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表是我國古代一種特有的建筑藝術形式,在有文字記載之前的傳說時代,很可能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此后很長一段時期,華表被廣泛應用在陵墓、宮殿、城門、橋梁等重要建筑物前。在幾千年的歷史發(fā)展長河中,這一特殊的建筑藝術在功能及形式上,有其自己的演變軌跡。
華表有兩個起源,一個是傳說中仁君堯舜所設立的“誹謗之木”,用以觀得失,納諷諫;另一個則是一種柱形的標志,給人們指示道路,起到表識的作用。
關于第一種說法,在《淮南子·主術訓》中也提到:“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薄逗鬂h書·楊震傳》也載:“臣聞堯舜之時,諫鼓謗木,立之于朝?!钡@些記載,無疑都是后世之人對儒家理想中所謂“大同之世,天下為公”的一種美好憧憬和附會。對于華表的表識作用,古代史籍中也多有記載,《周禮·秋官·蠟氏》載:“若有死于道路者,則令埋而置楬焉,書其日月焉,懸其衣服任器于有地之官,以待其人?!薄稘h書·酷吏傳·尹賞傳》也記載:“(犯人死后)癱寺門桓東,楬著其姓名?!薄隘帯本褪锹裨岬囊馑肌_@里所提到的“楬”,就是起表識作用的木柱,這與華表最初的表識作用是相同的。在此條后顏師古的注中也說:“即華表也”。此外,阮元在其《揅經(jīng)室集》一集卷一中也認為,華表的來源是因為周代實行井田制度,田門立木以分地界和行列遠近,使人望見可知道路里程,所以又稱之為“郵表”。從這些記載來看,華表不管是豎立于道旁,給人指示道路,還是豎立于墓旁,給人標明位置,其表識的作用都是非常明顯的。因此,華表的起源,應該是源于其表識功能。
此后,由于厚葬之風在我國古代的盛行,華表在陵墓建筑中的使用得到了長足發(fā)展。同時,華表在材質(zhì)上也開始由木制演變?yōu)槭?。如《后漢書·光武十王·中山簡王焉傳》載:“大為修冢塋,開神道?!弊ⅲ骸澳骨伴_道,建石柱以為標,謂之神道?!边@里的“石柱”就是華表。此后,大凡陵墓皆有神道,其中華表的運用,最常見的就是將其豎立于陵墓神道前端兩側(cè),作為神道的標志,因而也稱之為望柱。而石翁仲、石獸之類,則為陵墓神道的守衛(wèi)者,這在兩漢以后尤盛。《漢書·游俠,原涉?zhèn)鳌肪洼d,原涉為擴大祖先陵墓,“買地開道,立表”。這里所說的“立表”,就是豎立華表。此外,據(jù)《水經(jīng)注》記載,東漢官吏墓前,在陳列石闕、石獸、石碑的同時,常常也豎立有華表。如在《清水篇》中所記桂陽太守趙越墓,《洧水篇》中所記弘農(nóng)太守張伯雅墓,《濁水篇》中所記安邑長史尹儉墓等,都豎立有石柱。而現(xiàn)在北京西郊的東漢秦君墓中,也豎立有石柱,正是這種墓道石柱的實物例證,它們無疑就是華表的初期形式。其中秦君墓中華表,在其下部的石礎上浮雕二虎,其上立柱,石柱從平面來看是將正方形的四角雕成弧形,而不是正圓形。柱身上刻凹槽紋,上端以二虎承托矩形平板,鐫刻死者的官職與姓名??逃小皾h故幽州書佐秦君之神道”十一字,可惜華表頂部柱冠已脫佚。
至魏晉南北朝時期,這種神道石柱的傳統(tǒng)得到繼承和發(fā)展,并進一步成為地位與尊嚴的象征,而其作為表識的職能開始逐漸退化?,F(xiàn)在能見到的實物,有西晉魏雛墓華表,上鐫刻“元康八年二月甲戌朔十日將軍魏君之神柩也”;韓壽神道石柱,上鐫刻“故散騎常侍驃騎將軍培陽韓府君墓神道”;以及從豫北博愛出土的苛晞神道石柱,上鐫刻“晉故樂安相河內(nèi)苛府君神道”。此外,在梁蕭景墓中,也豎立有華表,左右各有一座,直接繼承了漢晉以來的型制,下為柱礎,在方座上置圓形石盤,刻成雙螭的形狀,中為方柱而四角微圓,柱身上段雕凹槽,下段刻束竹狀,在二者之間雕刻繩辮及龍,并從柱身一面雕出方板,上刻死者的職銜,最上端柱頂,在鐫刻有覆蓮的圓蓋上,置一小辟邪。整個華表型制簡潔秀美,雕飾雖多而不繁瑣。而其柱頂上刻有小辟邪的型制,同現(xiàn)在北京天安門前的華表非常近似。在這一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華表成為帝王陵墓前建筑物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傾向。但華表依然并非皇家專屬,也可被豎立于官吏墓前。時至梁天監(jiān)年間,其表識的功能已經(jīng)開始退化,而逐漸成為“記名位”的地位象征了。
