就有危險了。老黃在廳里換鞋的時候又朝屋里說了一聲,說他同意小竹的做法,分期付款不是不可以,如果因為買房子給人家黃金家造成很大的困難咱們也于心不忍。

        “年輕人的日子最好要有一個曲線,上升的曲線,不要一結(jié)婚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有就是什么都沒有,連意思也沒有了,沒意思的日子有什么意思。”老黃對屋里忍不住笑了一下,為“沒意思的日子有什么意思”這句話。

        “當(dāng)然有意思?!崩罹г谖堇锖芑鸬卮舐曊f。

        “當(dāng)然沒意思!一說話就這么大聲音有什么意思!”老黃突然也火了,說,“李晶你怎么現(xiàn)在變成這樣了,動不動就是錢,讓你姑娘找個礦長的兒子,錢倒是有,人家再在外面玩?zhèn)€二奶你說說哪個好,讓你女兒再找個八十歲的,錢更多,你找也可以!”

        “放屁!”李晶把吃過的蘋果核兒一下子都掃到地上去。

        老黃愣了一下,李晶說臟話說明她真是火了,老黃不想和她再說下去,他也不敢,白天發(fā)生的事讓他一點點都不敢對李晶發(fā)火,老黃拉開門出去了,他覺得真是煩死了,警察的事加上現(xiàn)在的事。李晶現(xiàn)在怎么會變成了這樣,更年期也不應(yīng)該這樣。老黃出了門,轉(zhuǎn)過了他住的那棟樓,小區(qū)門口那邊,還有人在燈下打撲克,小區(qū)外面很熱鬧,老黃出了小區(qū),他要散散步,慢慢繞著走一圈兒,也就是十分鐘的事,要是心還靜不下來,他會多繞幾圈兒,他是從東往西繞,從胡同出去往南,再往西,再經(jīng)北就繞回來了。有一對小青年在電力賓館前緊緊摟著,摟得不能再緊,再緊就沒一點點辦法了,有一個年輕人忽然出現(xiàn)在他們旁邊,真是離得不遠,笑嘻嘻拉開褲子就開始小便。電力賓館旁邊的小書店里有幾個人在翻書,好像是看了好一會兒,靠著書架。再旁邊的茶葉店里有人坐著喝茶。喝茶的人里邊有認識老黃的,是那個大鼻子老白,就住在老黃樓上,老白沖老黃招招手,笑瞇瞇地說老黃你也進來喝杯茶。

        “不了?!崩宵S對老白擺擺手。

        “咱們的門鈴怎么又壞了?!崩习讓宵S說。

        “我再也不管這麻煩事了?!崩宵S又擺擺手,說上次門鈴也是按著墻上貼的方便名片找的人,讓人們?nèi)フ野?,問題是人人都能找得到,自己再也不管這種事,再說自己很忙,上半年在外面跑了大半年,這個月還要去一趟太原開會,十二月底還要去一趟北京。

        “都是你旁邊那家人搞裝潢搞壞的,天天把防盜門用破磚頭支來支去。”老白對新來的鄰居很不滿。

        “都是鄰居,也不方便說什么?!崩宵S說。

        “你不坐下來喝一杯?茶真的挺好?!崩习子终f。

        “不喝。”老黃說自己從來都不怎么喜歡喝烏龍,再說這時候也不是喝烏龍的時候。

        “那兩個警察,是不是向你調(diào)查車牌子的事兒?”老白忽然說。老黃愣了一下,站住了。

        “你看見我了?”老黃說。

        “我還以為那兩個警察找你問車牌子的事,這幾天警察正調(diào)查車牌子的事。”

        “車牌子?”老黃不知道老白說什么。

        老白說小區(qū)里這幾天一共丟了八個車牌子,說那些偷車牌子的人總是把車牌子放在小區(qū)的某個角落,然后再給丟車牌子的車主打電話,讓他們一個車牌子交二百,再把車牌子放在什么地方告訴車主。老白說警察這幾天正在調(diào)查這件事,可又抓不到人,查電話也查不到,那些偷車牌子的都是些年輕人,連警察都不知道他們是在什么地方打電話,也不知道他們在銀行里的賬號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已經(jīng)丟了八個車牌子了?”

        老黃吃了一驚,他還不知道這種事。

        “你說是不是丟的少?”老白看著老黃。

        “我看那些警察都是吃大便的!”老黃突然就憤怒了起來,說也許他們就是那些偷車牌子家伙的同伙!

