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艾麗斯#8226;沃克在《紫顏色》中細膩地刻畫了黑人女主人公西麗遭受種族、性別歧視和奴役的悲慘遭遇到取得獨立和解放的漫長歷程。在這一過程中，給她影響最大，并且將她從恥辱、暴力和絕望中拯救出來的是她的同性戀人莎格。本文探討小說中莎格在西麗成長過程中所起的關(guān)鍵作用，從而指出西麗和莎格之間的同性戀關(guān)系既是對父權(quán)制摧殘女性身心的強烈控訴，又是西麗走向自我覺醒的通道。

關(guān)鍵詞：同性戀 父權(quán)制 女性意識

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在美國黑人權(quán)利運動的推動下，美國文壇涌現(xiàn)了一大批優(yōu)秀黑人女作家。艾麗斯#8226;沃克就是其中的一位。她的作品體裁廣泛，主題深刻，深入揭露和批判了一些嚴重的社會問題，如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婦女問題，同性戀問題等。一九八三年，沃克發(fā)表了長篇小說《紫顏色》。該小說一舉奪得美國文學(xué)界的三項大獎：普利策獎，全國圖書獎和全國書評家協(xié)會獎。在一九八六年，小說被改編成電影，又獲多項奧斯卡提名。沃克在這部小說中描寫了一位黑人女性西麗從備受壓迫到逐漸完善自我，回歸自我的成長歷程。小說的獨特力量不僅在于它的形式——用書信體形式，而且在于它正視并生動地描繪了歷史上受雙重壓迫的黑人婦女的景況，贊揚了她們之間深厚的姐妹情誼以及對自由和獨立的追求，并且顛覆了傳統(tǒng)文學(xué)中白人至上和男權(quán)至上思想。

在七十年代，黑人女性主義批評發(fā)展迅猛并且呈現(xiàn)出自己的特點，她們更注重尋找個人歸屬，女性自我意識。對身處種族和性別雙重壓迫的黑人女性來說，僅僅為了生存也要求黑人婦女團結(jié)起來，去尋找自我，創(chuàng)造她們自己。由此出現(xiàn)了一系列反對異性愛，提倡姐妹情誼的作品?！蹲项伾氛钱a(chǎn)生于這個背景之下。沃克作為黑人女性運動的發(fā)起者，也提倡尋找女性自身的傳統(tǒng)，來完善自我。她一貫主張只有依靠婦女之間的相互關(guān)愛和支持才能獲得真正的獨立和自由。沃克的這一思想在《紫顏色》中具體體現(xiàn)為西麗和莎格的同性戀關(guān)系上。實際上西麗和莎格之間的這種關(guān)系也使這部小說備受爭議。一些評論家認為《紫顏色》是一部女同性戀小說。然而筆者認為作者巧妙安排莎格和西麗之間的同性戀情是別具匠心的，它既是對父權(quán)制摧殘女性身心的強烈控訴，也是西麗走向自我覺醒的通道。

在黑人女作家的筆下，黑人婦女是一群受盡凌辱的人物。她們受到沉重的雙重壓迫：種族歧視和家庭中的父權(quán)專制?！蹲项伾肪褪且匀?、四十年代的美國南方為背景，描繪了黑人婦女的普遍生活狀況。西麗的悲慘遭遇使她成為這一類婦女的代表。沃克通過真實的手法，描寫了西麗在父權(quán)專制下的種種不幸，而這種不幸主要來自于黑人男性。在認識莎格之前，西麗像廣大黑人婦女一樣過著非人的生活。她十四歲遭繼父強暴，并被警告：“你最好什么人都不告訴，只告訴上帝。否則會害了你的媽媽。”^①西麗無處可以傾訴，只好寫信向上帝訴說痛苦。生下的兩個孩子被繼父搶走，下落不明。她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xué)，被迫待在家中燒菜煮飯，并且代替母親成為繼父的泄欲工具。繼父對她的長期施暴使她喪失了生育能力。繼父玩膩了西麗之后，又對其妹妹耐蒂心懷鬼胎。西麗盡力保護耐蒂。為除去“絆腳石”繼父將她嫁給了“某某先生”，還列出了一大堆理由，“不怕干重活”“很干凈”“你可以對她很隨便，她決不會向你要吃的穿的”。環(huán)境的變化并沒有給西麗帶來任何好運，她只是從一個火坑跳到了另一個火坑。“某某先生”娶她只是為了給孩子找個保姆，為田地活找個苦力，并為自己找個性欲發(fā)泄工具，稍不如意就對西麗呼來喝去，拳腳相加。打老婆在他看來是理所當(dāng)然的男人特權(quán)。對于這一切，西麗無力反抗，也從沒有想到反抗，當(dāng)耐蒂勸她斗爭的時候，她說：“我不知道該怎么斗爭。我只是知道怎么才能活著不死。”

