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北京大學當代文學教研室舉行了洪子誠、程光煒編選的《朦朧詩新編》(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的學術座談會。與會學者有:洪子誠、程光煒、王光明、敬文東、姜濤、張?zhí)抑?、張潔宇、李潤霞、陳均等十余人,本文將選取部分學者的發(fā)言作出綜述。
從近年的詩壇現(xiàn)象來看,不是當代詩歌史著而是當代詩歌編選往往引起較大范圍的關注和爭議,如前幾年的“知識分子寫作”與“民間寫作”之爭,其直接導火索就是詩歌作品的編選,這使得當下的詩歌編選不能不更加謹慎。基于詩歌編選在新詩研究中的重要作用,可以說,詩歌選本在某種程度上實際是承擔或者說造就了新詩的經(jīng)典化過程,這從“中國新文學大系”各集對于中國現(xiàn)代文學經(jīng)典的塑造、確立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中就可見一斑。可以說,作品選不僅對于學術研究,而且對于作家本人而言都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在某種意義上,其價值意義等同于學術著作。比如《昭明文選》、《古文觀止》等。對于詩歌作品的編選來講,應該考慮的仍然是“為何編”、“怎樣編”、“編什么”等問題,這里包含的既是一個原則、標準的問題,也是史家的取舍眼光和史識史才的體現(xiàn),所以,不是誰都能編詩選的。一個好的詩歌選本至少有兩個意義:首先是嚴謹、真實的詩歌史料,包括詩作的創(chuàng)作年代的考證、詩歌發(fā)表出版的原刊物、朦朧詩在文革時期的手抄本與后來油印本、正式出版物之間所作修改的匯校、辯偽工作等,目前詩歌研究界在這方面做得不是太好,這也和當代史料工作不受重視有關;一個是嚴格的編選原則。
一、朦朧詩選:為何編?怎樣編?編什么?
朦朧詩對于今天的讀者而言似乎已經(jīng)成了詩歌的歷史,洪子誠、程光煒二先生編選的《朦朧詩新編》是自從朦朧詩崛起以來的一個重要選本,與會學者既對此書的意義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同時也提出了許多問題甚至是不同看法,并且由這本詩選引出對朦朧詩概念的界定和評價問題、作品創(chuàng)作年代與發(fā)表時間的倚重和考訂問題、詩歌作品的編選原則和標準問題等。多數(shù)學者的發(fā)言都肯定了該詩選的編選意義和價值。王光明認為,《朦朧詩新編》的出版為當代中國詩歌研究提供了一個更有文學史意義的選本。與《五人詩選》相比,它沒有“骨干”的狹隘性,能比較全面反映朦朧詩的基本面貌;而與廣泛流傳的1985年初版的《朦朧詩選》相比,它則糾正了把朦朧詩泛化的傾向,剔除了一些非朦朧詩群的作品,接納了被遺漏的詩人詩作。另外,該書的《序》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篇研究該詩群的重要文章,很可能是描述這一詩歌現(xiàn)象的最準確、精當?shù)恼撐摹K枥L了這種詩歌現(xiàn)象的來龍去脈并進行了歷史定位。洪先生的特點是用一種非常客觀的敘述,不作過多的評價,但是他的評價是特別精當?shù)?,特別是關于朦朧詩的主要詩人以及他們的主要詩作,很有特點,很準確。總之,他認為本書不只是供一般讀者欣賞的朦朧詩選本,而是建立在深入研究基礎上的有文學史價值的選本。
李潤霞認為,《朦朧詩新編》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精編”,這對于某一種詩歌流派和詩歌審美風格的純化與整體概括而言是一個優(yōu)點,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本詩選卻是對朦朧詩的一個“簡化”,這種簡化對于認識朦朧詩的發(fā)展史程、流變過程及其豐富復雜的動態(tài)現(xiàn)象呈現(xiàn)卻顯出簡單化的傾向。