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正良是近年來頗富實力的新銳作家,華夏出版社今年連續(xù)推出了他的長篇小說新作《別看我的臉》和中短篇小說集《我們卑微的靈魂》,在社會上反響很好。
2004年12月17日上午,熊正良作品研討會在華夏出版社四樓會議室隆重召開。當今文學評論界知名評論家孟繁華、李潔非、李敬澤、賀紹俊、張陵、李建軍、潘天強、雷世文等參加了會議,華夏出版社副總編于澤俊主持了會議,研討會的主角熊正良也參加了會議。
本刊特編發(fā)研討會實錄,以饗讀者。題目為編者所加。有刪節(jié)。
——編者
于澤俊:
今年7月份,熊正良先生的兩部作品在我社出版。其中一部是長篇小說《別看我的臉》,還有一部是中短篇小說集《我們卑微的靈魂》。此兩部作品一經(jīng)出版就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全國幾十家媒體紛紛報道,發(fā)過數(shù)十篇的消息、書評、書訊等。其中,就長篇小說《別看我的臉》,《杭州日報》發(fā)了全書梗概,《南京晨報》給予全文連載。該書在新浪連載期間好評如潮,七八月份時,在其點擊率排行榜上名列第一,其間網(wǎng)友的評論就有數(shù)十頁之多。在搜狐網(wǎng)的“新書熱薦”中,名列第四,其點擊率排名第二,到目前為止點擊率已達49萬多次。
《別看我的臉》這本小說是今年年初拿到本社的。作為一名文學愛好者,我自己非常喜歡,并仔細閱讀了兩遍。我個人認為該書是近年來長篇小說中的一部力作。語言非常精練,幾乎可說已達爐火純青的程度,讀來非常流暢;人物性格鮮明突出;作品所蘊涵的豐富主題既是當今社會諸現(xiàn)狀的一種折射,又反映了作者本人的一種深層次人生思考。我想,正是作者的如此傾力打造,才使該作品在社會上引起了這么廣泛的關(guān)注。
小說上市四個月以來,已經(jīng)銷售了一萬多冊。作為純文學,在目前并不景氣的圖書市場上有這樣的業(yè)績已經(jīng)算是可觀。我相信,這部作品雖然不會像一些暢銷書那樣紅極一時,但作為一部有思想的作品,它的生命力將是長遠的。
李潔非:
我非常想說的一句話就是:坐在我們面前的這位作家是我們中國目前最好的作家,對,還應該加上“之一”。為什么這樣說?實在是有很深的感慨。我們注意到這兩本書在作者的介紹上提到:熊正良的小說入選了1978到2000年的小說50強。這個事情當時我和孟繁華等一道參與了,這是我們給熊正良的一種認可。這種認可到目前為止還是一種比較孤單的現(xiàn)象。除了《人民文學》曾經(jīng)給過他一個年度中篇小說獎之外,我們似乎很難發(fā)現(xiàn)文學界給予這樣一位作者一個恰當?shù)恼J可。在這里我只是有這樣的一個感慨,也許熊正良本人并不在意這樣事情。但是我覺得面對熊正良長期高水準的創(chuàng)作,我們文壇的沉默是不可理解的。我想對熊正良說,我將是你小說的熱情讀者,將永遠地支持你。最主要的,今天在這里是要表達我的這樣一種心情。熊正良以自己的方式存在著,他證明了一個小說家能于走紅之外獲得更真實的尊嚴。
下面我談一下他的創(chuàng)作本身。
我認為他的作品,在參與人的靈魂方面,表現(xiàn)出了罕有的細膩、深度和力量。在某種意義上,現(xiàn)在的小說越來越遠離或無力觸及靈魂,越來越多地停滯于敘事,但熊正良除外。他的兩本新著——《別看我的臉》和《我們卑微的靈魂》共同呈現(xiàn)了一個事實:這位作家始終在寫作中專注于和肅穆地對待每一個靈魂,不論人物是男是女。讀他的作品你都從不例外地要面對活著的魂靈。這正是熊正良把當代小說同自己區(qū)分開來的一道最強有力的界限,也是他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所內(nèi)藏的藝術(shù)能量的源泉。
《別看我的臉》似乎交織、匯聚和回響著《浮士德》、《罪與罰》、《格雷的畫像》甚至《西緒弗斯的神話》等世界文學中探究個人魂靈的最偉大作品的話音。徐陽的墮落和罪衍在欲望哲學層次上,演繹了一段魂靈漂泊的劫難史,這種漂泊的實質(zhì)是掙扎,是悲??;人在被欲望召喚而踏上浪跡之路后,又歷盡千辛萬苦找回所失去的歸宿。就像俄底修斯這原型展示的那樣,從放逐到遍體鱗傷的回歸,是人類魂靈無法擺脫的悲劇性宿命。
與《別看我的臉》震撼性的表現(xiàn)和刻畫不同,熊正良的中短篇作品在逼近人的魂靈方面常常顯示出近于極至的幽深和冷絕。一個片段性故事,一個孤立的場景,一個不起眼的生活角落,或者一個最平凡最無足輕重的人物,會突然間迸現(xiàn)出讓我們驚鄂和顫栗不已的魂靈價值。
