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 鳴
從2004年2月25日,云南省公安廳向全國發(fā)出A級通緝令,懸賞15萬元人民幣捉拿“2·23”云南大學兇殺案的犯罪嫌疑人馬加爵,到3月15日馬加爵在海南三亞落網,在短短的20天時間里,“馬加爵”這三個字一時間成為街頭巷尾的議論焦點,許多媒體對此事也進行了長篇累牘的報道。
通過對媒體的相關報道的梳理,筆者簡要地把媒體對馬加爵事件的報道過程劃分為三個階段:
(一)2月25日—2月底
中央電視臺新聞頻道公開發(fā)布了通緝令,新華社也向全國各新聞媒體發(fā)出通稿,公布了通緝令。許多媒體都趕在第一時間報道了此案,報道內容以介紹馬加爵的基本信息為主,并公布了各地的舉報電話和獎勵金額。
(二)3月初—3月14日
據統(tǒng)計,這段時間內全國出現了數十名“冒牌”的馬加爵,一時間,海南、云南、廣東、四川、湖南、浙江等地都出現了馬加爵的身影,特別是互聯網上更是假冒者如云。媒體一方面對各地緝捕工作作了較為細致的報道,密切關注事件的進展,另一方面媒體也逐步將報道重點轉向了馬加爵的家庭和學校,試圖探究馬加爵殺人事件背后的動因,但有些媒體在報道上卻有意將馬加爵“妖魔化”和“娛樂化”。
(三)3月15日后
馬加爵在三亞被警方抓獲后,各大媒體作了大篇幅的報道,眾多記者通過采訪馬的父母、老師、同學,通過對警方審訊的關注,通過咨詢心理專家等,甚至將馬的家信曝光,試圖來解讀馬加爵的心理世界。同時許多媒體對舉報獲獎人也作了相當篇幅的報道。大學生心理健康、貧困問題、三農問題等相關問題一度成為媒體關注和評論的焦點。
冒牌·知情權
媒體有一個重要的社會功能就是告知受眾。自警方通報云南大學宿舍殺人案以來,犯罪嫌疑人馬加爵就進入了公眾的視野,媒體作了較為充分的報道,特別是在馬加爵落網之前,各地出現眾多“冒牌”馬加爵的情況下,媒體密切關注事件進展,與警方積極配合,并及時地向大眾傳遞最新情況,提醒大眾注意自身安全。例如據3月12日《武漢晨報》報道,武漢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近日相繼接到了49起與馬加爵有關的舉報,經警方一一查證,雖無一屬實,但警方仍然歡迎廣大市民積極舉報。對比2003年河南平輿的黃勇特大殺人案,在將近兩年的時間里,由于平輿警方沒有給予公眾足夠的案情信息,媒體也沒有及時地提醒公眾,最終導致更多的無辜生命命喪殺人惡魔之手??梢哉f,從媒體的“告知功能”這一層面看,我們的媒體的確取得了明顯的進步,一種充分保障民眾知情權的進步,一種對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更為關注的進步,也正是媒體的這種努力,使得在短時間內馬加爵在三亞被群眾舉報。
妖魔化·娛樂化·客觀公正
對于馬加爵式的新聞熱點人物,媒體必定會深入挖掘,在新聞激烈競爭的“眼球經濟”年代,這本無可厚非。然而有些媒體卻出于某種炒作的動機,有意無意地將馬加爵“妖魔化”,甚至是“娛樂化”,這就完全有悖于新聞報道客觀公正的原則。例如有的媒體將馬加爵描述成“從小性格孤僻,沒有什么朋友,不愿接受別人的批評”,“個人興趣就是上網,經常瀏覽一些宣揚色情、暴力的網站”,“同學說在樓道里碰見他都不太愿意打招呼,覺得這個人非常陰沉”,“他做搬運工是為了鍛煉自己的肌肉”,而且拿出馬加爵的照片作為佐證,無非就是想證明馬加爵是個徹頭徹尾的“屠夫”。通過這些新聞的描述,在公眾的猜想中,馬加爵的面目已經越來越接近于一個兇殘暴戾、別人近身不得的混世魔王。但從馬落網后的交代來看,不難看出他只是一個存在心理障礙的普通農村青年,作為一個窮苦農家的孩子,他也曾經具有意志堅強、吃苦耐勞、勤奮向上的優(yōu)秀品質,然而因為長期郁積的陰暗情緒得不到舒緩,終于因生活瑣事而惡性爆發(fā),這其中固然有其自身的重要原因,但不能否認社會的其他不良誘因。有些媒體故意夸大了他的某一面,在報道上有失客觀公正,況且性格內向孤僻也不能與殺人畫上等號,長相如何更與個性兇殘無關。如果說上述的一些報道還只是處理不當的話,而有些媒體的道聽途說甚至是無中生有則更令人不齒:
“馬加爵是一個具有同性戀傾向的人,與某大學藝術系男生存在同性戀行為?!?/p>
人民網的“社會走筆”欄目刊載《娛樂壓倒一切》的雜文,分析這種現象說,“一個嚴肅的話題奇異地充滿了娛樂性。以媚眾和無立場為立場的傳播代替?zhèn)鹘y(tǒng)成了社會心理的最高權力,多元化最終淪為單一化的不關己事不正經不負責的娛樂,娛樂壓倒一切。善與惡的黑白分明于是在事不關己的起哄中讓位給色彩斑斕而混亂的——搞笑?!?/p>
爆料·人文關懷
3月15日馬加爵在三亞落網后,媒體的報道又掀起了一次高潮。從總體上看,不少媒體的報道還是比較客觀的,從報道的方式上分,主要可以分為兩種:一是現場目擊式。媒體派出記者第一時間趕赴現場,從記者目擊的角度報道獨家新聞。有的報社派出記者從海口全程同機追蹤馬加爵押解回昆明,還有不少記者星夜守候在昆明機場等待馬加爵露面。應當說,這類報道給受眾的現場感非常強烈,記者的這種搶新聞的精神也值得稱道。但遺憾的是,有些媒體在報道的態(tài)度上卻缺少了媒體應有的人文精神。17日凌晨的昆明機場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記者,當馬加爵被特警押解下飛機時,場面顯得非?;靵y,某著名都市報記者記錄了這一場景,并發(fā)表題為《我抓到了馬加爵冰涼的手臂》的文章,報道稱記者在昆明機場與馬加爵“零距離接觸”。文章中這樣描述道:“我沖到馬加爵面前大喊一聲:‘馬加爵!我想看看他的反應,可是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慌亂中,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沒站穩(wěn),身體向前傾斜了一下,我下意識地向前一抓,正好捏到了馬加爵的左上臂。盡管隔著衣服,我仍然感覺到那手臂冰涼而僵硬,我可以感覺到這一刻他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了,肌肉非常僵硬,繃得緊緊的??赡芪矣昧^猛,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眉頭微皺,但轉瞬又恢復到了木然的狀態(tài)。”
二是深入挖掘式。在馬加爵落網的同時,媒體也將各自預定目標紛紛鎖定,從馬加爵的家庭、老師、同學,警方、專家等多個角度進行了較為全面深入的報道,應當說這對受眾更好地了解馬加爵事件是很有裨益的,但是多家媒體的一哄而上,從而引發(fā)的問題也不容忽視。據統(tǒng)計,在短短兩天時間里,各地就有20余家媒體采訪了馬加爵的父母,媒體上是這樣描寫馬加爵父母在聽到兒子被捕后的心情的:“接到記者的電話時,李鳳英(馬加爵之母)剛從昏迷中醒來,電話那頭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記者聽得到的,只是她長時間的抽泣聲?!崩蠈嵃徒坏鸟R父面對一撥又一撥的媒體,只是重復著那些講述過多次的內容,不停地表示著對遇害者及其家人的愧疚,而那位身體虛弱得只靠吃藥支撐的老母親卻遠遠地躲著攝像機。媒體對早已心力交瘁的老人反復盤問,目的無非是為了挖掘和尋找導致馬加爵行兇的內在原因,想看看家庭環(huán)境對他的心理成長造成了什么樣的影響。筆者曾問及一名記者:“為什么各家媒體總是盯著馬的父母不放,大家報的內容不都差不多嗎?”那位記者回答說:“其實我們也知道,但不就是為了能挖出更多的‘料,給讀者提供更多的新信息嘛?!?/p>
記者進行采訪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但看到一對老實巴交的老人面對鏡頭滿面淚痕,以及為兒子行兇造成如此罪孽而感到的震驚、痛苦、愧疚甚至絕望,相信每一個人的心情都不好受,從某種意義上說,馬加爵的父母也是受害人,他們正承受著巨大的社會壓力和輿論壓力,而我們的媒體在報道中能不能顧及一下被采訪者的感受,體現出更多的關愛和人道呢?