一般來說,編文學選本有兩個標準:一個是史家的標準,即按照文學史的標準,是一種史家的選本,不一定是好詩,但是在文學史上有意義的,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趣味選擇;另一種是以學者的個人趣味、藝術理想為標準,不必按照文學史的意義,完全可以把自己個人的審美感受、閱讀體驗取舍。洪、程二先生的詩選顯然屬于前者,所以它必然擔負著塑造或曰重構經(jīng)典的功能,這就使得對該詩選的要求必然會按照學術研究的標準來要求衡量其編選的價值意義,也就是說,《朦朧詩新編》中的朦朧詩首先應是文學史上的朦朧詩選,而不應是洪、程二先生的個體審美趣味下的朦朧詩選。當然,詩選編輯過程中面對的閱讀對象也應被充分考慮到,即普通讀者和專業(yè)讀者的區(qū)分也是編選原則應被考慮在內(nèi)的。
對朦朧詩編選的原則標準及其作家作品的取舍、詩歌編選涉及的朦朧的定義、史料等問題,這些均是學術界爭議較大的問題。王光明認為,如果從文學史的角度嚴格要求這個選本,也有一些可以討論的問題。第一,我們是從詩潮、流派的角度來選朦朧詩呢,還是從美學風格、影響的角度來選?要有一個交代。第二,對朦朧詩詩人的選擇比較集中也比較妥當,不過里面還是有些問題可以考慮,即林莽、黃翔、梁小斌,他們是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朦朧詩人,他們的詩是否該選?第三,每首詩最好有明確的出處,以便人們查閱。
李潤霞對此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她認為:《朦朧詩新編》的一個不足是大多數(shù)所選詩歌都沒有出處,也沒有創(chuàng)作時間,如果不從一般讀者即一般詩歌愛好者來考慮,而是從學術研究即純學術的、專業(yè)的角度考慮,這個選本是不大好用或者說不方便用。因為這里的很多詩創(chuàng)作于“文革”時期,屬于“潛在寫作”,發(fā)表時間和當時寫作的時間差距比較大,有些詩作存在一個“版本問題”,這是目前學術界比較關心的問題。關于朦朧詩選中《今天》詩人(尤其是白洋淀詩人)在“文革”時期詩歌創(chuàng)作的真實性問題以及版本改動問題,以具體的詩人詩作為例來考察,“白洋淀詩群”中,根子的詩實際不是在《今天》發(fā)的,他的詩最早出現(xiàn)在1986年,是在陳村的文章里;正式發(fā)表在1988年《今天》十周年的時候印過。但是,“文革”時他們很多人手里都有手抄的根子的詩。多多的詩在林莽的手抄本中能夠見到一些,不多,且是“摘抄”。林莽摘抄別人的詩,古今中外都有,包括食指、芒克、宋海泉等人的詩,但他有一個毛病,就是喜歡“摘句”。芒克的詩比較短,當然好摘,所以比較全。食指的呢,《相信未來》他只抄了前半段,后半段他可能覺得不好,就不抄了。對現(xiàn)在爭議最大的多多,應該肯定的是:他在“文革”時期進行詩歌寫作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文革”期間的寫作,詩人后來在正式出版時可能會改動,這個“改動”帶來的“版本問題”是目前對“文革”期間“潛在寫作”最大的質疑。但需要區(qū)分的是“改動”的程度問題,如果改到與當時創(chuàng)作面目全非,那就是重新創(chuàng)作,不能算作“潛在寫作”;如果只是對某一個字(詞)某一個標點,或某一句修改、雕琢一下,這是不一樣的,應該區(qū)分對待的。像北島的詩,他的油印詩集《陌生的海灘》就有兩個版本,1978年、1980年各一本,這兩個版本就不一樣。關于林莽、黃翔、梁小斌是否應該納入“朦朧詩人”的范疇,我以為這里牽涉的還是一個詩選的標準以及朦朧詩概念的界定問題。如果把朦朧詩等同于《今天》雜志或類似同人性質的詩歌流派(社團)時,當然不必選入林莽、黃翔、梁小斌,但如果把朦朧詩看作是從“文革”地下詩歌醞釀、發(fā)展而來的詩潮,或是把朦朧詩當作整個新詩潮運動的一部分,則一定不能忽略他們。
就朦朧詩的編選原則及其編選初衷,洪子誠做了詳盡的解釋:所選作品原來都注明了出處,后來出版社說都不要,為什么不要?因為很多都是選自《新詩潮詩集》,他認為最好不是詩集,而是刊物,但是多多的詩在刊物就沒有,包括芒克的有一部分詩也是詩集里的。我還是比較主張至少公開發(fā)表,因為不可能去找手稿作為一個根據(jù),只能根據(jù)發(fā)表,當時發(fā)表還有先后的問題,所以就要最早的,或者說比較早的。但是,后來沒有完全按照去做,但實際上還是照顧到了這個問題。