至此西麗從男性世界中體驗到的只是暴力、冷酷和無邊的謾罵，她從來沒有享受到作為一個女人所應(yīng)該享有的快樂。男性的壓迫使她的身體慘遭摧殘，人格備受剝奪，她把自己當(dāng)作一棵沒有知覺的樹，失去了個性，變得麻木不仁，心甘情愿接受被奴役的地位。

但是莎格的出現(xiàn)改變了西麗的命運。莎格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某某先生”家里養(yǎng)病。善良的西麗對莎格仰慕已久，她悉心照顧莎格，使她很快康復(fù)起來。在與西麗相處的日子里，莎格感受到了西麗對她的關(guān)愛和真誠，她以西麗的名字寫了《西麗小姐之歌》并在酒吧公開獻給她，西麗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為人的尊嚴——自己所做的一切終于在莎格身上有了回應(yīng)。接著莎格引導(dǎo)西麗認識身體結(jié)構(gòu)和作用。西麗第一次對自己的身體有了認識，并在鏡子前認清了自己的女性特征。莎格意味深長地稱西麗為“處女”喚醒了西麗長期被壓抑的性意識，并品嘗到了性的快樂。西麗和莎格的結(jié)合不是男與女的那種為了滿足肉欲的結(jié)合，而是婦女之間的溫情、關(guān)懷、幫助，是為了祛除傷痛的撫慰。在莎格的引導(dǎo)之下，西麗傾訴了長期以來所遭受到的凌辱和折磨，莎格決定留下來幫助西麗走向獨立。

莎格首先改變了西麗的世界觀，對她那根深蒂固的白人上帝觀和男權(quán)至上的思想來了一次徹底的洗滌。在西麗的腦中，上帝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白人。她寫信向上帝傾訴，把改變自身命運的希望寄托在上帝的恩賜和憐憫上，然而上帝并沒有給她帶來她任何生活的驚喜。相反，上帝給了她“一個被私刑處死的爸爸”“一個瘋媽媽”“一個卑鄙的混蛋后爹”，還有一個她“也許永遠都見不著的妹妹”。西麗不禁質(zhì)疑：上帝為我做了些什么？“他無聊，健忘，卑鄙?！边@一石破天驚之語，代表了西麗對上帝權(quán)威的失望和憤怒，也標(biāo)志著西麗逐漸由被動變?yōu)橹鲃?，她不再給上帝寫信，轉(zhuǎn)而向妹妹傾訴內(nèi)心感受。西麗終于由“沒有感覺的樹”向人轉(zhuǎn)變，自我意識開始覺醒。莎格在西麗宗教信仰發(fā)生危機時，及時開導(dǎo)她，啟發(fā)她，令她對上帝的意義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在莎格的眼中，“上帝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而是它”，上帝無處不在，上帝就是一切，上帝就在人的心中。莎格教會了西麗熱愛和欣賞周圍的一切。這種人神合一的超驗主義思想使西麗擺脫了對上帝的幻想，對自我有了進一步的肯定，使她由寄希望于外在力量變?yōu)樽陨?，堅定了她靠自身努力來改變命運的決心。一旦這種至高至上的上帝觀被顛覆，莎格就進一步教導(dǎo)西麗要敢于跟男權(quán)思想作斗爭?！澳阊劬餂]有了男人，你才能看到一切。”“男人腐蝕一切。”“他坐在你的糧食箱上，待在你的腦子里，收音機里。他要讓你以為他無所不在。你相信他無所不在的話，你就會以為他是上帝?？伤皇??！蹦腥瞬皇菬o處不在的上帝。西麗對男權(quán)思想的否定體現(xiàn)在她后來的一系列行動中。她痛斥了“某某先生”，歷數(shù)他的惡性，在他阻止她離開時，她堅決地與他斗爭到底?！澳衬诚壬睂λ侔戕陕?、諷刺，她說：“我窮，我是個黑人，我也許長得難看，還不會做飯，不過我就在這里?！边@一番話可以說是“一個充滿自信、有尊嚴有個性的女性的獨立宣言”^②。

清除了西麗思想上的禁錮之后，莎格還幫助西麗在經(jīng)濟上獨立起來。從社會因素來看，女人對男人的依賴，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們在經(jīng)濟上不能獨立。對此莎格深有體會。而她自己就是一個獨立的女性，她是個布魯斯歌手，有自己的事業(yè)。莎格決定帶西麗到孟菲斯，幫她站起來做人。她鼓勵她做褲子，西麗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褲子做得越來越好，主顧也越來越多，到最后她還雇了工人，成立了大眾褲子有限公司。西麗在給耐蒂的信中提到：“我真高興，我有了愛，有了工作，有了錢，有了朋友，有了時間?！敝链?，一個在完全意義上獨立的西麗成長了起來。

無疑莎格對西麗的成長是功不可沒的。她通過同性愛這種特殊的方式，令麻木的西麗體會到人間的溫暖，給了她一種歸屬感和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西麗從此有了爭取自我解放的信心和勇氣。西麗通過自身的努力，走出了自卑的陰影，獲得了獨立和解放。