張陵:
就熊正良的長篇小說《別看我的臉》,我來簡單談一下小說敘事控制力的問題。
首先,他的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有著較強的敘事控制力。事實上,這部小說是寫得非常隨意的。就是寫一個人的人生變遷,走著走著,突然一個突發(fā)事件,人生的風向就轉(zhuǎn)變了。這類題材其實是很大眾化的,很多人寫著寫著就變成一種流行小說,常常寫得失去控制力,既失去了語言上的控制力,也失去了思想上的控制力,最終滑到一種很通俗的狀態(tài)里。而熊正良在這個問題上處理得很好。我們知道特別是寫底層社會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少不了要涉及到兩性關(guān)系。這也是作家的一個很重要的視點,是人性中很重要的成分。從讀者閱讀的角度來看,兩性關(guān)系也是一個探索起來沒完沒了的話題。很多人可能就這一點寫下去而毫無節(jié)制,寫著寫著就忘記了約束,而實際上,人的寫作是要有控制的。在這個問題上,熊正良也大面積涉及了,可是,他是有節(jié)制地在寫。與他以往的小說不同,這部小說語言十分流暢,在敘事的速度、敘事的結(jié)構(gòu)上把握得很好,體現(xiàn)出一名優(yōu)秀作家良好的控制能力。
第二點就是小說對底層小人物的關(guān)注,對他們的靈魂的關(guān)注。這其實是他小說的一貫特點。把小說的視角始終放在普通老百姓身上。這在當前顯得尤為可貴。很多小說家的創(chuàng)作是很難把精力投放在這樣一個群體上的。難能可貴的是,就是這樣的一種書寫,也寫得很有趣,蠻好看的。
第三點就是小說在文化上的準確性。這部小說明確地把故事、人物放在一個中等城市里,書中的人物是有定位的,是有具體背景的,在性格上是有著明確的文化含量的。這就不同與一般的流行小說,模糊背景,人物不知出處,天馬行空。而正良的小說則不然,人物是在一個還不是很開放的中等城市里生存,就為他行為的合理性提供了注解。我們很難想像因為一副裸體畫就讓人聲名狼藉的事情會發(fā)生在一個現(xiàn)代化的國際性大都市里,而在一個內(nèi)陸的閉塞的中等城市里,這樣的事情則顯得合情合理。熊正良的小說人物是有靈魂的,他自己的敘述也是有靈魂的。
他的小說在藝術(shù)上是值得我們探討的。而我們目前的文壇上,在小說藝術(shù)的探討上,評論家做得不夠,作家本人也做得不夠。我想這次活動也可以成為一個契機,讓我們以后更加注意小說藝術(shù)本身的東西。
最后我想說:這部小說可能是今年國內(nèi)最有特點的小說,或者加上“之一”吧!也許會是今年小說的一個收獲吧!
孟繁華:
首先我個人非常同意剛才李潔非的看法。我覺得熊正良是當代文壇上其創(chuàng)作成就和他在文壇上的名聲最不成比例的一個作家。他勤奮創(chuàng)作了這么多年,取得了這么大的成就,然而他的很多作品可能只是在一些真正熱愛文學的朋友們心中默默流傳著,沒有廣泛走上媒體。而當今又的確是一個媒體主宰的時代,誰不和媒體接觸,誰就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流傳而不能走向廣闊的文化市場,走向人民大眾,媒體的力量實在是太巨大了。
而我所知道的熊正良是一個十分低調(diào)的人,不事張揚。他的作品就能體現(xiàn)他的為人、他的性格。作為一個作家、一個朋友,他都是一個十分值得信賴的人。特別是他的誠懇、他的本真、他的低調(diào)都值得我們尊重。
我們談一部小說,談一位作家都離不開比較。而現(xiàn)在的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能夠真正地面對小說本身的作家已經(jīng)不多。現(xiàn)在還是寫歷史題材、寫宏大敘事、寫當下時尚生活的較多。這一方面與市場力量有關(guān),另一方面也與許多作家不敢直面小說、直面當下生活有關(guān)。
我認為在今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如果要數(shù)出五部長篇來的話,《別看我的臉》一定名列其中。但很遺憾,可能由于出版時間的關(guān)系,今年《人民文學》要評長篇小說大獎,而《別看我的臉》沒有能入圍。但是我們私下議論的時候大家都提到了這部小說。當然,媒體的評價和群眾的評價會有一定的差別。
