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仙姑是《小二黑結婚》中的主要人物，蘩漪是《雷雨》中的主人公，她們在對待性愛的問題上，有相同的心理軌跡：性壓抑心理、性補償心理、性嫉妒心理，存在相同的錯位現(xiàn)象，在心理上和行為上都是不健康不道德的。但由于造成這一心理和行為的主觀和客觀具體原因的不同，讀者對她們的評價也不一樣。

關鍵詞：三仙姑 蘩漪 性壓抑 性補償 性嫉妒

三仙姑和蘩漪是《小二黑結婚》和《雷雨》中的主要人物?！缎《诮Y婚》反映的是當年解放區(qū)農民政權和封建勢力的斗爭。作者趙樹理被周揚稱為人民作家，是寫農村的“鐵筆”“圣手”“當代語言藝術大師之一”?！独子辍访鑼憞顸h統(tǒng)治的城市，封建大家族的滅亡。作者曹禺也被周揚稱為“當代語言藝術大師”。二位語言藝術大師盡管家庭出身和生活經歷迥然不同，作品的形式也不一樣，但作品中揭示的人物在性愛問題上有著相同的心理軌跡：性渴望心理、性補償心理和性嫉妒心理。

《小二黑結婚》向人們敘述的是兩個青年男女的戀愛、受阻，到最終結婚的過程。但作者在構思和處理這一題材時，沒有生動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和高大完美的人物形象，也沒有把敘事的焦點僅僅放在主人公身上，卻用很大篇幅敘述了三仙姑、二諸葛、金旺等人的“情事”，似乎顯得喧賓奪主，與“結婚”也有走題之嫌。其實，《小二黑結婚》的主題并非簡單地通過主人公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來顯示的，在那些平淡的故事情節(jié)的深層，在與“結婚”有關人物的背后，潛隱著一個濃得化不開的性情節(jié)和一張錯綜復雜的性情網(wǎng)。是它們構成了這篇小說的實際情節(jié)和發(fā)展主線，維系著小說內在的意蘊的完整性和統(tǒng)一性。這個性情節(jié)和這張性情網(wǎng)就是作品中有關人物行為的心理依據(jù)。如果說小二黑和小芹是這張性情網(wǎng)的“綱”，那么三仙姑、二諸葛、金旺夫婦等都是這張網(wǎng)上的“結”，而三仙姑則是最大的一個“結”。

話劇《雷雨》講的是一個封建家庭的悲劇。故事發(fā)生在周、魯兩家，周姓四人，魯姓四人。魯姓有兩個人和周家人有血緣關系，其余兩人也和周家有這樣那樣的關連。所以從生活沖突到戲劇沖突，作者的著眼點是在揭露以周家為代表的剝削階級大家庭內部不可醫(yī)治的弊端。周公館的“宮闈秘事”向人們透露出那個社會的統(tǒng)治者內部里已經爛透了的、必將無可挽回的敗落的消息。

從第一場魯貴的談話中觀眾就知道了四鳳和大少爺周萍的難以公開的性愛關系，由于老爺周樸園和太太蘩漪在年齡上的懸殊和相互感情的不睦，使蘩漪和周樸園的前妻之子周萍也有著一段隱晦的性愛關系，周樸園和魯侍萍和蘩漪的關系更不必說，就連周沖和四鳳也有一種純潔的單相思關系——正如沈明德先生在《談談〈雷雨〉的幾個場面》一文中說：“《雷雨》中有著一局相當復雜和緊張的三角戀愛的糾葛?！痹谶@些人物之間，也潛隱著一個性情結和性情網(wǎng)，是它們維系著戲劇內在意蘊的完整性和統(tǒng)一性。并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這個性情結和這張性情網(wǎng)就是戲劇有關人物行為的心理依據(jù)。如果說周樸園和蘩漪是這張情網(wǎng)的綱，那么侍萍、周萍、四鳳、周沖等都是這張情網(wǎng)上的“結”。

