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要回到我的房間里去了，那里有我著迷的書上的故事。我看起書來直到很晚的時候。可是不知什么時候，書中的文字卻在飛動著，我仿佛看到在遙遠的地方，有人拉動著琴弦，那時，靜靜的月光正泄在你白皙的面龐上，琴聲悠悠地在訴說著什么。

2

四月的黃昏是寧靜而安詳?shù)?。一輪紅日正慢慢西沉，向晚的風(fēng)正悄然而來，清涼而溫婉。

我坐在綠陰鋪地的池塘邊，靜靜地看著鱗浪層層的池水，倒影著斑斕的晚霞，似揉碎的金子在閃爍。不遠的地方，孩子們正在歡叫著，跑著，跳著，并呼喚著他們的貓兒狗兒回家去。巧婦們也格外的忙碌，提著水，洗著衣服，淘著晚用的米。

而你在忙些什么呢?日落月出時分，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的，也許只有一首小詩，一點殘夢在心頭蕩漾著。

是歌聲，喚起了我沉睡的往日，那里有無盡的冬夜，連著無盡的濤聲。

我這個苦尋的人，在苦苦地尋覓著，那些點點滴滴的，屬于昨日的溫馨。

余霞里是清脆的搗衣聲，水那邊是你的倒影。

惱人的秋波又頻頻泛起，

漣漪里到處漂泊著，你破碎的身影。

是破碎了。我不復(fù)見到你昔日鮮嫩的面龐，也無法聞到你秀發(fā)里散發(fā)出的芳香并傾聽你含糊的嬌語，更不見你那甜蜜的豐潤多汁的笑靨，還有你那依人的雙唇和微動的鼻翼。

3

又是一個很沉悶的下午。當(dāng)我釋卷偷閑，坐在我對面樓上的人不時地揮動著扇葉。天氣很熱，天空仿佛很陰沉，偶爾有幾只飛鳥橫過。路上沒有行人，集市上也空蕩蕩的，只有地上殘留的菜葉仍在泛著新綠。我突然陷入了一場無言自拔的困境之中。

——在一個禮拜天的傍晚，水城一方逼窄的汊港里，一個老漁人唱著樸野的歌，在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著他破舊的老船板。那時，在對面，高高的樓上你的窗戶里，正飄出乳白色的琴聲，并隨著微蕩的江水親吻著江岸。

——那夜可是良宵?也許不是。但那夜是靜靜的，是雪的世界里透過窗戶映出的一點點黃暈的光與影。四周的山都沉睡去了，天頂?shù)男窃乱惨蚶Ь攵吡??？稍谀菢巧?，我卻分明地聽到你潺潺的歌喉里飄散出的嘆息。

雨下起來了，沙沙地響，撕開了一道沉悶，也打破了我的困倦，我仿佛聽到了你在幽幽的訴說：“你釅釅的歌聲，告訴我在荒村里，一個不尋常的故事。然而你走了，留給我的卻是昨天，屬于琴盤上的幻滅。我的這顆跳蕩著的心，卻因失去了的空寞，整夜地在西風(fēng)中搜尋。”

4

我的文字，我想你早就翻讀幾回了吧。

天氣很不錯，雨水刷刷地下著，氣溫降下來了，風(fēng)也涼快多了，連枝頭翠綠的樹葉也有了一種特別輕舞的姿容。我想你的心境肯定也是美不勝收的。文如其人，如同潺潺的溪水在我心頭流過，作歡快的奔騰。

它要奔流于何地?如果雨后天晴，高陽曝曬，這美妙動人的情景還會出現(xiàn)嗎?

有過惡露與嚴霜，也有過殘冬與慘春，縱然青春易逝，溪水有涸之時，然而我想，只要仍在心路里有著一種泉流，不息地奔流著；有著一種逾越時空的真誠與信念，堅定的持守著，還有什么需要擔(dān)心和焦慮的呢?

自古及今，環(huán)中涉遠，這美妙動人的泉音，不是在經(jīng)時不歇地彈奏著，而且還有著愈演愈烈之勢，一直要持續(xù)下去嗎?

然而，在傾聽時遠時近的濤聲時，我畢竟不能最終給自信以高妙的定位。我知道，佳音難遞，期會渺茫，何況人世翕忽，又有著自古及今，環(huán)中涉遠的悲戚呢?