說到《別看我的臉》的藝術(shù)特點,我覺得談他的語言如何流暢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尤其是對熊正良這樣的優(yōu)秀作家來講,這應該是作為一個寫作者最基本的功底。事實上,現(xiàn)在很多的寫手文筆相當好,語言甚至稱得上是“燦爛”。對于熊正良來講,我覺得更主要的是他對當下生活的關(guān)注,對人的精神處境的關(guān)注,對人在生活中的不安、躁動、沒有歸屬感的關(guān)注,《別看我的臉》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我甚至認為這部小說在藝術(shù)情調(diào)上是一部頗具感傷意味的作品。但它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痛哭流涕的樣子,它是一種讓人感到悲涼的感傷。講一個有才華的青年,在與各色人等的交往過程中,一步步走上一條不歸路的過程。生活對我們的主人公來說,前面是既沒有方向,又沒有目標,充滿了一種流浪感,而這恰是當下都市中人能夠體驗到的那種感覺?,F(xiàn)在,人們在物質(zhì)生活、精神生活上都比過去享有了更自由的空間,但為什么人的那種焦躁感、沒有歸屬感、漂泊感更強烈了呢?在《別看我的臉》中,包括徐陽,以及他所面對的男男女女們都有這樣的感覺。我想這部小說的豐富性在以后的閱讀中、以后的生活中會有更深入的體會的。但是,他的這部小說又決不是對當下生活的現(xiàn)實主義摹寫。它深層的東西還是對人的精神生活、心靈生活的哀惋、悲憫的一種體會。
我本人非常喜歡這部作品。
潘天強:
說句題外話,我和熊正良先生是地地道道的老鄉(xiāng)。讀老鄉(xiāng)的作品首先就有一種親切感,更有親切感的是他筆下的故事就發(fā)生在我們共同的老家——南昌,也就是《別看我的臉》中所說的南城。
事實上我作為一個搞文藝理論研究的人,近幾年來讀的小說并不是很多,可是這部小說卻著實地觸動了我。小說描寫了一個發(fā)生在南方古老小城里改革開放以來劇烈變遷的故事,以及在這個城市變遷中顯得更為慘烈的人情的變遷、道德的變遷、價值觀的變遷甚至靈魂的變遷。這種變遷是圍繞著一個被環(huán)境踐踏得變了形的扭曲的靈魂展開,娓娓道來,流露著作家的悲憫和批判。
我想談一下小說中成功刻畫的以徐陽為中心的兩類人物:卑鄙無恥的男人和風流愚蠢卻也值得同情的女人。男人世界里,遵循的是一種“叢林生態(tài)”原則,像動物一樣,追獵欲望。一系列的人物都在互相的傾軋。徐陽就是在這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下,一步步變得無恥和墮落。小說把這個人物的命運安排得很是曲折,人生起伏巨大。這個人物刻畫得相當豐滿。這是一類人。我覺得小說中寫得更生動的是另一類人,就是女人。小說中有很多女人跟徐陽有關(guān)系,但是這種關(guān)系的處理并不低俗,是一種靈魂的表現(xiàn)。在這個社會里,男人處于強勢,女人一直處于一種被動的狀態(tài)里。作品中的女人尤其是妓女的描寫尤其到位。女人本身作為弱勢群體,成為妓女更是不得已而為之。在這個社會里,妓女的存在已經(jīng)是一個普遍的現(xiàn)象,這當然應該引起作家們的關(guān)注。大家可以仔細地讀一下馬恩著作,會發(fā)現(xiàn)里面關(guān)于妓女的描寫是很多的。因為作為一個社會存在,她們揭示的社會問題更為深刻,尤其是在社會的轉(zhuǎn)型期。本小說中,關(guān)于幾個女人的描寫都是很到位的。這也是小說的亮點之一吧。
最后我覺得徐陽這個人物雖然刻畫得不錯,但還是可以進一步提高和挖掘的。徐陽是一個畫家,所以作品中就有很多只有從畫家眼中才能看到的這個世界的情感色調(diào)和心靈線條。由此我想到了梵高,徐陽的經(jīng)歷和梵高極其相似。梵高的一生也是在19世紀歐洲動蕩年代中顛沛流離,他的感情生活也是十分的混亂,最后割掉右耳,還送進了精神病院。然而梵高的畫卻越來越精彩,直到他達到表現(xiàn)主義的頂峰。相似的經(jīng)歷,相似的環(huán)境,一個是精神錯亂的頂級畫家,另一個卻是靈魂墮落的凡夫俗子。解釋起來可能只有一個差別:梵高是為畫畫活著,徐陽是為活著畫畫。
李潔非:
我插一句。關(guān)于如何看待徐陽這個人,我覺得徐陽不是欲望的化身。他的內(nèi)心始終有種東西在召喚他。正是這種召喚,是徐陽不同于眾多的欲望化的人物描寫的地方,也是徐陽這個人物通向那些大作品中精神人物的通道。尤其是小說結(jié)尾部分對徐陽的靈魂的那種刻畫。剛才潘先生對梵高的想像是非常好的,在徐陽身上真的有許多與眾不同的地方。
潘天強:
對,我認為應該在徐陽是個畫家這一點上進一步挖掘。
