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蘭斯頓·休斯是二十世紀美國最重要的黑人詩人之一。《靈魂的拯救》選自他的自傳作品。文中作者描述了少年時期的一次親身經(jīng)歷?熏 從少年獨特的視角揭露了西方宗教中關(guān)于上帝拯救人類靈魂的天大謊言。與此同時細膩生動地展示了少年心理成長的歷程，從而批判了西方宗教的虛妄與殘酷，深入剖析了人性的陰暗面。另外作者運用的諷刺和重復(fù)的藝術(shù)手法使作品在主題思想具有深刻性之外，藝術(shù)表現(xiàn)上也獨具一格。

關(guān)鍵詞：蘭斯頓·休斯靈魂的拯救少年心理成長西方宗教謊言諷刺

蘭斯頓·休斯是美國黑人文藝復(fù)興（“哈萊姆文藝復(fù)興＂）運動中涌現(xiàn)出的杰出黑人詩人，是美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位受到廣為認同的黑人作家，他的著名詩篇《黑人話河》等詩作已有諸多評論。然而休斯的藝術(shù)才能是多方面的，除詩歌創(chuàng)作外，在新聞通訊報道、兒童文學(xué)、戲劇、廣播劇等方面也頗有建樹。他的自傳作品分為兩部，即《大?！泛汀段移?，我思考》，記載了他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對現(xiàn)代歷史也作了生動的敘述?！鹅`魂的拯救》是其中的一篇回憶性文章，追憶了自己十三歲初涉人世時的一段經(jīng)歷，以少年純真無邪的眼睛見證了西方宗教中關(guān)于上帝拯救人類靈魂的彌天大謊，挖掘了人性種種陰暗面，暴露了宗教的虛偽與殘酷。除了表現(xiàn)深刻嚴肅的主題之外，作者運用的諷刺和重復(fù)的藝術(shù)手法使作品更具藝術(shù)感染力。

