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士子
深冬周末的一個下午,我乘坐長途客車返回老家。
窗外銀裝素裹,已然成了一個潔白的冰雪世界。車內卻人聲嘈雜,氣氛異常活躍。
坐在我前面座位的是一位年輕的帥小伙,身著警服外套,顯得精干灑脫。小伙旁邊是一位穿著入流的女士,淡雅脫俗的服飾襯托出白領佳麗特有的風姿。兩人看來剛認識不久,正相互尋問著各自的去處和由來。坐在他們對面的是一位衣著莊重整潔的中年干部模樣的人,他正斯文地叼著煙聽前面幾個人閑談。與我同坐一個座位的是位衣裳油膩、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老漢。
車行駛起來不久,車廂內就已經熱鬧非常了。我與老漢對面座位上兩個打扮前衛(wèi)、頭頂彩發(fā)的小伙子正隨著手中的錄放機一搖一擺地哼唱著;后面幾個學生和進城歸來的老鄉(xiāng)也在嘰嘰喳喳地談笑不停;前面白領麗人與其他幾個人正專心聽著帥小伙關于警校訓練和一人獨斗五名歹徒的光輝歷史;另一旁中年干部用他充滿磁力的嗓音正吸引著周圍幾個人的注意力,他主講的題目是社會治安的改善、社會環(huán)境的好轉、社會風氣的凈化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參與,他的幾個精彩事例不斷贏得周圍人們的隨聲附和。
車子載著歡聲笑語在雪地中一路搖擺著行駛到兩縣接界處慢慢停住,從車下上來三個人,衣著厚厚的,看不清面容,其中一人上車后便擠到司機旁邊,另兩人堵在了車門口。對他們的到來人們開始并不太在意,但很快人們就不得不在意了,因為這三個人都從身上掏出了雪亮的匕首。最先發(fā)現這一變故的是那位白領麗人,隨著她一聲極具戲劇性的尖叫,車廂內剎時平靜了下來,相互交談的、望著窗外發(fā)呆的、昏昏欲睡的,無不瞪大了一雙雙驚恐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來人手中的匕首。車廂內20多位乘客的第一感覺同時都發(fā)揮出作用:遇到劫匪了!
車內的氣氛凝固得如同外面的冰天雪地一般,后排座位上傳來幾個女學生嚶嚶地哭泣聲。
“想活命的,快把錢和手機都拿出來!”一個小胡子劫匪在車門口揮舞著雪亮的匕首兇巴巴地叫嚷著,“誰要是不聽話,老子今天就廢了他!”
我緊張地偷眼望了一眼那名身著警服的帥小伙和那位口吐蓮花的中年干部,我感覺此刻車內的人們是多么希望他們能夠挺身而起,只要他們振臂一呼,車廂內的人們很快就會把這三個歹徒制服。可我失望了,因為我看到剛才還義正辭嚴、侃侃而談的兩位正義偶像,此刻也早已被嚇得面色慘白,一動不敢動了。
“快!把手機和身上的錢都拿出來!”車門口的兩個劫匪再次咆哮起來。
接下來,兩個劫匪開始由前向后挨個搜身打劫了。車廂內原有的歡快氣氛被陣陣哀求聲所替代。當中年干部、白領麗人和身著警服的帥小伙顫顫兢兢掏完錢,有氣無力地癱臥在座位上時,兩名劫匪已經手持明晃晃的匕首來到我的面前。
“小子,識相點兒,別讓老子費事!”小胡子劫匪搖頭晃腦輕蔑地對著我斥道。
“對,快給他們錢,讓他們下車吧?!币唤z顫微無力的聲音突然從中年干部口中悠悠地冒了出來。
我的手已經哆哆嗦嗦伸進了自己的口袋,那里是我今年的全部積蓄啊,另外還有一只昨晚與朋友喝酒時喝出的獎品打火機。座位的一旁,鄉(xiāng)下老漢也在另一個劫匪的威逼下顫抖著把手伸進口袋掏錢,口中還一面低聲嘟噥著,“什么世道!真是三月響雷,遍地鬧賊。還窮白活什么一人打五個人,還什么維護治安人人有責。唉,誰拿鋤誰定苗啊。只要有刀誰都敢搶劫,我要是有槍還怕什么拿刀的……”
槍!一個念頭猛然閃現進我的腦海,剛剛拿了錢的手又緊緊地握在了打火機柄上。我感覺到我的手已經緊張得滲出了汗水。
“快!別磨磨蹭蹭的!”小胡子已經不耐煩了,在我面前不停地揮舞著匕首。
在小胡子的催逼下,我的手慢慢從口袋中掏了出來,并舉到小胡子面前,但手中拿的不是錢,而是那只打火機。
這是一只仿真手槍式打火機,它的外形與真手槍毫無差異,只是扣動扳機時打出的只是一束微弱的火焰而已。此刻,黑洞洞的打火機出火口正對準著小胡子的額頭,只要我輕輕一扣扳機,淡藍色的小火苗就會立刻從槍口冒出,可我卻無論如何也不敢。
小胡子剎時被我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手中匕首當的一聲掉到地上,渾身戰(zhàn)栗起來,口中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大……大哥,別……別……別開槍!”與此同時,另外兩名劫匪也早已經嚇得不知所措。
握著這把打火機,望著眼前三名持刀歹徒被嚇得幾乎跪地求饒情景,雖然我仍舊能夠感覺自己的心臟怦怦狂跳不已,但一種豪邁之情也不禁從內心深處油然而生,我似乎突然間感覺到自己已經是一位英雄了。此刻,我才真正領悟到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的一句話,“槍桿子里面出政權!”
