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不斷爆出的一些新聞事件頗耐人尋味，如黑龍江水災所導致的幾十名小學生的溺亡事件，湖北等地發(fā)生的刑訊逼供冤案，北京的市民長時間排隊等候回龍觀經濟適用房銷售事件，在京務工的安徽民工杜寶良被電子眼罰款超萬元事件……。表面看來，這些事件有的司空見慣，有的驚世駭俗，有的見怪不怪，有的匪夷所思，各個不同，性質殊異，但仔細追究，卻又讓人感到似乎同生共源、互為表里，令人唏噓不已。

之所以讓人深有所思，是因為這些事件的一個共同特征是，有關部門、有關人員在處理相關事務的時候，缺乏必要的善意、缺乏必要的“將心比心”，而是過度冷冰冰地以職責的實現為目標，過度自私地以自我為中心，把自己的方便和“績效”、“成績”當成了履行職責的最高價值和目的，為此不憚麻煩他人，甚至不惜以他者的生命、利益為自己職業(yè)的墊腳石，不惜置他者于危險、被動的境地……對此，我們早已不覺其怪了。

不是嗎？黑龍江的有關人員在回答為什么此次水災溺亡的多是小學生的時候，所能做出的解釋是小學校校址最低。為什么是小學校，而不是相關官員的辦公樓建筑最低呢？難道相關官員真的不知道低洼地勢所具有的潛在危險嗎？北京低收入市民辛苦幾個晝夜排隊拿號，有關當局的解釋是房少而購買者多，但我要問為什么是房少、而不能是房子多一些，尤其是經濟適用房多一些呢？對北京的交警來說，杜寶良屢次闖紅燈而挨罰，是執(zhí)法必嚴的表現，是法理戰(zhàn)勝情理的要求，但我要問的是你們又做過些什么樣的努力讓一個很少可能上網的外地務工者能夠及時地知曉自己的違規(guī)行為呢？至于一些辦案警察刑訊逼供，不惜草菅人命，那就更看不出哪里還有一點點敬畏生命、推己及人的基本人味了。

應當說，在這些事件中透露出的信息是值得人們高度重視的。除了在一些明顯有責任可以追究的，諸如刑訊逼供案件中的一些當事人外，以上事件中的相關責任人恐怕很少會被追究責任。為什么？顯然不是因為他們已經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了，而是你無法追究他們的不當、未盡責行為。因為他們的不當、未盡責，不是形式上、法規(guī)法條上的，而是情感上、心理上、人性上的。他們別的錯沒有，但是卻有不能夠“換位思考”、不能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以及人之幼”、不能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義之錯、道德之錯和人性之錯。簡而言之，他們在履行職責的時候，缺乏必要的、基本的善良美意。平心而論，盡管按照時下任何一條標準，這些都很難說是什么真正的錯，甚至按照“君子原跡不原心”的說法，他們還有可能被“命名”為好官員，但此好官員與彼好官員有時不啻云泥之別。

無論如何，缺乏必要的善良美意的行政畢竟是健康社會、和諧社會的內在缺失，人們不應當對此無知無覺，也不應當過于“鴕鳥”。建設一個依法行政、以法行政的政府是需要的、有價值的，但一個具有善良美意、與人為善的政府，對公眾而言，也是久旱中的甘霖，且依法行政的政府與善良美意的政府并非是“魚與熊掌”般的不可得兼，它們都同樣是國人的福祉、眼下的急務。我們只有有了依照規(guī)矩辦事，同時又能秉持善良、公正、同情的價值和態(tài)度行事的政府，社會的和諧發(fā)展、公眾的福利才是能夠真正指望的。

更進一步地看，政府本質意義上的依法行政也不能不以官員的善良美意為基礎，善意是和諧的基礎，也是制度權威的基礎，應當成為政府管理的出發(fā)點。若非如此，如此強力、能為的政府，一旦為非，災難難以估計。為此，人們在感激政府給社會帶來福利的同時，也需要極其警覺地給政府戴上制約的籠頭———從外部和內在兩個方面：制度、規(guī)矩、監(jiān)視的存在，以及在每一個官員的內心建立只為善、不為非的“絕對律令”。如此，一個有限的、行為收斂的政府才是可能的。

因此，善待公眾不僅應當成為官員的道德要求，也應當成為政府合法性的最根本、最深刻的基礎。

（作者為北京大學電子政務研究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