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河流》(中國三峽出版社2004年11月版)是青年軍旅詩人、西藏作家協(xié)會會員、西藏那曲地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楊劍冰出版的第五部詩集,收入了他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到本世紀初的一部分詩作,分為“夢后獨白”、“狙擊愛情”、“藏北行吟”三輯。這部詩集氣勢磅礴,浩氣豪邁,激揚文字,指點江山,波濤洶涌,大江東去,顯示出詩人一貫的陽剛之氣,軍人氣派和大家風范,飽含哲理的思辨和濃郁的生活氣息。
楊劍冰各類作品曾收入軍內外、海內外二十多種選集,在中國藏區(qū)詩壇頗負盛名。他的詩總是讓我們重新發(fā)現(xiàn)人類和世界的關系,發(fā)現(xiàn)世界屋脊無人區(qū)生命的頑強并跟大自然同生死、共患難的天然和諧,激情洋溢,讀了讓人心里覺得很痛快。
在和平年代,平日瑣屑的小事攪得大男人們也沒了陽剛之氣,湮沒在一地雞毛之中。而楊劍冰卻是在生活中潛得最深的人,他在西藏拉薩部隊工作,拉薩是西藏條件最好的地方,他卻不留戀,從拉薩去了藏北,接著又去了過去被稱為“無人區(qū)”的不毛之地,作一個縣的武裝部政委,一般人都愿意從鄉(xiāng)下往城市走,從小城市往大城市走,而楊劍冰卻反其道而行之,從條件優(yōu)越的城市往窮鄉(xiāng)僻壤走,他吃盡藏北千般苦,滿腔熱血著華章。他從藏北到拉薩出差,我見到他差點兒認不出來了,白凈的圓臉變得黝黑黧紅清瘦,跟藏北牧民差不多,我甚至感覺到他說話都有些遲鈍了,但他的詩卻銳氣不減,更鋒利,更豪情,更大氣了。“隨著春天和那些長出大地的聲音/他全身好不容易也綠了/綠了真正的征程/綠了一片片希望/當他告別最初的成長/望著母親的白發(fā)和滄桑/望著母親淚搖的身影和手臂/望著離自己逐漸遠去的土地/少年兩手空空地哭了/……這個在艱難中綠了全身的孩子/在邊關沉沉的雪線上/一遍又一遍飽嘗高寒缺氧/一次又一次饑飲漫山冰雪/……拂著涼涼的秋風/擁著濃濃的秋意/吮著烈烈的秋味/把著時代脈搏演繹的刻度/用游子的心感受故土/一次又一次心碎情裂/一遍又一遍悲苦無語/”(《少年,故鄉(xiāng)的歌唱》,引自詩集《靜靜的河流》,以下引文同),這是詩人楊劍冰自己的真實寫照,也是祖國邊關軍人的真實寫照。勒維爾迪說:“詩人是報警的孩子,他們是些最敏感的人,他們感受著人世的苦難,深深的悲憫。”是的,楊劍冰是最敏感的人,他和他的戰(zhàn)友感受著人世間的大苦大難,巡邏在邊防雪線上,飽嘗高寒缺氧,饑飲漫山冰雪,感受人間悲憫,用游子的心眷戀和報效更高意義上的“故土”,一次又一次心碎情裂,一遍又一遍悲苦無語。這是一種大愛,一種真愛,一種對祖國對人民的深愛,詩的豪情反照出西藏軍人吃大苦、耐大勞、不怕艱難、勇往直前的大無畏精神和堅韌不拔的革命意志。讀楊劍冰這部詩集,我們總感覺到一種氣勢,一種強烈震撼的力量,伴隨著時代脈搏,在奔涌,在澎湃,在吶喊,在進軍,時時刻刻催人奮進。
在我們這個世界上,很多人覺得自己很幸福,從來都沒有什么痛苦,令人羨慕。詩人楊劍冰卻提醒我們,痛苦無處不在。我們都是凡人,我們不想痛苦,于是,用豐富的娛樂或其它什么來忘記它。而楊劍冰卻拒絕遺忘拒絕麻木,他把人類特別是邊關軍人的艱辛困苦記錄下來,作為我們心靈猶存的憑證,促使我們蘇醒,引導我們更新,帶領我們奮進?!翱嚯y是不可能結束的/漂泊也是不可能結束的/但我仍然要苦苦找尋/但我仍然要把血火延伸/哦哦……我一生一世都將是疼痛的兄弟/……生與死的托詞并不高貴/砸碎自己精心打鑄的鐐銬吧/讓理想再度向自己浩浩遠征/”(《旅者》),“我們平凡我們不朽/歡樂與痛苦/都是一生的幸運和美麗/……生命的陽光/在于達到一種精神高度/愛與恨/都能走向自己的神圣/”(《我憂傷,因為我愛》),真讓我們吃驚,“我”作為高原人,就這樣真實地存在著,生活著,奮爭著,可我們有多少人看明白和理解呢?