真相·隱私權
馬加爵事件中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媒體是否有權利公示馬加爵的家信?3月17日許多媒體全文播發(fā)了馬加爵寫給叔嬸的一封家信,馬加爵在信中追憶了自己童年時的一些生活細節(jié),使人們讀到了一位來自農村的貧困大學生的苦悶的內心生活,令人感慨萬千。媒體給這則消息所加的標題是:“馬加爵寫下‘絕命書:回憶童年,并無悔意”。這個標題本身就很值得推敲,馬加爵雖然落網了,但他是否會被處以極刑,最后的定案還有待法律的裁決,由媒體在這個時候來公布他的一封書信,并稱之為“絕命”云云,顯然是在向社會公眾作出某種暗示。標題中說“回憶童年”,是對的,但“并無悔意”卻是臆測之詞,從事后的審訊來看,馬加爵還是比較配合警方的,同時他也表示“殺完第一個人后覺得很后悔”,而在馬加爵作為犯罪嫌疑人才剛剛開始進入刑事訴訟的偵查、審查階段,媒體憑猜測和推斷認定其“并無悔意”,同樣是作了某種不良暗示。媒體并不是法官,也不是裁判,公眾需要的是客觀公正的報道,其中的評說自有公論。同樣,另一個問題更值得深思。馬加爵寫給叔嬸的信,應屬于私人信件,作為犯罪嫌疑人,馬加爵的這封信件必須接受審查,如果司法機關確認信中沒有涉及串供等行為的言辭,這封信就應該送達收信人,媒體要公布這封信件,也必須要經過馬加爵或其親屬的同意與授權,否則,就會侵犯他的通信權和隱私權,法院并沒有宣布剝奪馬加爵的政治權利,因此他的公民權依然受到法律保護,從嚴格意義上說,媒體并沒有權利來公布這樣一封私人信件。在現代社會,能否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權利,是檢驗刑事訴訟法是否民主、是否現代化的重要標準,特別是在“國家尊重和保護人權”剛剛寫入《憲法》之后,媒體如此做法,至少說明媒體尚缺乏尊重犯罪嫌疑人權益的意識,同時恰好也表明了整個社會目前還沒有形成尊重犯罪嫌疑人權益的普遍自覺性。
反思·社會責任
對馬加爵事件,許多媒體除了對事件本身進行報道之外,同時也做了深刻的反思和追問。央視的《講述》、《今日說法》等節(jié)目從不同視角對馬加爵事件及其所反映的問題作了剖析。人民網發(fā)表系列報道《馬加爵三亞落網》、《被捕組圖》、《成長經歷》、《審訊實錄》向讀者立體地描繪了一個“真實”的馬加爵?!赌戏饺請蟆凡稍L了教育界的許多專家學者,呼吁學校教育對學生的人格完善與知識完善不應偏頗。3月19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了署名為聯響的文章:《從“娛樂版馬加爵”看媒體之“怪現狀”》,對馬加爵事件報道中所出現的娛樂化傾向提出了批評,同時也對當前一些媒體日漸泛濫的“娛樂綜合征”提出了強烈的質疑。3月25日的《南方周末》頭版發(fā)表題為《還原馬加爵》的文章,文中反思道:“通緝令上的照片顯示馬加爵面目猙獰,肌肉發(fā)達,這讓很多人以為馬加爵頭腦簡單、性情暴戾。其實外界對馬加爵有很多誤讀的地方。”同時又在二版整版呼吁《貧困大學生需要走出心理困境》,希望社會和更多的人對貧困大學生再多一些寬容、多一些友善,同時也鼓勵貧困大學生們早日實現心理自立。
在現代社會,新聞輿論是否能健康、自由地發(fā)展,直接維系著這個社會是否具有自我完善、自我凈化、自我更新的功能。作為媒體應該體現更多的社會責任感與道德良知,自覺維護社會正義和公正,能夠真正將眼光向下看、向底層看,體現人文關懷,引導社會輿論,以新聞的力量推進社會的進步與文明。從馬加爵事件中,我們的媒體能否得到更多的啟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