一

文章開宗明義，點明了主題：“我快滿十三歲時，罪孽深重的靈魂得到了拯救，但不是真正由上帝來拯救的?！雹龠@馬上引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原來基督教中的奮興會為吸納更多信徒舉行了奮興布道會。結(jié)束之前，專門為孩子們舉行一次特殊的布道會。用牧師的話說就是“要把年幼的羔羊帶到羊圈里去”，讓孩子們從小皈依基督教。作者被告知懺悔完自己的罪過后上帝就會降臨，靈魂即可獲得拯救，從而成為上帝的子民。然而奇跡并未出現(xiàn)，作者由希望轉(zhuǎn)而失望直至完全絕望，最終謊稱見到了上帝，靈魂得到了拯救。原本需要上帝來救贖有罪的靈魂，作者卻不得不依靠謊言來換取靈魂的拯救。眾所周知，撒謊在基督教義中是十惡不赦的罪行之一，而作者公然撒謊非但未受到懲罰，反叫所有信徒歡呼雀躍，謊言受到了嘉許，由此作者向世人戳穿了千百年來西方宗教關(guān)于上帝拯救人類靈魂這一最大謊言。在這場宗教騙局中，參與者有各色人等： 謊言的炮制者——牧師，謊言的受害者同時又是散布者——教堂里眾信徒（其中包括作者的親人里德姨媽），作者的同伴——酒鬼的兒子威斯特利等。通過描寫這些人物在勸誘作者“撒謊”時的形形色色表現(xiàn)，向讀者呈現(xiàn)出一幅在宗教謊言遮蔽下人性大潰敗的真實圖景。首當其沖的是道貌岸然的牧師，上帝在人間的代理人，謊言的始作俑者。他用“抑揚頓挫，富于節(jié)奏感”的布道詞講述地獄中罪人伏法時慘不忍睹的情狀，目的在于讓不諳世事、柔弱稚嫩的少年對上帝產(chǎn)生敬畏之心。然后和顏悅色稱少年為“羔羊”，只要聽從上帝的旨意來到上帝的“羊圈”里，保管“安然無恙”，否則將成為上帝的棄兒，在冰天雪地里“瑟瑟發(fā)抖”。他假借上帝的名義，巧言令色，恩威并施，無非是想讓孩子們從小成為馴服溫順的教徒，聽命于宗教和權(quán)威的驅(qū)使，并且永遠成為謊言圈里的一員，就像孫悟空受制于唐僧的緊箍咒一樣，做謊言這座城堡的衛(wèi)士。第二種人是教堂內(nèi)的眾信徒，他們實際上是世俗社會成人權(quán)威的象征。作者特意描寫這些老太太和老頭子們，他們個個“面色黝黑”，慣于勞作的雙手彎曲粗糙，“骨節(jié)突出”，這些都是歷經(jīng)滄桑、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標志。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作者一開始就對上帝堅信不移。然而這些長者卻老邁昏聵，愚昧盲從?？梢韵胂笏麄冃r候也是受過騙上過當，上帝只不過是一個受人操縱的虛無，每個人對此都心知肚明，但都秘而不宣。更有甚者，他們不僅以年長者的身份和所謂豐富的人生閱歷來騙取少年的信任，而且在少年們“冥頑不化”，拒絕出賣靈魂時，不約而同地聯(lián)合起來，用震耳欲聾的祈禱聲和圣歌大造聲勢，形成一種強勢話語威壓著少年的心靈抗爭。最根本原因在于他們害怕孩子們拒絕撒謊，童言無忌會撞破他們處心積慮編織的謊言之網(wǎng)，從而動搖并消解作為長輩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地位，從此不服成人的管教。他們從前就是謊言的受害者，本可以讓真相大白于天下，做少年人生道路的好榜樣和引路人。然而僅僅因為自己的怯懦和虛偽，因為要借宗教之名來規(guī)約下一代的成長，可悲地淪為謊言的傳播者，乃至充當用心險惡的幫兇，就有了像魯迅在《狂人日記》中所說的既是“被吃”又是參與“吃人”人性悲劇的上演。如果說一開始一些意志薄弱、膽小如鼠的女孩子在牧師的軟硬兼施下很快投入上帝的懷抱尋求庇護，作者此刻看到如此情景只能更加堅定地等待上帝也來拯救自己的靈魂。然而親眼目睹了他的同伴，酒鬼的兒子威斯特利被拯救的過程讓他開始動搖了對上帝的信心。威斯特利的出現(xiàn)象征著世俗社會中世故圓滑的小人依靠謊言得志。說明只要審時度勢，謊言就可以大行其道。只要熟悉成人的游戲規(guī)則，就可以逍遙法外。當教堂里只剩作者和威斯特利兩人未得到靈魂的拯救時，威斯特利看到天色已晚，加上天氣悶熱，感到“呆膩”了，就悄聲勸告作者妥協(xié)投降，并使用了辱罵上帝的語言：“讓上帝見鬼去吧”，然后就留下作者孤軍奮戰(zhàn)。就作者所知，此時威斯特利已經(jīng)犯下兩條重罪，即詛咒上帝?熏褻瀆神靈以及公然撒謊，因為他和自己一樣并沒有見到上帝。讓作者大惑不解的是，威斯特利以勝利者姿態(tài)自居，上帝也未懲罰他。這一結(jié)果無疑給作者的信仰當頭一棒，他開始對上帝產(chǎn)生了懷疑。但最終致命的打擊既不是來自于牧師和眾信徒，甚至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的親人里德姨媽。牧師看到只有作者一人還執(zhí)拗地想要驗證上帝的存在，于是拿出了殺手锏，那就是運用親情的力量來迫使作者就范，骨肉親情是世界上與愛情、友情一樣最值得信賴，最珍貴的人類基本情感，也是作者借以抵擋來自宗教和成人世界對純潔心靈侵蝕的最后一道屏障。然而它看似最牢不可破，有時卻最不堪一擊。人們在面對它時全無戒備防范之心，因此其情感殺傷力可以說是最強大的，而且受到這種精神內(nèi)傷是永難恢復(fù)的。在里德姨媽哭泣著跪在作者身邊為他祈禱，實則是在威逼他說謊的那一刻，作者的心理防線全線告破，崩潰了對宗教的信仰，對成人世界的信任，對人間至親至情的最終信賴。宗教與世俗社會同流合污，形成了權(quán)威力量，對人類美好純真的本性進行了圍剿捕殺和殘忍踐踏。當教堂里的信徒因為把最后一個“異己分子”拉下水而歡聲雷動時，實質(zhì)上在摧毀自己內(nèi)心最為真誠可貴的自我。表面看來他們幫助牧師讓每個孩子都得到了靈魂的拯救，實際上他們的靈魂已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如果真有地獄的話，他們才應(yīng)該受到地獄的煎熬和刑罰。最后讀者就不難理解文章開頭所述的主題意義。作者的靈魂并沒有得到真正意義的拯救：一則因為上帝的缺席；二則由于作者的靈魂不是受到拯救，反而是由于說謊而墮落了；三則因為表面上雖然他成為教民了，但內(nèi)心已埋下反叛宗教的種子。關(guān)于上帝拯救靈魂的謊言在作者筆下成為一塊檢測人性的試金石，他對各種人性的逼視，對靈魂的究詰，終于層層剝開了人性的陰暗的方方面面，譬如偽善、自私、自欺欺人、殘忍、卑鄙、委頓、世故圓滑等等，人性露出了一張張猙獰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顯示了作者對宗教虛妄與殘酷的嚴厲譴責(zé)以及對荒誕悖謬的人性病變非凡的洞悟。