隨著封建專制制度的完善和強化,華表在陵墓建筑中的這種作為尊嚴與地位象征的功能進一步得到發(fā)展,特別到了唐代,華表開始成為皇權(quán)的象征,成為皇族的專用儀仗。在昭陵及其陪葬墓中,除昭陵及新城公主、長樂公主墓前有石柱作為華表外,即使跟隨李世民征戰(zhàn)南北的功臣李靖、李勛等墓,雖獲寵陪陵,并可把墓造成山形,有石人、石羊、石虎等石雕,但絕對沒有作為華表的石柱。就連唐太宗的廢太子李承乾墓,也未見有華表。在庸高宗與武則天合葬的乾陵及其陪葬墓中,除乾陵外,也只有“號墓為陵”的懿德太子、永泰公主墓前有華表,即使章懷太子墓,也因其“不稱陵”而沒有立華表。這說明,到了唐代,已經(jīng)形成一種制度,只允許帝陵和某些嫡系皇族成員的陵慕前才能豎立華表。此外,在乾陵還形成一種定制,即有一對華表豎立于石雕群之前,作為神道的標志。以后歷代的帝陵,都基本依此規(guī)制。在這些帝陵上豎立華表,雖不再有其原始的表識作用,而成為地位、尊嚴的象征,但從中依然可以看出其表識功能所遺留的痕跡。
至宋代,這一制度被完整地繼承了下來,在墓葬建筑中,華表也只在帝陵中有所發(fā)現(xiàn)。如在河南鞏縣宋代帝陵群的永昭陵及其西北部祔葬的后陵中,華表都被豎立在神道的最前端,其后才為石雕群。其他帝陵如永昌陵、永定陵、永熙陵、永厚陵、永泰陵等,亦置華表于神道之前。這種形制大體沿襲唐陵制度,只是其規(guī)模較之唐陵小了許多。
明代以后這一現(xiàn)象發(fā)生了變化,華表在帝陵中的作用逐漸衰微。在明十三陵的墓葬群中,就沒有發(fā)現(xiàn)單獨出現(xiàn)的華表,只是在神道的最北端,即神道的末端,有一個欞星門,又稱龍風門,是用華表式的柱子組成的三個石門,門南向,三門并排,其間聯(lián)以紅色短桓,柱頭的云板和小辟邪,構(gòu)成門上的裝飾,結(jié)構(gòu)奇特。如果沒有石柱之間的短桓,無疑就是華表。
在清代帝陵中,華表的這一演化趨勢更加明顯。在清初三陵努爾哈赤先祖的永陵中,沒有發(fā)現(xiàn)華表。在努爾哈赤的福陵中,也沒有單獨的華表,只是在其神道前方,有一正紅門牌樓,四柱三門,同明十三陵之龍風門非常相似,亦用華表式的柱子組成,柱子上亦有小辟邪。在清太宗皇太極的昭陵中,則發(fā)現(xiàn)有兩對華表,但都不在神道最前方作為神道的標志,而是作為重要建筑物前的配套裝飾品了。兩對華表分別豎立于昭陵隆恩門及牌樓之前,型制大體相同。只是牌樓前的那對華表在頂上刻有一小辟邪,柱身為蟠龍紋;而另一對華表頂上無小辟邪,為尖頂狀,柱身為云紋。在其他清代帝陵中,也沒有發(fā)現(xiàn)如唐宋帝陵那樣作為神道標志的華表。從這一過程中可以看出,時至明清,華表已不再是帝陵前神道的標志了。如果說作為神道標志的華表,其表識的功能還能有所保留的話,此時,其表識的功能已經(jīng)蕩然無存,僅僅是作為重要建筑物前的配套裝飾物了。
除了在陵墓上的廣泛使用外,華表作為一些重要建筑物附屬的純粹裝飾品功能也長期存在。如在陶淵明《搜神后記》中記載了這么一個故事:漢代遼東人丁令威,在靈虛山學道,后得道磁仙,化鶴歸遼,落在城門華表柱上。這時,有一少年拿弓箭射他,他只好飛起。在空中徘徊許久后,吟詩云:“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如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壘壘?!敝鬀_天而去。這就是“華表鶴歸”的典故。
這一傳統(tǒng),在唐宋時期也被繼承下來。如白居易《望江州》詩中云:“江回望見雙華表,知是潯陽西郭門?!笨芍拼跐£栁鞴T前,是豎立有一對華表的。又如在宋代張澤端的《清明上河圖》中,在上七橋兩端也畫有華表。時至明清,在把華表作為帝王死后陵墓儀仗的唐宋傳統(tǒng)逐漸拋棄之后,其作為重要建筑物之附屬裝飾品的功能則得到發(fā)展。例如在作為明清宮殿建筑群之一的北京天安門前后就各有一對華表。華表質(zhì)地為漢白玉,造型別致,雕刻精美,渾圓堅挺,上沖霄漢。華表上面是承露盤,盤上有個小辟邪,稱為“犼”。盤下面橫插兩塊石板,上刻有連綿的朵云,所以稱為“云板”。中間粗壯的石柱上,在層層回環(huán)不斷的朵云中,蟠繞著一條巨龍,龍四足,每足五爪,雕飾得綽約生動,躍然飛舞,真可謂是“矯若游龍,呼之欲出”。華表下面還有八面形的須彌座,四周有石欄板圍繞。華表連同須彌座,高為9.57米,精致中不失雄渾。在人們心目中,這兩對華表被神化了,把天安門后的那一對華表上的石犼稱為“望君出”,希望國君不要沉迷后宮,快出來體察民情;而把天安門前面的那一對華表上的石犼稱為“望君歸”,希望國君不要迷戀于游山玩水,快回來處理政務,反映了人民美好而樸素的愿望?,F(xiàn)在那雕飾精巧、造型優(yōu)美的華表,在人們的心目中,已經(jīng)同天安門一起,被看作是中華民族、中國的象征和標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