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防部技術(shù)發(fā)展局下屬一個公司:該公司資深工程師華裔科學(xué)家傅冬民在試驗發(fā)明一種速度超過光速最少100倍的武器。這種武器將使美國所有的研究全部白做,因為你想攻擊目標,你剛摁下電鈕,你自己就滅亡了;你用光速攻擊,他用超光速反擊,你根本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然而傅冬民卻以間諜泄密罪被捕了。拿探員庫克的話來說:因為他是中國人。他的命運如何?他被捕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耐心讀完小說,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真正驚心動魄的不是這些……
一
五角大廈西北角配樓三層一個不足一百英尺的小房間,是國防部技術(shù)發(fā)展局斯凱爾斯博士的辦公室,他把它叫做“鳥窩”。斯凱爾斯博士喜歡每天早上撐開窗戶,呼吸從對面阿靈頓國家紀念公園散發(fā)過來的一陣陣清新空氣。整個八十年代他一直在內(nèi)華達州T-51基地工作,那可真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相比于內(nèi)華達一望無際的沙漠,華盛頓滿眼青翠,綠草茵茵,就像天堂一樣。
整個國防部技術(shù)發(fā)展局在五角大廈西北角只占了不起眼的八九個房間,這里卻是美軍現(xiàn)代技術(shù)和未來戰(zhàn)爭兵器模式研究的中心樞紐,是美國國防預(yù)算中除了陸海空三軍外耗資最多的部門之一。斯凱爾斯博士是定向能武器研究的權(quán)威和總召集人,他今年才五十八歲,墩墩實實的身材,滿臉蓄著絡(luò)腮胡子,一張被陽光曬得透紅的臉龐,金邊眼鏡后面的兩只藍眼珠總是閃爍著慧頡的目光,給人一種精明能干的感覺。
斯凱爾斯博士堪稱當(dāng)代美軍激光武器的泰山北斗,他是里根總統(tǒng)任內(nèi)“星球大戰(zhàn)”計劃的撰稿人之一,親自指導(dǎo)了1983年空軍機載激光束成功攔截“響尾蛇”導(dǎo)彈的試驗,首開全球激光武器實驗實戰(zhàn)先河。1989年他主導(dǎo)了美國新的反衛(wèi)星武器發(fā)展計劃,第一次將反衛(wèi)星激光武器和反衛(wèi)星導(dǎo)彈置于同等地位。在1997年,美軍“海石光束定向器”在新墨西哥州白沙導(dǎo)彈實驗場首次向全世界亮相,并對400公里外的太空衛(wèi)星進行了激光攻擊試驗。進入新世紀,美國大部分的陸基海基激光戰(zhàn)術(shù)武器都開始超越實驗實戰(zhàn)階段,并將在未來10年里陸續(xù)部署美軍,而以太空為基地的天基激光戰(zhàn)略武器也從實驗進入實驗實戰(zhàn)階段。這可真是壯觀宏偉的未來戰(zhàn)爭模式啊!斯凱爾斯博士仰天長嘆,縱觀全球,除了美國,誰能執(zhí)未來戰(zhàn)爭之牛耳?獨步世界,西方不敗,當(dāng)斯凱爾斯博士站在國會大廈議事廳面對全體參眾議員宣讀他那份關(guān)于美國未來武器發(fā)展計劃時所贏得的暴風(fēng)雨般的掌聲,更使他意氣風(fēng)發(fā),心潮激蕩,仿佛置身高山俯瞰大地,充滿了豪氣干云的感覺。
當(dāng)斯凱爾斯博士躊躇滿志地攜帶結(jié)發(fā)三十年的妻子海倫從巴哈馬群島度假回來時,卻從加州國防部合同承包商MTCC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該公司保安主任伊蓮娜.皮提諾女士寄來一份急件,指證公司資深工程師傅冬民竊取激光技術(shù)機密,并同中國有不正常來往,要求將他調(diào)職。斯凱爾斯博士和傅冬民曾見過一面,在參加去年在弗吉利亞的諾福克海軍基地的一次中紅外波長高能化學(xué)激光器試驗中,傅曾隨手畫了張氟化氫的能量密度示意圖,并精確地糾正了海軍實驗室在波長變化和傳輸衍射損失比例中的計算錯誤,給斯凱爾斯博士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傅冬民來自中國,MIT(麻省理工學(xué)院)碩士畢業(yè),1992年入籍美國,一直在MTCC工作。
