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一下火車就發(fā)現，他媽媽的，北京的空氣，怎么就一股煤油味道，就像家里用煤油桶剩點燈用的煤油味，真他媽媽的難聞！

寶兒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惡狠狠地抽一下鼻子，啊……啊……他媽媽的，有人盯著，看樣子這個噴嚏是打不成了。寶兒至今還記得在廣州什么什么廣場吐了一口痰，他媽媽的就被一小老頭罰了五塊錢，害得寶兒啃了三日的饅頭，喝了四天的稀飯……一想起來，寶兒就害怕。

寶兒一把拉過自己的女人，走！

女人一聲不響，牽著五歲的小兒狗兒，跟著自己男人走。寶兒掏一棵劣質的“大雞公”香煙，劃根火，點燃，往出站口走。

寶兒是因為闖廣州丟了財才決定來一趟北京，碰碰運氣，賺點錢回家蓋房子，結束一家七口住一間破瓦房的歷史。

寶兒按照堂哥兒給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堂哥兒的住處，一家三口在堂哥兒的幫助下安頓了下來。堂哥兒是前年春節(jié)后來的北京，去年回家的時候就是闊佬了，什么BP機大哥大都往腰里別，錢也是大把大把地花。

堂哥兒其實不是寶兒的堂哥，他比寶兒還小三歲，屬豬的。因為他也姓古，和寶兒是本家，又與寶兒同輩，偏偏會賺錢，同輩的都有些敬畏他，所以叫他堂哥兒。

寶兒見了堂哥兒，忙送上家鄉(xiāng)特產的麻片。

堂哥兒也不客氣，說一句多謝，然后眼睛就色迷迷地看寶兒身后的寶兒女人。

寶兒女人是個大美人，當初嫁給寶兒時，村里人都嘆息鮮花插在牛糞上，因為寶兒是個十足的地痞流氓，一天到晚偷雞摸狗，打架鬧事，家底也不厚。后來村里人都說是寶兒先頭糟蹋了那女人，女人怕嫁不出去，只好嫁了寶兒。寶兒從來沒在意過村里人怎么說，對女人還是挺好的，自己的壞毛病也收斂了不少。

自打種地收不了幾個錢開始，寶兒便東跑西闖，想掙幾個輕松錢。剛開始時，寶兒不帶女人出去，讓她在家看護三個孩子，老大上小學三年級，老二上二年級，雖說是兩女孩，寶兒還是覺得該讓她們上學。后來，寶兒就把女人帶了出去，因為寶兒實在是忍受不了沒女人的日子，再說漂亮女人擱在家里，寶兒也不放心。

