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飛

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2005年上半年我國經濟增長速度為9．5％，盡管比去年同期低了0．2個百分點，但與今年一季度相比，還是加快了0．1個百分點。

作為國民經濟運行核心數據的經濟增速，似乎把中國經濟定格在“高增長、低通脹”的良好狀態(tài)。然而，喜人的數字背后，隱含著巨大的反差和諸多迷惑待解。

增長的悖論

就宏觀經濟而言，中國保持了積極向好的態(tài)勢，1978～2004年平均增長率為9．4％，在所有轉型國家中，這種近乎“奇跡”的經濟增長績效無疑是最令人矚目的。而從微觀主體來看，當前企業(yè)的產成品庫存卻節(jié)節(jié)攀升，經濟效益不斷下滑。

國家統計局對全國1．95萬家各種類型企業(yè)的調查結果顯示，二季度全國企業(yè)家信心指數為128．5，分別比一季度和去年同期下降7．4點和3．0點。來自國家發(fā)改委的信息則表明，上半年工業(yè)企業(yè)實現利潤同比增長19．1％，增幅比去年同期回落22．5個百分點；虧損企業(yè)虧損額上升59．3％，升幅比去年同期提高57．8個百分點，創(chuàng)下1999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7月中旬，銀監(jiān)會官員提出警示，由于國內外市場環(huán)境發(fā)生變化，企業(yè)庫存大量增加，效益普遍下滑，資金日趨緊張，因此銀行業(yè)應當注意防范新出現的風險。人民銀行8月4日發(fā)布的第二季度貨幣政策執(zhí)行報告指出：2005年上半年，經濟運行中依然存在著固定資產投資規(guī)模偏大、資源、能源約束的矛盾突出等老問題，同時還出現了部分行業(yè)利潤下降、進口放緩、貿易摩擦升級等新問題。

微觀層面上，如果一個企業(yè)持續(xù)虧損，那么它很可能是受生產效率低下所困：宏觀層面上，如果資源不斷流向這種企業(yè)，顯然社會資源的配置缺乏效率。當兩種類型的低效率集中反映在銀行體系的不良貸款比例和呆壞賬上，從傳統經濟學的角度看，結論顯得匪夷所思：中國經濟是世界上增長最快的經濟體，同時又是無效率或效率很低的一個。

盡管2004年底，國內主要商業(yè)銀行的不良貸款存量和不良貸款率的雙降指標完成了，但因為商業(yè)銀行對于當年或短期不良貸款的下降擁有很大的操作余地，所以實際形勢并不樂觀。而截至2004年末，中國城鄉(xiāng)居民儲蓄存款為12．6萬億元，約占18．9萬億銀行貸款的66．7％。這樣便形成了一種債務因果鏈國有企業(yè)欠銀行(主要是國有銀行)，銀行欠存款人(主要是居民儲戶)。大量不良貸款的堆積致使銀行機構最終被迫“惜貸”。

毋庸置疑，我國的經濟增長在現實層面已經陷入一種耐人尋味的“悖論”中：盡管經濟呈現較快增長，受益人卻并不是那么多；而假如沒有一個較為快速的經濟增長，整個社會又會身受經濟停滯之害。這樣的囚徒困境，不僅深深影響著我們的經濟生活，并且作為一種邏輯支配著政府的政策主張，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左右著我們的社會走向。

根據世界銀行的報告，中國社會的基尼系數已擴大至0．458，超過國際公認的0．4警戒線。國家統計局也披露，內地最富裕的10％人口占有了全國財富的45％；而最貧窮的10％的人口所占有的則盲僅為1．4％。

耐人尋味的是，1998～2002年間，我國GDP平均增長7．3％，而2003年猛增到9．3％，2004年達到9．5％，在其它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經濟增長反彈得這么快，失業(yè)率應該下降才對。但事實上，2000年以來我國城鎮(zhèn)登記失業(yè)率節(jié)節(jié)攀升，而農村還有1．5億富余勞動力等待消化。

應當說，增長與發(fā)展遠不是同一層面上的問題。如果一國經濟的快速增長是以犧牲經濟效率和社會公平為代價，那么這種增長將因嚴重失衡而不具有可持續(xù)性。

增長的動力源何在

圍繞當前和今后經濟增速放緩與否的爭論，歸根結底，是我國經濟增長的支撐點和動力源究竟應當放在哪里的問題。

長期以來，我國經濟增長的固有模式是：內向經濟以政府固定資產投資的超速增長來拉動，外向經濟以低價、低附加值、低利潤率的產品出口來拉動。這不僅在很大程度上犧牲了本國資源和環(huán)境質量，而且與諸多國家產生貿易摩擦的幾率加大，時至今日已經難以為繼。

不可否認的是，投資依舊成為本輪經濟增長中最主要的引擎，2004年固定資產投資對GDP增長的貢獻超過50％。然而，令人堪憂的是，中國目前的資源狀況難以支撐中國經濟的長期快速增長。從根本上說，自2003年我國經濟增速重上9％之后，資源已顯得高度緊張?？梢钥隙ǖ刂v，資源供給的可持續(xù)性將制約未來中國經濟增長的速度。有學者指出：中國過去幾十年間單純依靠提高投資率維持經濟增長的模式已經走到盡頭，這種模式所能產生的經濟增長該發(fā)揮的基本上全發(fā)揮了。如果經濟增長模式今后仍未實現轉型，中國經濟增長步伐放慢便不可避免。