李潔非:
這就是為什么我能在這部作品中感受到《浮士德》那種味道,那種含義。
于澤俊:
我還聯(lián)想到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我覺得這些都有些共通之處,特別是對人的靈魂的挖掘。這本書也是寫了一個畫家。
李潔非:
欲望的俘虜。
賀紹?。?/p>
剛才潘先生提到了老鄉(xiāng)這個話題,我覺得這個地域還是很重要的。在文壇上,我們總是聽到“陜軍”、“湘軍”,卻沒有“贛軍”之說,也許他們不屑于形成這樣的一種文學團隊或者共同的文學追求。熊正良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一直堅持創(chuàng)作的。
熊正良一直堅持面向底層人物的這樣一種文學追求。他這樣孤單地堅持,真的很不容易。今天就談?wù)劇秳e看我的臉》。
很有意思的是,我讀他的小說有一種強烈的地域感。其實他在小說中并沒有講到地貌風景、文化習俗,可是卻讓我有著濃烈的地域感。我想這種地域感是靠著地域的氣候特征表現(xiàn)出來的。氣候造就了熊正良。事實上,大家可能不知道,南方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寒冷,對我來說,南方的寒冷和潮濕才是最刻骨銘心的。他的作品就透出陰沉而濕冷的氛圍?;颐擅傻奶炜?,濕漉漉的空氣,構(gòu)成了小說的基本環(huán)境。而這種環(huán)境于我這個湖南人來說卻是極其親切的。我相信熊正良感受到了那種寒冷,且那種寒冷的疼痛感已經(jīng)深入了骨髓。基于這樣的一種氣候,基于作家的這樣一種感受,就決定了他的寫作姿態(tài),是一種面向下層人民的寫作姿態(tài)。熊正良將普遍的人文關(guān)懷通過寒冷的疼痛感傳達了出來,這不同于一般性的悲憫和同情。這樣的一種傳達是直接從嚴寒中發(fā)出的呼號。我把熊正良的《別看我的臉》看作是來自下層人民體驗的呼號,因此它所揭示的人生也就更為慘烈。
小說的結(jié)構(gòu)比較單純,它以主人公徐陽的生活遭遇為主干,徑直延伸下去,基本上沒有太多的枝蔓,這突出了主人公的命運悲劇。而作者在講述這個命運悲劇時著力的正是彌漫在主人公內(nèi)心的寒冷的疼痛感。當然這種疼痛感并非氣候造成,而是由社會環(huán)境造成的,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寒冷的疼痛感。既然人的精神也有寒冷的疼痛感,這就說明人的精神也是需要御寒的。我想,這正是作者在這部小說中道出的一個很重要的人生哲理。作者把這些精神上的尊嚴感等理念具體體現(xiàn)為人的“臉面”,即“面子”??墒切礻栐谛≌f剛開始就被撕破了臉面。一個從小就被父親教育要做個好人的畫家卻被幾乎赤裸裸地強扭著穿街而過,徐陽的尊嚴被一場精神的暴風雪徹底摧毀,從此,他再也擺脫不了精神上的寒意。于是盡管在以后的人生中,徐陽也有過很多的峰回路轉(zhuǎn),但他都無法擺脫毀滅的命運。在我看來,這正是因為寒冷的疼痛感已經(jīng)深入骨髓,這種疼痛的折磨一點點地吞噬了他的肉體和靈魂。我把這看成小說的標題所在,即為什么說“別看我的臉”。
但是整個小說也充滿了作者的冷酷無情。他一次次給主人公以機會,又一次次讓機會溜走,最后主人公跌落窨井,被黑洞吞沒。為什么作者不想讓自己的人物獲得拯救呢?顯然,熊正良對于主人公是持有批判態(tài)度的。作者雖然采取了面對下層的寫作姿態(tài),但是他并不準備把一些廉價的同情送給他們。他一方面批判著社會的痼疾,另一方面又對人性的弱點持有清醒的認識。因此作者筆下的下層人物都帶有令人顫栗的卑微心理。下層人處于社會劣勢,雖然想改變命運,卻無能為力,于是也就認同了自己的劣勢和卑微。正是這樣的卑微心理讓他們一次次錯過機會。一定意義上,熊正良所取的寫作姿態(tài)是向著魯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看齊的。
李潔非:
剛才關(guān)于卑微靈魂的說法,我有些不同意見。我覺得正良小說里的人物雖然很底層,也有一些卑微的生活,但是他這個卑微,并不是說已經(jīng)卑微到那種程度,雖然也會像蟲子一樣生活,可是在我看來他們的內(nèi)心又都是有尊嚴的。
另外,我發(fā)現(xiàn)正良的小說,常處于一種“無父”狀態(tài)?;蛘哒f父親是一個被否定的形象。要么無父,要么父親很糟糕。我想這里面除了一定的哲學意味之外,可能還有些其他的東西。
孟繁華:
這涉及一個苦難小說的主題問題,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的苦難文學其實都處于一種“民粹主義”狀態(tài)。把人民作為一個整體,對人民的這種頌揚是我們苦難小說的一個普遍主題。但是今天,我們面對苦難小說的時候還是用這種“民粹主義”來要求就不合適了,因為今天的苦難小說不是針對一個群體,而是寫一個個人的精神的苦難。造成主人公的精神苦難是和他的同類有很大關(guān)系的。我們不是一個宗教國家,作家雖然應該給予人文關(guān)懷,可是對這種悲憫,我持懷疑態(tài)度。這種悲憫帶有一種恩賜的感覺。是一個等級觀念的寫作。而熊正良的寫作恰恰是反“民粹主義”的。對底層人內(nèi)心的陰暗,陰冷,能夠給予直視,并像尖刀利刃劃過皮肉的犀利來揭示,我覺得某種意義上恰恰是他的深刻之處。這一點我和紹俊的觀點可能不同。
李敬澤:
我不太同意把熊正良的這個作品歸結(jié)為對社會底層民眾如何如何的說法。這和他在社會的底層或者上層沒有關(guān)系,恰恰是和我們中國人普遍的精神狀況有關(guān)系的。就我們中國來說,所謂的上下層不過是一個經(jīng)濟學意義上的概念,比如說你賺20萬,我賺10萬而已,就是這樣的一個差別罷了。至于談到精神狀態(tài),我覺得咱們這個上層和底層,要說卑微是一樣的卑微,要說寒冷是一樣的寒冷,并不因為有所謂的上層、下層之分,我們的精神狀態(tài)就有多大的差別。
關(guān)于正良的《別看我的臉》,此書一共有300多頁,但我覺得作者開宗明義,在本書的第一頁就已經(jīng)把問題交代清楚了,但這并不是說小說寫到這兒就可以打住。如果我們細讀第一頁,會發(fā)現(xiàn)這本小說的基本架構(gòu)就已經(jīng)有了。第一頁就講了“小時侯我父親對我說,你要做個好人?!边@一點我特別同意潔非所說,正良的小說,“無父”的狀態(tài)特別多。他父親告訴他要做個好人,可是我們在后來發(fā)現(xiàn)實際上他父親是不在的。“根本不知道徐文瑞是個什么德性,我根本是在我媽的叫聲中長大的?!边@樣一個告誡他要做一個好人的“父親”是不在的。他也不清楚這個“父親”,或者這個“好人”是個什么德性。這一點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案赣H”這個形象,應該像小說開篇所說那樣,是一個負責教導孩子成為一個好人的精神指導者。而事實上,我們看到了父親發(fā)出的“要做個好人”的命令,而這個命令在后文中我們發(fā)現(xiàn)卻是一個空虛的命令。沒有人知道怎樣才能做一個好人,如何才算一個好人。這一點對于我們理解這部作品來說是非常有意義的。然后接著第一頁又寫到,這個畫家他在畫蘋果。我覺得在這里,一方面就是在畫一個靜物,可是對于熊正良來說,另一方面和他提到的“要做一個好人”以及“好人”到底是怎樣的,應該有所關(guān)聯(lián),有個相互對應關(guān)系的。因為“蘋果”是一種完美的、純粹的、未經(jīng)污染、未經(jīng)侵犯的這樣一個意象,而且又是一個“金蘋果”。就是這樣一個蘋果,可是在第一頁里又寫道:其實我根本沒見過蘋果樹,南方?jīng)]有蘋果樹。就是這個東西也是“不在”的。就是從這里出發(fā),既不知道“什么是好人”,也不知道“蘋果樹是怎樣”的狀態(tài)下,熊正良開始寫他的小說。所以我想,“無父”的狀態(tài),“不存在的蘋果樹“的狀態(tài),應該是我們讀這部小說的基本背景,而這個背景貫穿于整部小說中主人公的曲折經(jīng)歷中。如果說,徐陽的經(jīng)歷算是一種苦難的話,我想他的這種苦難,和他處于社會的上層、下層沒有關(guān)系。某種意義上也不是一些具體的社會背景、時代等原因造成的??嚯y的根源在我看來,就是因為那個“蘋果樹”是不能落實的,那個“父親”是找不到的,也就是說,在我們的精神生活中,在這個人,以及我們所有人,在這個時代的內(nèi)在體驗里,我們實際上是處于一個空無依傍的狀態(tài),我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我們有時候根本不能有把握地確定一個關(guān)于生命意義的可以踐行的底線。在這個意義上說,“父親”是失效的,是沒有的。20世紀初,魯迅曾經(jīng)發(fā)出“救救孩子”的呼喊,希望把孩子從父親的魔掌中解救出來;到了20世紀末、21世紀初的今天,我們的孩子已經(jīng)沒有父親可言,而“沒有父親”是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苦難的一個新的根源?