斯凱爾斯博士在電話里同MTCC總裁戴維斯和CTO(技術(shù)總監(jiān))羅杰博士商討這個事件,戴維斯支持伊蓮娜的證言,但羅杰博士卻堅決反對。斯凱爾斯博士不得要領(lǐng),只好向助理國防部長萊德報告,萊德的感覺如臨大敵,在同司法部和NSA(國家安全局)開過兩次會后,決定啟動安全調(diào)查程序。斯凱爾斯博士有些顧慮,在1999年初國會考克斯報告和隨即發(fā)生的李文和案,都因涉及對亞裔的問題,政府備受攻擊,到最后草草收場。他不想重蹈覆轍。但在FBI介入后,加州傳來令人更加難以置信的消息,F(xiàn)BI從傅冬民家中的車庫發(fā)現(xiàn)一個實驗室,找到一臺類似粒子加速器的設(shè)備和自由電子激光波蕩器等自制設(shè)備,十臺電腦組模擬的傳送和發(fā)射系統(tǒng)連參加搜查的專家都叫不出名來。
FBI正式逮捕了傅冬民,在隨后對傅冬民的收押訊問和測謊試驗中,他坦陳對激光武器的了解和技術(shù)掌握。從訊問記錄看來,斯凱爾斯博士驚出一身冷汗,此人對定向能武器及光傳送系統(tǒng)的掌握是如此全面,這還不僅是單純的了解,而是對所有技術(shù)層面的知識。斯凱爾斯博士細數(shù)周遭,包括他自己,竟無一人能做到。要知道當(dāng)今科學(xué),從愛因斯坦以后,已進入多層面,多部門,多集體的合作,不可能單人匹馬精通如此浩繁的技術(shù)領(lǐng)域。
事情如果像MTCC保安主任伊蓮娜皮提諾所言,傅冬民與中國的關(guān)系便真是一個讓人十分擔(dān)憂的因素。斯凱爾斯博士越想越寒心,在軍方未來戰(zhàn)爭模式中,中國一直是個潛在的敵人,如若美國現(xiàn)代激光武器技術(shù)落入對方之手,美國所擁有的所有戰(zhàn)略優(yōu)勢將在瞬間蕩然無存,美國從六十年代就開始的耗資數(shù)百億美元的激光研究成果就會輕而易舉地拱手讓人,后果不堪設(shè)想!斯凱爾斯博士同安全情報部門反復(fù)商討,決定支持MTCC起訴傅冬民竊取激光技術(shù),盡管到現(xiàn)在為止還無明顯證據(jù)。
遠在加州的傅冬民根本不知道華盛頓的一系列背后運作,他這下真正是大禍臨頭了!
二
MTCC是五角大廈的合同單位,每年都有上千萬美元的固定訂單。軍品部門主要負責(zé)開發(fā)陸基遠程多彈頭導(dǎo)彈的光電制導(dǎo)系統(tǒng)。民用部門則生產(chǎn)銷售光纖通訊和多媒體電子傳送系統(tǒng),這是現(xiàn)代網(wǎng)路寬頻傳送不可或缺的要件之一。傅冬民是MTCC最早參與開發(fā)這項技術(shù)的工程師之一,當(dāng)時是1987年,全世界都還不知道INTERNET(網(wǎng)際網(wǎng)絡(luò))這個名詞的時候。那年他30歲,剛從MIT拿到碩士學(xué)位。
臨畢業(yè)前,MTCC白發(fā)蒼蒼的羅杰博士專程飛去波士頓,同他面試不到半小時就當(dāng)場拍了板。羅杰在與MTCC老板戴維斯通電話時興奮得聲音都在顫抖,他說,這可是從十億人里挑一啊,加州樂透大獎中獎率是一千七百萬分之一,你等于一口氣中了六次大獎!后來戴維斯在MTCC自己寬大的辦公室接見傅冬民時問他說:羅杰曾經(jīng)是諾貝爾物理獎的候選人,你怎么會一下就這么深打動了他?冬民微微思索一下說:我只是跟他講速度,當(dāng)今世界科技的最高境界之一就是速度。沒有比這更有挑戰(zhàn)性的了。戴維斯說你學(xué)過量子力學(xué),也應(yīng)當(dāng)了解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你知道這個世界即便是光速,也是有極限的。冬民回答說我不關(guān)心極限,我只關(guān)心超越極限。戴維斯后來跟羅杰說,看不出來,這個中國人真的很狂,會不會是沽名釣譽之輩?羅杰說,你知道我在MIT實驗室里見到他時他在做什么嗎?他正用真空管發(fā)射光子激束,你給他講愛因斯坦,他要攻的正是愛因斯坦!
事實后來證明羅杰當(dāng)初的正確選擇,傅冬民領(lǐng)導(dǎo)的民用光電傳送系統(tǒng)研究在十年里一下就躍居世界前列,為MTCC創(chuàng)造了巨大財富。
1999年春的科索沃戰(zhàn)爭,美軍在陸基遠程導(dǎo)彈和機載制導(dǎo)導(dǎo)彈作戰(zhàn)時都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失誤,南聯(lián)盟利用俄羅斯軍隊九十年代初的激光干擾技術(shù)使美軍二十二枚“針刺”式激光制導(dǎo)導(dǎo)彈連續(xù)偏離方向,引起五角大廈一陣恐慌。MTCC接到國防部的指令,要求對導(dǎo)彈激光影像做進一步更新研究,其反應(yīng)和修正必須在百萬分之一秒內(nèi)。羅杰博士決定將傅冬民從民品部門調(diào)到軍品部門,負責(zé)這項工作。這一天,是1999年9月9日,五九歸一,在中國人講是大吉大利的日子,冬民卻不這樣認為,凡事盈滿即虧。結(jié)果居然被他料中,冬民如今大難臨頭。追根溯源,他覺得厄運便是從去年這天開始的。
三
這實在是一場飛來橫禍!