寶兒見堂哥兒盯著女人看，忙對女人說，你去弄點狗兒吃。女人忙走開。

寶兒對堂哥兒說，堂哥兒你去年又發(fā)了吧，近來家都沒回去過。

堂哥兒一笑，哪里呀，發(fā)了點小財，近來太忙，都沒時間回家了。

寶兒問：堂哥兒你到底是干什么掙的錢？

堂哥兒一擺手，小生意，小生意。

寶兒又道：堂哥兒，你說我現在該咋辦呢？

堂哥兒思量一番，說，寶兒啊，你剛來，人生地不熟的，先跟我干些時候吧！

寶兒忙答謝。

接著，堂哥兒把自己干的事給寶兒大致說了。

寶兒見天色不早，也起身回屋去了。

寶兒回屋的時候，女人正在煮面條——這些都是從堂哥兒那借的，寶兒一屁股坐在床邊，掏棵煙，點燃。

媽媽的，龜兒子一來就打你的主意，要不是先要他幫忙，老子非干他女人不可！寶兒有些氣憤。

什么呀，堂哥兒也不壞嘛，這些都是他借的，女人指著鍋碗瓢盆說。

好個屁，我打小就看他不順眼，今兒個是沒辦法，不得不低頭，寶兒狠抽兩口煙。

第二天，堂哥兒交給寶兒幾張圓盤盤，說寶兒這可是高科技的東西，你千萬不要大意，要注意那些大蓋帽的，不要讓他們沒收了。

寶兒說這不就是影碟嗎，還什么高科技。

堂哥兒蠻不高興，什么，你懂個屁，這是軟件，電腦你見過嗎，這可是電腦上的東西。行了，你別管是什么東西，一會跟著我先去轉轉。

寶兒沒敢再頂嘴，跟著堂哥兒走。

寶兒跟著堂哥兒來到那什么高科技一條街，到處都是人，寶兒都有些害怕了。

看來堂哥兒還真有點本事，那街上站著的四處張望的人們都向堂哥兒點頭致意，要不就說句：古哥，來了。堂哥兒根本就不太理睬，單點頭算是打招呼。

大約走了半條街，堂哥兒停下來，對寶兒說，你看到了吧，這些都是我的人，跟著我算你福氣。

寶兒忙說，多謝堂哥兒。一邊從口袋里掏出煙來，遞給堂哥兒。

堂哥兒似乎有些厭惡，擺手，我不抽這種煙！

寶兒有些尷尬，但很快平靜下來，堂哥兒你是頭吧？

嗯，堂哥兒有些得意，寶兒你明天開始干活吧，要賣軟件還是賣畢業(yè)證，隨你便！賣多得多賣少得少，給你提成！

寶兒有些驚訝，賣畢業(yè)證？他媽媽的，堂哥兒不是犯法嗎？龜兒子，看哪天把你捉到公安局去！

寶兒回家跟女人說，堂哥兒那家伙不是好人，賣他媽的畢業(yè)證！

女人睜大眼：什么畢業(yè)證？

寶兒掏出煙，點燃，大學畢業(yè)證唄！對了，不抽煙還想不起來，那家伙居然嫌我的煙太差，不抽我的，他媽媽的，不抽還省我一棵煙呢。

女人把飯菜端上桌來，說，吃吧，我去叫狗兒。

寶兒端起飯碗，剛要吃，又想起什么，說，你以后提防著點堂哥兒。女人不出聲，出去叫正在院子里玩耍的狗兒。

次日，寶兒跟著堂哥兒在街上找一個避風的地方，然后見一人說一句，軟件畢業(yè)證要嗎？

要的當然是少數人，大多數人都不理睬寶兒。要不是為了吃飯、蓋房，寶兒真不會干這種活，既丟人又掙不了多少錢。媽媽的，堂哥兒憑什么讓我干活他拿錢，總有一天老子也做做他的老板。

一天下來，寶兒賣了十二張碟，每張賣八塊，寶兒可提成三塊，其余的五塊要給堂哥兒。寶兒回家跟女人算賬，一天三十六塊，十天三百六十塊，一個月就是一千零八十，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掙一大筆錢了。

寶兒突然想，如果女人也去賣的話，不就翻番了嗎？

女人也這么想。再一天，女人便站在離寶兒三四百米的地方，也賣軟件畢業(yè)證。由于女人長得漂亮，不怎么叫喚也比寶兒賣得多。第一天就賣了三十二張軟件。

女人回家煮飯的時候，寶兒樂滋滋躺在床上，說，你還真行，再這樣下去，過些日子咱們就可以自找門路，免得堂哥兒那龜孫子打咱的主意！

晚上，寶兒折騰了女人大半夜，把狗兒差點吵醒了。

一日，寶兒照例賣他的東西。一長長頭發(fā)的家伙向他招手，寶兒見他一頭黃毛，脖子上還帶著一粗粗的狗鏈子，屁股上還掛一粗鏈子！寶兒見他就惡心。

要軟件嗎，寶兒問。

有毛片嗎，黃毛小子鬼頭鬼腦地說。

要外國還是中國的，寶兒一見對了路子，起了精神。

都行，黃毛小子倒也不挑剔：你帶著軟件跟我走吧，我還有好幾個哥們要呢。

寶兒見來了大生意，便背了包就跟黃毛小子走了。寶兒壓根兒沒想到后來的事情，以至于后來寶兒與堂哥兒鬧僵的時候，寶兒直懊惱，這是后話，暫且不說。

寶兒稀里糊涂地跟著那家伙到了一個小胡同里，他媽媽的，果然是有預謀，寶兒后來想，自己當時真是想錢想暈了頭，跟一不認識的家伙到了一自己后來摸都摸不出來的地方。

自然那家伙不是好人，寶兒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寶兒被他們一伙打發(fā)出來時，身上一分票票都沒有了，那幾個家伙不但搶了寶兒身上的錢和軟件，還給了寶兒兩耳光。