一、性壓抑心理

三仙姑，是舊時代的農村婦女，她愛打扮，不愛勞動，而且有著裝神弄鬼以騙人的落后封建意識和行為?！叭晒脧乃枷胍庾R到行為品性受封建思想毒害很深，她裝神弄鬼是為了‘不正當?shù)南硎堋?，過輕浮放蕩的生活；涂脂抹粉自己，是為了滿足變態(tài)的感情要求；阻止小芹和小二黑的戀愛，是因為小芹妨礙了她和青年后生們的調情、鬼混，甚至出于忌妒地帶有報復意味地把小芹賣給一個退職的老軍官?！笨梢钥吹贸鰜?，三仙姑為了滿足自己的性渴望，竟然可以不顧女兒的婚姻，犧牲女兒的愛情。 蘩漪是大都市里受過一定教育的中國舊式女人。作者在她出場時介紹她的文弱、她的寧靜，她愛好詩文，但有更原始的野性。正如王嘉良說：“她死死抓住周萍不放，甘心走上一條‘母親不像母親，情婦不像情婦的路’，是她追求愛情和自由的表現(xiàn)，是對封建禮教和封建秩序的蔑視和反叛。”“她反駁周萍：‘我不后悔，我的良心不叫我這樣看?！梢姡髡咭隙ǖ?，不是亂倫，而是蘩漪的個性解放要求與反叛封建道德的勇氣”，而性愛的渴望，是這“勇氣”的直接動力。

蘩漪自從嫁入周家后，便受到周樸園對她的“為人妻、為人母”的壓制及無愛婚姻的困擾。無可否認，這場婚姻是無愛的，正如她自己所控訴的：“你父親對不起我，他用同樣的手段把我騙到你們家來，我逃不開，生了沖兒。”而在生下沖兒后，周樸園對她的本無愛的感情更演變?yōu)閷λ膲褐?，“幾十年來的兇狠把她漸漸地磨成了石頭樣的死人”。無愛的婚姻、兇狠的壓制、寂寞枯淡的生活、沉重窒息的空氣，使蘩漪這株艷麗的奇花漸漸枯死，了無生氣。周樸園多次逼她吃藥，她總是說：“我沒有病?！薄叭羰怯胁?，也不是醫(yī)生治得好的。”言外之意，她這種病只有愛情，只有性愛才能治得好。蘩漪在周家受到雙重的壓抑，一是周樸園對她的“為人妻為人母”的精神壓抑，二是周萍對她的心靈上肉體上壓抑，即周萍對她的始亂終棄。其實，周萍并非蘩漪要愛的人的類型，而只是蘩漪在除了周樸園盡是男仆人的這種環(huán)境里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只是一種壓抑的性愛的需求。如前文所述，她是一株艷麗的奇花，是一個美麗熱烈多情的女性，她被閉鎖在一個男權主導的陰暗的宅院里漸漸枯死，這時周萍帶著大自然的氣息從鄉(xiāng)間跑來，他用那潮水般涌上來的熱情滋潤了蘩漪即將枯死的靈魂，使她在變態(tài)的情欲中得到滋養(yǎng)，開始新的呼吸生氣。而周萍畢竟不是蘩漪所渴望要的人，他猶豫怯懦、膽小怕事，就像曹禺先生所說的“閹雞”一樣，沒有真正男子漢那種堅實的身體和陽剛的性格。當她知道周萍連一點性愛也不能滿足的時候，她被逼上了最后一步了，她發(fā)出了宣言：“你不要把一個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她望著窗外，準備著呼風喚雨：“小心，現(xiàn)在風暴就要起來了！”當她最后一次求周萍時說：“現(xiàn)在我求你可憐可憐我，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薄安?，不，你帶我走，帶我離開這兒。日后，甚至你把四鳳接來一塊住，我都可以，只要你不離開我?！憋@得多么可憐多么無助。但是她畢竟是一個乖戾的女人，她自己得不到的就要毀滅它。當她認為一切都無可挽回時，報復的時刻便來了。在最后一幕也就是最后一次交鋒時，她瘋狂地拋下她自己的身份，承認了和周萍的關系：“現(xiàn)在我不是你的母親，她是見著周萍又活了的女人?！薄熬椭挥兴乓宋艺麄€的人?！卑炎约阂蚩释詯鄱值貌坏剿a生的懊惱和憤怒發(fā)泄得淋漓盡致。