在一個多月時間里,傅冬民就像噩夢連連,從突然被MTCC開除,然后是被起訴入獄,接著是FBI的介入,抄家搜屋,搞得烏煙瘴氣。后來報紙登出來,說是MTCC查到一個中國間諜,整個輿論嘩然。在美國人的記憶中,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一個李文和案還沒完沒了,這兒加州又跑出來一件。本來美國西海岸今年諸事順遂,風(fēng)和日麗,新聞界正愁百無聊奈,無所事事,這下好了,傅冬民案一出,洛杉磯立刻就像嘉華年會一樣熱鬧起來,電視臺的轉(zhuǎn)播車到處追蹤,幾十家媒體不分晝夜的四處守候,天上還時不時鉆出來幾架新聞采訪直升飛機發(fā)出惱人的哄叫,都想盡快拿到第一時間的熱點新聞。
在波蒙納高等法院2號庭外的長條木椅上,傅冬民一臉疲憊,沉著頭坐著。此時法庭內(nèi)已是空空蕩蕩,剛才聽證會上檢辯雙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的激烈場面猶在眼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傅冬民,在這里居然成了MTCC檢舉的被告,罪名是偷竊光電技術(shù)秘密。聯(lián)邦檢察官湯瑪士不依不饒,二十七項控罪,五十三頁的起訴書直指他偷竊機密,危害國家安全,上綱上線,聳人聽聞。要不是辯護律師提姆格蘭德有力的辯護和不厭其煩的舉證說明,得到了大法官奧尼爾的首肯從而以十萬美元贏得了交保侯審的機會,他今天這會兒已重回監(jiān)獄同那些販毒,強奸和搶劫殺人犯住在一起了。
冬民被釋放回家后,一直沉默無言,每天只是埋頭整理自己多年來的筆記,偶爾在后院散散步。冬民的女兒萌萌對父親的案子心急如焚,萌萌是UCLA生化系大四生,有一天被當(dāng)?shù)匾患颐襟w記者堵在學(xué)校校園里,雙方一言不合吵了起來,記者最后指著萌萌說:你知道什么叫間諜嗎?就像你父親這樣拿著美國護照為中國做事。
萌萌問他:你有什么證據(jù)說他替中國做事?
記者沖口而出:因為他是中國人,他偷竊了美國最現(xiàn)代的軍事科技!
報上第二天將他們的對話登了出來,萌萌拿著報紙回到家,看見冬民同律師提姆坐在沙發(fā)上談事情,委屈的淚水就抑止不住順著那張俏麗的臉龐流下來,冬民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兒,接過報紙,很淡然的就將它扔在一邊。萌萌急了,問她父親說,您難道就不生氣不反駁嗎?這些報紙攻擊您,無憑無據(jù),這太不公平。
冬民望著漲紅了臉的女兒只是搖頭無語,提姆站起來輕輕拍了拍萌萌的肩讓她坐在沙發(fā)上,提姆說,我同你父親商量正想把一些情況告訴你。
提姆說:你父親確實了解美軍現(xiàn)代激光技術(shù),但那不是偷來的,你同你父親相依生活二十幾年,你相信他是那種人嗎?
萌萌搖頭。
提姆說:MTCC的控告無憑無據(jù),只是根據(jù)幾個假設(shè)就羅列罪狀,這比李文和案更離譜,這件事的背景其實很簡單,他們發(fā)現(xiàn)一個人知道了太多的東西,對他又不能信任,于是只好起訴他,控告他,想方設(shè)法要把他送到監(jiān)獄去監(jiān)禁終生。
萌萌驚訝地睜大眼睛:可我們都是美國公民!
提姆冷笑一下:你太天真了萌萌,你們骨子里還是中國人,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萌萌愣住了:那,那該怎么辦?
提姆:去證明你父親的清白,你了解他,熟悉他,你要在法庭上告訴陪審團,你父親是什么樣一個人!
萌萌一時無語。沉默良久的冬民搖搖手說:提姆,她不行,她才23歲。
提姆:經(jīng)過這件事她就會成熟,冬民,我要把她列為辯方證人。
冬民回過頭看看女兒,關(guān)心地撫了撫她的肩,萌萌被激了一下,仿佛從沉思中驚醒,咬牙切齒地說:我真恨,恨伊蓮娜,恨MTCC!
冬民息事寧人的搖搖頭:不要這樣,萌萌,這不是伊蓮娜的錯。
萌萌一甩頭發(fā),眼里仿佛冒著火:都這時候了,您還護著她,不是她您今天能這樣嗎?