5

還好，雖說你私下里帶著好些疑問，在心中叩問千百遍，然后邁出鄭重的一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輕率；但你認為你可以接受了的時候，你感情的翅膀張開了，沒日沒夜的飛起來，結(jié)果無數(shù)美麗的幻境充實著你我之間的空隙。

于是時常地，在我們的面前，大自然總要時時地閃現(xiàn)著有史以來一幅幅最動人的場景。我們找到了位置，我們便在其中同著所有如此這般的人們，一道沐浴著這上天所賜的榮光與華輝。

于是，我熱烈地想著日后，到了該清醒的時候，當(dāng)我們回味往日的絲絲縷縷夢境的時候，平和之笑會掛在我們的臉上。當(dāng)然，我身躺草坪，也許會嘯傲幾聲作放情的高歌，而你則會悠然地，彈撥著那一首首味盡人生的妙音。

這時，從今往后，我一定會在你的秀眼中，柔發(fā)里，香膚上……總之一切地方讀出永恒來。

多少年后，當(dāng)我們一道走過同甘共苦、永世不悔的非凡旅程，回首往事時，你偎依著我，靠在我的肩頭，也許你的容顏已經(jīng)消褪，但風(fēng)情依舊。此時你不會彈撥那飄渺的人生玄音，也不會再吟唱那恍惚的心傷之曲，你會用你的幸福的淚，時常地為我展示著那超絕時空的真誠。

最后，我要到另一個世界里去了。你痛不欲生，然而你最終平靜了。你回味著人生的這場幻夢以及我們在一起所做過的大事，你又欣慰了，坦然了。可傷悲就是那樣時不時地涌上你的心頭，好夢短暫，好花難再啊，你甚至情不自禁地跑到我的墳頭去痛哭一場。終了，直到你我再度相會。

在我的身后，這美麗的迷夢，仍會繼續(xù)地做在那些青春易得的人們的身上。

這動人的情啊，人世間這最奇妙的東西!

6

唉，那天見到活潑而多情的你時，我的內(nèi)心觸動很大，雖說我冷面依舊，給人以不可輕易接近之感。

十月的光景，天空還有余熱，蒼翠的樹葉仍可找到它們夏日熱烈的影子。男人的襯衣恰如女人的迷你裙與彩帶。這是一年中比較愜意的時候。

見面的時候，我正伏案工作，神情很是專注。冷不丁聽到那“咯咯咯咯”的腳步聲，抬頭一看，有人朝這邊走來。

你輕輕地坐在我的對面，我意識到了什么。

“我想，我可以經(jīng)你打聽一件事情嗎?”

我邊工作，邊回答說可以。猛然，我聞到一股奇特的芳香，帶著女性的迷人的氣息。我不由得抬起了頭。

你輕柔的嗓音里帶著點激動，閃爍的雙眸正熱辣辣地看著我。你微傾著，帶著含羞的笑。

我抱歉地笑了笑，似乎是對自己的不禮貌表示什么；卻又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心中掠過了一絲驚慌。

我感到好奇怪，也算是飽經(jīng)滄桑的；我只好內(nèi)心里苦笑了一回。

但是活潑的熱浪正向這邊襲來。我感到有些麻木，而內(nèi)心里卻生出了陣陣的隱痛，于是臉上顯出了一片暗紅。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走后，我一遍又一遍地審問著自己。

7

時間過得真快。不想深秋已蒙上了情緒的寒意，大雁飛過天空，哀哀地叫著，灰黃的天底下，那個“月上柳梢頭”的地方，仍殘破地呆在那里。身邊的灌木已經(jīng)枯死了，而野刺正哆嗦著。低低的曾是歡躍的芳草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沒有了；苦艾叢生，不斷地發(fā)出新綠，開著微黃的小花，惟有它們?nèi)栽诤畾庵醒b點著，表示出同一點生命的意思。

秋天，最容易拉長熱鬧的記憶，但如煙似霧的，仿佛又最能淡化一切了。

太陽就在我的頭頂上，透過干枯的樹枝，它撒下了沉重的光，在那輕溫迷朦的枯葉上。遠處的村莊，淡淡的，半透明的，如乳油繚繞，帶著幾點睡意，并伴著疏疏朗朗的樹木們。近處池塘里的水消瘦下去了，青得發(fā)黑。隔壁是昔日的會場，曾多次坍塌，又多次修補，現(xiàn)在終于成了一堆廢墟，再也無人問津了。只有幾株老木還是那么認真地在等待著什么。殘存的標(biāo)語仍依稀可辨。曾是光滑的，載負過萬千激情亢奮的人們的水泥廣場，業(yè)已亂草荒荒，碎石嶙嶙；生銹的機器倒在土堆里，像在嘆息著什么。