二

以批判宗教對人性的扭曲與絞殺，顯示其虛幻與殘忍本質(zhì)為主題的文學(xué)作品在世界文學(xué)寶庫中比比皆是，例如《巴黎圣母院》里克洛德副主教，《牛虻》中的蒙泰尼里主教，《紅字》中狄姆斯臺爾神父等一系列陷于靈與肉痛苦掙扎中的神父形象，讓人們看到了西方宗教嚴重壓抑下人性與神性的分裂。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生致力于“畫出國民的靈魂”的魯迅先生在《祥林嫂》中以其犀利的目光洞穿了封建社會宗教殘忍丑惡的本質(zhì)。女傭柳嫂的愚昧無知使自己成為宗教受害者的同時又是迫害祥林嫂的可悲人物。當祥林嫂聽從她的話，以為在廟會捐了門檻，就可以還一個清白干凈的身子，就有資格在除夕夜擺弄魯四老爺家的供品。然而當她聽到魯四爺?shù)囊宦晹嗪?，手“炮烙似的一縮”時，對宗教所抱的最后一線幻想完全破滅，它給予祥林嫂精神上毀滅性的打擊，在原本已經(jīng)慘淡的人生又添上了黑暗而殘酷的一筆。從這些經(jīng)典之作可以看到中西方文學(xué)形成了一種“精神對話”，共同昭顯著作家們對宗教罪惡本質(zhì)的清醒認識和人性深度的探索與展現(xiàn)。蘭斯頓·休斯在這篇文章里也續(xù)接著這些大師的文學(xué)脈搏，但在藝術(shù)表達方式上他卻能另辟蹊徑，用一個少年獨特的視角來觀照和體悟。不難發(fā)現(xiàn)，在文中存在明暗兩條情節(jié)發(fā)展線。其中描繪作者親身經(jīng)歷的靈魂拯救過程是明線，暗伏的另一條線則是作者在此期間的心理成長歷程。如果說明線是作品主題的全面展現(xiàn)，暗線則是主題的進一步深化，賦予作品獨具一格的藝術(shù)魅力。兩條線交相輝映，各顯其彰。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說，他的心理處于一種懵懵懂懂的“白紙階段”。成長是一個艱澀的過程，須以靈魂去碰撞充滿了禁忌和規(guī)則的成人世界，直至傷痕累累才能取得成人的資格。休斯借助自身的經(jīng)驗和感悟，將筆端探入成長者的隱秘世界，呈現(xiàn)一段痛苦曲折的心路歷程。文中他用前后五次重復(fù)“見到上帝”的表述來鋪設(shè)自己心理成長的軌跡。最初是姨媽親口告訴作者，上帝降臨時會靈光一閃，在靈魂里可以“看到，聽到，甚至可以觸摸到上帝”，許多上了年紀的信徒對此也是眾口一詞，此時的作者對宗教、成人世界、自己的親人都是滿懷希望和美妙的幻想，對上帝的降臨信心十足。第二次由于大部分少年還未“開竅” ，許多信徒跑來跪在懺悔席周圍進行祈禱，在這些強大的意志圍追堵截中，作者還是不改初衷，“繼續(xù)等待見到上帝”，希望通過耐心和誠心就可以得到靈魂的拯救?？梢娮髡叽藭r仍充滿信心和希望。當威斯特利“聰明”地洞悉成人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決定撒謊抽身而去，只留下作者執(zhí)著地固守心靈陣地時，作者的一段內(nèi)心獨白再一次出現(xiàn)了“我想見到上帝，可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什么也沒有”。這時作者心中開始感到略微的失望和焦躁不安。第四次是牧師指使里德姨媽親自出馬，前去勸降。作者終于萬念俱灰，失望已極。