叔本華說過：“性欲和其他欲望的性質截然不同，就動機而言，它是最強烈的，就表達的情形而言，它的力量最強猛。它構成了人類最本質欲望。它直接是生命沖動的本身，它所急起的壓抑能量也是最大的，心里扭曲程度與壓抑力量成正比。”盡管三仙姑和蘩漪出身和所受的教育不同，所處的時代不同，但是她們對性的欲望追求和方式卻是驚人的相似：都是強烈的，不道德的甚至是畸形的！

二、性補償心理

《小二黑結婚》的作者告訴我們，三仙姑十五歲出嫁時，是“前后莊上第一個俊俏媳婦”，開始，她對自己的婚姻充滿憧憬，可是，她的丈夫于福卻是一個“不多說一句話，只會在地里死受”的木訥后生。年輕的三仙姑對這樁婚事是極不滿意的。但在那個時代，大部分女人只好認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三仙姑卻偏不認命，也不安分守己。她只好在表面上維持這種婚姻現(xiàn)狀，而采取“不道德”的行為來作為自己不幸婚姻的補償。

三仙姑嫁到于福家后，感到生活“太孤單”，“不幾天就集合了一大群，每天嘻嘻哈哈，十分哄伙”，但是這純補償行為仍遭到挫折，于是她很傷心，趁此設了香案當起“神仙”來了。從此，她衣服穿得更新鮮，頭發(fā)梳得更光滑，首飾擦得更明，宮粉擦得更勻，結果是“不由得青年們不跟她轉來轉去”。三仙姑就用這方法，使自己的空虛的心理得到了補償。

三十年后，四十五歲了的三仙姑，卻偏愛當個老來俏。小鞋上偏要繡花，褲腿上仍要鑲邊，頂門上的頭發(fā)脫落了，用黑手帕蓋起來。但畢竟已是半老徐娘，所以“老相好都不來了，幾個老光棍不能叫三仙姑滿意，三仙姑又團結了一伙孩子們，比當年的老相好更多，更俏皮”。似乎只有這樣，三仙姑不幸的婚姻、空虛的心靈，才能得到補償。

但是三仙姑有什么本領能團結這伙青年呢？她起先還以為自己仍有勾引青年的本領，日子長了，青年們并不真正跟她接近，她才慢慢看出門道來，才知道人家來為的是她女兒。于是遂生嫉妒之心。