關于創(chuàng)作年代的問題,李潤霞提出一個“歷史關結點”的問題,她說:創(chuàng)作時間有一些是可以忽略的,但我比較強調那些“歷史關結點”,姑且把那些具有文學轉折和發(fā)生意義的時間叫做“歷史的關結點”。歷史的發(fā)生差一點都不行,甚至差幾天都不行,這從“天安門事件”就可以看出,1976年4月份的作品和1976年5月份的作品立刻就變了,非常明顯。而對于“朦朧詩”的發(fā)展而言,1978年是一個“歷史關結點”,因為《今天》出現(xiàn);同樣,1968年也是一個“歷史關結點”,因為《今天》詩人的精神起點和文學起點大多始于這一年,即上山下鄉(xiāng)帶來的身份轉變和文學轉折。王光明老師講到1985年,1985年為什么這么重要?因為1985年以前和1985年以后的文學是不一樣的,這其中就有一個文學的轉折出現(xiàn)。一般情況下,可以稍微在時間上忽略一點,但是“文革”期間和“文革”后是絕對不能忽略的,當然,現(xiàn)在看“文革”是十年,已經(jīng)很長,放到歷史上,它可能是很短暫的。但是就現(xiàn)在的研究角度而言,“文革”前和“文革”后是絕對不一樣的,就像“安史之亂”的之前與之后不一樣似的,所以我覺得強調創(chuàng)作時間,至少在特殊年代是非常重要的。除了“社會歷史的關結點”,還有一些是“個人歷史的關節(jié)點”,因為很多作家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他個人的境遇密切有關,詩歌的境遇既是社會現(xiàn)實的境遇即歷史境遇,也是個人的境遇,這也是很重要的。許多作品發(fā)表的時間和創(chuàng)作的時間是不一樣的,寫在“文革”后還是“文革”前,強調創(chuàng)作時間是因為是有一個“文革”在做底,詩選中選了不少“文革”中的創(chuàng)作。對于發(fā)表時間和創(chuàng)作時間的問題,強調發(fā)表時間實際上是更多強調一個文學史的影響,套一個詞是“效果歷史”,而現(xiàn)在強調發(fā)表時間,就是強調發(fā)生的歷史。強調“效果歷史”還是強調創(chuàng)作時間,這是不一樣的。因為“效果歷史”牽扯到太多太多其他非文學的問題,比如說政治、經(jīng)濟、民族文化、時尚甚至出版等其他因素。
王光明認為:創(chuàng)作時間有些是很重要的,但并不是說都重要,我也是主張抓“歷史關結點”的轉折時期,比如說胡適,他第一個寫白話詩。我講到的聞一多的詩《忘掉她》,我覺得他個人生活方面會影響這一首詩,事件很重要,但他女兒具體哪一天死的就不一定是特別重要的。但是比如他是1925年寫的,我們知道聞一多經(jīng)歷過一次生命之痛,這就夠了,但是具體是哪一天我覺得并不重要。另外,在編選標準問題上,我比較重視美的立場,在內(nèi)心還是很同意臧棣的觀點。如果在我死之前,我是挺想編一個20世紀中國詩人選,按我自己想法編的詩選,也許,聞一多就選比《死水》好的作品。
二、關于朦朧詩的概念界定與當代新詩的評價問題
在對《朦朧詩新編》的討論中,很多學者熱烈地“借題發(fā)揮”,對整個80年代以來詩歌的發(fā)展做了回顧,話題涉及對朦朧詩概念的界定,對朦朧詩的重新認識、重新評價以及朦朧詩的編選原則等問題。
李潤霞對詩選排序提出了疑問:詩選是否有排名順序的考慮?是按創(chuàng)作年代為主還是按影響力,或是按姓名筆畫、拼音順序?因為影響力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所以應該有個標準,詩人都特別在意這個排名順序。另外,關于朦朧詩概念界定的問題,即到底怎么去理解朦朧詩,怎么去定義、概括朦朧詩?究竟是把朦朧詩作為一個詩歌流派,單純的同人或小范圍的流派,還是說把它作為從六七十年代的“文革”到80年代這么二十年左右的一個詩歌潮流,還是把它作為七八十年代之交思想解放運動以后出現(xiàn)的一個詩歌運動?如果刪掉詩選的幾個人,那么這本詩選就變成一本“《今天》詩選”了,就是說朦朧詩人是指在《今天》上發(fā)表的,或者說跟《今天》這個刊物有關的。其實,辦《今天》的時候,有一個原則,北島和芒克后來回憶,盡量發(fā)表“文革”期間的寫作,《今天》本身就有一個讓“文革”歷史、“文革”文學重新呈現(xiàn)的意圖。