        “老黃你說對了,我看差不多就是賊喊捉賊?!崩习着牧艘幌率郑习椎谋亲雍艽笱劬s很小,樣子長得很滑稽,當(dāng)年開飯店掙了不少錢,現(xiàn)在什么也不做,天天和朋友們打打牌喝喝酒,日子過得很舒服。

        老黃忽然不想走了,想坐下來和他們一起喝杯茶,但他不愿意回答老白的問題,只說那兩個警察是他的同學(xué)。

        “不過,我也不想有當(dāng)警察的同學(xué)!有當(dāng)警察的同學(xué)太丟臉,因為警察差不多都是硬狗屎!又臭又硬!”老黃氣憤地說。

        老黃已經(jīng)摸透了李晶的脾氣,只要他一動氣,李晶那邊基本就沒什么事了。

        第二天,老黃早上起來的時候,李晶正在蹲廁所,老黃輕手輕腳要出去的時候,李晶在衛(wèi)生間里忽然開口說了話,問老黃是不是去菜市場,要是去的話不妨再到花市那邊看看有沒有粉色的百合。

        “怎么又買花?”

        老黃說瓶子里的水竹不是好好兒的,問題是,節(jié)日已經(jīng)過去了,下一個節(jié)日還沒有來到,老黃家里的習(xí)慣是過節(jié)的時候要插些花。

        “黃金他父母今天中午要請咱們吃飯,你說這和過節(jié)有什么兩樣?”李晶在抽水馬桶上說,“你一輩子只有一個姑娘你知道不知道?!?/p>

        “吃飯是在飯店,花可是往家里插,你總不能帶著花瓶去飯店?”老黃說,想笑一下,但沒有笑出來。

        “吃完飯他們還不來家里坐坐?家里還不布置布置?”李晶在衛(wèi)生間里說。

        “想不到他們倒要先請咱們吃飯?”老黃說。

        “當(dāng)然是他們應(yīng)該先請咱們,然后咱們再請他們?!崩罹г谛l(wèi)生間里說。

        “飯店定了沒有?”老黃說。

        “還沒定,咱們答應(yīng)了去他們才敢定?!崩罹дf。

        老黃不走了,回身站到衛(wèi)生間門口和李晶說話,說去可以,就是不能談具體的,不能像別人那樣一見面就談項鏈什么的,那樣太俗氣,要是談這些自己就不去,去了也最好別說房子的事,別像你昨天晚上,動不動就生氣,還胡說。

        李晶坐在馬桶上慢慢地說老黃你也別再說昨天的事,“說今天的事吧,你去還是不去?”

        “當(dāng)然去,這種事我能不去?!崩宵S說。

        “別到時候你又有應(yīng)酬,你想想,老張姑娘結(jié)婚是不是今天。”李晶說。

        “去可以,你別說房子的事,你想一想,咱們家加上黃金他們家,兩家各有一套房子,這房子到后來會是誰的?小竹他們要這么多房子干什么?所以去了最好什么也不談,聯(lián)絡(luò)感情就是?!?/p>

        老黃去廳里電話旁看了一下臺歷,老黃有什么事都會記在臺歷上,老張的姑娘結(jié)婚不是今天的事,是七號??赐昱_歷,老黃又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看著李晶,李晶穿著那身白底粉花兒的睡衣,在家的時候,李晶總是穿著這身睡衣,下邊是那雙小竹從五臺山給她買回來的繡花鞋。

        “反正女兒是你的女兒,她姓黃,又不姓我們的李,你看著辦吧?!崩罹ё隈R桶上看著老黃的臉,這說明她已經(jīng)不生氣了。

        “要不,我等你,咱們一起去菜市場轉(zhuǎn)轉(zhuǎn)?”老黃看著李晶。

        老黃很少和李晶一起轉(zhuǎn)菜市場,轉(zhuǎn)商店的時候也很少,主要是李晶看得十分細,什么都要看,什么都要問一問,常常弄得老黃心里很煩。但老黃認為自己在這個時候絕不能和李晶鬧一點點矛盾,昨天晚上老黃失眠了,一晚上沒合眼光想那兩個警察的事,弄不清那兩個警察是怎么回事,問題是自己什么也沒干,要是真干了小姐也就認了,要是有人故意在背后害自己那就太可怕了,誰也拿不準下一回還會有什么事

