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浩哲

假如沒有王選這位５０歲的中國女人像堂·吉訶德一樣向日本的“風車”拼博，日本法庭就斷然不會受理起訴他們在侵華期間使用細菌武器的罪行；假如沒有王選帶領(lǐng)一批七八十歲的當年受細菌武器戕害的中國老人不辭辛勞往返跋涉于日本、中國打官司，世界就不會知道日本人在侵華時用１２０００中國平民做細菌戰(zhàn)的活人解剖和活人試驗；假如沒有王選鍥而不舍地用五年時間向頑固的日本人亮出樁樁鐵證，日本法庭就不會承認他們在侵華戰(zhàn)爭期間使用了細菌武器屠殺中國人。

又是一個抗日戰(zhàn)爭勝利紀念日，又值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我們在緬懷抗戰(zhàn)英雄、悼念在抗戰(zhàn)中遇害的同胞時，我們也不由得想起那個能讓日本沉默的女人——王選。雖然在2002年8月27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宣判：王選和她帶領(lǐng)的180名日軍細菌戰(zhàn)受害者中國原告敗訴，駁回道歉和賠償?shù)恼埱?。但他們卻為我們揭開了一個掩蓋了60年的黑幕，世界因為這場訴訟知道了細菌戰(zhàn)。

沉痛的兒時記憶

王選1952年出生在上海，父親是中共地下黨員。中共建政前，父親擔任上海市的司法委員，中共建政后，擔任上海市檢察院檢察長。然而在五六十年代期間她的父親被打成右派。王選告訴多維時報記者說，她沒有幸福的童年，母親是回族人，能歌善舞，非常美麗，然而因為父親被打成右派，王選的腦海中浮現(xiàn)的童年畫面只是母親趴在床上哭泣。

王選說，父親對共產(chǎn)黨的理念絕對忠誠，堅信有些事情二十年以后才能澄清。“右派”摘帽后，父親被派到中學教書，但仍然擔任上海律師協(xié)會的副會長。后來因患癌癥去世時，王選覺得她父輩的不幸，對她有很大影響。她也始終堅信歷史總有還原它本來面目的一天。

大學畢業(yè)后，王選去了日本留學，研究語言學、教育心理學，獲得全A的成績，深受日本教授的賞識。然而她投入日本侵華細菌戰(zhàn)索賠運動，卻是在1994年回到崇山家鄉(xiāng)探親后，那時見到當?shù)匕傩找髮θ账髻r，并且成立索賠調(diào)查委員會。王選表示，她的家鄉(xiāng)曾經(jīng)深受日本侵略者的破壞，民間要求索賠的呼聲很高。她深受感染，也投入了這一事業(yè)。

王選在華盛頓從事研究時，每天在國會圖書館鉆研日本細菌戰(zhàn)罪行的資料，同樣從事這項研究的還有不少同行，來自日本的有五、六個小組、十幾個人，來自韓國的也有兩、三個小組，他們都是由各種非政府組織和學術(shù)機構(gòu)資助。而來自中國的，竟然只有她一個人。中國是日本侵略戰(zhàn)爭的最大受害國??！

1995年，黑龍江召開首屆細菌戰(zhàn)研討會，有三個浙江義烏受害人代表全村要求日本政府賠償。而背后是日本市民團體(日本民間和平組織)“日軍細菌戰(zhàn)歷史事實揭露會”出資援助在中國進行調(diào)查。

是義烏！是自己的家鄉(xiāng)！細菌戰(zhàn)、鼠疫、父親、叔叔……“歷史一下子回到了我眼前，有時候歷史真的伸手就可以摸到的?！蓖踹x看到了這條消息，童年的記憶一下子激活了。

“我知道叔叔死于日本人在義烏放的鼠疫。”

“日本人放了鼠疫，燒了大半個村子。人還沒死就把他們的肢體內(nèi)臟掏了去，從腫大的淋巴里獲得更強大的鼠疫細菌?！?/p>

“我的姑姑和叔叔逃到鄰近村子的親戚家里，一個中年婦女得了鼠疫。被扔在飼堂里，13歲的叔叔和她感情很好，每天去看她。只有叔叔這么小的孩子才不知道怕?！?/p>

“有一天叔叔嚎啕大哭著跑了回來，樣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哭號?！?/p>

“叔叔可能看到了最慘的一幕，據(jù)后來村里的人說，那個女人的胳膊已經(jīng)不知去向，她被日本人肢解了?！?/p>

“夜里叔叔就發(fā)了高燒。村里人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就趕叔叔姑姑走。親戚找了一塊門板，把叔叔抬到崇山村的野地里。正是寒冬，下著雪，叔叔身上燙得不敢摸，兩個十多歲的孩子呆在野地里，又冷又餓，沒有一個人去接近他們?！?/p>

“姑姑說，叔叔死的時候凄厲地嘶叫了一夜，最后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變成了黑的?！?/p>

王選家族里有8口人罹難，義烏崇山村有396個村民死于鼠疫，中國除了新疆、西藏、青海三省區(qū)外都受過日本細菌戰(zhàn)的多次掃蕩和攻擊。

王選設(shè)法聯(lián)系到了報紙上提到的市民團體成員松井英介和森正孝，打電話說：“我要參加你們的調(diào)查，我是義烏人，我有義務(wù)?！?/p>

在這一剎那，王選覺得歷史的大規(guī)律輪回到了她身上。叔叔的死、父親的悲傷、自己到日本留學，這一切的一切都找到了意義。“最簡單的一點，只有我能夠把難懂的義烏方言翻譯成日語?！蓖踹x在日本讀書、工作的平靜日子就這樣結(jié)束了。

