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嫂子,是在海拔3600米的西藏貢嘎機場。那天,我們一百來號新兵剛剛結束在內(nèi)地的進藏前強化集訓,在機場等待分配下連。
西藏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透明的。天空湛藍如洗,剔透無邊,像是仙女在天空織就的一層藍紗。聽老兵說,西藏的天永遠是藍的。倘若哪天天不藍,肯定是神靈在發(fā)怒……
這時,我看到在離隊伍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站著一個約摸30歲的高挑婦女。她披著一件軍大衣,胸前系著的紅絲巾隨風輕擺,在熱情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婦女目光迷離。不知是明晃晃的陽光照射所致,還是被我們青春的隊伍里響徹云霄的鏗鏘番號所吸引。
后來,我被分在了一中隊,前往阿里的車上,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身邊的班長講,后面坐的那婦女是我們的嫂子:武警交通二支隊一中隊專業(yè)警士老兵谷大哥的愛人,她要隨接送新兵的車一起上山探親。
這是嫂子和老兵谷大哥結婚三年后第一次到部隊探親。嫂子去年冬天沒到拉薩和他團聚,原因是孩子太小,才3個月??僧斏┳訌幕貎?nèi)地休假的部隊老鄉(xiāng)那兒意外得知谷大哥常常胃痛難忍,幾次暈倒在工地的消息時,就坐不住了,決定到部隊探親。
在晃動的汽車里,嫂子左右搖晃,向每個人熱情地分發(fā)著從家里帶來的特產(chǎn)。對嫂子來說,西藏之行意味著什么?也許她的念頭單純的有些可愛,堅定的有些可怕;是神奇美麗的西藏盛裝了她少女時代太多的美好夢想?還是哪怕山再高,水再深,陪伴愛人的腳步一刻也不能停止……
一路上,嫂子嘔吐不止,臉色從紅潤逐漸轉為蒼白。在翻越海拔5000米的嘉措拉山時,呼吸也愈發(fā)艱難,隨行的醫(yī)生趕緊讓嫂子吸氧。
到達中隊是第四天深夜。大伙顯得特別興奮,用互相捶胸,大聲喊叫宣泄著內(nèi)心壓抑已久的郁悶。
第二天清晨,我們還在被窩里沉睡,聽見一陣騷動。起來一看,院子圍了好多藏家人。這也許是淳樸的藏家人第一次在海拔5000米的草原上看到內(nèi)地女人。
“阿佳啦(藏族對結過婚的女人稱呼),亞咕嘟(藏語:好)!”藏家人將心中的贊美、最吉祥的祝福送給了嫂子。
在逐步適應高原氣候,簡單休整幾天后,我們準備開始施工。嫂子在精心照料谷大哥的同時,給了我們及時的關愛。誰的衣服臟了,破了,總是嫂子拿過去洗洗補補。有些戰(zhàn)友心里有了小疙瘩,嫂子也成了心理“輔導員?!?/p>
嫂子喜歡為我們做面食。臊子面、拉條子、擔擔面、扯面、雜醬面,這些具有濃郁陜西風味的小吃常常讓我們吃得狼吞虎咽。飄香的小屋帶給了我們無盡的歡樂,在嫂子柔聲細語中,思鄉(xiāng)的惆悵煙消云散。
那時,部隊野外施工進入了近乎“瘋狂”的階段。天天三班倒,夜夜連軸轉。破冰鑿雪,圍堰鉆孔,支模澆鑄,施工工序緊張地銜接著,機械的轟鳴聲如激戰(zhàn)的號角,中隊施工記錄一天天在刷新。
橋墩與主跨臺背之間的焊接是一項技術難度大的任務,也是點睛之作。所有的焊接任務要趕在三天內(nèi)完成。
當兵前,我學過電焊,當仁不讓,主動請纓。我和施工班的另外三名老兵,分成兩組,日夜突擊。
到底是年輕氣盛的熱血青年,我們連續(xù)兩天兩夜都是吃住在工地,終日貓著身子,在高達20米的橋墩上不停地焊接、切割。發(fā)燙的焊槍將手心磨出了塊塊血泡,簡單裹扎一下,又繼續(xù)投入工作。
第三天下午,我們在焊接完最后一組接口時,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在路上,我渾身酸疼的幾乎難以直立,強忍著,向營區(qū)走去。走著走著,忽然感到眼睛里一陣脹痛,揉了揉,越發(fā)干澀,疼痛難忍,緊接著,淚流不止。
長時間、高負荷的電焊作業(yè)最忌諱被電焊弧光灼傷眼睛。我不幸被灼傷了。醫(yī)治眼傷的最好辦法是用女性的乳汁,可到哪兒找啊?
有人建議,看附近放牧的藏族婦女中有沒有?
班長騎著馬去找了,好半天才回來。原本是有一個喂奶的藏族婦女,可惜前兩天轉場走了。
大家束手無策,急得團團轉。這時,嫂子進來了,“我的奶水還沒斷呢,興許能派上用場?!?/p>
大伙慢慢地離開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嫂子,靜寂無聲。
嫂子背對我轉過身去,撩起上衣,使勁地擠著??赡苁窃S久沒喂奶、在高原時間長了的緣故,嫂子擠的很吃力。
每一滴乳汁落在碗里的聲音,像是滴落在我不安的心里。在我模糊的視線里,嫂子的背影愈發(fā)高大。我真想阻止嫂子,欲言又止。
潔白的乳汁滴落在我干澀的眼窩里,飄蕩著一種母性的芬香。
第二天一早,眼愈的我急切地想找到嫂子,我只知道,要在睜開雙眼的第一時間,見到我可親可敬的嫂子!
嫂子在洗衣服,見到我,笑了。羞澀的面容,像一朵美麗的雪蓮花。
在這次施工大會戰(zhàn)中,中隊取得質量進度大捷。在表彰大會上,我榮獲大隊嘉獎一次。并被推薦到支隊參加新聞集訓。
后來,我到內(nèi)地讀軍校,漸漸失去了老兵谷大哥和嫂子的音訊。通過各種關系打聽了幾次谷大哥和嫂子的情況,說嫂子那次回老家后又來了一次,在我考學的同年10月份,還是帶著小孩來的。
我一聽,心里一陣悸動。
漸漸地,我失去了關于嫂子的消息。只是,時常想念他們,時常浮現(xiàn)嫂子背對我擠奶時的高大背影……
我對朋友說,我一生吮吸過兩位女性的乳汁,第一位是母親,用口,第二位是嫂子,是用眼睛吸取的。她們都給了我最難忘和最豐厚的人生滋養(yǎng)。
(作者單位:拉薩市武警交通二支隊政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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