《雷雨》中的蘩漪，嫁給比自己大二十歲的老頭周樸園，但三十五歲的她正當年富力強。這朵已經開放的艷麗奇花正渴望著熱烈的性愛雨露來滋潤。而周樸園已過天命之年，且每天忙于礦上的事務，正如四鳳說：“老爺還是那樣，除了會客，出門，在家里一句話也沒有說。”蘩漪自己也說“他在外頭一去就是兩年不回家，這屋子里的死氣他是不知道的”。況且，周樸園還有嚴重的封建家長意識和行為?？上攵?，老夫少妻，性愛生活是不和諧的。正如曹禺先生自己在《〈雷雨〉序》中說：“這類的女人許多有著美麗的心靈，然為著不正常的發(fā)展和環(huán)境的窒息，她們變?yōu)楣造?，成為人們所不能了解的。受著人的嫉惡，社會的壓制，這樣抑郁終身，呼吸不著一口自由的空氣的女人在我們這個社會里不知有多少?！边@“不正常的發(fā)展”和“環(huán)境的窒息”指什么呢？筆者認為就是指家庭生活的環(huán)境和夫妻感情、生理上的要求得不到滿足時所發(fā)生的一些行為。在蘩漪第一次出場時，作者就對其作了具體的描述，從這些具體的描述中透出一種信息：她是憂郁的，是一個充滿失望后的痛苦與怨望的年輕婦女，在感情上是一個受壓抑的人，但她更有原始的一點野性。她愛起你來像一團火，那樣熱烈，恨起你來也像一團火，會把你燒毀的。然而她的外形是沉靜的，憂煩的，她像秋天傍晚的樹葉輕輕落在你的身旁。長期的窒息和生理上的煎熬，使得她覺得自己的夏天已經過去，生命的晚霞早暗下來了。我們可以想象，像蘩漪這樣一個人孤單地住在小樓，她的感情生活和夫妻生活欲望是無法得到滿足的，她既然無法從周樸園身上得到滿足，因此急需要一種精神上感情上和生理上的補償。她已經離不開周萍了。戲劇第二幕蘩漪對周萍說：“萍，我盼望你還是從前那樣誠懇的人。頂好不要學著現(xiàn)在那種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你知道我沒有你在我面前，我已經很苦了。”在第一幕中作者就對周家的大少爺周萍，作了生動的介紹：他約摸二十八九，年輕英俊，面目清秀，甚至于可以說美。當一個新的沖動來時，他的熱情，他的欲望，整個又如潮水似的沖上來，淹沒了他。在感情的荒漠中的繁漪自然把他看成是沙漠中的綠洲，是一根救命稻草。一定要緊緊抓住他不放的，以其來補償自己感情和生理上的空虛，得到從周樸園身上得不到的東西。在周樸園經常不在家的日子里，家里就只有蘩漪、周萍和單純的不懂事的周沖。這樣的環(huán)境，就難免會出事情。正如干柴遇烈火，自然會燒得非常猛烈。錢谷融在《〈雷雨〉人物談》中說：“蘩漪在劇中的貫串動作，她的種種作為的直接目的，雖然是在于想留住周萍，但其結果，卻往往是對周樸園的一種揭露。”而留住周萍的直接目的又是什么呢？就是為了得到可憐的性補償。請看：

蘩怎么這兩天沒見著大少爺？

四大概是很忙。

蘩聽說他也要到礦去，是么？

四我不知道。

蘩你沒有聽見說么？

四沒有，倒是侍候大少爺?shù)膹埬棠踢@兩天盡忙著給他撿衣裳。

蘩你父親干什么呢？

四不知道。——他說，他問太太的病。

蘩他倒是惦記著我。（停一下，忽然）他現(xiàn)在還沒有起來么？

四誰？

蘩（沒有想到四鳳這樣問，忙收斂一下）嗯——大少爺。

四我不知道。

蘩（看了她一眼）嗯？

四我沒看見大少爺。

蘩他昨天晚上什么時候回來的？

四（紅臉）我每天晚上總是回家睡覺，我不知道。

蘩（不自主地）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覺得失言）老爺回來，家里沒有人侍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

四太太，不是您吩咐過，叫我回家睡么？

蘩那是老爺不在家。

四我怕老爺念經吃素，不喜歡我們侍候他。

蘩哦，（忽而抬起頭來）這么說，他在這幾天就走，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呢？

四（膽怯地）您是說大少爺？

蘩（注視四鳳）嗯！

四我沒聽見。（囁嚅地）他，他總是兩三點鐘回家，我早晨像是聽我父親說下半夜給他開的門來著。

蘩他又喝醉了么？

從這一段對話至少可以看出：第一，蘩漪心里一直想著周萍，連說話也忘掉了主語；第二，蘩漪每天都離不開周萍，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經常追問四鳳，了解周萍的去向；第三，為了達到自己能和周萍在一起，竟在周樸園不在家時，迫不及待地打發(fā)四鳳回家睡覺。而現(xiàn)在，周樸園不在家，周萍又在晚上兩三點鐘才回家，她就更加寂寞了。