讓世界知道了細菌戰(zhàn)

1996年調(diào)查仍在繼續(xù)，訴訟就要開始。但一開記者招待會，發(fā)言的全是日本律師?！斑@是中國人的訴訟，應(yīng)該有中國人自己的聲音和地位?！?/p>

“給我一個位置。”王選提出了她的要求。

“我是一根紅線，只有我能把這些老頭老太太串起來，也只有我才能把他們擰成一股繩，只有我能代表他們，我懂得日本語言、法律，我可以方便地穿梭在中國、日本、美國之間，我經(jīng)濟獨立，自己的一切往來費用全部自己承擔，又不取一分錢的報酬?！?/p>

王選以當仁不讓的姿態(tài)促使原告團產(chǎn)生，并“抓權(quán)”當了團長。王選以個人魅力號召起了180名原告。

1998年日本地方法庭第一次開庭，王選以原告總代表的身份在法庭上作陳述。

我們?yōu)槭裁匆?？我們?yōu)槭裁匆r償？我們?yōu)槭裁匆毡救酥x罪？王選思索萬千。

日本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所有參戰(zhàn)國中惟一使用生化、細菌武器的國家，而這一事實竟被整整掩蓋了6O年。日本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在中國實施過細菌戰(zhàn)計劃。

細菌戰(zhàn)、活體試驗是曾經(jīng)發(fā)生的罪惡，而迄今為止的隱瞞、不認賬是一樁正在發(fā)生的罪惡。

如果這么大的罪惡都可以一筆輕輕抹掉，這么大的罪惡竟不為世人所知，施惡者得不到懲罰，那要公理良知法律做什么？要人類的文明做什么？

王選想到了那些至今還爛著腳的窮苦的中國農(nóng)民(炭疽病菌受害者)；想起了那些苦度殘疾晚年的幸存者，他們的生命里更多的不是恨而是寬恕。

王先想起了那個看管6個“試驗材料”的細菌部隊士兵松本博，在挺身為中國原告團作證時，老人也亮出了內(nèi)心柔軟的部分——善良。

他一回到家就告訴了母親他在中國做了什么，他的母親說，你是個罪犯。他在結(jié)婚之前，告訴他的未婚妻自己是一個罪犯，讓她做出選擇。

極大的惡與至純的善，像冰與火一樣淬激著王選，使她面對過多的惡而不至于陷于泥淖。“在這么強大的惡面前，善也悄悄潛伏著，再暴虐的惡也無法把它泯滅。而消解惡的途徑不是回避，而是善。”

“我明白了我們揭露是為了記憶，而記憶并不是了為了恨。我知道站在法庭上發(fā)言時，王選這個名字已經(jīng)沒有意義，我也不僅僅是一個原告，我代表的是屈死的靈魂。”

2002年8月27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宣判：王選和她帶領(lǐng)的180名日軍細菌戰(zhàn)受害者中國原告敗訴，駁回道歉和賠償?shù)恼埱蟆?/p>

“我們贏了，我們揭開了一個掩蓋了60年的黑幕，世界因為這場訴訟知道了細菌戰(zhàn)，我們的目的達到了?！蓖踹x心里激動得流下了欣喜的淚水。

我不會半途而廢

王選在接受采訪時幾次提到她與原告團起訴日本政府的行為與個人感情無關(guān)，是在對歷史和戰(zhàn)爭受害者盡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應(yīng)盡的責任與義務(wù)。她本人就是細菌戰(zhàn)受害者的家屬，但她說自己不憎恨日本人民，她和原告團對日本政府的起訴不是攻擊性的，而是希望讓世界上更多的人了解這一被長期隱藏的歷史的真實，讓更多的人聽到那些細菌戰(zhàn)受害者的聲音。

王選這幾年一直把對侵華日軍進行細菌戰(zhàn)地調(diào)查活動和向日本政府討回公道當作了自己的事業(yè)。

王選說，根據(jù)他們地調(diào)查，侵華日軍二戰(zhàn)期間在中國除西藏和新疆等少數(shù)幾個地區(qū)外的幾乎所有省份都犯下使用細菌戰(zhàn)、化學戰(zhàn)的暴行，死亡人數(shù)至今無法準確統(tǒng)計。但據(jù)保守的估計，起碼有100萬人死于日本的細菌戰(zhàn)、化學戰(zhàn)，而且幸存者至今仍受到病痛地折磨?，F(xiàn)在幸存者正逐漸減少(去世)，必須進行搶救性地調(diào)查、取證。

從2002年8月27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一審判決下達后，王選回到國內(nèi)再次開始日軍細菌戰(zhàn)的調(diào)查取證。一項范圍更廣、參與人員更多的侵華日軍細菌戰(zhàn)罪行調(diào)查工作在全國許多地方展開。

2002年，王選在中央電視臺“感動中國———2002年度人物評選”活動中成為十位當選人物之一。但她不希望外界都把成績歸功于其個人。王選感嘆道：“一個人的精力太有限，我只能說不會半途而廢，不會放棄這個事業(yè)。但我最大的希望是，越來越多的人士加入到這個正義的事業(yè)中來?！?/p>

王選是一名真正的愛國的中國人，她將她自己的全部生命為日本占領(lǐng)中國期間的暴行受害者的正義事業(yè)而戰(zhàn)斗。她是嘹亮的號角。她是一位不同尋常的人，正像她丈夫表達的那樣：“我對我妻子的才智、人道主義精神以及她為全體中國人民作出的獻身，表示極大的贊賞和尊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