冬民臉色黯然,沉寂片刻說:這不是她的錯。我研究光子信息二十多年,原是為了你母親,我沒想到竟然涉及到軍事層面這么深,這不是我意料之中的。
提姆深深地嘆了口氣:你知道嗎萌萌,這事荒唐透頂,控告你父親偷竊的那么些技術(shù),就像控告一位數(shù)學(xué)教授偷聽了小學(xué)五年級的課,那些東西在他眼里實在是太簡單了,根本不值一提!
萌萌有些詫異地轉(zhuǎn)頭看看冬民,冬民臉上平靜如水,彷佛此事與他毫不相干。
四
關(guān)于傅冬民竊取激光技術(shù)案,斯凱爾斯博士決定親自到加州走一趟。
按照在華盛頓商定的計劃,在聯(lián)邦政府起訴之后,以竊取技術(shù)出賣機密這么重大的控罪應(yīng)該足以將他留在監(jiān)獄與外界隔離開來,斯凱爾斯博士關(guān)心的是軍事技術(shù)機密的擴散,無論如何要防患于未然。但波蒙納法院的聽證結(jié)果真的是出人意料之外,檢察官湯瑪士在電話里告訴斯凱爾斯博士,他在法庭上列舉的二十七項控罪非常清楚的指出被告對國家安全的重大危害,但黑人大法官奧尼爾最終還是采信了被告律師的說詞,將他交保釋放。
按訴訟程序,接下來就要取證,遴選陪審團,這對檢方來講十分重要。因為斯凱爾斯博士心知肚明此案證據(jù)不足,僅靠MTCC伊蓮娜的指控和FBI搜查的發(fā)現(xiàn)不能說明問題,MTCC畢竟只是國防部一個合同承包商,它掌握的僅是整個軍事激光技術(shù)中極少的一部分,而被告所了解的秘密遠不止于此。傅冬民一案已在媒體曝光,如果檢方最終不能勝出,則MTCC甚至美國政府都將顏面丟盡。
斯凱爾斯博士在飛往洛杉磯的航班上焦慮不安,他甚至有些后悔處理此事太過匆忙,至少應(yīng)當(dāng)先與傅冬民見面談?wù)勗僮鰶Q定。但事已至此,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除非傅冬民愿以認罪交換減輕刑罰,但是,可能嗎?想到這里,斯凱爾斯博士在波音767飛機寬大的頭等艙座位上有些煩躁地扭動身子,向空姐要了一杯無糖可樂。美國司法訴訟程序繁雜,但是大法官都是獨立辦案,政府支持的訴訟并不見得都能打贏,檢察官湯瑪士認為主審此案的奧尼爾法官骨子里是個民權(quán)主義者。他告訴斯凱爾斯博士,設(shè)在加州舊金山的聯(lián)邦第九巡回上訴法庭管轄美西九個州,有五名大法官是原共和黨總統(tǒng)任命的,萬一波蒙納法院做出不利判決,他將尋求上訴至聯(lián)邦巡回法庭裁決。
飛機落地后,斯凱爾斯博士第一個從機場廊橋走出來,等候迎接他的是FBI庫克探員和從CIT(加州理工學(xué)院)趕來的費雪教授。庫克是個大胖子,費雪教授卻高高瘦瘦像根木棍,這一胖一瘦站在候機室里十分惹眼,斯凱爾斯博士一見不覺心里發(fā)笑。
費雪教授為斯凱爾斯博士在帕莎蒂那希爾頓酒店定了一個套間,這兒離CIT很近。在美國,CIT(加州理工)和MIT(麻省理工)幾乎齊名,都是世界一流的理工頂級研究院校。這些年來,CIT在尖端科學(xué)的研究上甚至有后來居上的趨勢,斯凱爾斯博士就將定向能武器研究的幾個相關(guān)課題給了CIT,他覺得美國一流的實驗室如空軍實驗室,TRW實驗室,海軍研究實驗室甚至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等都是出成果的地方,而CIT,MIT,GIT(喬治亞理工)則是基礎(chǔ)理論研究的最佳選擇。傅冬民案所牽涉的復(fù)雜性,尤其是光子理論科學(xué),不是FBI這樣的聯(lián)邦執(zhí)法機構(gòu)所能掌握得了的,他需要CIT的專家?guī)兔Α?/p>
斯凱爾斯博士在浴室里匆匆洗了個澡,用毛巾擦著頭發(fā)走到客廳,見庫克探員和費雪教授都坐在沙發(fā)上,庫克似乎有些不耐煩,兩眼望著窗外,粗胖的手指不規(guī)則地輕輕敲打著茶幾桌面,費雪教授蹙著眉頭則在翻閱手里的資料卷宗。
斯凱爾斯博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個招呼:嗨,我就這點潔癖的小毛病,讓你們久等了。
庫克和費雪對視一眼,兩人都聳聳肩,表示不介意。
斯凱爾斯博士笑了笑:怎么樣,費雪教授,你看過資料后有什么感覺?