黑人女性主義批評家芭芭拉#8226;克里斯汀指出西莉和莎格的同性戀是“具有解放意義的，自然的”^③。西麗在男性世界中體會到的都是冷酷和暴力，是扭曲的、傷殘的性關(guān)系，她從來沒有作為一個人而獲得應(yīng)有的尊嚴，而在莎格身上她體會到了愛和尊重，一種渴望已久但又長期缺席的愛和關(guān)懷，西麗很自然而然地傾向于在莎格身上去尋找撫慰。在與莎格的同性戀關(guān)系中，她得到了關(guān)懷與快樂，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女人。莎格不僅幫助西麗認識自己，更重要的是，她還改變了西麗的世界觀，引導(dǎo)她找尋人格的獨立和自身的價值。

女同性戀女權(quán)主義批評家阿德里安娜#8226;里奇在《這便是我們的女同性戀》中指出，女同性戀是：“一種自我欲望的意識，選擇自我，它也可以指兩名婦女之間最原始的強烈情感，一種在這世界普遍被淺薄無聊，扭曲異化或罪惡所籠罩中的強烈情感?！?sup>④

西麗和莎格的同性戀關(guān)系正是這種強烈情感共鳴的結(jié)果。在小說中，她們相互關(guān)心和相互支持，反抗男性暴君，熱愛自己，熱愛他人，熱愛生活。里奇把女同性戀的含義擴展為包括更多形式的婦女之間和婦女內(nèi)部的原有的強烈情感，如分享豐富的內(nèi)心生活，結(jié)合起來反抗男性暴君，提供和接受物質(zhì)支持和政治援助，反對男人侵占女人的權(quán)力。在這種意義上我們說西麗和莎格之間的同性戀關(guān)系是有著更深一層的含義的。通過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對比，我們看到同性戀帶給西麗的幸福和力量，并且在她覺醒道路上的作用。她們以同性戀的反叛姿態(tài)，對父權(quán)制社會對婦女的歧視和壓迫進行了控告，也對所謂的男性主宰一切的男性文化給予了莫大的諷刺。

沃克在《紫顏色》中對西麗和莎格的同性戀關(guān)系作出了贊美，她們之間的愛沒有色情成分，而更多的是體現(xiàn)了婦女之間的溫情、關(guān)懷和相互幫助。當(dāng)然作者并不旨在宣揚同性戀。而是通過同性戀，這一同性間相知相愛的最極端形式，說明：在異性戀中處于性奴隸地位的西麗，渴望一份來自黑人姐妹的真愛和關(guān)心。而這種關(guān)愛和支持對西麗追求獨立幸福的生活是至關(guān)重要的。在小說最后，隨著“某某先生”越來越尊重西麗，西麗的這種同性戀傾向減少了，“沒有莎格也能活得很快樂”，而她也終于稱他為阿爾伯特，和他建立了平等共處的關(guān)系。在這里作者的用意就更加明顯了：婦女們在她們四周筑起一道團結(jié)友愛的墻，撐起了一片溫情的天空，共同對抗男權(quán)的壓迫，并且改造男性，以達到和諧的兩性關(guān)系。

作者簡介：朱肖紅，女，廣州暨南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

①艾麗斯#8226;沃克著，陶潔譯，《紫顏色》，譯林出版社，１９９８年版。本文關(guān)于《紫顏色》文本的內(nèi)容均引自此。

②陶潔，《紫顏色》譯序，第１０頁。

③轉(zhuǎn)引自凌建娥：身份、創(chuàng)造力與姐妹情誼， 《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２００３年第７期。

④Ｒｉｃｈ， Ａｄｒｉｅｎｎｅ． Ｉｔ Ｉｓ ｔｈｅ Ｌｅｓｂｉａｎ ｉｎ Ｕｓ，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Ｎｏｒ-ｔｏｎ Ａｎｔｈｏｌｏｇｙ ｏｆ Ｌｉｔｅｒａｔｕｒｅ ｂｙ Ｗｏｍｅｎ． Ｎｅｗ Ｙｏｒｋ： Ｎｏｒ-ｔｏｎ， １９８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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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林樹明：女同性戀女性主義批評簡論，《中國比較文學(xué)》，１９９５年第２期。

［４］凌建娥：身份、創(chuàng)造力與姐妹情誼，《哈爾濱學(xué)院學(xué)報》，２００３年第７期。

［５］Ｇａｔｅｓ， Ｈｅｎｒｙ Ｌｏｕｉｓ． Ｒｅａｄｉｎｇ Ｂｌａｃｋ， Ｒｅａｄｉｎｇ Ｆｅｍｉ-ｎｉｓｔ． Ｎｅｗ Ｙｏｒｋ： Ｍｅｒｉｄｉａｎ Ｂｏｏｋ， １９９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