        李晶已經(jīng)打消了洗臉的想法,她說回來再洗。

        “你也不換換衣服?”老黃對李晶說。

        “回來再換?!崩罹дf現(xiàn)在早上出去鍛煉的人哪個穿的不是睡衣或者運動衣,還有穿短褲就出去跑步的,還有穿三角褲也去公園跑步的,這個世界大了,什么人都有。

        “穿三角褲?”老黃看著李晶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還是沒說。

        李晶跟著老黃去了菜市場。菜市場在老黃家小區(qū)的西邊,過了那條街再往西去就是,南邊正對著兒童公園。所以這里特別熱鬧,因為熱鬧,所以來這里的人特別多,人這種動物就是喜歡往人多的地方跑,菜市場外邊的街道兩邊都是菜攤。老黃和李晶在菜市場的入口處先買了四個剛剛出鍋的餡兒餅,等餡兒餅的時候買了五毛錢的綠豆芽,因為那賣豆芽的攤子就在烙餡餅的旁邊,順便還買了五毛錢的韭菜。買完這些,老黃和李晶又走到西邊那個出口的地方買了兩塊錢的油皮,李晶知道老黃特別愛吃韭菜炒油皮,顏色就好看,金黃的油皮和碧綠的韭菜。往回走的時候老黃看魚攤子那里的鯽魚特別好,老黃又堅持買了十條鯽魚,老黃想好了,這十條鯽魚,用大量的香菜,一層香菜一層魚,一層香菜一層魚,魚肚子里要填上大蔥和姜塊兒。老黃覺著自己最近一個時期說什么也要討好著點兒李晶,最好還不要發(fā)生什么矛盾。從菜市場出來,老黃和李晶去了對過的花市,花市的門口和過道兩邊都是賣瓷器和花盆兒的。李晶最喜歡紅色的玫瑰,老黃就買了一束紅玫瑰,一束聞起來還很香的紅玫瑰。

        “你聞聞這花挺香?!崩宵S讓李晶聞聞玫瑰。

        “你不是喜歡白的?”李晶說。

        “你喜歡什么我就喜歡什么?!崩宵S說。

        “你是不是有事?”李晶看著老黃,說老黃不說這種話已經(jīng)有二十年了。

        “我能有什么事?”老黃的臉忽然有些紅,好在花市里的光線很暗,他用手摸了一下菊花。

        老黃和李晶到家的時候,小竹已經(jīng)起來了,正在衛(wèi)生間里收拾自己,臉上涂了許多美容泥,樣子像非洲人。老黃用玻璃花瓶把花插好了,聽見小竹在衛(wèi)生間里說黃金才打來了電話說他們家已經(jīng)把飯店定好了,就在東城邊的“雅安飯店?!?/p>

        “不過是晚上,中午飯店的雅間都滿了,現(xiàn)在人們都在忙著結(jié)婚?!?/p>

        小竹拿了一個餡餅又跑到衛(wèi)生間里去。

        “你怎么在衛(wèi)生間吃東西?”老黃對女兒說。

        “誰規(guī)定不能在衛(wèi)生間吃東西。”小竹說。

        老黃就不再說話了,跟著李晶去了陽臺。

        “晚上更好,我還可以去做做頭發(fā)。”

        “你陪媽去弄弄頭發(fā)?!崩罹πl(wèi)生間里的小竹說。

        “我還跟黃金出去有事呢?!毙≈裾f。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李晶說,“小竹你有了男朋友就不陪媽就不對?!?/p>

        “我陪你去?!崩宵S馬上在一邊說。

        “這倒更稀罕了?!崩罹в檬种敢稽c一點往外扣魚腮,說老黃你還從來沒陪我去弄過頭發(fā),你什么意思。

        “我也想理個發(fā)。”老黃說這有什么稀罕,你要是覺著稀罕我就不去了。

        “你是不是這兩天有什么事?”李晶在陽臺上又說。

        “我能有什么事?”老黃說要是有事的話就是想晚上給黃金他父親帶瓶酒,最好是茅臺,他們請客咱們帶酒,畢竟是第一次見面?!拔铱茨阕詈檬裁淳贫紕e帶。”李晶說你這么做倒好像人家請不起你。

        “帶酒才不見外?!崩宵S說這樣做才像是一家子人,一瓶酒,我和黃金父親每人半斤。

        “我怕你喝多了瞎說?!崩罹дf。

        “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老黃搬了椅子,站上去,從餐廳的吊柜里找出一瓶茅臺,看了看,搖了搖,說就是它了。老黃把酒取下來,去陽臺找了塊抹布擦拭酒瓶的時候李晶忽然停住了手里的活兒。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我看你有點兒不對勁兒?”李晶說。

        “我平時是什么樣?”