費雪教授不茍言笑,一臉嚴肅地將手里卷宗攤在茶幾上:我仔細讀過這些東西,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光子傳送研究中的思路高出我們一大截,我甚至感覺他發(fā)現(xiàn)了一種超微粒子,并將其高能加速傳輸,理論上講,我覺得那是一種超光速的東西。我在他家車庫里看到至少有九百根不同的發(fā)送接收天線,多如牛毛??!我覺得他是在試著截取某種信息,這不是普通的電子信息,我猜,那是光子信息!
庫克探員有些疑惑地說: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吧?
費雪教授搖搖頭:我是認真的,我研究光子信息理論二十年了,他跟我走的是同一條路,但是,他比我高明太多。
費雪接著嘆口氣:可惜他的電腦程序沒法打開,他研究的發(fā)射和傳送系統(tǒng)我始終看不明白。要有機會,我倒真想與他好好交流一下,我覺得,我會學(xué)到很多東西。
斯凱爾斯博士沉默片刻,轉(zhuǎn)頭問庫克:從他家搜到的那些東西被法庭封存了嗎?
庫克點點頭:辯方律師要求作為物證,在開庭之前,不讓檢方查閱,我們只保留了在搜查時得到的資料。
斯凱爾斯博士站了起來,雙手抱臂在屋里踱步,似乎想集中思緒。他拉開窗簾,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氣,沉吟半晌說:我這次來加州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掌握多少秘密,而這些秘密到底有沒有泄露出去?還有,怎么才能控制住這件事情不給美國造成損害?
屋子里沉靜片刻,費雪和庫克面面相覷。
庫克:我們正在想辦法在他身上裝錄音竊聽器。
斯凱爾斯博士搖搖頭。
費雪教授抬頭盯著斯凱爾斯博士說:其實這些都在于他本人,他不是美國公民嗎?
庫克冷笑一下:是美國公民,但是是中國人。
費雪搖搖頭:我覺得這里有偏見。
庫克:我見多了,這些亞洲移民沒幾個真正忠于美國的,他們總是最先想到他們的母國。
費雪還是搖頭:你這是以偏概全,至少在CIT校園我就看不到你說的這些。
斯凱爾斯博士連忙揮揮手,打斷兩人爭執(zhí)說:庫克,你安排一下,我要見見伊蓮娜。
五
MTCC保安主任伊蓮娜·皮提諾,33歲,正宗的英格蘭后裔。見過她的人都說她長得像極好萊塢當(dāng)紅影星凱薩琳澤塔瓊斯,就是嫁給了邁克道格拉斯的那位。伊蓮娜對這些風(fēng)評從來置之不理,我行我素。她是一年前從LAPD(洛杉磯警察局)退職進入MTCC的。她畢業(yè)于洛杉磯警校,有12年的服務(wù)資歷,曾經(jīng)是LAPD重案組最有前程的女警官,但1998年春天她的丈夫,也是LAPD反毒組指揮官邁克皮提諾的死改變了她的生活。邁克被人殘殺在美墨邊境的蒂璜那,遺體沒讓她去看,聽說死得極慘,是讓人一槍打碎了后腦,用的是開花彈,驗尸的時候整個頭部都無法還原。簡直是駭人聽聞。后來LAPD和FBI與墨西哥警方聯(lián)手連打了四個重大販毒集團,抓了近百人,但始終未查出殺人元兇。伊蓮娜為此受到極大刺激,精神狀況一落千丈。FBI洛杉磯站的資深指揮官庫克是邁克的朋友,也是負責(zé)MTCC的聯(lián)絡(luò)官,不愿見故人的妻子如此消沉,便力勸她離開LAPD而進入了MTCC。
伊蓮娜冷艷孤傲,傅冬民木納內(nèi)向,兩人性格南轅北轍,就像兩股相反方向行駛的火車,找不到一點共性和交會點,但誰也沒有想到,這兩人居然擦出了感情火花。伊蓮娜第一次與冬民有了那一層關(guān)系,還是在冬民剛剛調(diào)職,兩人一塊去佛羅里達的坦帕灣出差,在酒店樓下的酒吧喝了那么一杯白蘭地,就鬼使神差般的摸到了他的房間里。在飛回洛杉磯的航班上,將頭靠在身邊這個沉默寡言,其貌不揚的男人肩上,伊蓮娜似乎還在夢中,她怎么也無法回味同他在一起的三天,這三天,她有預(yù)感,就此改變了她的一生。
對伊蓮娜來說,冬民就像一個謎。無論與他如何恩恩愛愛,可就是始終感到與他的一層隔閡,不能進入他的內(nèi)心世界。傅冬民平日沉默寡言,不善交往,他在MTCC是主管工程師,年薪超過30萬,可是家里卻十分簡陋,沒幾件像樣的家具。他開的那輛道奇小卡車還是1987年來洛杉磯時買的,他的穿著更是只有那幾套來回換的西裝。不過他對女兒萌萌卻是有一種特別的關(guān)愛,萌萌住校,但每當(dāng)周末萌萌回家時,冬民便不會讓伊蓮娜在這兒過夜。伊蓮娜心里真是說不出的別扭,冬民不安的告訴她,萌萌在生下來時便失去了母親,他對自己女兒負有深深的歉疚。