洪子誠對編選中的問題作了這樣的解釋:排序主要按影響力。北島排第一沒問題?,F(xiàn)在要考慮的是歷史敘述中歷史時間的距離,我們現(xiàn)在距離很近,你不可能去忽略這些東西,但是若干年后,或者三五十年后,說不定標準就不是現(xiàn)在這樣了。次序根本就是不能排的問題,我曾經(jīng)講過按重要性,好的留在前頭,不好的留在后頭,好像說不過去。但是這里面還是有它的秩序的,按照一種理想。我有一個想法,希望當代文學,當代詩歌史,能夠多保留一點東西,在我接觸現(xiàn)代文學近距離的判斷以后。當然如果說有好多人來參與,我有我的判斷,程光煒有程光煒的判斷,那可以;但如果說一個人很快的對90年代、80年代做一個非常確定的探討,我覺得也是不可靠。所以我有我的想法,我是不同意他們所說的想法,還是說在目前我們這個階段,我的重點在于一定的評判價值中,提供一些可供以后可以依據(jù)的東西。
姜濤就朦朧詩的定位和詩選涉及的排序、詩人評價等問題作了如下發(fā)言:洪老師是不是有意圖把朦朧詩當作一個起點,作為中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一個起點?從入選的人員來說,詩選是對幾個方面的整合,比如貴州黃翔、“文革”地下詩歌等。洪老師“序”的第一段是最重要的,“首先是思想文化解放潮流的一個重要部分”,這是當代文學的一個核心起點。還有一個疑問,就是洪老師對朦朧詩的定位失去了明確的價值,比如排名,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按照我的方式去理解洪老師為什么去排名的,這個設計可能是有意的,可能是無意的。比如對舒婷的評價,主要集中在舒婷的詩歌為什么當時得到廣泛的接受上,而對楊煉的評價,有一些想象力等詩歌技術的確認,但對舒婷只是詩歌接受的一個狀況。我隨便翻了一下,看了一首詩不知道是誰的,再仔細看發(fā)現(xiàn)是江河的,因為江河給人的感覺都是政治抒情詩,而詩選卻選了大量關于他個人抒情的作品。
在到底選什么樣的詩,朦朧的還是不朦朧的,代表性的還是最優(yōu)秀的?洪子誠先生這樣回答:編選過程包括了80年代對朦朧詩建構的一種比較寬泛的理解。朦朧詩雖是80年代初的一個現(xiàn)象,那么為什么會把“文革”期間這個“潛在寫作”也放進來。我個人還是采取一個比較寬泛的理解,就是以《今天》為主,包括他周圍的一些詩人,但是也包括在1980年詩人對朦朧詩的重新建構。其實在這里頭還有一個矛盾,就是在朦朧詩里選楊煉、江河、舒婷,實際上從詩風上來說,它已經(jīng)變化了。并且在選的過程中,標準實際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一些變化,這不完全說我們要重現(xiàn)朦朧詩時期的那種詩風,而是有點偏離到對詩人作品是否寫的好上?,F(xiàn)在把朦朧詩接在1985年,有很多意見不統(tǒng)一,比如楊煉的詩,如果按照朦朧詩的角度來說,比如《大雁塔》那些早期的作品,但是我們今天選入的大部分還是他所謂“尋根”的,特別還有它的一些短詩,朦朧詩的味道比較濃。我在實際編選過程中有很多不同的想法互相沖突,即呈現(xiàn)一個流派的面貌呢,還是按照這個詩人單純的作品高下來判斷。
張潔宇認為:關于材料可用不可用的問題,比如說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全集,很多都是不可信的,因為自己改,家屬也改,現(xiàn)在根本就不能用。魯迅全集做的好,其他的都不行。咱們要做的不是說標準降低的問題.。另外,詩人排序不用遷就那些詩人自己在乎的順序是什么,我們應該有一個標準,但是不一定要以他們的標準,重要的不是他們那個標準。臧棣說過我們就要有這種勇氣,比如說有一些東西我們就忽略他,鄙視他,根本不談他。我覺得做詩選也是詩歌史的一個形式,能夠體現(xiàn)編選者或者說對詩歌史寫作者的一個評價,這里面完全可以有他自己的標準和主張,不一定去遷就詩人,文學史寫作和詩人自己編的詩選不是一樣的標準。