        老黃要自己不發(fā)火,倒“呵呵呵呵”笑了,說起了小區(qū)里丟車牌子的事,說后邊樓那個開小吉普的胖子,那天在院子里提著根棍兒倒處找,連車庫頂子都上去了,想不到那牌子就在他們家窗臺下的一塊地磚下邊壓著。

        “咱們在家里居然什么事都不知道?!崩宵S說這個小區(qū)一天到晚丟東西。

        “咱們也得小心點兒。”李晶說走廊門也壞了,到了晚上就那么開著,都是旁邊鄰居裝修房子把門搞壞的,旁邊鄰居也不說把門修修,現(xiàn)在不自覺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你小點兒聲?!崩宵S說。

        李晶說:“做人也不能做成個這樣,光為自己好?!?/p>

        “主要是現(xiàn)在的警察太不行了。”老黃說,“警察要是有點兒真本事還會出這么多事?又是丟車牌子,又是……”老黃不說了,看著李晶。

        “又是什么?”李晶說。

        “警察要比小偷壞。”老黃說。

        “怎么壞?”李晶說,把魚放在水龍頭下沖。

        “你沒聽說旁邊那個小區(qū)最近出的事?兩個警察硬說一個剛從澡堂洗澡出來的人找小姐,非要人家出罰款,結(jié)果那人白白讓罰了三千。”老黃說。

        “那人是做什么的?警察要罰就讓罰?”李晶說,把魚放在竹篦子上。

        “他敢不讓罰?這種事會讓警察越弄越大,到后來沒有的事成了有的事,小事會變成大事,這就是警察最大的本事?!崩宵S說。

        “還是那人有鬼,沒鬼怕什么?”

        李晶開始洗菜了,她把洗過的芥菜撈出來放在另一個池子里,再在另一個池子里放水接上洗,這樣倒過來倒過去地洗了幾回就洗好了。

        “有鬼?有屁的鬼!”老黃說,瞪著眼。

        李晶說:“老黃你怎么了?你怎么知道那個人沒鬼?”

        “問題是一說警察我就來氣。”老黃說。

        “咱們又不跟他們打交道你氣什么?”

        李晶說你還是幫我把壇子搬過來吧,還有酒,你用酒擦擦壇子,別像去年,沒等吃幾口就臭了,不過你先把餡餅吃了再說,要不待會兒就涼了,還有包子,你把它放在冰箱里,咱們中午吃米飯,有魚就不能吃包子了。李晶又想起了晚上去吃飯的事,說老黃你晚上穿什么衣服?我看你還是穿西服吧?你最好穿得體體面面,李晶不但要老黃穿上西服,還要讓老黃把那雙三接頭的皮鞋也穿上。

        “那樣你就會更氣派?!崩罹дf。

        “那么我來腌菜,你去做頭發(fā)?!崩宵S對李晶說。

        李晶說她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男人在發(fā)廊那種地方等自己,否則那就說明自己的男人是個無所事事的人,李晶要老黃先去理發(fā)。老黃居然變得很聽話,說那我就不幫你收拾魚了,再說我也幫不上手。老黃便去換了鞋,又把手機帶上,去理發(fā)了,就在小區(qū)南邊的那家發(fā)廊,老黃不但理了發(fā),還把頭發(fā)染了一下,老黃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但不多,但是老黃還是把頭發(fā)染了染,這樣一來,老黃就顯得更加年輕。

        “嚯!”樓上的老白在小區(qū)門口看見老黃了,笑嘻嘻說老黃是不是什么喜事:“人怎么一下子好像年輕了十歲。”

        老黃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晚上終于到了,老黃全家坐了出租車去了飯店,讓老黃想不到的是黃金的父親大老黃也拿了一瓶同樣的茅臺。但他們無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喝掉兩瓶,老黃說哪一瓶的度數(shù)高就喝哪一瓶,結(jié)果是大老黃的那一瓶茅臺度數(shù)高,他們就把大老黃的那一瓶喝掉。讓老黃更高興的是喝酒的時候大老黃告訴老黃他們已經(jīng)定了要給小竹他們買一套新房,新房還沒峻工,要到年底才可以全部交工,一共是一百二十八平米。大老黃說好了要小竹第二天去看房子,先看看樣板房,看完房子如果滿意就當(dāng)下把房款一下子交清。黃金的母親也是當(dāng)老師的,在宴席上對李晶說結(jié)婚這種事一輩子就這么一次,所以不要住二手舊房,要買就買新房,更不要分期付款,剛結(jié)婚就還債不是件好事情。