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熊正良這個作家在當今時代寫作的獨特性。讀了這部小說以后我的感覺是:這真的是一個中年人的寫作??梢韵胍?,我們的生于80年后或者70年后的人,也許他們會寫同樣的故事,但他們根本不會如此痛苦、如此執(zhí)著地意識到“父親的不在”、“金蘋果的沒有”,他們會把這種“不在”、這種“沒有”當作我們精神狀態(tài)中已經(jīng)給定的東西而接受下來。而熊正良不是這樣,他把這種當作痛苦的源泉,當作基本的痛苦的格局來展開。
我所知道的70后作家,他們的作品中也常常沒有父親。比如在棉棉那里,父親永遠在國外;在衛(wèi)惠那里,父親要么是離家出走,要么是不知所終。他們一腳把父親踢到了閣樓上,沒有父親,對于他們來說是一種機會。而熊正良卻不同,“沒有父親”于他來說永遠是一個值得追索的問題,去了哪里?為何不在?等等。
在此意義上,就當代文學而言,在我們探討我們的精神境遇和生存境遇的時候,我們根本沒有必要把這個問題想得那樣復雜。事實上,即便有其復雜性,在其復雜性的底部,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問題在于:我們精神生活的底線在哪里?剛才紹俊提到了拯救的問題,我要說,憑什么拯救?拿什么拯救?誰來拯救?我們痛苦的原因就在于我們不知道那個拯救的力量在哪里。我們當然可以拿出一系列的大詞來:愛、美、溫暖、正義等詞來自我安慰。可是我們看一下我們周圍的生活就知道,這些美好的大詞是難以落實到我們實際的生活經(jīng)驗里來的。我認為,一個作家真正的痛苦在于,他要為他的人物尋找一個精神支點以及這個支點的可靠性。我們不能僅憑這個支點來思考,我們還要憑著這個支點來生活。作家就是要面對這樣的一個問題。熊正良就充分意識到,在當今這個時代里,作家就是要面對這樣的人生,無處可逃。我覺得無論社會上的哪個層次上的人,面對的問題都是一樣的。在此意義上說,意識到這個問題并勇敢地面對這個問題的作家實際上已經(jīng)不多了,而熊正良無疑是其中之一。
雷世文:
我想談一下熊正良體現(xiàn)在作品中的“審丑”的藝術(shù)追求,并把這種追求推向極端的偏至。小說敘述了一個裸體藝術(shù)畫家一生的經(jīng)歷,但這種敘述,很難喚起我們的一種“審美”感受。小說提供給我們的,是畫家徐陽的一顆卑微的靈魂,一種“丑”的存在狀態(tài),一種低俗而平庸的活法。特別是徐陽的丑陋面孔,在小說中成為一個具有象征韻味的美學符號,我們經(jīng)常看到的就是這幅面孔。徐陽每每不顧一切的竭力遮丑,他的朋友洪廣義要看一下他的臉,他就拼命掙扎,用嘴咬,用腳踢,發(fā)瘋似的反抗。徐陽的面孔總是遮蔽在他的長發(fā)下面,他能看見別人,別人卻不易看清他,這就在徐陽和外部世界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不均衡的關(guān)系,外部世界對于徐陽是清晰的,徐陽對于外部世界卻是隱秘的,他用一張遮蔽著的丑陋面孔和外部世界抗衡著。在徐陽的丑陋面孔之下,包藏的是充滿色欲的靈魂,他幾乎和他的每一個繪畫模特都發(fā)生性關(guān)系。在徐陽的意識里,男女之事根本沒有什么道德底線可言。
前面也有評論家提到,熊正良的創(chuàng)作成就與其實際的社會聲名是很不相符的。但我覺得這并不是最重要的,一個有實力、有分量的作家最終會經(jīng)得住時間的考驗,最終會被人們記住的。
李建軍:
熊正良的作品以前讀了很多。
我認為他的小說的一個具有原型意義的主題就是關(guān)于一個人的內(nèi)心、人格、尊嚴受到損害以后內(nèi)心的痛苦以及相應的精神掙扎。寫這樣普遍的人格扭曲,尊嚴受損是很重大的一個主題。熊正良表現(xiàn)這樣的靈魂的卑微和內(nèi)在的屈辱感是很有力量的,也很有深度的。