不遠處是窯廠，上面空排著幾根禿禿的電線桿。北面是一條灰黃的土路，直伸向遠方，路邊“代售石灰水泥”字樣的小屋也都成了土堆。就在路的盡頭，是過去不遠年代的“戰(zhàn)壕”，但很少真正用過，搞過幾次演習(xí)，說不定還能找到幾枚彈殼和一些散落的零件什么的；但它高高地突起，似乎正散發(fā)出陣陣遺忘的氣息。連著戰(zhàn)壕的是水渠，早已棄置不用了，昔日的豪邁與莊嚴而今也好像睡死過去了。

山南邊是柑橘林，被第二代鬧自由的人毀掉成了荒地，而四圍曾是密密的林木也在你偷我竊之中弄完了。

8

你并不美，卻有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走進了我的身心，在我的情感備受折磨與煎熬的時候。誘使我寫出了第一封信，并不由自主地寫出了第二封信，于是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又期期難耐地面晤了幾次。

時間過得真慢，一個星期連著一個星期。我把每一個周末當(dāng)成了災(zāi)難日。不許的原因太多，我們成了隔河相望的牛郎織女。

然而時間又似乎過得飛快，不想一忽之間幾個月過去了，又不覺地幾年過去了，而我們彼此還停留在并沒有多少長進的水平上。

我不明白，我們之間究竟有著一堵什么樣的高墻在孤兀地挺立著。我很累，我是從心底感覺的。也許我們?nèi)蘸笙喾?，我們會莞爾一笑，但那畢竟太沉重了。人啊，為什么要設(shè)置一些不必要的俗套甚至是厚障壁呢?哪怕對面只隔著薄薄的一層紙?

殘冬的氣息仍然很濃，時至初夏，空氣中依舊清寒，樹木零落著，雖然陽光已直，溫度漸漸升高。

我們終于在五月的一天見了最后的一面。但你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顯然，這個新春對你來說也是一次不折不扣的考驗。穿著一套深綠色的衣服，身上流露出羸弱的氣息，甚至還有些弱不禁風(fēng)的味道在里面。

此后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再見面了。我不能設(shè)想你無時不刻地想著我，邊看我的信箋，邊回憶往事，邊黯然流淚，因為我沒有見到，這是不能靠想象來補充的，就像傳統(tǒng)社會里的男人在傷心地模擬著女人的口吻，寫那些感傷的詩篇。

愈至于最后，本是情愈至于濃之時，但卻因冷冷的現(xiàn)實而愈趨淡化，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在這里，我寧愿把李商隱所寫的那些無題詩看成是這種情緒籠罩下的產(chǎn)物。

9

黃昏在不覺之間降臨了。我回到了我的索居。

青草、豆莢和灌木仿佛都睜大了眼睛，一種不曾有過的感觸涌上了我的心頭，是親切溫馨的，還是哀感低回的?

然而這里卻寂靜無聲。

啊!我憂傷的心情和郁結(jié)的情思，我曾擁有的，我是多么癡癡地用心去扣問!

風(fēng)吹過，帶著海的溫情，輕輕地浮動著溫柔的溪流，暮云、斜陽和碧樹都在靜靜地戰(zhàn)栗著，厚重的廠房傳來低粗的聲音，停佇的火車還在平息著余氣。

遠處送來了夜幕的歌聲，微微地浮動于暮靄之中，飄蕩著我頭上的星空。我忽然記起你是會唱歌的，可這歌聲不是你的，好像恍如隔世的沉吟。

我知道，屬于動情的歡歌只要一次，那悠悠自若的舊曲，像是向我訴說著你甜酣的曉夢。

我曾用心去等待，然而等來的卻是那個永世難忘的迷惘，還有那傷逝了的我的青春和歲月!

路邊的小草蔓滅了舊跡，讓人迷失了方向。我感到這凝固的時刻，不出長久，也將被湮滅。

責(zé)任編輯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