感謝詩人把他執(zhí)著追求生活的真相人生的意義赤裸裸地告白于天下。如果沒有詩人的激勵,我們的眼睛基本上是半瞎的,我們的血脈將會緩緩滯動。這,就是豪邁和激情產生的激勵效應。我們人類常常自認為很了不起,在城市的人堆里你可能是個人物,可是在嚴酷的大自然面前,在永恒的時間面前,我們立馬就會現(xiàn)出渺小的原形。為了不忘記自己是誰,人是否應該經?;氐綏顒Ρ赶虻脑跞行淖詥栆环兀織顒Ρ摹鹅o靜的河流》豪邁中有一種沉郁美,詩人二十多年遠居雪鄉(xiāng),戍邊世界屋脊,難以抑制的眷戀之情,怎一“悲”字所能描述,其中雖有萬千辛酸,萬千艱難,萬千苦恨,但詩人卻不麻木,坦然面對,他的詩中常露出“愁緒”,“愁”國不昌盛,“愁”家不團圓,“愁”天下還不太平。在時間和空間上,詩人難以排遣心中那份深廣的悲壯,戰(zhàn)斗在高原,巡邏在雪線,形影相吊,實難盡述?!罢驹诘厍蜻呇夭耪J識自己/于是,我便學習在子夜觀天/午時佇立沉思/地圖前/一次真切的痛哭/從此,我不再有語言/……站在世界屋脊的山口/面對斑駁巖壁/撫摸滄海桑田的傷痕/翻動巖石頁片/我發(fā)現(xiàn)東亞大陸/如我手掌的紋路/那片空間/清晰而又模糊/我們周身/每一個毛孔/都是海水的味道/……我們告別我們吧/我們多么丑陋/盡管我們也是實實在在的骷髏/其實,我們什么也不是/”(《樹·我們·地球》),“撫摸夏天熱愛夏天/用夏天的感動珍惜夏天/用夏天的生命擁抱夏天/用夏天的目光培育夏天/這種高度和美麗/使夏天的思想飽含哲理/成長過程/比豐碩的秋天更有質地/”(《擁抱夏天》),在藏北那片高天厚土,楊劍冰給我們營造了一種以苦為樂的、清晰而又模糊、比豐碩的秋天更有質地的詩的意境,這種意境單靠簡單的或華麗的文字是難以傳達的,需要深入內里,和它真正融為一體,方可解其豪邁而悲壯的情愫。楊劍冰用冷靜的激情照耀詩歌,在創(chuàng)作上進入一種新境界,從對生活表層的描述轉向對事物內部變化的關注,語言冷靜,意象怪異,跳躍性強。在冷靜的激情的觀照下,每一行詩句似乎都流淌著與眾不同的理性的芬芳。這些詩有一種比較隨意的考究和比較隨意的節(jié)制,給人意猶未盡的渴望,中國新詩研究所詩評家蔣登科教授說:“漢語是以表意文字為主的,語言也相對寬松,容易形成更大的隨意性,這就使中國文學在總體上以感性、悟性為特點,特別是作為中國文學正體的詩歌,更是不拘定法,講求隨意性、整體性,往往能夠于虛中表實,于實中表虛,在無理而奇妙的語言機智中表達出詩人的性靈,而這種與漢語特點相關的微妙的語言機智是中國詩人所特有的?!苯窆琶谰疤幪幵?,一了天下多情人。楊劍冰站在地球邊沿,站在世界屋脊的山口,面對斑駁巖壁,撫摸滄海桑田,翻動巖石頁片,清晰地認識了自己,深深感嘆:“其實,我們什么也不是。”隨意而激情,簡潔而深邃,筆鋒犀利,含蓄精湛,見解獨到,真有入木三分之蒼勁和力量。
希尼說:“詩歌來自第一人稱,即來自‘我’而不是‘我們’,因此,你的問題是源自一種時時都感到的焦慮。不錯,很多詩人在他們置身其中的歷史文化遇到大危機時,道德壓力就超過了美學標準?!?/p>