但是當周萍一旦覺醒，感到自己嚴重違犯天倫，鑄成大錯，感到這種可憐的關系見不得人，也不能長久時，毅然拋棄她而把情欲的魔爪伸向了四鳳，這時，蘩漪就把女人特有的嫉妒眼光投向了四鳳。她以為是四鳳奪走了她的愛，奪走了周萍賜給她的可憐的感情。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呢？“情感”“郁熱”“情熱”“最殘酷的愛”“最不忍的恨”“極端”“矛盾”……曹禺用了一連串這類詞匯來描述蘩漪的性格，而中心的詞語卻只有一個——情感?！霸倏磩∽髦修冷舻难孕信e止，在她的果敢陰鷙，她的火一樣的狂熱，她那‘什么都做得出來’的秉性，還有她那近乎歇斯底里的不顧一切的后面，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因素成為這一切言行的內在驅動力呢？我們不能不想到‘情欲’。正是這個火熾的情感，這個不可遏止的人類的原始本能造就了蘩漪。”這是很有見地的。

三、 性嫉妒心理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但三仙姑對女兒小芹的嫉妒，蘩漪對四鳳的嫉妒，卻是一種性嫉妒。是一種極端自私的畸形的心理。正如培根所說：“嫉妒也是最卑劣最墮落的情欲?！蹦_阿在他的《人生五大問題》（傅雷譯）一文中也談到：“母女之間，情形便略有不同了，有時能結成永久的友誼，女兒們，即使結了婚，亦離不開她們的母親，天天繼續(xù)去愛她，和她一起生活。有時是相反，母女之間發(fā)生了一種女人與女人的競爭，或者是因為一個年輕美麗的母親嫉妒她妖艷的女兒長大成人，或者是那個尚未成長的女兒嫉妒她的母親。”三仙姑就是第二種類型的前者。小說《小二黑結婚》寫道：“她跟小芹雖是母女，近幾年來卻不對勁。”特別是“斗爭會”后，小二黑與小芹的關系公開之后，三仙姑的嫉妒意識更明顯了。

嫉妒造成了三仙姑特殊的性心理畸變，三十年后，她似乎有些違背常情地把自己對婚姻的感受與女兒的婚事聯(lián)系在一起。她極力反對女兒與小二黑的婚事，完全超出母女的正常關系，有其不可告人之目的，這同樣是潛意識的性嫉妒在起作用?！叭晒脨鄣氖乔嗄陚?，青年們愛的是小芹”，“小二黑這個孩子，在三仙姑看來好像鮮果，可惜多了個小芹，就沒了自己的份”。出于性嫉妒心理，三仙姑不與小芹商量就把她嫁給了退役軍官吳先生。三仙姑迫不及待地要把小芹嫁出去并非貪圖錢財（雖按民俗收了禮帖），而是為了反對、阻撓小芹與小二黑的婚事，以逃避一種可能到來的對自己的心理傷害，想給自己畸形的性心理找到一個安全空間。這樣，三仙姑在性愛的問題上就把自己推到了與女兒小芹對立的立場上，充當了一個在別的女人愛情實現(xiàn)過程中的妒忌角色。