寶兒呆呆看看頭頂上的天，媽媽的，沒要下雨呀，我也沒招誰惹誰呀。兒子搶老子，明天別讓老子碰見你們！老子今天開心，那點小錢權當給孫子買糖吃了！

寶兒雖然想得開，可女人想不開，因為寶兒這一天丟的實在是他們一個月的收入：一百多張碟和近五百塊的現金。

女人去找堂哥兒，要他幫幫忙，這些錢能不能先緩一緩因為手頭上實在是緊。堂哥兒看了女人半天，居然答應了。

寶兒知道了這事，甩給了女人一耳光。女人沒哭也沒鬧，只是盯著寶兒不說話，寶兒見了，罵一句他媽媽的還敢跟他有什么別的事老子饒不了你，之后寶兒背著手出去了。

寶兒照舊賣他的軟件畢業(yè)證，可女人不賣了，寶兒又給了她一耳光，罵他媽媽的給老子乖乖呆在家里。

女人果真不賣了，寶兒不知道，女人沒有好好呆在家里，因為狗兒經常是一個人在巷子里玩耍，女人和堂哥兒勾搭上了。

后來寶兒也認了，自己沒堂哥兒有錢，沒堂哥兒年輕，沒堂哥兒帥氣，自己還打女人，難怪女人跟堂哥兒跟得連親兒親女都不要了，這他媽媽的叫命，上輩子拐了別人的女人這輩子女人被別人拐。

某天寶兒賣軟件的時候，在大街上看見了狗兒亂竄，寶兒急了，那可是老子的命根子，在大街上被車撞了可不要了老子的命么？

寶兒沖過去，一把拽過小兒，狗雜種不要命了到處竄！還不回去跟著你老媽去！

狗兒嘟著嘴，媽媽跟著堂哥兒出去了——狗兒也叫堂哥兒是因為沒人告訴他應該叫什么。

寶兒一聽火了，他媽媽的，騷貨！

寶兒背著包就往堂哥兒家里奔。

堂哥兒家不遠，他租的房比較大一共三間，一間放存貨，一間自己住，一間留著來了朋友給他們住。寶兒到那的時候，平房的正門虛掩著，寶兒推門進去，居然沒有人察覺；可寶兒察覺到了，女人正是在這里，寶兒可以聽見他們媾和的聲音，淫話浪語不斷。寶兒沖上去，踹了門一腳，“咣”。

誰他媽的，不知好歹！堂哥兒在屋里罵道。

寶兒本想把門給撞開，捉奸成雙，可他媽媽堂哥兒比自己狠得多，沖進去也沒好處，寶兒畢竟只是寶兒，怒火中燒卻又無可奈何。他媽媽的，女人竟敢背著我干著種事，狗日的堂哥兒，暫且等著吧，老子好好收拾你！

