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至一九九七年間,一個很偶然的原因,使我們參加到《讀書》的編輯工作中來。一眨眼,八年過去了。記得剛去的時候,費孝通、金克木、馮亦代等前輩還在繼續(xù)給《讀書》寫文章,他們也還在《讀書》一年一度的茶話會上與讀者們見面。如今,能像費孝通、金克木、馮亦代等老先生那樣寫文章的人不多了,這些老先生健在的也不多了,就在昨天,傳來了馮亦代先生去世的噩耗。過去,馮先生與丁聰老,是少見的幾乎每期都給《讀書》寫文章或插漫畫的,大概還有過兩篇文章,由于文字上個別地方不好辨認,我們甚至推遲了發(fā)稿時間。今天想起來,這實在是讓人感嘆不已。
一段時間以來,總時不時聽到關于文風問題的批評。稍微想一想,似乎我們整個時代都面臨著文人怎么說話的問題。這里涉及的,不只是技術意義上的文風問題,而是我們還有沒有文化自信,還有多少文化自覺的問題。從二十世紀初要不要漢字拉丁化,經(jīng)過漢字簡化,幾代知識分子走下來,到今天,我們用漢語寫文章的功夫其實都在退化。老先生們寫得比較勤的時候,《讀書》還是陳原、范用等前輩主持著,他們既是出版界的泰斗,也是駕馭漢語的文人,《讀書》開風氣之先,與這些作者和編者都有關。而現(xiàn)在,大概整個學界都存在著晦澀、枯燥、干巴巴甚至洋涇浜的現(xiàn)象,我們不但外語沒有學好,中文也沒有學好。
除了駕馭語言文字的功夫外,現(xiàn)在到處大搞專業(yè)化也是個問題。我們確實還沒有解決好專業(yè)化,專業(yè)分工不細致、大而空,許多甚至還沒有進入學術脈絡,一上來就盲目地模仿外在的“標準”,裝出一副寫專業(yè)文章的樣子,其實沒有多少學術和思想的內(nèi)核。這又導致一個很糟糕的后果,有的人以為就是要寫出那樣的生硬枯燥文章,才算得上是學術。
《讀書》雜志在這樣一個從文風到文化氛圍都在發(fā)生大轉變的時代,還是試圖要堅守中國文化的原有的精神氣質和風格品位,即所謂的“文人氣質”,或“內(nèi)行看門道,外行讀味道”。
按理,好文章要叫讀者拍案叫絕,首先要讓編者激動不已?!蹲x書》不是什么“學術核心刊物”(文章不能夠拿去評職稱),作者們能夠在這樣的年代、這樣低廉的稿費下,繼續(xù)給它寫,且一改再改,作為編者,我們已經(jīng)是十分慶幸的了,如再聽到批評,那就只能多檢討自己吧。
在諸多問題中,有一個無疑與時代有關。從九十年代中期到現(xiàn)在,這十年和八十年代那十年,已經(jīng)很不一樣了。一些文章在八十年代讓萬人搶讀,現(xiàn)在可能就未必了,不管你在哪里發(fā)表,也不管你怎么寫。當然,許多知識分子還在堅守著捫虱論道的傳統(tǒng)。堅守本來很好,而由于商業(yè)化的侵蝕,即使是好文章也未必就有那么大的轟動?!蹲x書》這些年也有意識地發(fā)表了一些新人的文章,新人可以帶來新氣象,但新人落筆也許就嫩一點,不可能一上來就寫出像費孝通、金克木、馮亦代那樣的文章來。
再一個問題與思想性有關。九十年代后期再也不像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那時大家都在討論要思想解放還是要“兩個凡是”。現(xiàn)在情況要復雜得多了,我們處在越來越開放、信息越來越多樣化的時代,這里有各種矛盾和各種見解,錯綜復雜,彼此糾纏。當然,因為過去一段特殊的歷史時期,指令經(jīng)濟呀、階級斗爭呀、政治運動呀,以這些為名的冤假錯案呀,等等,一些人的心態(tài)停留在特殊年代里是很正常的,這是揮之不去的東西纏繞的結果。但是整個社會在前進。而且,時代發(fā)展太快,要跟上這個時代也不容易,做時代弄潮兒就更難?!蹲x書》怎樣反映這個時代(包括思想)的特點,的確是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