特別是他發(fā)現(xiàn)“同樣沒有見到上帝”的威斯特利撒完謊而且詛咒上帝卻未受到懲罰，足見上帝并非無所不在，無所不能，至此對上帝的公正性甚至存在性產(chǎn)生深刻的懷疑，并且顛覆了對宗教的信仰，對成人世俗的信任以致對親情的信賴，最初對人生美好的理想墜入絕望的深淵。最后一次則是出現(xiàn)在當天晚上作者蒙被痛哭，姨媽聽見后把他解釋成為“見到了上帝”圣靈的降臨，喜極而泣。然而作者以排比句的形式層層揭示了真正原因：“因為我無法告訴她我撒了謊，欺騙了教堂里的每一個人。我沒有見到上帝，而且現(xiàn)在我再也不相信有這樣一個耶穌的存在，因為他并未現(xiàn)身相救?！弊髡咦詈筮@一痛哭昭示了幾層含義。第一，他已意識到自己欺騙了親人和其他人，沒有勇氣再面對他們，而他的痛哭和絕望卻仍被執(zhí)迷不悟、不愿走出謊言世界而自欺欺人的親人故意曲解，使他的絕望更進了一層；第二，他最終發(fā)現(xiàn)了上帝是虛空的，用一顆少年真誠執(zhí)著的心靈來構(gòu)建的信仰大廈在一夕之間轟然倒塌。于是在休斯少年純白的記憶里，成長變成一種喪失，喪失了對上帝的信仰，對成人的信任和對親人的依賴，也喪失了因清白無辜而顯得無憂無慮的童年，更重要的是喪失了精神上原初那種完整甚至完美的童貞。當休斯撥開時空的迷障，還原到自己的涉世之初，用少年那清澈如水，不摻雜任何雜質(zhì)的眼光來觀察世人時，發(fā)現(xiàn)了藏于紛濁現(xiàn)實世界中人心世界晦暗而丑陋的底色，而成長本身也被淘去了獲得性體驗，只剩下刻骨銘心的痛苦和失落感。它被描述為作者心靈與世界的碰撞，卻碰得頭破血流，流出的是少年“貞潔”的血。曾有人表述過涉世這一概念：“涉世是一種存在的危機或者生命中一系列的遭遇，差不多經(jīng)常是令人痛苦的，伴隨著處于青春期的主人公獲取的主人公關(guān)于他自身，關(guān)于罪惡的本性或關(guān)于世界價值的知識的經(jīng)歷。那種知識伴隨一種喪失天真感和疏離感，而且如果那知識是從根本上具有某些永久效應(yīng)，那么這將必然導(dǎo)致性格和行為的變化?！雹谛菟惯@篇文章的獨到的深刻就在于他表現(xiàn)了一種心理學(xué)意義上的成長，讓讀者看到最富希望的季節(jié)埋藏著最深的絕望，品嘗到了成長難辨的滋味。第三，作者用哭來舉行了一個成長儀式，或者說是自己來拯救因為撒謊而墮落了的靈魂，是一種需要勇氣的自贖行為。這哭決不是失敗后頹喪的哭，怯懦的哭，而是懺悔和反省，用淚水來滌蕩業(yè)已受到玷污的心靈。另外對想逼使他屈服的宗教和世俗勢力是一種決絕、對抗和不服輸?shù)淖藨B(tài)。與那些既是受騙者又是迫害者的成年人及世故圓滑的小人一下子劃清界限。比起全無人性悔悟的成年人來說，這種心靈的自省更是彌足珍貴，勇氣可嘉。從這個意義上講，作者犯了罪過的靈魂雖然失落了，卻由于自己的努力獲得了拯救。作者借此也向世人宣告了靈魂無須上帝來拯救，事實是上帝根本沒有存在過，靈魂真正的拯救者正是人類自己。在以往眾多批判宗教為主題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大多是對成人心靈的戕害，而休斯的文章卻讓讀者目睹了宗教聯(lián)合世俗力量竟然連純潔無辜的孩子也不放過，它的魔爪已經(jīng)染指了人類心靈的最后一塊凈土，孩童澄澈的心靈與成人世界的晦暗形成鮮明對比，更讓讀者體會到魯迅所指的“把美的東西摔碎了給人看”的痛徹肺腑的人性悲劇。比起同一主題的作品，休斯運用少年的視角，剖析少年成長心理歷程來挖掘與表現(xiàn)主題可謂獨樹一幟，更勝一籌。