        黃金母親的話讓李晶聽了心花怒放。

        “黃金的父母人真好。”從飯店出來,李晶對老黃說。

        “不是黃金的父母好,是咱們小竹的運氣好?!崩宵S是滿嘴滿身的酒氣。

        “對,從上大學(xué)到參加工作,小竹的運氣真好?!崩罹дf。

        “還有你,多少人一下崗就沒有工作了,可你還有工作?!崩宵S說。

        “對?!崩罹Ш苄腋5卣f。

        “多少大學(xué)生畢業(yè)在家里待著,你姑娘可是一畢業(yè)就到大學(xué)教了書。”老黃說。

        “對?!崩罹дf,覺得自己更加幸福了。

        “多少人結(jié)婚只能住小房子,你姑娘一結(jié)婚就住一百二十多平米!”老黃說。

        “對?!崩罹вX得自己整個人都給浸在幸福之中了。“所以說我們是幸福的!”

        “多少女孩子找對象都找不上吃財政飯的,你姑娘一下就找到了?!崩宵S說。

        “對!”李晶說,但她馬上又說,現(xiàn)在的警察最吃香,想干什么都能干成,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黑色收入又多,你看咱們二樓那家。

        “警察是什么東西!”老黃馬上就有點兒火了,他打斷了李晶的話,說怎么說得好好的說警察干什么?真掃興,警察算什么東西?你少說警察。

        “我爸爸說得對,警察最不是東西?!?/p>

        小竹在一邊說,說明天黃金上午來接咱們,咱們一起去看房子。

        “好!”老黃說,那種幸福感又回來了。

        星期天這種日子總是好像要比平常的日子亮快的多。

        老黃因為喝了酒,所以一晚上睡得很香,但他睡得再香,到了早上還是會按時醒來,他醒來了,先去遛了遛了小狗。李晶和小竹也已經(jīng)醒來了,而且開始了她們又一天的化妝。李晶的心情特別的好,她想好了,十一點先去看房子,看完房子要讓小竹的男朋友黃金來家里吃飯,她要做一個紅燒肉,一個油燜筍,再做一個雞翅,再做一個四鮮烤麩,她一起來就已經(jīng)做準備了,木耳和金針已經(jīng)泡在了那里,她要老黃去一下菜市場,去買五花豬肉和竹筍還有雞翅,順便再買一筒“梅林牌”的烤麩,她做烤麩就總是離不開梅林烤麩。上午的事就這些,她已經(jīng)做了安排。老黃洗了一下臉,他洗臉總是很快,然后是刮胡子,用那種三個刀片的胡子刀,這種胡子刀特別好使,可以把胡子刮得十分干凈。老黃刮胡子的時候,耳邊能聽到天上有飛機飛過,“轟隆轟隆”一陣子,老黃一直弄不明白這天上的飛機每天都在朝西飛飛到了哪里。他在心里想了一下地圖,山西的西邊是陜西,過了陜西是青海,好像就是青海,再過了青海好像應(yīng)該是四川,過了四川是云南還是西藏老黃就說不清了。老黃心里想著地理方面的事,一直到他下樓。

        “記住買鐵桶的四鮮烤麩?!崩罹г谖堇镉謱宵S說。

        “你真是婆婆媽媽!”老黃說這件事他已經(jīng)記了一輩子了,還不就是鐵桶裝梅林牌四鮮烤麩。

        因為是國慶節(jié)長假,小區(qū)里又有人家在辦喜事了,有人正在暖汽井蓋兒和污水井蓋兒上貼紅紙,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好像是怕晦氣從井里沖出來把新娘和新郎裹挾了走?有人站在報欄那里看報,是樓上的老白,他看到老黃了,笑了一下,說老黃你真精神,你怎么越活越年輕還像個小伙子?他又對老黃指指報欄,說月餅大戰(zhàn)怎么還沒結(jié)束?倒好像又要開始了,說你看看,現(xiàn)在居然有黃金月餅,上邊還鑲寶石,就是不知道給什么王八蛋妖怪吃這種月餅。老黃湊過去看了一下報紙,也看到那張黃金月餅的照片了。要在平時,老黃總會罵出來,但他的心情現(xiàn)在很好,所以只說一句:“有人做就有人買,讓他們就給那些王八蛋做吧?!薄皩?,就讓他們給那些王八蛋做吧!”老白也笑嘻嘻地說。老黃在報欄那里停頓了片刻,他想對老白說說小竹買房的事,說說自己上午就要去看房子的事,但老黃還是沒說。