伊蓮娜還了解到,冬民的父母在多年前就去世了。他的社交圈子極窄,在洛杉磯,除了他的一個好朋友林山,就似乎看不到他與別人再有來往了。說起這個林山,似乎來頭不小,在此地開一家健康食品公司,住在臨近山頂?shù)陌偃f豪宅里,聽說是當(dāng)?shù)氐娜A僑領(lǐng)袖人物,伊蓮娜奇怪冬民居然還有他這樣一個朋友。林山是那種見面自來熟的性格,喜歡侃侃而談,他與冬民自幼相熟,伊蓮娜通過林山才得到了更多關(guān)于冬民的情況,知道他過去有個女人叫夏瑩。打從知道了這個名字這天起,便似冥冥之中注定,她與這個看不見的影子有了一種難纏的糾斗,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因何而來,本來她覺得自己是一個灑脫的女人,經(jīng)歷太多,早已是鐵石心腸了,但夏瑩這個名字真叫她有那種寢食難安的灰暗心情。一年后她指證傅冬民,并將他送上了法庭,于公,她坦然自若,問心無愧。于私,卻是心里總有些許不安。
六
林山這兩天真是煩透了。助理檢察官史蒂夫帶著執(zhí)法機關(guān)的人到公司來了好幾次,本來公司員工就因為總是拖欠薪水而不滿,公開不敢說,私下里已是怨聲載道,林山只當(dāng)沒聽見。但是看見政府執(zhí)法人員在公司進進出出,那些員工看到他的臉色就有些異樣,林山心情變得十分惡劣,他覺得冬民的事算是徹底拖累了他。
這一年多時間,林山公司的經(jīng)營每況愈下,他的主要業(yè)務(wù)在中國,美國這家分公司只是一個幌子,是為了留條后路,通過投資移民辦到一張綠卡。這些年來,他在國內(nèi)欠下了將近兩千萬人民幣的債務(wù),林山自己很明白,光靠賣那些魚油和多種維生素之類的健康產(chǎn)品是永遠也不可能還清債務(wù)的。他心里也很清楚在中國人的社會里維持一個光鮮門面的重要性,他戴金勞住豪宅開名貴轎車,在國內(nèi)也留著別墅,掛著各種頭銜,像國內(nèi)的工商聯(lián)委員,優(yōu)秀企業(yè)家之類的。在美國他則另有表現(xiàn),積極靠近中國領(lǐng)事館,當(dāng)個僑領(lǐng),花點小錢找人寫傳記列入世界名人錄,其實這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躲債。楊白勞躲債是要四處流浪藏身,他躲債很簡單,擺一個門面唱空城計,讓黃世仁之類心生懼怕不敢前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無論如何,二千萬債務(wù)總是讓人心煩的事情,前些日子國內(nèi)傳出風(fēng)聲,幾家債主要循司法程序找他,看來無論如何是拖不下去了。
林山一直思謀改變,所以他是什么錢都想賺。幾個月以前,他在國內(nèi)組了一個35人的赴美商務(wù)考察團,主要是電子信息口方面的公司和政府官員,每人收費6000美元,在美國考察20天。他同這邊旅行社講好接待標準,每天每人100美元,還包機票吃住車馬。轉(zhuǎn)手間他就賺到十四萬美元,但旅行社有一條辦不到,就是安排商務(wù)參觀活動。
林山在國內(nèi)組團時向中方承諾,說是安排與美國大公司交流先進信息技術(shù),他抬出了MTCC。MTCC在同行業(yè)中名氣太大,中方極為重視,一拍即合。林山回到洛杉磯找到冬民,讓他無論如何要幫這個忙,參觀MTCC的光電實驗室,并且安排一天同中國商務(wù)團座談,還要盡可能培訓(xùn)幾天。冬民覺得真是勉為其難,只好找到羅杰博士,羅杰博士倒沒推辭,同意他們參觀民用生產(chǎn)部門,并且讓冬民代表MTCC負責(zé)接待工作。林山萬萬沒想到,冬民的麻煩就始于此,而且現(xiàn)在又把他卷了進去。
助理檢察官史蒂夫想要了解的就是這個考察團的性質(zhì),特別是關(guān)于團長孫大壯。在伊蓮娜的指證中,說明這個孫大壯是中國軍方光學(xué)武器專家,而且同中國高層領(lǐng)導(dǎo)人有著極親密的私人關(guān)系。