晚上，寶兒把女人死死按在床上，扯住她的頭發(fā)，罵，媽媽的，死女人，今天老子不會放過你！女人不停地喊，你干啥呀你，你干啥……

媽媽的，你還有臉說，你以為老子不知道，堂哥兒那狗東西有什么好的，老子沒他有錢是吧，老子沒他壯吧，可你是老子的女人！

女人喊，沒有呀，沒有……

寶兒甩了她一耳光，還狡辯，老子都踹門了，還狡辯！

女人嘴角邊出了血，可也沒敢再出聲。

寶兒再給她一耳光。

女人開始嗚嗚地哭。

你還有臉哭，寶兒又扯起女人頭發(fā)，給她一耳光。旁邊的狗兒看見媽媽哭，自己也在一邊哭了起來。

哭哭，哭你媽媽的，寶兒一腳把狗兒從床上踹了下去。

……

媽媽的，老子上輩子是不是真勾引了他媽媽，真他媽的晦氣！

寶兒抽了一夜的煙。女人哭了一夜。

第二天，寶兒依然出門做生意。

到了傍晚，堂哥兒把寶兒叫到他的屋里去。

寶兒到了堂哥兒家里，一看陣勢不對，趕忙換了一副臉孔，堂哥兒，找我有事嗎，我不是好久沒出事了嗎？

你他媽的就是出事了！敢打老子的女人，你也不瞧瞧你是誰！

可堂哥兒那的確是我的女人嘛……

你的？老子要的女人就是老子的，你敢狡辯！

其他幾個家伙一見堂哥兒動怒了，古哥，教訓教訓他！說著便上來，兩人架住寶兒，一人托起他的下巴，狠狠的給了他一耳光。

堂哥兒別，別這樣嘛，好歹我們也是老鄉(xiāng)。

誰跟你是他媽的老鄉(xiāng)，老子只認識識相的人！

啪，寶兒又挨了一嘴巴。

好了，堂哥兒，我知道錯了……寶兒嘆了一口氣。

好，你知道錯了，我就看你的表現了。老三，放開他。

那倆家伙把寶兒架得高高的，然后狠狠地往地下一摔，寶兒把持不住，嘩地一下跌倒在地上。

寶兒只覺得自己的龜尾巴——鄉(xiāng)里人對尾椎骨的叫法——啪地一聲響，然后就生疼，疼得寶兒直哼哼。堂哥兒也不管這么多，跑過來用腳踢著寶兒，滾，快滾回去，別讓老子再見到你！

寶兒也不敢久呆，生怕那家伙再上來給自己幾下，也連忙跑了出來。

寶兒沒先跑回家，去看了一個小門診。醫(yī)生讓他好好休息，開了點消炎藥，打發(fā)他回去了。

寶兒回家見女人躺在床上沒起床，再加上自己一肚子火，沖上去就給女人兩腳，結果女人沒喊痛，寶兒卻喊痛了。醫(yī)生叮囑他好好休息。

女人把頭轉過去，不理他。小兒狗兒也躺在被窩里誠惶誠恐地看著寶兒。

寶兒一把抓起狗兒，就要給他一下子。女人喊開了，你干什么！你有病嗎，兒子招誰惹誰了！

寶兒愣了一下，把狗兒扔到床上，他媽的我又招誰惹誰了！狗日的堂哥兒老子饒不了他，你跟老子記著，再跟他來往，老子也饒不了你！

女人哭了。

哭哭，哭你媽媽的，現在哭什么，再哭老子就剁了你！

這時候，狗兒開始響起了他的高音大喇叭，哇哇地哭。

寶兒因為尾椎折了不能坐，便把女人從床上扯了下來，自己趴上去。女人見了，便問，堂哥兒他，他打你了？

寶兒沒吱聲。女人也沒再問，出去了。

一會，女人端了一盆熱水過來，叫寶兒擦把臉。寶兒沒理他。

女人又把盆端近點。寶兒火了，咣一下把盆打翻了。

女人又開始哭，寶兒你這是干嘛，你要我怎么做才好，東不是，西也不是，我去死好了！

他媽的，你去死！老子不會拉你，去，去呀！

狗兒一聽，哭得更厲害了。

女人抱住狗兒，兩人一起哭。

半晌，女人開始小聲地說，寶兒，是我對不起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寶兒睜開眼睛，看著女人。

女人接著說，是堂哥兒逼我的，他說我不聽他的馬上就趕我們走；我開始不聽，可他又拿狗兒來逼我，說我要是聽他的，狗兒就可以轉成北京戶口，他自己是北京戶口；要是不聽他的，他會對狗兒不客氣……

寶兒像聽天書，他媽媽的，這是真的嗎，我怎么感覺像看電視！你他媽的沒騙我？女人點點頭。

跟老子說實話，你們上了幾次床？

女人說，也沒幾次，大概四五次，這星期有三次。

寶兒說，怪不得他媽的你跟我來就沒精神！堂哥兒那家伙跟老子等著，老子要他加倍償還！女人有些害怕，寶兒你可不能亂來，我娘倆還要靠你的！

他媽的，你不都跟那狗日的睡了一星期嗎，還怕什么！

女人不再說話。

寶兒老老實實過了幾天，養(yǎng)了幾天病。堂哥兒也沒來找女人，讓女人侍候了寶兒幾天。寶兒等傷好了，先到集市上買了一把殺豬的尖刀，然后找了一個時機，讓女人先收拾好東西，帶著狗兒事先躲一地方；寶兒打算找那狗日的堂哥兒算賬。