        “天氣真好。”老黃一邊往小區(qū)外邊走一邊對老白說。

        “真好,下點兒雨就更好?!崩习自趫髾谀沁厡宵S說。

        從小區(qū)出來,老黃想自己應(yīng)該從南邊電力賓館那邊去菜市場,因為那邊剛剛開了一家茶葉店,他想順便看看有什么好紅茶。過了中秋節(jié),再過了國慶,天就要涼了,是應(yīng)該喝紅茶了。老黃想好了,就朝那邊走,他看著車,讓車過去,卻又來了一輛,是出租車,這輛出租車的司機以為老黃要打,停了一下,老黃忙朝司機擺了擺手。也就是這會兒,老黃聽到有人在南邊大聲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黃作聲?!?/p>

        老黃站住了,南邊街邊的水果攤子是一個接一個,水果攤子大多都是小車,車上是要賣的水果,這兩天柿子上市了,還有大量的彌猴桃。水果攤子后邊是那個小熏雞店,店里總亮著一盞小小的紅燈,照著擺在那里的雞胸、雞腳、雞翅和雞爪,還有豬頭肉,豬頭肉總是亮光光的。老黃沒有發(fā)現(xiàn)熟人,老黃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繼續(xù)往回走,這時候就又聽見了兩聲:“黃作聲,黃作聲。”

        老黃這下子才聽清了,聲音是從菜鋪那邊發(fā)出的,老黃掉過臉去,一下子怔住了,又是那兩個警察。這一次,那兩個警察沒有過來拍他的肩膀,而是站在那里喊。好像是老朋友。還朝他招手,意思是再明白不過,是要讓他過去一下。菜鋪跟前有人在亂哄哄地買蔥打成一把一把,一個人在那里打,別人也就都在那里打,因為蔥好,一車蔥很快就賣完了。

        那兩個警察又喊了,那個瘦警察的嗓子很尖。

        “黃作聲,黃作聲。”

        老黃是不情愿,心已經(jīng)“怦怦怦怦”跳到了嗓子眼兒,但他還是走了過去,心里是,一下子變得又怕又惱,早晨的那種幸福感一下子就沒了。因為這時又是人最多最雜的時候,而且,這又是在老黃家的小區(qū)門口。因為,肯定是又有事了,在那一霎那間,老黃產(chǎn)生了跑的念頭,干脆拔腿就跑,沖過小區(qū)門前那條路,沖進小區(qū),一直跑回自己的家,把門關(guān)起來,把自己藏起來。老黃不明白這兩個警察為什么又會出現(xiàn)?為什么?已經(jīng)給了三千,怎么又來了?往那兩個警察跟前走的時候老黃已經(jīng)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不裝做沒聽到。但那不可能,那兩個警察到時候追上來,也許還會掏出槍,會一把拉住自己,也許還會把自己按在地上,到時候就更難看。

        老黃的一張臉突然大紅,他已經(jīng)站在那兩個警察的跟前了。

        “我們等你好一會兒了?!蹦莻€胖警察說。

        “等我?你們等我?”

        老黃想讓自己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他想自己應(yīng)該和警察到一邊去說話,找一個沒人的地點,這一回一定要跟他們說清楚自己根本就沒有找小姐,根本就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滋味!還要跟他們說明白自己是冤枉的,而且,要趕快離開這里,這里熟人太多,那些熟人會馬上發(fā)現(xiàn)自己在和警察說話,如果記性好,如果昨天有人已經(jīng)看到自己和兩個警察在一起說過話,這時肯定會明白自己有事了。

        “你們?yōu)槭裁纯偸窃谖壹议T口找我?”老黃壓低了聲音說,火火兒的,但他又不敢發(fā)火。

        “你是不是想讓我們?nèi)ツ愕膯挝?”那個胖警察說。

        “咱們到一邊去說話好不好?”老黃用很低的聲音說。

        “我們要是不去呢?你的口氣好像是我們的領(lǐng)導(dǎo)?!迸志煺f。

        老黃朝東邊看了看,他想讓兩個警察隨自己到那邊去說話,雖然李晶這時不會出現(xiàn),但老黃還是想和這兩個警察到東邊的小區(qū)院子里去,那邊認識老黃的人畢竟不多。

        老黃心里想著這事,嘴里卻說:“你們又有什么事。”

        胖警察說因為你的事我們讓所長批評了,這一個月的獎金可能沒有了。

        胖警察說話的時候,老黃一直往西走,老黃想一直走到西邊丁字路口那邊去,那邊有個公共汽車站牌,碰到熟人,會以為自己是在等汽車,或者是在那里碰到熟人,老黃走得很快,那兩個警察都跟在他的后邊。忽然那兩個警察不走了。