相關數據顯示，我國轉型時期的經濟增長對金融信貸的增長具有高度依賴性。改革之初的1978年，銀行貸款余額只有1850億元，27年后的2005年6月末，金融機構本外幣貸款余額達到19．9萬億元，年均增幅近20％。信貸的快速增長支撐了中國經濟的騰飛，而這又有賴于銀行金融機構通過吸收包括居民儲蓄在內的存款資金，進而形成可貸資金才得以實現。

居民儲蓄不斷增長、國民儲蓄率持續(xù)提高，促使投資增長速度和總投資率得以保持較高水平。特別是在經濟增長方式尚未實現轉型之前，大規(guī)模的固定資產投資對經濟增長的作用顯得尤為“舉足輕重”。1978-2004年間，我國投資率平均為35％左右。這樣的投資率不僅高于一般國家的水平，也高于與中國有著類似文化傳統和社會習慣、儲蓄傾向較高的東亞國家。

與投資率相對過高形成反差的是，最終消費率從長期來看存在持續(xù)下降趨勢。同發(fā)達國家和其它發(fā)展中國家相比，我國最終消費率明顯偏低。根據世界銀行的統計，世界平均最終消費率在79％左右，東亞和太平洋地區(qū)最終消費率在60％左右。而我國1990～2001年間平均消費率不足60％，消費與投資增長極不協調。2000年以來，中國投資率連年提高，消費率逐年下降。2004年我國投資率上升至43．9％，最終消費率則下降為53．6％。

消費率長期偏低，會使投資增長最終失去消費需求的支持，導致生產能力閑置，—造成部分行業(yè)產能過量、供求失衡，引發(fā)企業(yè)效益下降、失業(yè)率上升等一系列問題。長此以往，高儲蓄支持的經濟高增長極有可能演變成一種惡性循環(huán)：即高儲蓄率使消費不振、市場疲軟，企業(yè)受影響投資減速、生產下降，這就造成失業(yè)增加、居民未來收入預期不好，于是人們控制消費而選擇高儲蓄。

究竟應當從何人手拉動內需?不容回避的現實是，現時期政府在公共產品的供給方面似乎力不從心、捉襟見肘，致使公共產品嚴重短缺。近年我國居民消費增長緩慢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醫(yī)療、教育等公共產品供給在改革中過度市場化、產業(yè)化，導致公共支出重心轉向個人，民眾不得不背負起改革的代價并被迫成為公共產品的“自供者”，進而鎖定、凍結了大量居民儲蓄。在政府職能不到位、社保體系不完善、財富增長不平衡的情況下，想要刺激全民消費是很困難的。

于是出口成為拉動我國經濟增長的另一引擎，2004年凈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約為6％；2005年上半年的進出口總值占(3DP的70％，其中出口達到40％以上。然而，我們的勞動力成本，特別是農民工現在僅能維持最低生活標準——中國平均勞動力成本為0.9美元／小時，不僅遠低于德國、美國等高人力成本國家，也低于具有勞動力比較優(yōu)勢的墨西哥。

以低價出口產品和犧牲國內勞動者的福利為代價，盡管使世界享受了中國輸出的好處，卻沒有得來好評，反而增加了貿易摩擦。近期中國與歐盟、美國之間出現的一系列貿易爭端，已經明白無誤地證實了這一點。引資和出口的大量增加，加劇了國內本已十分緊張的能源和原材料消耗，增大了環(huán)境負擔，卻未帶來相應的福利增進。

作為發(fā)展中的人口大國，中國必頃改變過度依靠外需拉動經濟增長的局面，積極擴大內需、拓展國內市場方是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根本。

高油價之憂

判斷中國經濟未來可能出現通貨膨張還是通貨緊縮，居高不下的國際油價當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

今年以來，國際原油價格高位震蕩。 2005年7月初創(chuàng)下了62．8美元／桶的歷史紀錄。較之幾年前，國際油價已經，翻了幾番。

油價高位運行給全球經濟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模型預測，如果原油價格居高不下，那么亞洲新興經濟體包括中國在內，CDP將損失約2個百分點。海關最新統汁，2004年我國進口原油因為漲價而多支付的外匯達70．68億美元。而據估計2005年因為油價高企，中國在石油進口上的成本將可能要多支付2004年GDP總量的2％。

德意志銀行最新發(fā)布的研究報告顯示，到勸10年時中國的石油需求依舊將保持強勢增長，每天的需求量將達到930萬桶，比 2005年增長37％，比2000年提高 2倍多。雖然中國石油進口在過去11年里增長了一倍，超過了日本，僅次于美國，但卻一直處于全球石油產業(yè)鏈的邊緣——既沒有價格主導權也缺乏市場影響力，只能作為最終消費者被動承受油價上漲的既成事實，并繼續(xù)承擔油價上漲給本國經濟帶來的損害。

國家發(fā)改委官員近期公開表示，“低油價時代在我們可以設想的下一步和近段時期內很難再出現，目前已經進入一個成品油的高價位時代?！狈N種跡象表明，能源緊缺可能成為今后較長時期內推動我國價格上漲的重要動力。

如果石油價格和原材料價格上漲因素開始傳遞到消費領域，將對通貨膨脹產生長期影響并成為推動通脹的主要動力。由此看來，成本推動型通脹在一段時間內依然揮之不去。假如經濟出現持續(xù)下滑，那么，滯脹幽靈將會不期而至。

如何規(guī)避全球化引致的外部風險，成為時下考量中國經濟和社會的重大課題。

(作者為招商銀行博士后科研站金融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