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人好酒,尤其喜歡聚眾而飲,因此回望成都的過往歲月,無數(shù)已經消失的或正在改頭換面的老酒館,遂成為老成都記憶中最溫柔的部分。是它們,以美酒和川菜的名義,詩意了老成都的花樣年華。
一座安寧的城市,一座在全中國動亂時可以作為避難所的城市,它的骨子里浸潤了更多的閑淡與平和,節(jié)奏緩慢的老酒館就是這種閑淡平和生活的具體象征。在模糊而溫暖的歷史河流上,大才子司馬相如和他的知心愛人卓文君合伙開辦的小店,那家已經無法考證出店名的小店,是為老酒館的祖宗。文君當壚,相如賣酒,雖然究其本意,才子佳人的意思不過是要令文君的大款爹的蒙羞,可想一想在老成都的記憶中,曾經有過一家如此風雅的老酒館,必會令人生出滿腹悠然的向往和無端的感慨。
漢代的成都已成為全國重要的城市之一,揚一益二的稱謂即可明證。那時的成都必定有無數(shù)眾多簡陋質樸的老酒館,供來往的旅人和附近的居民在美酒的微醺里,度過一個又一個散漫而寂寞的長夜。只是,遠古的酒館早已悄然不聞,于今,只有琴臺路上那些方磚古樸的畫像里,可以遙見強漢時代的點點風姿。
詩人杜甫和陸游都曾客居過成都,這兩位愛詩也愛酒的外地人,雖然沒有暫住證,可老成都的老酒館照樣殷勤地為他們洗去了滿身的疲憊和心靈的創(chuàng)傷。
莫思身后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途映啥嫉亩鸥χ萏糜阡交ㄏ?,最大的賞心樂事就是能到附近的老酒館里“縱酒欲謀良夜醉”。身世的飄零,家國的破碎,宦海的風波,這些令杜甫胸悶氣短的煩惱都在老酒館精釀的美酒里稀釋了,少年的豪氣重又在緩緩地集結。正如一個詩人所云“三杯濁酒下肚,滿座浪子皆成英雄”一樣,作為文人,酒后的微醺一定讓杜甫吟出了更多的詩篇—翻翻杜詩,如此眾多的與酒息息相關的詩句會讓你明白,曾經,是酒和酒館這兩種親愛的物什陪伴杜甫渡過了人生的難關。所以杜甫最為傷心之事莫過于無酒可喝—潦倒新停濁酒杯啊。
騎驢兩腳欲到地,愛酒一樽常在旁。與杜甫相比,陸游似乎要灑脫一些,當他細雨騎驢入劍門,短暫的成都生活里,他愛上了這座詩酒溫柔的城市。十二橋旁,錦江河畔,那些不知名的酒樓曾經留下了他孤獨的身影。一壺老酒,一片風雨中的酒旗,一地經霜的黃花,一街異鄉(xiāng)的方言,想必千載之前,陸游定會在那些熱鬧的老酒館里選一個最冷清的角落,慢慢地打發(fā)一個個有陽光的秋日的下午。
司馬和文君,杜甫和陸游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他們時代的老酒館也已不復存在,但對酒的熱愛卻像一種遺傳基因一樣植入了這座城市的體內。今天的成都,老酒館的簡陋已經消失,代之而來的是一系列仿古的酒樓,時代的盛宴日復一日地流淌著,整座古老的城市都是些熟悉而幸福的酒香,一座城市會因了這些酒香而具備生活的寫意與安詳。
詩酒趁年華。這樣的城市,這樣的老酒,當黑夜來臨,華燈初上,最令我心儀的莫過于選一家飄著古老酒旗的老酒館,或獨酌,或群飲。酒酣面熱之際,你能看見,美酒,它就是這座城市的靈魂:杜甫醉過,陸游也醉過;英雄醉過,小丑也醉過;昨天醉過,明天也將醉過—而縱使夜深如泥,醉酒的人也能固執(zhí)地找到屬于自己的心跳和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