王光明從詩歌史的角度,結合詩歌創(chuàng)作、詩歌作用和詩歌評價等問題,作了總結式的發(fā)言:現(xiàn)在過了二十多年以后重新看朦朧詩,該怎么看?是從社會的角度,或是從美學的角度,或者是從詩歌流派的角度去看朦朧詩?從歷史語境來看就牽涉到對朦朧詩的界定。無可爭議的是朦朧詩是以《今天》為主的,《朦朧詩新編》也是從《今天》為代表去看。那么,以《今天》為主的朦朧詩,它就跟《今天》這個雜志聯(lián)系在一起,那么有一些受朦朧詩影響的詩人,當然也有一些細微的美學風格上的不一樣。正是因為如果從“雜志”這個角度去考慮,那么像梁小斌這種受朦朧詩風格影響的詩人,還是不是朦朧詩的代表人物?還有黃翔,以及“序”里提到的貴州詩人,在朦朧詩運動的前期,他那個時候作為一種反抗主流意識形態(tài),或者說反抗當時體制的一種正義,他是不是一種詩歌探索?也就是說,黃翔的作品究竟對朦朧詩有沒有直接的影響?詩選“序”中提到這個問題,但是對詩歌本身的影響好像還沒有作更細致的考察?,F(xiàn)在具體的歷史已經(jīng)過去,朦朧詩作為一種具有高等藝術形態(tài)的反抗性、抗衡性這樣一種詩歌姿態(tài)或者說詩歌立場,它表現(xiàn)出與過去非常不同的風格?,F(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二十五六年了,一個方面,我們確實是要回到當時的歷史語境把它重新描繪出來。如果說到歷史語境,那么就應該追問究竟是什么樣的歷史語境?是詩歌的歷史語境,還是我們中國社會的歷史語境?《公開的情書》跟朦朧詩的歷史語境是一樣的,它們也有相通的地方,那么具體的詩歌語境又是什么呢?具體落實到詩歌領域,或者說作為一個文學史,那它跟中國社會的歷史語境又有極大的牽連。但是,整個社會的歷史語境又不完全是我們文學史的語境,所以作為文學史來講,該如何去處理這樣一種社會思想的語境,是不是處理的一樣,或者說僅僅是以它為背景,然后我們僅僅是在文學領域里表現(xiàn)了這種東西,應該思考有沒有一種從文學生態(tài)或詩歌生態(tài)方面具體的東西。當然我在這方面又有一些猶疑,就是我們處理整個一百年來的思想文化語境,文學怎樣處理,跟歷史、思想史有一些不一樣,朦朧詩怎樣從詩歌或者說美學的立場去對待?朦朧詩過五十年、一百年的時候,我們處理它的歷史要怎么辦?在寫詩歌史的時候,涉及詩歌作品,我想到聞捷、公劉這樣的詩人,像聞捷的那樣一種簡單的愛情,真的是很可愛。我覺得50年代那樣一個單純的時期,有樸素的東西,賀敬之的當然不好,但是聞捷、公劉包括邵燕祥的一些詩集,《我們頂多二十掛零》、《一朵云飛進來》諸如此類的,我覺得現(xiàn)在讀起來真的很不錯,它真的含有一種深沉、單純的東西,有非??蓯邸⑶逍碌囊幻?。從詩歌的角度看,蔡其矯在五六十年代的《川江號子》、《霧中漢水》等,我覺得在任何一個時代都可以站得住腳。我們的詩歌,我們的文學怎么從文學的角度去處理精神,因為政治化、經(jīng)濟化、工業(yè)化的時代都會過去。80年代以后,我們?nèi)デ逅阏?,現(xiàn)在開始清算商業(yè)化,那么作為文學來講,他不完全是一種受經(jīng)濟或政治影響的東西,而怎么樣在變動的歷史當中去抓住一些恒定的東西,我是很困惑的。但是,我覺得詩歌真的是比散文豐富多了,楊朔的東西,《香山紅葉》、《荔枝蜜》、《雪浪花》什么的,它們也很單純,很真誠的,但它們就比詩歌簡單的多,它們就沒有何其芳、郭小川甚至包括到60年代作家,他們沒有蔡其矯那樣一種內(nèi)在矛盾豐富的東西。我一直覺得詩歌,包括它的形式、語言以及成規(guī)里面有很多值得我們分析的東西,因為它的形式本身必須要通過形式、語言這樣一個中介來過濾社會,所以不管在哪個時候,它們都還有一些對社會抵制、防御的東西。
總之,與會學者在討論會上的發(fā)言既是針對洪、程二人詩選的中肯評價,也是針對當代詩歌研究領域與詩選編輯的回顧和反思,討論中所涉及的一些當代詩歌/文學研究中存在的新問題與新方法,應是值得充分重視和繼續(xù)深入探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