林山聽到問話,心里不由大罵孫大壯,這個不知從哪個旮旯里鉆出來的家伙,就會吹牛皮侃大山!這種人他在國內(nèi)見多了,越是猥瑣小人,越是喜歡故弄玄虛,自抬身價。史蒂夫這幫人也真是夠笨,不知從哪兒弄來資料說這個孫大壯是解放軍總裝備部的武器專家。其實林山心里最清楚,這個考察團是他從國內(nèi)十個省市拼湊來的,雖是信息產(chǎn)業(yè)的口,但卻根本不是一個單位的人。孫大壯是他在中國組團的聯(lián)絡(luò)人,在以前老電子部呆過,也就是個一般工作人員,跟軍方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他們組團的目的就是要賺錢。或許中國軍方真有一個叫孫大壯的人,可中國十三億人口呢,同名同姓太多。
當(dāng)他把這所有一切告訴史蒂夫時,史蒂夫根本不信,認定他是在撒謊。三番五次找到他,就是要證明孫大壯的身份和同傅冬民的特殊關(guān)系。史蒂夫問話的架勢,似乎對他林山也產(chǎn)生懷疑。林山權(quán)衡利弊,他在國內(nèi)眼見著是混不下去了,美國是他唯一退路,他可不想同美國政府作對,盡管是張冠李戴的事,他最后還是點了頭,承認這個孫大壯就是他們要的那個孫大壯。
事情還沒有完,史蒂夫拿出一張記錄的證人證詞讓他簽名后,要他作為檢方證人在將來庭審時出庭作證。剛開始林山拒絕了,這本來就是一大冤案,他心里太清楚這來龍去脈??僧?dāng)史蒂夫拿出了他這幾年在美國的報稅記錄和移民文件時,他崩潰了。他有嬌妻豪宅名車,還有兩個可愛的正在上初中的雙胞胎女兒,他同政府賭不起。面對著兒時的玩伴多年好友的境遇,林山心神不安,他也只能說一聲抱歉了,冬民。
七
伊蓮娜在同斯凱爾斯博士談完話后,從帕莎蒂那希爾頓酒店出來,開著車沿著210高速公路向東去。因為是下班的高峰期,整個高速公路讓望不到底的車流堵塞得像個沙丁魚罐頭,伊蓮娜打開車上的收音機,聽著瑞奇馬汀的流行歌曲,不知怎的,心里卻有種深深的失落感。
她對冬民的懷疑,起始于那個中國商務(wù)考察團的到來。
剛開始她并不知道此事,后來羅杰博士告訴她時,心里就跳了一下。憑著職業(yè)化的敏銳感覺,她總覺得有些不妥。MTCC與中國大陸沒有生意來往,也從未接待過任何中國代表團。當(dāng)聽說是冬民的要求時,她就更覺得奇怪。她同冬民交往這么長時間,未曾看見他與中國有什么聯(lián)系,怎么會突然熱衷于接待一個這樣的商務(wù)考察團?MTCC是國防部合同單位,與五角大廈簽有保密協(xié)議。任何技術(shù)交流性質(zhì)的來訪是要上報的,但羅杰申明只是看看民品生產(chǎn)部門,伊蓮娜想了想,也就未再深究。
第二天冬民送來考察團名單,伊蓮娜看了后立刻臉色大變,這35人里竟然有18人是電子信息專家,9人是中方司局級以上高官,其余的最小也是個秘書長。這是個規(guī)格很高的代表團。其實冬民和伊蓮娜哪里知道,這是林山做了手腳,給每個團員都灌了水,秘書后面加個長成了秘書長,工程師變成了總工程師,研究員成了高級研究員,領(lǐng)隊的孫大壯本是個部屬企業(yè)的辦公室副主任,也就成了部辦公廳主任,連升了三級官。林山自作聰明,以為這樣就可得到美方高規(guī)格接待,給足面子。冬民一介書生,根本不懂這中間奧妙,就竭盡所能的張羅安排,看在伊蓮娜眼里便十分反常。
考察團在洛杉磯這幾天,伊蓮娜一直形影不離的和冬民陪同他們??疾靾F團長孫大壯是個十分活躍的人物,50歲的年紀,胖乎乎的一張臉,說話總愛拉著半生不熟的英文腔,有些做作,但并不討厭。
孫大壯在參觀完MTCC出來后,興奮地拍著冬民的肩說:真想不到在美國高科技公司有你這樣一個人才,我一定回國要向江辦和朱辦報告。
伊蓮娜不明白什么是江辦朱辦,林山在旁給她解釋,就是江澤民辦公室和朱基辦公室。說得伊蓮娜驚訝地睜大眼睛。林山心里覺得好笑,這家伙真敢招搖撞騙,吹牛不打草稿,江辦朱辦?還不知中南海里是否真有這個編制!
孫大壯親熱地攬著冬民的手說:我要跟你好好談?wù)?,你真?yīng)該回去,把你學(xué)到的東西好好報效祖國。
伊蓮娜問他在中國是做什么的,孫大壯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指指冬民說:我跟他是同行,他研究的我都研究。
伊蓮娜說:他是研究武器的,你知道嗎,激光武器。
孫大壯笑起來:哦,是嗎?你不知道我是中國激光武器的專家嗎?