這天，寶兒知道堂哥兒一個人在租房里呆著，便揣了尖刀，往他家里奔去。

寶兒到堂哥兒家的時候，堂哥兒正在擺弄他的破影碟機，見寶兒走進來，很是奇怪：你來做什么？

寶兒笑著說堂哥兒我好幾天沒上班了，今天想去街上轉幾圈，找你拿幾張碟。

不是讓你找老三嗎，他手頭上沒有了？

嗯，老三手頭上沒貨了，你幫我拿點吧。

那你等會兒，堂哥兒說著就往里屋里走。

說那時，寶兒從腰中掏出尖刀，沖上去，用刀尖頂住堂哥兒的后背。堂哥兒一驚，你，你要干什么？！

媽媽的，老子要你的命，寶兒吼叫著說，你他媽的玩老子的女人，還打得老子躺了好幾天，今天老子饒不了你！

哼，你以為你這樣很了不起，動了我一根汗毛你就出不去這個門，堂哥兒似乎有點視死如歸的感覺。

媽媽的，來呀，試試看！寶兒把刀換個方向，頂住他的喉嚨，并稍稍使力。

堂哥兒感到寶兒來真的了，趕緊求饒，寶兒，別這樣，你女人是自己找上門來的，不能怪我呀！

寶兒一急，用刀嘩在堂哥兒臉上劃了一道口子，頓時堂哥兒臉上就迸出了血。

寶兒，你別，別……你要怎么都可以，千萬別動刀子！

媽媽的，你害怕了！啊，害怕了！你也有害怕的！寶兒哈哈地笑。

寶兒，我那抽屜里有一千塊錢，你要的話就拿走吧！

寶兒把他推到抽屜邊，伸手把錢抓過來，塞進兜里，他媽的還有嗎？

嗯……堂哥兒有些不爽。

寶兒見狀，用刀又頂了頂他，堂哥兒趕緊說，有，還有五百塊在床頭上。

寶兒又拿過來塞進兜里，再問有沒有，堂哥兒說只有存折了。

寶兒見沒什么油水了，趕緊將堂哥兒捆了起來，揣他幾腳，然后自己揣了錢逃之夭夭了。

寶兒找女人，拉著狗兒奔上了一輛公交車，也不知該往哪里去，可是寶兒知道要是再不跑，一會堂哥兒追過來，那可就玩完了！

寶兒下車的時候，已經是終點站了。寶兒是路盲，出門就不知道東西南北，指著太陽照著的那邊說，媽媽的朝著東方走，一定有運氣！

女人笑，瞎，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太陽還照東方?。磕鞘悄?，看你個路盲！

寶兒沒笑，娘們懂個屁，跟我走沒錯！說著便背了行李走，女人拉著狗兒跟他走。

寶兒想，京都這地方真不是好玩的，老子不光差點把女人丟了，命也差點給送了；還算老子上輩子多給玉皇大帝磕了幾個響頭，終于活過來了。

寶兒還算比較有能耐，不出半天，寶兒找了個地方住了下來，房租不算貴，一個月才一百八。寶兒想暫時住下來，只要不被堂哥兒找到這地方來，什么都好說；憑寶兒的小聰明，在這兒賺點錢還是沒問題的。