        “你領(lǐng)我們?nèi)ナ裁吹胤?”那個胖警察說。

        “你走這么快干什么?你怎么不問一問我們找你做什么?”瘦警察也跟上說。

        老黃又停住,回過身,看著這兩個警察。

        “你們又是什么事?”老黃說。

        “昨天罰少了。”胖警察看樣子不想多說什么,他說他們都忘了節(jié)日期間的罰款數(shù)額,要在平時,三千就行了,節(jié)日期間是六千,所以他們回去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批評。

        “所以,你必須再給我們?nèi)?。”胖警察說。

        “咱們別這么辦了,這一次讓他去派出所好了?!笔菥煸谝慌哉f。

        “我跟你們說我就沒找小姐?!崩宵S想說明一下。

        “你說什么?”胖警察說我們放你一馬是不是放錯了,你這會兒倒又不承認了。

        “我根本就沒找小姐。”老黃說,人已經(jīng)站在了站牌下。

        “你站在這兒是什么意思?”胖警察說。

        “沒什么意思?”老黃說,老黃忽然有一陣沖動,因為一輛公共汽車開了過來,老黃想自己要是擺脫這兩個警察這倒是一個好機會,只要一下子跳上車,車就會開到火車站,到了火車站,只要自己再隨便買一張車票這兩個警察就不會找到自己。這么想的時候,老黃苦笑了一下。想是可以想,但那樣一來,自己豈不成了逃犯。

        老黃回過身來,老黃聽見自己在問那兩個警察:“是不是再交三千就沒事了?”

        “一般來說就不會有什么事了?!迸志煺f。

        “如果不交呢?”老黃說。

        “那就先關(guān)十五天,然后讓你老婆來領(lǐng)人。”胖警察說這種事一般都這么處理。

        老黃一下子又張大了嘴,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碰到了這種倒霉事?在那一霎間,老黃都想讓這兩個警察跟著自己去鴻都浴城問一下,問問那里的人,自己是不是找了小姐?但這種事能問嗎?兩個警察一出現(xiàn),誰能保證那些小姐不亂說。

        “讓他跟咱們走一趟吧,讓所長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最好?!蹦莻€瘦警察說要不所長還會以為咱們收了什么好處。

        胖警察看著老黃,對瘦警察說你年輕,還沒結(jié)婚,這種事,最好不要弄大了,對嫖客對誰都不好。

        “主要是還有家庭?!迸志炜粗宵S,說最好是讓他自己拿拿主意。

        老黃明白這個胖警察說的“他”就是自己。

        “你是再交三千呢?還是跟我們?nèi)ヒ惶怂?”胖警察又說。

        這時候街上的人已經(jīng)多了起來,人們要趁天還沒熱出來把這天的事都辦一辦,買菜啊,洗澡啊,人們的生活里總是有許多雞毛蒜皮的事,人們的生活也可以說是由雞毛蒜皮組成的,人們天天都要把雞毛蒜皮的事做好,雞毛蒜皮的事如果做不好人們的生活也許就會向壞的一面發(fā)展了。老黃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會碰到這種倒霉事。這是那種越說越臭越解釋越無法解釋的爛事,到時候可能是沒有一個人能相信他,李晶和小竹還有小竹的男朋友黃金,也許黃金都會為了這件事和小竹吹了。老黃心里的那種幸福感現(xiàn)在一點點都沒有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嘴很干,又很苦,又干又苦。

        “媽的!”老黃說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胖警察說要不就去所里解決吧。

        老黃忽然緊張的把臉一下子掉了過去,因為他又看到老白了,正笑嘻嘻地朝對面的面食館走,他要去吃早飯,他每天都要去面食館吃一碗面條。老白已經(jīng)看到老黃了,而且,也看到了這兩個警察,老白把手里的小紙團兒扔掉了,朝這邊走了過來。

        老黃的心就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他是我的鄰居,你們什么也不要說?!?/p>

        老黃聽見自己小聲說,他想回避也不可能了。

        “干啥呢?”老白過來了,問老黃,是不是調(diào)查車牌子的事?