小說還講到，金旺、興旺、金旺老婆等因為碰過小芹的釘子，都想方設法報仇。在這性嫉妒 、性糾葛的背后，這些人聯(lián)合起來斗爭了小芹和小二黑。這件事，從公看，這是封建邪惡勢力向新生的革命政權的反攻；從私看，這是性嫉妒者對婚姻自主的摧殘，是對人格尊嚴的褻瀆。作為小芹的母親，理應站出來，維護女兒的合法權益和人格尊嚴而與金旺之流開展斗爭。但是，出于對女兒的嫉妒，三仙姑非但不這樣做，反而幸災樂禍，認為“小芹吃一吃虧她很高興”。這時的三仙姑毫無舐犢之情，她完全被嫉妒心理支配著，把母女親情拋在了腦后。正如司湯達所說：“嫉妒是諸惡德里面最大的惡德。”瓦西列夫曾說：“性欲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如果失去控制，它可能成為災難。不應該把精神和肉體分開，把夢想和現(xiàn)實分開。這會導致人的本質的變態(tài)。導致扼殺生命。原因變成了結果，而結果變成了原因?！比晒镁鸵驗閷ψ约旱男睦砗托袨椤笆チ丝刂啤倍o自己的家庭與女兒小芹的婚姻和幸福造成了災難，還差點“扼殺”了小芹小二黑的生命。

蘩漪也一樣，她被軟禁在這個仿佛與世隔絕的周公館里已經十八年了。寂寞枯淡的生活，沉重窒息的空氣，把她悶得氣都透不過來，本來她已經不存在什么希望，只想安安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忽然，三年前，周萍從鄉(xiāng)間跑來了，他對她表示了愛慕。這雖是一株蒼白無力、弱不禁風的小草，但因為他如今是出現(xiàn)在荒涼而陰冷的周公館里，又是剛從鄉(xiāng)間來，身上還保留著一些年輕人應有的純樸清新之氣，而且，這個人他有時也會燃燒、發(fā)光，正如作者在他出場介紹中寫的，當他沖動起來的時候，他的熱情，他的欲望，也會像潮水般地涌上來。就是在他這種熱情奔涌的時候，他贏得了蘩漪的心。而蘩漪猶如一株行將枯死的奇花，得到了點滴的滋潤，又逐漸有了些生氣。然而當周萍一旦覺醒，要千方百計擺脫她、離開她時，她卻視周萍為救命稻草緊緊抓住不放，極盡利誘脅逼之能事。當她覺察到周萍對四鳳有意時，她又把自己的一腔醋勁，全部的嫉妒，潑向四鳳。且用盡各種方法逼走四鳳。特地把四鳳的母親魯侍萍請到家里來，逼侍萍把四鳳帶回去。明眼的人一下子看出來，蘩漪極力主張魯媽帶走四鳳，并非她真正關心愛護四鳳，也并非怕周沖娶她這樣的女子，最主要的是四鳳走了，她才可以割斷周萍與四鳳的情絲，才有可能把這根救命稻草——周萍拉到自己的身邊來。她明明知道周沖不可能、她也不同意娶四鳳，但出于對四鳳的嫉妒，她還是叫周沖在雨夜以送錢為借口，去和四鳳約會。讓周沖充當周萍的情敵而挑起他們兄弟間的矛盾。最后一幕，當周沖知道周萍愛著四鳳時，蘩漪的表現(xiàn)又是怎樣的呢？請看：

萍（向四鳳）不，你告訴他們！（指蘩漪）講，說你就要嫁我！

沖（略驚）四鳳，你……

蘩（向周沖）現(xiàn)在你明白了。

[周沖低頭

萍（突向蘩漪，刻毒地）你真沒有一點心肝！你以為他會替……會破壞么？沖弟弟，你說，你現(xiàn)在有什么意思，你說，你預備對我怎么樣？你說吧。

[周沖望蘩漪，又望四鳳，自己低頭。

蘩沖兒，說呀?。ò肷危贝伲_兒，你為什么不說話呀？你什么不問？為什么不問你哥哥？（又頓。）

[眾人俱看周沖，周沖不語。

蘩沖兒，你說呀，怎么，難道你是個死人？啞巴？是個糊涂孩子？你難道看見這樣的事情還不會吭一聲么？

沖（抬頭，羊羔似的）不，媽?。ㄓ滞镍P，低頭）只要四鳳愿意，我沒有什么。

萍（走到周沖面前）弟弟，我的明白弟弟！

沖（疑惑地）不，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覺得……我好像我并不是真愛四鳳。（渺渺茫茫地）以前……我……大概是胡鬧。（望著周萍熱烈的神色，退縮地）不，你把她帶走，只要你好好地待她！