三

作為一名文學(xué)造詣頗深的詩人和作家，休斯深諳恰如其分使用藝術(shù)手法的秘訣。紅花還須綠葉扶持，才能更顯藝術(shù)生命的多姿多彩。文章中諷刺和重復(fù)的手法運用尤為突出，全篇具有的諷刺意味更加突出了批判宗教和成人世界世俗惡勢力的主題。首先，開篇的主題句定下了文章的諷刺基調(diào)。作者靈魂得到了拯救，皈依了基督教，代價卻是要先犯下說謊這一罪行，并且上帝并未在作者需要時現(xiàn)身相救，真正能夠拯救自己靈魂于水火之中的不是上帝而是人類自己。其次是以牧師為首的眾信徒，包括作者的親人都為了讓他獲得上帝的拯救，成為虔敬上帝的教徒，雖然表面上作者寡不敵眾，終于舉手投降，然而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其結(jié)果走向了反面。作者從這次親身經(jīng)歷徹悟了宗教的虛無和人性的虛偽，信仰大廈毀于旦夕，在心中埋下了離經(jīng)叛道的種子。最后，酒鬼的兒子威斯特利靈魂被拯救的過程無疑是諷刺色彩最濃的一個情節(jié)。在基督教義中，美酒是誘惑人的魔鬼，因此酗酒被視為褻瀆神靈的表現(xiàn)。在放蕩不羈、醉醺醺的“酒文化”熏陶下長大的酒鬼兒子內(nèi)心肯定是不敬神靈，所以才會有隨時脫口而出的“讓上帝見鬼去吧”這種辱罵上帝的話。僅僅因為在懺悔席上呆得不耐煩了，就撒謊說見到了上帝，竟然也順順當當?shù)乇弧吧系邸苯蛹{。犯下兩條罪行卻毫發(fā)未損，還晃蕩著“穿著燈籠褲的兩條細腿”向作者炫耀。在此作者辛辣地諷刺了宗教是如此荒謬可笑，究其根本宗教本身就是一大謊言，而世俗社會到處是弄虛作假和阿諛奉承的小人當?shù)溃瑘猿终胬聿辉竿讌f(xié)的人注定要受到壓制和迫害?！爸貜?fù)”作為一種藝術(shù)手法的使用有助于使文章思想連貫一致，主題更加鮮明。比如文中首尾貫穿著作者從希望到大失所望，直至完全絕望的心路歷程，作者別出心裁地運用五次“見到上帝”的重復(fù)表達使這個心理成長過程更加清晰明了。除此之外，牧師前后九次一遍一遍地向孩子們發(fā)出召喚“為什么你（你們）還不過來？”突出表現(xiàn)了牧師的虛情假意，軟硬兼施。披著宗教的外衣，干的卻是誘使靈魂墮落的勾當。還有作者在文中四次重復(fù)了“羔羊”的表述，如“年幼的羔羊們，為什么你們還不過來”；“所有新的小羔羊們以上帝名義受到了祝福”。基督教中把受到上帝庇佑的信徒稱為“綿羊”，他們的下一代自然就是“羔羊”了，不論是“綿羊”還是“羔羊”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溫良馴服。在這里反復(fù)使用這種具有宗教色彩的詞，是為了揭露宗教就是想要讓人們溫順聽話，愚昧盲從，以便于它對人們思想的鉗制。諷刺和重復(fù)手法的使用使文章增添了不少的藝術(shù)魅力。

休斯這篇文章以批判宗教的虛妄為主題的回憶性文章，由于有少年視角的介入，纖毫畢現(xiàn)地展示少年心理成長的歷程，而顯得新穎別致，動人心弦。它讓我們不禁想起同樣涉及到少年心理成長的一些作品，如馬克·吐溫筆下那個純真卻又不羈的少年哈克貝利·芬在密西西比河上經(jīng)歷的 冒險和追求自由過程中的精神成長；還有塞林格《麥田的守望者》里那位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紐約街頭的精神流浪兒霍爾頓，不愿與“假模假式”的世俗為伍，在理想幻滅后，寧愿在精神病院終其一生；中國當代小說中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和《在細雨中的呼喊》；蘇童《少年血》系列小說以及“新生代”作家葉彌《成長如蛻》等等也各自傾注了生命體驗，再現(xiàn)少年成長中的絕望掙扎，天真無邪眼中所見的人世齷齪卑污。當休斯寫到自己拒絕撒謊，恪守心靈的本真，卻受到宗教和世俗兩方面的夾擊，出于絕望而放棄，最終被牧師牽著手走上圣壇時，讀者并不會像那些信徒那樣歡欣鼓舞，而是痛心疾首，因為連人類心靈最后一塊自然純凈的“麥田”也無法“守望”。魯迅先生在《狂人日記》中所發(fā)出的質(zhì)疑“還有沒有沒吃過人的孩子”，以及那一聲令人揪心的“救救孩子”的吶喊仿佛就在耳邊回響，讓我們感到靈魂的悸顫。救救純潔無辜的孩子就等于拯救人類自己的靈魂，也許這就是休斯要向世人發(fā)出的振聾發(fā)聵的呼吁和對真誠美好人性的呼喚。值得慶幸的是，能寫出如此充滿深刻精神自省文字的作家就是人類精神麥田上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