        “是?!崩宵S說。

        “你們要調(diào)查就首先查查小區(qū)的治安?!崩习椎牟粷M就要發(fā)泄出來了,就要大說特說了。

        這兩個警察看著老白,他們給老黃留了臉,沒說別的話,都本著臉,他們的臉色是放給老白看,他們不說話,也明擺著不想聽老白說什么,就這么站著。老白忽然覺得很沒趣,很快就走開了。

        “你看看你,以后最好不要找小姐?!迸志煸诶习纂x開后對老黃說,“看看你的汗都下來了,你這是何苦?你的歲數(shù)又不是二三十歲,是雞巴不聽主人話的時候,你要是二三十歲,人們還能夠理解,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做這種事也不考慮家庭?”他這么說話的時候,他看到了老黃的嘴一下子張得更大了,是一輛車,黃色甲殼蟲顏色的車從那邊開了過來,老黃認識這輛車是小竹的男朋友黃金的。車正朝這邊開過來,已經(jīng)開過來了。

        “你們不要說這事?!崩宵S的臉色都變了,那兩個警察也順著老黃的目光朝那邊看。

        但這輛甲殼蟲顏色的車沒有停下來,想必天下這種顏色的車不止小竹的男朋友有。

        “你說怎么辦吧,我們都很忙。”胖警察說。

        “再交三千?”老黃問。

        “對,再交三千?!迸志煺f。

        “三千加三千是六千?”老黃說。

        “當(dāng)然是六千。”瘦警察有些煩了。

        “六千?”

        老黃木頭木腦地在嘴里又重復(fù)了一下,靈魂好像已經(jīng)出竅了,或者已經(jīng)出竅了,已經(jīng)朝四面八方飛奔了。

        “好!我給你們?nèi)ト?”老黃說,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胸口。

        老黃從外邊回來取錢的時候李晶和小竹還在衛(wèi)生間里細細收拾著自己的臉,幾乎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在自己的臉皮上花費最多最多的時間。李晶在衛(wèi)生間里對老黃說:“你怎么這么快?東西都買回來了?”老黃這時已經(jīng)沖進了臥室,他要用最快的時間把自己的錢從立柜里取出來,他不能讓李晶發(fā)現(xiàn)自己背著她存了錢,但是,這錢已經(jīng)注定一大部分不屬于自己了。他在屋子里,把那個牛皮紙袋已經(jīng)取出來放在了口袋里,李晶在衛(wèi)生間里又問了一句:“你怎么這么快,東西就買回來了?”老黃一邊飛快地動作著,一邊對衛(wèi)生間里的李晶說自己忘了一件事,忘了把老周托他的一個材料給寄出去,他是又回來取材料來的

        。老黃飛快地做著事,飛快地又出去了。老黃的靈魂真是出了竅,他居然敢一邊往小區(qū)外邊走一邊把那個牛皮紙袋子取出來數(shù)錢,他數(shù)錢的時候感覺到了心痛,他已經(jīng)數(shù)好了三千。他已經(jīng)走出了小區(qū)的門,出了小區(qū)的門往左手轉(zhuǎn)了彎,再往前走,他看到那兩個警察了。老黃看了看周圍,他好像什么也看不清了,他把手里的錢給了那個警察,老黃還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我跟你們說我根本沒找小姐?!崩宵S說。

        “你是不是真想跟我們回一趟所里?”胖警察說。

        “我根本就沒找!”老黃聽見自己又說。

        “天下的嫖客都這么說。”瘦警察說。

        老黃又聽見自己很氣憤地說:“我沒找,我白擔(dān)了一個名!”

        “你們嫖客……”

        瘦警察沒把話說完,老黃的臉色讓他不敢再往下說了,即使他再說,老黃也可能聽不清了,老黃滿腦子都是“嗡嗡嗡嗡”的聲音。老黃看著這兩個警察數(shù)了錢,然后離開,然后往南走了,然后又往右手拐了下去。老黃看著自己的兩只腳也跟著往南走,但他是往右拐,老黃向右拐了一個彎然后就又朝南走了,老黃站在鴻都浴城的門前了,他幾乎是一下子就沖了進去,他脫衣服,他進去,他下到池子里,池子里的水真是很熱,他后來又躺在搓澡的臺子上,搓澡的當(dāng)然沒從他身上搓下些什么。然后,他又從池子那邊出來,穿上了浴池的那種很軟很軟的浴衣,然后,他就上了樓,上了樓,又朝里邊走,走得飛快。

        “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币粋€服務(wù)生在他后邊喊。

        “既然這么著!媽的……”老黃急促地說。

        “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狈?wù)生跟在他后邊又喊。

        “我就找一個!媽的……”老黃急促地說。

        “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狈?wù)生追上來了。

        “我要一個小姐!”老黃轉(zhuǎn)回身,大聲說。

        老黃聽見自己大聲對那個歲數(shù)看上去很小的小伙子說。

        “既然這樣,我就要一個小姐!”

        那個服務(wù)生的嘴在那里一張一張,一張又一張,老黃終于聽到他的話了,那個服務(wù)生對老黃說:“領(lǐng)導(dǎo),我們這里沒有小姐,對不起,沒有。”

        責(zé)任編輯趙宏興

        插圖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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