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一地方電視臺里,突然看到了一個已播了一半的電視專題節(jié)目,內容是追憶曾主演過《五朵金花》與《阿詩瑪》的女演員楊麗坤。對我來說楊麗坤是我童年一場美麗的夢,她是黛爾博西荷拉(希臘神話中的舞蹈女神)與嫦娥及楊玉環(huán)的化身。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是無緣趕上與這兩部影片同步觀賞的花好月圓之時,以至于在我們對女性有美麗的向往與沖動時,卻誤以為這世界只有扮演阿慶嫂的洪雪飛與扮演喜兒的石鐘琴是最美麗的女人。當然,這兩個樣板戲中的女主角的確也很美,但那不過更為荒誕、更為錯位的迷宮幻覺。從我們懂事起,從我們的青春期萌動時,我們就被誤導成這世界上只有男性化的女人才是樸實的、美的。而在藝術領域里塑造出的這一系列受感召姿色的旗手江青本就是這樣一個變態(tài)了的不陰不陽分不出性別的人。
江青看不上楊麗坤,看不上《五朵金花》與《阿詩瑪》,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或許是她潛在一股嫉妒心在作怪。因她對一切美麗的藝星她都存有一種迫害狂般的心理:對孫維世必欲要置于死地;對上官云珠必要逼其自殺。當然,她自然也不會放過美似鮮花的楊麗坤,何況楊麗坤在被關押審查之前,竟然以無比勇敢的勇氣在批斗會的眾目睽睽之下維護著她的青春與美麗:“周總理說《五朵金花》是部好影片,江青若說它是毒草,她就不配當那個文藝旗手?!苯o影片《阿詩瑪》配唱的歌唱家杜麗華,在講述這段往事時語氣里仍隱隱帶著某種難言的心有余悸。而我也同時看見了這美麗另一面的荊棘,同時她讓我從心里升起除了驚嘆其美艷之外又油然暗生出的敬佩之情。這話她也許只是憑直覺、憑個性說出的,但在那個重壓在天的年代里,以她一個紅艷嬌弱之軀說得又是多么深邃,多么有先見之明,多么巾幗無畏。當時,她的后果便是被關進地下室,她呼喊著:“史副政委快來救我呀!”隨后的許多年,她便在迫害中患憂郁性精神病直到曲終。記得20世紀70年代末老作家、老影人陳荒煤曾在《人民日報》副刊上發(fā)表過一篇動情的文章《阿詩瑪,你在哪里?》,文章的結尾便是引用影片結尾的呼聲:阿詩瑪,你在哪里?這文章是在我看過《五朵金花》與《阿詩瑪》之后讀到的,因而我非常激動,邊讀眼淚邊在眼眶里打轉——我的一位兒時畫家朋友在影片被封殺多年終于又目睹了后,竟激憤地對我喊道:“這樣的影片不讓人看簡直是犯罪!”接著,我又讀了他丈夫唐鳳樓寫的有關他和楊麗坤風風雨雨的報告文學,得知她幸運地有了一個好丈夫扶助她度過了余生,而且她還生了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兒子,心里便多少些許有了點寬慰。再后來,我又在《大眾電影》上看到一幀《阿詩瑪》影片的導演劉瓊20世紀80年代去看望她的照片,照片中依稀還能辨認得出她雖說多少有點發(fā)福,但美麗依舊。
然而,電視專題片中展現(xiàn)出的她離開銀幕受迫害許多年后的照片卻是臃腫、黑胖,眼神游移幾乎變了形的一個人,我想這一定是為治她那種病服了大量的鎮(zhèn)靜劑與激素所致。為影片阿黑配唱的胡松華若干年后再去看她時,被眼前的影像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同樣,在看到這幾張照片時,我也震驚得難以置信。無怪乎唐鳳樓對一幾十年仍癡迷楊麗坤的影迷不讓他看到她時過境遷的模樣,而讓他永遠保留他印象中的那個倩影。崔永元在拍攝電影傳奇有關《五朵金花》與楊麗坤的這一專輯時,也沒展現(xiàn)出苦難過后的楊麗坤的衰容,或許也是想給觀眾留存那份已逝去的美好的記憶。
《阿詩瑪》歌聲中的楊麗坤杜麗華回憶往事時,說她看《阿詩瑪》時經(jīng)常分辨不出自己是楊麗坤還是楊麗坤是自己——她們倆的名字也是那般的吻合——麗坤、麗華裝扮著錦繡江山——影片中的音畫已將她們融合成了一個美麗的傳說,盡管這美麗已被扭曲和喪失了。
楊麗坤一生只拍了兩部影片,16歲拍了《五朵金花》,22歲拍了《阿詩瑪》,《阿詩瑪》拍成后她自己卻再也沒有能看到過。她本人在與那美麗隔絕后另一半青春的生命已成了云南蒼山洱海與石林景致的化身。她成了永遠的金花與永遠的阿詩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