前一段時間某個電視臺做個節(jié)目想對2004年的圖書出版和閱讀做一個盤點。我作為一個讀者,有自己的閱讀興趣和價值評判。我對俄羅斯文學很感興趣,我覺得我們目前的狀況和19世紀有很多相似之處,都處于一個巨大的艱難的社會轉(zhuǎn)型期,有很多的問題凸顯出來,價值的混亂、內(nèi)心的迷惘甚至絕望,這些都非常相像。但19世紀的文學非常成功地發(fā)揮了社會批判功能。19世紀也是一個拜金主義時代,物欲橫流,罪惡處處發(fā)生,但那時的文學正如空中升起的無數(shù)個太陽,在照亮著黑暗,驅(qū)逐著寒冷。在美國,馬克·吐溫的作品,英國狄更斯的作品,尤其是狄更斯,他筆下的小人物與熊正良的人物極其相似。都是在扭曲的,在人們幾乎無法忍受的壓抑中生存。但狄更斯把這種惡、這種屈辱轉(zhuǎn)化成善、轉(zhuǎn)化成尊嚴。而且他非常自覺地講文學就是要能夠讓善戰(zhàn)勝惡,并讓這種善成為人的一種支持。這樣一比較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正如剛才敬澤所說,我們拿什么去拯救?我們和那些需要救助的、不能表達的人一樣的卑微。但是作家不能停留于此,他應該去挖掘更多的可資利用的精神資源去竭力拯救,哪怕是很痛苦,甚至很混亂,也應該去調(diào)動這些資源,或者是去創(chuàng)造這些力量出來。讀了熊正良的作品,我就發(fā)現(xiàn)我們這個時代一個非??膳碌恼w性的寫作傾向,那就是單向度寫作,我把它稱之為情感和價值觀上的單向度。因為過去的半個多世紀里我們對惡的東西,對殘忍的東西非常熟悉,過去我們是帶著狂歡性的態(tài)度來寫它,現(xiàn)在我們依然帶著狂歡性的心態(tài)來寫它,當然是把它當作惡來寫。
但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我總覺得這種單向度的寫作總是缺乏某種與之相對應,作為其構(gòu)成的必要成分的善和光明的東西。也許有人會說那些東西太虛偽,太空洞,即便如此,我覺得還是要談。因為沒有一部偉大的作品不是在卑微之上為我們建構(gòu)尊嚴,在屈辱背后蘊涵著神圣莊嚴的東西。熊正良的作品,我剛才提到,在對惡的揭示上,在對屈辱、卑微的展示上很有力度,可是他還是在這個時代給他劃定的圈子里難以跨越和突圍。從他的作品里,我看到了莫言的影子、賈平凹的影子,甚至我還注意到熊正良是西北大學畢業(yè)的,而我也注意到西北大學作家群里的一個共同的氣質(zhì),即對暴力的、性的及肉欲的東西渲染得淋漓盡致。當然這個概括是草率武斷的,但我在里面的確看到了這些東西。比如,在敘述方式上和莫言非常相似,在第一次寫我的父親、母親之后就直呼其名,這和中國的傳統(tǒng)感情方式很不協(xié)調(diào),我本人也非常反感這種寫法,那種油滑、那種隨意、那種野蠻真的很難接受。所以,我們?nèi)绾慰朔懽鞯哪欠N單向度性,對暴力主義、物欲主義、感官主義的超越,這都是一個很嚴肅的話題。但目前的圖書市場上我卻發(fā)現(xiàn)這種單向度寫作卻成了一種流行,甚至是一種很受鼓勵的寫作模式。
另外,在熊正良的小說中還有很多缺乏人情味的,對人貶損的、羞辱的描寫。我覺得這是熊正良寫作中應該注意的,因為他作為一名很優(yōu)秀的作家(他的這種精神力量感,對人的處境的思考都是很深刻的),如何超越自己的這樣的一個局限,這是一個挑戰(zhàn)。為什么要把人物寫得那么不像人?寫余冬,“五短三粗,脖子像一節(jié)桶一樣”。還有寫他一個領(lǐng)導,說他像一個黑熊一樣,形容詞一大堆;寫余小惠,像一匹小母馬。還有把人心理寫得很陰暗,如寫馮麗的兒子盯著我看的那個目光,很陰毒,完全不像個孩子。仿佛作者想像好的,硬放在一個孩子的身上。
還有一種非常野蠻的男權(quán)主義的敘事。如寫馮麗渴望受虐的心態(tài),讓人讀來很不舒服。這種情感的單向度缺乏必要的真實性、人情味。
在藝術(shù)上,也有很多問題需要克服。作者習慣于第一人稱敘事,習慣于大面積間接引語,這就使作者主觀隨意議論的傾向濃厚。而語言上,則是一種套嵌式的、衍生性的、疊加式的語言,缺乏節(jié)制。一句話可以說清楚的,要用五句話去稀釋,顯得瑣碎,不真實。還有許多議論是游離的。
我們知道第一人稱敘事是非常艱難的,因為面對的是一個非常廣闊的無所不包的現(xiàn)實世界。第一人稱的視角有很多東西是無法切入的,作者因此在敘述上就有很多的邏輯上、基本事理上的不真實。在敘述上人為地制造了困難。
另外,由于作者大量使用方言,造成用詞不準,或難以理解。
所以,讀熊正良的作品既獲得了很多的驚喜,又發(fā)現(xiàn)了很多的問題。
于澤俊:
對于一部作品總是有褒有貶的,謝謝!