寶兒一家三口便在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扎了下來。

這地方是個小農村：剛開始寶兒不覺得這是北京，因為這里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車水馬龍，這里的人也不說什么京片子話，和寶兒老家差不多的樣子；可這地方離城區(qū)也不算太遠，騎個自行車四五分鐘就可以見到什么“頤香櫞”、“露露莊”飯館了，再騎一會兒就有了幾家服裝公司和什么玩具廠了。寶兒偵察了幾天，有了點眉目了：這里的打工仔打工妹不少，可到這地方來賣點小百貨什么的——這寶兒在當年闖廣州的時候用過，只不過廣州賣百貨的貨郎太多，而北京的這地方還沒發(fā)現有人在賣。寶兒頓時心里一樂，看樣子有的賺了。說干就干，寶兒立即買了輛舊三輪跑了周圍的幾個商品市場，對一些小商品的進貨及買賣價都有了一些了解之后，在一小市場進了一百多塊錢的玩藝兒，便在幾個服裝廠的職工宿舍樓外邊賣了起來。那地方沒有賣小貨物的，倒是有幾家賣小吃的，什么麻辣燙，什么熱煎餅，什么烤紅薯，什么爆米花……樣式還不少，寶兒估計他們也是賺打工仔打工妹的錢的。

寶兒挑了靠賣麻辣燙的地方，因為吃麻辣燙的人比較多。

寶兒是做生意做精了的，知道見什么人說什么話，見大姑娘，趕緊夸姑娘長得俊俏——當然僅限于打工妹妹，北京女人可不好惹，不管是徐娘半老還是青春年少，一律不吃寶兒這種人的這套——要是戴上寶兒賣的五塊錢的頭巾那就更美了；見小伙兒，趕緊說斯人官相，將來要發(fā)大財的，如果把下巴剃得光光的那就更有氣質了，更有機會了……

當然，寶兒也并不只有這一套，他會花幾桿兩塊錢的牙刷，幾袋兩塊錢的鞋油把賣麻辣燙的混熟，把賣煎餅的變成兄弟……然后一個個都把老主顧介紹到寶兒這來，什么物美價廉，什么出口轉內銷商品，什么外貿市場進貨，簡直把寶兒夸得成了如來佛祖，一心向佛，為民造福了。

寶兒顯然不再害怕吃飯問題了。

剛開始的生意還算比較好的，寶兒的每只電動剃須刀可凈賺六塊，進貨兩塊賣價八塊，每柄牙刷可凈賺一塊五，又不上稅，不用說，寶兒可真是走了天運。

這天，寶兒生意不是太多，寶兒坐著跟賣麻辣燙的劉辣子聊天。

劉辣子是四川人，來北京好幾年了，剛開始并不賣麻辣燙，是讓他的一個遠房親戚誆來的，給他打雜工——親戚是開器具店的，賣些鍋碗瓢盆?？捎H戚并不把劉辣子當一回事，劉辣子過不舒服，所以自己出來混了。

劉辣子還沒結婚，他說等到北京還賺幾年錢好回家娶媳婦，他還說寶兒有福氣，娶了一個漂亮媳婦，還有一個乖巧的兒子。

寶兒并不說話，只是一個人悶悶地想女人和堂哥兒的事，還有自己家里幾個嗷嗷待哺的兒女。

正想著，一黑色的長安奧拓與賣煎餅的“黃面兒”——他作煎餅的面實在黃得不成樣子，寶兒這么叫他的——的三輪車在寶兒的貨攤前面差點撞上，黃面兒把車把兒向右一轉，從旁邊的小道上騎了過去，看也沒看奧拓一眼，徑自回家去了。