“小子,想跟我玩,你們還嫩點兒!”我拼命從記憶里搜索著電影里面的臺詞,“快!要想活命,就把剛才搶劫的錢全部都歸還給人們!”我死命握著只能用來打火的假手槍,面對著三名曾經窮兇極惡的歹徒,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怒吼,一股正義之氣在車廂內久久地回蕩不絕。我感覺手中所握的哪里是什么打火機,這分明就是一柄懲惡揚善的正義之劍啊,而我正是這把劍的主人——讓每一個歹徒都能聞聲喪膽的義俠佐羅!
看著三名劫匪把剛剛搶劫到的錢物一一都歸還了原主,我更是感覺豪氣沖天。正當我要繼續(xù)搜腸刮肚再向劫匪訓話時,剛剛還死氣沉沉的車廂內人們已經覺醒了,紛紛發(fā)出了憤怒的吼聲。
“光天化日,你們膽敢攔車搶劫?!你們要立即去公安局自首,爭取寬大處理!”中年干部第一個發(fā)出了義正辭嚴的怒吼,“只要這個社會上還有一個正直的人存在,就決不會允許你們這些人胡作非為!”
“對!對你們這樣的人,就要見一個抓一個,絕不能手軟!”身著警服的帥小伙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正義凜然的目光從仍舊蒼白的臉上直射向劫匪。其他的人們也一面紛紛大聲譴責著歹徒,一面從各自座位上站了起來。就在他們擋住我打火機的瞬間,三名劫匪打碎了車門玻璃倉皇逃下了車?!白プ∷麄?,別讓他們跑了??!”車上的人們對著三名劫匪逃跑的背影大聲地喊著。
目送著劫匪完全消失后,中年干部恢復了原有的自信和矜持,用責怪的口吻對我說,“小伙子,不是我批評你,為什么在這樣有利的形勢下還讓他們跑掉了呢?對這樣的人我們一定要抓住,要除惡務盡。我們每個人都有義務和責任這樣做!”
“是啊,是啊,到底是沒有經驗啊。有槍怎么還能讓他們跑了呢?!”鄉(xiāng)下老漢也是一臉的惋惜。
“要是我有槍,我就一槍一個,”身著警服的帥小伙一面用手比劃著,一面對著白領麗人鄙夷地說著,“這樣的家伙絕不能任由他們在社會上胡作非為!”其他人也紛紛發(fā)出了不滿的抱怨,似乎我就是放跑這三名劫匪的幫兇。
“呀!你是干什么的?”隨著白領麗人一聲悅耳的嗓音傳來,人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我是從城里回老家的……”我決定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其實……這不是一把真手槍,這只是一只打火機……”說著,我用手扣動了扳機,啪的一聲,淡藍色的小火苗從烏黑的槍口處閃了出來,我隨手點燃了一支香煙。望著裊裊升起的煙霧,我不禁有些飄飄然。
“原來是這樣!”中年干部恍然大悟般地叫嚷了起來,“你怎么能這樣??!”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對著我吼道,“你自己想要送死也就算了,干嗎非要拉上我們全車的人都來墊背!你開什么國際玩笑?。?!”中年干部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呆呆地望著他不知該說什么。
“你小子找死啊你!你怎么能這樣!!”身著警服的帥小伙更是怒不可遏,大聲地向我呵斥道,“你沒有錢向他們說句好話不就得了么,怎么能這樣!多虧我剛才沒有跟他們交手,要不然你小子就成誘導性殺人犯了!到那時讓你償命都來不及??!”
我已經嚇得不知所措了。
“其實讓他們搶幾個錢去算什么,不出事才是福嗎?!边€是白領麗人修養(yǎng)好,她并沒有向我發(fā)怒。
“小伙子,不是我說你,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講究誠實可信??!”鄉(xiāng)下老漢語重心長地向我諄諄告誡著。
我還聽到身前身后其他人也紛紛發(fā)出竊竊的嘲笑聲。
終于,滿面羞愧、無地自容的我很快便在中途灰溜溜地倉皇逃離了這輛客車,如同剛才的那三位劫匪一般,迅速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中。
(責編/孫厚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