熊正良:
首先是感謝華夏出版社能夠把這部作品推出來,同時組織這么好的一個作品研討會;其次是感謝各位大師們的評論,讓我既能聽到表揚又能聽到批評,因為寫作最怕的就是大家坐在這里討論,你們說,我聽。說到作品好的地方時,自己還不能表現(xiàn)出很高興,還要做出一副謙虛的樣子,說到作品不好的地方時,同時還要做出另外的一種表情,虛心接受。
其實我寫到1994年以后就沒有怎么再寫,到了2000年才又開始寫。我在想這樣一個問題:別人都說我的小說難讀。今天雷達先生沒有來,他就曾開玩笑似的說我的小說比后現(xiàn)代的論文還難讀。這個確實是一個問題。當然也有讀者比較喜歡,這只能看成一種鼓勵。所以,在我2000年以后的創(chuàng)作中,就有意識地讓自己的作品“好看”些。
事實上,從一開始的不注意要把小說寫得好看,到努力讓小說寫得好看,還真的是很難的。特別是一部長篇要讓人看下去,饒有興趣地看下去,而且是單線條,要弄到30萬字,這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必須在細節(jié)上,在人物命運上,在自己的感受上下功夫。
在寫這部長篇時,想法單純。沒有想到要和哪位大師的作品關(guān)聯(lián)起來,只是想把自己的一些人生感受表達出來。也不是想從社會的哪個層次上來表達怎樣的一種情懷。之所以要寫一個畫家,就是因為畫家這樣的身份比較容易去接觸一些人、一些事。但的確,價值觀和精神上的無所依傍,我是深有感觸的。我們常常被各種各樣的欲望誘惑著,但一旦深入其中,就會思考我們的底線在哪兒?意義在哪兒?價值在哪兒?這種掙扎我想每一個人都會有。至于這種感受的深度、深刻性,我想并不是刻意為之的,你到了那個地步,自然而然就會那樣想,就達到了那種深度。
我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當然就打上了那個時代的烙印。寫作中必然有所體現(xiàn)。但你說70后的人就沒有影響嗎?他們也會在他們的父輩那里得到些東西,他們并不是一生下來就生活在今天的空氣里面。他們對我們認為深刻的那些東西的拒絕和不介入是他們生活的需要,也是他們寫作的需要。但我們不一樣,我們這樣生活,這樣寫作,也是拒絕不了的。生活是有延續(xù)性的,是有鏈接的。包括要寫妓女啊什么的,都不是刻意的,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沒有辦法拒絕。
生活中的人一旦涉及到他們的利益,就不能心平氣和。剛才也提到了沒有同情心、審丑等問題,這些都是客觀的存在。當然我也不否認,書中有很多場景是我的一種主觀真實。比如說到最后,那個妓女狠命地去踢徐陽的場景,其實那是很真實的。妓女的賣身是一種職業(yè),你欠她的這種錢無異于砸她的飯碗,她能不恨你嗎?
李敬澤:
我插一句。在這部小說中,我覺得寫得最失敗的,最讓人討厭的一個人就是李曉梅,她很不真實,也很不值得同情。
熊正良:
這正是我想說的。關(guān)于李曉梅的問題,是我現(xiàn)在要對自己作檢討的。我曾經(jīng)問過自己:這個人物真實嗎?她不真實。這就是我創(chuàng)作中媚俗的成分。李曉梅是這部小說的一個敗筆,是整部小說最不和諧的一個符號。雖然她在世俗的角度上獲得了好評。我很后悔這個人物的這樣的處理。
非常感謝大家!感謝大家的光臨,感謝大家的批評,也感謝大家的褒揚!再次感謝華夏出版社,感謝諸多媒體的光臨!
于澤?。?/p>
好!今天的研討會非常成功!我們能請到這么多一流的評論家來社里,并對熊正良作品給予了中肯的評價,這對華夏出版社來說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再次感謝大家的光臨!
(研討會內(nèi)容文字由華夏動態(tài)網(wǎng)站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