奧拓車卻剎不住，一下子沖到寶兒的貨攤這邊來，把寶兒的三輪撞得老遠，幸好寶兒坐在地攤旁邊，沒連人帶車撞上。

寶兒正要發(fā)作，誰知從車中鉆出一個精瘦精瘦的帶無邊眼鏡的瘦個來。

他先是看了看車頭，見還沒有被撞壞，說，還好，算你走運，要是車被撞壞了，看你賠得起賠不起！寶兒一聽急了，怎么了，我的車又沒動，我還沒看我的車被你撞壞沒有呢！

怎么了，怎么了，你們這些人真的是無法無天，又占道路，又不講道理，就是素質低！

他媽媽的，老子就是素質低，怎么了??？寶兒最見不得別人這樣瞧不起他的，老子不光素質低，老子還會動拳頭！

嘿嘿，難道就沒什么人來管管你們這幫人？我就不信邪！無邊眼鏡左右望望，企圖找到什么派出所之類的東西來。

寶兒走過去，把車推過來，攔在奧拓面前，他媽媽的，老子今天就邪到底了，不跟老子道歉，賠老子的車，看老子讓不讓你走！

無邊眼鏡也不示弱，你還罵人，說說，你他媽的是誰老子？！

我他媽就是你老子怎么了！寶兒跳起來，沖了過去。

無邊眼鏡見自己沒寶兒高大，顯然要吃虧，忙退一步，你，你要干什么？

劉辣子見就要出事，忙跳過來拉寶兒。

同時車里，一個女人叫著，你們要干什么？

媽媽的，嚷你個蛋，再嚷嚷我就……接下來的寶兒沒說。

劉辣子趕緊把寶兒拉了回來，寶兒哥，算了，別這樣，別這樣！

寶兒臉有些赤漲，老子單要看看，這素質高的家伙是什么玩意兒！無邊眼鏡連忙退回車里，把車倒一下，從邊上溜了過去。

寶兒接著罵，他媽媽的，老子什么世面沒見過，老子就素質低，可老子就敢這么過，老子還敢干他堂哥兒……

實際上寶兒是在窩火。回到家，寶兒悶頭就睡，連晚飯都沒吃。女人感覺很蹊蹺。

本以為這事就這么結束了，可沒想到，那無邊眼鏡居然找到了物業(yè)管理部門，幾天后，寶兒就被勒令要求辦理營業(yè)證，否則就拜拜。而辦證就要花去兩千塊，寶兒心有點不平。同時受牽累也有劉辣子和黃面兒，他們的幾年“無證經營”歷史就這么結束了。黃面兒決定回家種地去，盡管家里種地甚至要每畝地虧二三十塊，但至少不要擔心受怕，何況這樣也賺不了多少錢。而劉辣子還沒決定怎么辦。

寶兒回家蒙著頭睡了兩天，他媽媽的，就是想不通，兩相情愿的事，我賣他買，哪點不合道理！媽媽的，這世道就是這樣！

第三天，寶兒出去轉了幾圈。

第四天，寶兒又出去轉了幾圈

第五天，寶兒一大早就出去了。

晚上回來之后，寶兒把劉辣子叫來。

辣子，我出去找了個事，你跟我一塊去干吧 。

寶兒哥，你說說看！

寶兒點根煙，說，不是太賺錢，也有些辛苦，但總比我們一天天捱下去強吧 ，旁邊的農貿市場，那邊的蔬菜都是早上進的貨，要我們早點出門，直接從菜農手中倒貨，再轉到市場……寶兒挺得意，至少有個劉辣子肯聽從自己的。

寶兒的行情摸得還挺準的，接下來就可以賺錢了。也就是倒買倒賣的事，不用上稅；偶爾碰上工商管理的，寶兒就想，媽媽的，龜兒子缺錢，就給點壓歲錢吧，反正老子不缺錢花！然后就把錢心安理得地交了……

他媽媽的，沒想到這世道還真是禍不單行，沒一星期，就又出事兒了。

這天，寶兒叫了女人，讓她跟去倒貨。于是兩人各自騎了一輛三輪車，女人再把小兒載上，叫了劉辣子，一大早就出發(fā)了。

倒還挺順利，沒到早晨八點鐘，一切事情都處理妥當，寶兒便讓劉辣子去買早點，自己將車停在馬路邊上，墊只麻袋，自己躺了上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媽媽的，還是在家里爽，至少早上不會跟他媽的月亮眼對眼，好歹還可以睡到太陽照屁股；不過，家里可連早飯都沒得吃——家里根本就不吃早飯，當地人一般早上出工，等到上午十點左右便都收工回家吃早飯。