蘩（幻滅）哦，你呀?。ê鋈粴鈶崳┠悴皇俏业膬鹤?，（昏亂地）你真沒有點男人氣，我要是你，（對四鳳）我就打了她，燒了她，殺了她。你真是糊涂蟲，一點生氣也沒有。我看錯你了——你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兒子。

沖（難過地）您怎么啦？

蘩（向周沖，半瘋狂地）你不要以為我是你的母親，（高聲）你的母親早死了，早叫你父親壓死我了，悶死了。（揩眼淚哀痛地）我忍了多少年了，我在這個死地方，監(jiān)獄似的周公館，陪著一個閻王十八年了，我的心并沒有死，你的父親只叫我生了沖兒，然而我的心，我這個人不是我的。（指周萍）就只有他才要了我整個的人，可是他現(xiàn)在不要我，又不要我了。

此時的蘩漪，已經忘乎所以，快要瘋狂了。為了自己的所謂性愛，她把自己親生的兒子罵得狗血噴頭。“為了達到她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最后甚至把自己兒子拉出來借以破壞周萍和四鳳的結合?！边€把自己與周萍的丑惡關系公布于大庭廣眾。這和三仙姑為了自己能和青年取鬧鬼混，完全不顧小芹的死活的做法有什么兩樣？

三仙姑和蘩漪在性心理發(fā)展和行為上有相同的軌跡，但是人們對她兩人的看法和評價卻大相徑庭。這是為什么呢？

三仙姑，是作者筆下諷刺和批判的對象。從“米爛了”到“看看仙姑”等一系列事件中表現(xiàn)出她的滑稽小丑般的性格。她是一個老不正經的人，年輕時就不愛勞動，只好打扮，到老了還是如此。如果這不算問題的話，那么為了放蕩，她裝神弄鬼來騙人，為了自己的鬼混，竟不顧女兒的死活，這就不能容忍了。

蘩漪，作者對她就不一樣了。在作者的筆下，她是一個值得同情甚至贊美的人物。正像作者所說：“有一個朋友告訴我：他迷上了蘩漪。他說她的可愛不在她的‘可愛’處，而在她的‘不可愛’處。誠然，如若以尋常的尺度衡量她，她實在沒有幾分贏人的地方，不過聚許多所謂‘可愛’的女人在一起，便可鑒別出她是最富于魅惑性的。這種魅惑不易為人理解，正如愛嚼姜片的才道得出辛辣的好處。”從蘩漪和三仙姑兩人所發(fā)生的故事表面上來看，似乎蘩漪比三仙姑更壞（與周萍亂倫），問題更嚴重，但為什么讀者反而會這么喜歡她呢？筆者認為：第一，她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二十多歲的老頭，沒有了愛情，沒有了性愛，沒有了幸福，同時，被窒息了整整十八年，這樣的婚姻，這樣的處境，怎能不叫人同情呢？第二，她美麗，受過良好的教育，她有個性，熱情奔放，而且有理想。第三，她有雷雨的性格。她本來是一個文靜，愛好詩文書畫的女人，但是當憤怒積郁到一定的程度的時候，她的雷雨性格便爆發(fā)了。她愛起你來愛得死去活來，恨起你來恨得天翻地覆。第四，她身上有一股反封建的精神。她要求自由，渴慕愛情，有火熾的熱情，有一顆強悍的心，她敢于沖破一切的桎梏，有反抗封建專制、追求個性解放的強烈欲望。在她性格發(fā)展過程中，已經有了時代新女性的影子。

（責任編輯：趙紅玉）

作者簡介：章可敦（１９４８－ ），浙江臨海人，臺州學院教育學院副教授，從事現(xiàn)代文學教學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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