寫詩是詩人一個人的“戰(zhàn)爭”,最終可以贏得并占領一塊精神高地。楊劍冰多數(shù)詩都是第一人稱,來自“我”而不是“我們”,用各種可能的方式達到一種詩意的燦爛,這種燦爛在遠方閃爍,在楊劍冰詩的樂土閃爍,他用自己樂意的方式寫詩,許多不同凡響的詩作在詩人自己的堅持中不斷誕生。讀他的詩,我們總想到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那種“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非凡氣象,許多威武雄壯的戰(zhàn)士形象都囊括進他的詩里,表達了詩人對西藏軍人和西藏人民的崇高禮贊,一幅幅生動感人的畫面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豪情壯志溢于言表,激蕩不已的心情澎湃起伏,西藏人的氣度和品質令人油然而生敬意,豪邁的天籟,豪邁的情景,豪邁酷烈的大自然,造就著西藏人豪邁的性格,映襯出西藏人豪邁的魅力,渲染著西藏人豪邁的大美。《少年,故鄉(xiāng)的歌唱》、《沒有破譯的謎語》、《享受秋天》、《遭遇愛情》等顯得尤為突出。
詩歌來自激情,是人精神亢奮的產物。內心集聚的情感飽和了,就要釋放,這種釋放就是大喊大唱,內心感情止不住的奔涌流露,以激情來引發(fā)讀者的共鳴,使他們如癡如醉。除去激情,詩就不會吸引人。楊劍冰精巧的耐人尋味的語境意象,不乏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象征派、意象派、隱逸派、先鋒派的多種手法,吸取了東西方詩歌的某些優(yōu)秀傳統(tǒng),融多維手法為一體,形成古今中西合璧的風格,具有詩歌大家風范。人類激情中,最普遍、最刻骨銘心、最容易喚起共鳴的是愛情,愛情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感情,往往是真摯的、熱情的、甜蜜的,有時候也是痛苦的、彷徨的、震撼的。楊劍冰是高原軍人,也有他的愛情,對愛情他有一種純潔的向往,也很忠實和坦誠,有時甚至顯得毫不遮掩,十分露骨?!拔覝喩砩舷露际歉咴恼Z言/甚至骨質里都浸透著雪風的味道/……我們近視的目光/在上帝的誤導下/不期而遇/那個名叫韻琴的女孩/那個我日后的妻子/便在勸我多吃幾枚粽子里相愛/我們約會我們浪漫/我們講述動人的傳說/我們展望眾多風景/那年她二十歲/她用比我柔軟許多的青春/征服了我/而且比較徹底……事后/為我準備了許多冷酷/儲存了許多痛苦/使我在西藏邊關的哨位上/感到一陣又一陣寒冷/使我在藏北草原走出希望/走向失望/走進絕望的輝煌/”(《遭遇愛情》),為我們塑造了一個甜蜜而冷酷、瀟灑而痛苦、真誠而失望、溫煦而寒冷、輝煌而黯淡的真實的愛情復合體和矛盾體,我們看到了詩人樸實誠摯的心,純真美麗,可昭日月。愛情是文學永恒的題材,愛情是一條貫穿生命的感情線,沒有哪一種感情比它持續(xù)得更久,震撼得更深。詩人在天涯異地長期與妻過著“牛郎織女”式的痛苦的分居生活,常常在無言的冷落的月夜,獨賞月宮淑女柔情似水,“深居寂寞擁抱夜空/捧讀紫色的憂郁”,為了冰清玉潔的愛情,一夜又一夜的忠實守望,億萬斯年如此執(zhí)著,詩人真情地“愛水愛河愛草原/更愛河里流出的秋天/”、“牧女的歌掀開了帳篷/掀開了豐滿誘人的濃濃秋意/”《河流里的秋天》,他常在夢里看見那些草原河里的美人魚,激蕩著河水更加鮮艷……引起讀者諸多想像?熏使詩更具感情色彩?熏更有感染力。
楊劍冰騎著自己詩的白馬,馱著陽光,馱著月色,奔馳在遼闊的草原,他詩的夢想在馬蹄里成真,他行走千年思考千年,懂得了孤寂平實的含義,牛羊馬被草原創(chuàng)作,美麗的童話在藍天白云下誕生,桑煙和經幡握手,欣賞著雪線巡邏的隊伍,法號的音符,喜悅著自己的喜悅,沉默包含的哲理延伸無邊,使草原飽滿而又結實,他發(fā)現(xiàn)釋迦牟尼、倉央加措“深刻了藏北的思想”,渴望將西域的太陽再度升起……
我們看到楊劍冰把理想熔鑄成精神化石,記載著他的另一種功勛,這一功勛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作者單位:重慶大學圖書館)
責任編輯:克珠群佩
責任校對:陳洪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