……

寶兒正想著，一大蓋帽的家伙惡狠狠的沖過來，一把拉過車：下來下來！

怎么的了，我沒犯什么錯呀！寶兒跳了下來。

你是干什么的？車牌照呢？大蓋帽一只手指著寶兒說。

不干什么，我趕路累了，歇會兒不行？！寶兒一歪脖子。

你還挺橫的嘛！大蓋帽直直地沖寶兒吼，然后又掏出對講機，可能是要叫他的同伴了。

當時，劉辣子正好要過來，見寶兒成這樣子了，估計要出事，便一個人繞了個彎，跑了。

大蓋帽轉過頭來，看看女人呆呆地站在那，便指著問，你是干嘛的？然后看看寶兒，你媳婦嗎？

寶兒沒出聲。

大蓋帽火了，一指女人，把小孩抱下來！快！

女人不動。

大蓋帽沖過去，一把拉開女人，把狗兒從車上抱了下來。

狗兒一見這勢頭，架不住哭了。

寶兒喊，不要動他！然后撒了自己的車，過來站在女人身邊。

大蓋帽沖寶兒冷笑，先等著！

就這么僵持著，約莫三分鐘，又來了兩個大蓋帽，一個高高的，一個瘦瘦的。

問清情況后，高個冷冷的說，你先跟我們走，你媳婦和孩子先回家。

寶兒忙辯解，怎么了，我又沒犯錯，你們憑什么！

高個提高嗓門，得！你別跟我吼，告你，你的車一沒牌照，又停在了馬路上，阻塞交通，另外，我還要看看你的暫住證！

寶兒一聽，媽媽的，屁大的事也要管；殺人放火的反而不好好管！

三個大蓋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高個和瘦子一人騎一輛三輪，另一個坐了上去；要帶著寶兒走了。

寶兒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媽媽的，老子的破車不要了！一會兒來輛大嘟嘟車，撞死你！

一個拐彎，寶兒跑了：龜兒子，去叫你老婆來收尸吧！

再過幾天，寶兒得到消息，無證小販不得在市場上經營，而辦證又至少要八百，僅僅三個月！而這八百塊，寶兒是斷然出不起的。

寶兒想不出別的更好的事來做了，而搶的堂哥兒的一點點錢卻早就所剩不多了，這些日子掙的錢卻又因為倒霉事花了不少——前幾天的車不就丟了么，寶兒實在是需要好好想想。

劉辣子見這地方不是好混的，找了個時候，跟寶兒道了聲再見，然后不知道哪里發(fā)財去了。

后來發(fā)生的事也是寶兒今生的霉運，誰知道北京就這么小呢？偏偏寶兒碰到了冤家堂哥兒！那天，寶兒跑到大柵欄去看看情況，有沒有什么賺錢的事。結果，天壇過去一點點，迎面碰到了堂哥兒。

堂哥兒一見寶兒，忙扔了手中的包，直抓寶兒的衣領，一手從腰里掏到一把短刀，要照寶兒的面上砍下去！

寶兒一見勢頭不對，掙脫了去，拔腳就跑。

跑出幾米遠，堂哥兒一刀扔過來，正好砍著寶兒的踝骨，頓時寶兒的腿一軟，慢了幾步。

堂哥兒趁機追了過來，揪住寶兒就朝他臉上頭揍去。

寶兒也揪住堂哥兒的長頭發(fā)死死不放……

兩人沒斗幾分鐘，街上的警察就跑了過來，二話沒說，就把兩人給逮了起來，拖到了派出所。

幸好，兩人只是私人恩怨，堂哥兒也沒抖出寶兒搶他的事，派出所也沒深究，分別罰了點錢，拘了幾天，放了。

兩人走出派出所門的時候，堂哥兒沖著寶兒喊，狗日的，你跟我等著，不出三天，老子要讓你躺在大街上流血！

寶兒沒說話，飛地跑了！

寶兒想，媽媽的，你以為你是神仙，能找著我？！

寶兒回家時，女人正躺在床上，見寶兒回來了，趕緊跳下床，哭著，死人兒，出門幾天都不回，你是不要我娘倆了？！

寶兒不說話，坐著想了一陣。

突然，寶兒站起來，惡狠狠地沖門口說：媽媽的，這還叫不叫人活了！老子回家種田去，虧本也種！

寶兒立刻讓女人收拾行李，趕在被堂哥兒碰到之前，也趕在錢被花完之前。

在第二天太陽升起之前，寶兒一家就會回到那個家了。

作者簡介：

程軍波，湖北天門人，1981年出生，現就讀于中國農業(yè)大學經濟管理學院三年級，農經專業(yè)。本篇系小說處女作。

責任編輯 蕭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