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乃珊是我所尊敬的作家,她的作品也是我愛看的作品。但在我的想象中,這個梳著童花頭,有點中年發(fā)福的女人,可能是比較“難弄”的。尤其是《上海畫報》組織的一次晚宴,在“俏江南”酒家,和她近距離相見,后面跟著她的先生,而這位嚴爾純先生又口口聲聲稱“作家,作家,坐在家里”時,這種感覺似乎達到極點。所以盡管陸杰、羅英(均為《上海畫報》攝影記者、編輯)再三敦促我們“坐在一起聊聊”,我們也再三謝絕,各坐各的一桌。最后實在拗不過,坐下來共干了一杯,吃了幾筷菜之后,感覺完全改變。這是一位毫無心計的女人,充滿著童真。這時,程乃珊說:“我聽說你江禮是極‘難弄’的人,向你約稿往往都要落空。想不到是一個爽氣的人?!蔽艺f:“這也正是我要講格閑話。我也聽說儂是‘難弄’格嬌小姐,吃么事(東西)也老‘疙瘩’(挑剔)格。現(xiàn)在一看,一點也勿疙瘩,(你)先生倒是蠻好養(yǎng)活儂格?!蔽环?,程乃珊面前骨盤里多了幾根魚骨頭、肉骨頭。這位大戶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吃魚、吃肉,吃蔬菜,在我的“職業(yè)眼光”看來,真是比較好招待的人,簡簡單單家常菜就是她的所愛。
但是,程乃珊也有不愛吃,乃至不敢吃的東西。那次在南翔鎮(zhèn)一家海鮮館活動(“老上海沙龍”的Party),我對大家說,最近吃到從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捕來的海參——大婆參,真好吃,又是抗癌防衰老的好東西,因為它再生能力特強。程乃珊一臉惶恐,急忙說:“啊呀,海參是在海里吃死人的,我怎么敢吃?”我對她的這種思維方法大惑不解,我說:“朋友幫幫忙,海參連牙齒都沒有,怎么吃死人?你吃給我看看!再說,又不是天天大海嘯,海里哪有那么多死人給海參吃?”她聽了也不由得開懷大笑。程乃珊就是程乃珊,既沒有某些“大家閨秀”的矜持,也沒有那些“小家碧玉”刻意的雕琢,完全是一個玲瓏剔透的人,你對她完全不用防備,不用工于心計,她對任何人構不成威脅,只按自己的方式勞作著,享受上帝賦予她的天份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席間,我們說起下一代的“美女作家”,我說,有一位“美女作家”很會造勢,曾說過一句名言“給點陽光就燦爛”,我倒以為,應該是“沒有陽光也燦爛”。程乃珊一臉天真地問我:“為什么?”我說:“因為我就是太陽。幾十年前說這句話可能會殺頭,但仔細想想,我何嘗得到過什么陽光?除了我已過世的媽媽。而我如果是太陽,則可以給別人以燦爛?!背棠松簺]有抨擊我“狂狷”,倒仍是一臉天真地說:“聽江禮說話蠻愉快?!?/p>
在將近終席時,我真誠地告訴程乃珊,我們共進過幾次午餐、晚餐,說實話,總有許多遺憾?;蛘呤潜臼潞艽蟮娜藳]有好材料做菜;或者是好的材料“明珠暗投”,沒遇到好廚師。下次,請她到我家,吃吃我和太太共同操刀掌勺的作品。程乃珊和嚴爾純先生誠摯地接受我的邀請,她還送我一本她的《上海探戈》并題詞曰:“禮老兄品嘗”。這是我最喜愛的好書之一,不但自己“品嘗”,還讓太太和兒子、媳婦“品嘗”,大家一致說:“好看,真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