那天晚上,林山設(shè)宴招待考察團。在宴會致詞時,孫大壯情緒激昂地說:我今天看了MTCC這個世界箸名大公司后,就對自己更有信心!傅冬民先生今天給我們好好的上了一課,從他那兒我學(xué)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這對我們今后的工作有著非常大的意義。希望傅先生今后有機會回國看看,也為祖國多做貢獻。
伊蓮娜在桌前聽著,心里疑云重重。轉(zhuǎn)臉看冬民,見他面帶高深莫測的微笑,一言不發(fā)。冬民哪里知道伊蓮娜的心思,孫大壯這段國內(nèi)流行的官場套話給他種下了禍根。
孫大壯不擅酒量,在祝酒時兩小杯白酒就醉了,趴在桌子上說胡話。冬民和伊蓮娜只好扶他到車上,送他回酒店。開車走到半道,孫大壯迷迷糊糊醒來,便堅持要去冬民家坐坐,想跟他商量一個極為重要的事。
到冬民家后,伊蓮娜先去上了個洗手間,回來看到客廳里兩人講話就有些鬼鬼祟祟,桌上放了一個白信封,孫大壯還似醒非醒,冬民一臉不悅。后來孫大壯說是要上廁所,跌跌撞撞地沖出客廳。
冬民還在發(fā)怔,忽然從車庫那邊傳來他驚愕地喊叫,冬民神色大變,急忙朝喊叫聲奔去。伊蓮娜也跟著起身,隨手翻了一下留在桌上那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疊美元現(xiàn)鈔。伊蓮娜跟到車庫,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車庫里密密麻麻布滿了各式天線,十臺電腦排列就像一個信息中心,各種發(fā)射器加速器有規(guī)則地連結(jié)放置,發(fā)出嗡嗡的電流聲。這哪是個車庫,純粹是一個情報網(wǎng),一個不折不扣的間諜窩!
伊蓮娜同冬民交往這么久,從沒進過這里。冬民平日總是鎖著車庫門,似乎深藏著什么秘密,沒想到今晚讓醉醺醺的孫大壯撞破了,伊蓮娜看了一眼冬民,見他臉色死灰,雙眼發(fā)直,失魂落魄一樣的呆立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段日子,伊蓮娜覺得是自己一生中最為痛苦的時候,她面臨著一個極為困難的抉擇,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找到庫克,那個曾在她丈夫去世時給了她很大幫助的人。庫克告訴她,當(dāng)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相較時,她應(yīng)當(dāng)選擇前者,伊蓮娜后來就這么去做了。
210號高速公路的車流在經(jīng)過了605號高速公路分流后,車速明顯加快了許多。夜幕已降,天色轉(zhuǎn)暗,伊蓮娜打開前車燈。
她真沒想到后來帶給冬民如此多的災(zāi)難,她問斯凱爾斯博士這事是否還有別的解決辦法,按她原意,只是忠于職守,將此事報告上面,盡快將冬民調(diào)離軍品部門就行了。沒想到后來那些迅雷不及掩耳的措施很快就進入了司法程序,而且事情越來越大。檢方控罪有幾條她始終不以為然,出賣機密,那天她是看見了裝錢的信封,可并不能確定就是出賣情報的報酬啊,何況還不一定是為這事。她曾做過說明,但這時已經(jīng)沒人再肯聽她講話了。想到此,伊蓮娜心里泛過一絲苦澀,如果冬民要上絞刑架的話,她就是那只往他脖子上套絞索的手。這個世界,為什么這么復(fù)雜?
伊蓮娜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慢慢涼了下去。
八
大法官奧尼爾在波蒙納法院自己的辦公室里召集檢辯雙方就證人取證一事開會。由于此案已非同尋常的決定公開審理,檢察官湯瑪士曾向辯護律師提姆格蘭德提出一項認罪減刑的方案,只要傅冬民認罪,檢方便會酌情以不當(dāng)使用文件和漏報稅額的輕罪來起訴并了結(jié)此案,按聯(lián)邦法,這兩項加起來是5-10年服刑期。照斯凱爾斯博士的想法,五年十年后光子科學(xué)進到一個新的里程,傅冬民所掌握的東西或許就過時了。再說幾年牢獄之苦,足以磨滅一個人的意志,今后的事情誰還說得上呢?
檢方的提議很快就被拒絕,這場官司看來是非要打下去不可了。
提姆很早就來到奧尼爾的辦公室,他和奧尼爾曾在兩件案子中合作過,算是相熟。那兩個案子都是奧尼爾主審,一件贏了,一件最后達成庭外和解協(xié)議。奧尼爾是個黑人,不到50歲,6英尺的個子,瘦削的臉上光光潔潔,顯得精明強干。奧尼爾以斷事利落,思路敏捷,嗜好意大利卡波奇諾黑咖啡而在律師群中聞名,律師們辦案??凑l是主審法官。提姆暗自慶幸這件案子分到他來審理,要是換個保守派白人大法官,光是案子本身的罪名就足以讓傅冬民吃盡苦頭了。
因為檢察官湯瑪士還沒到,提姆便同奧尼爾聊了一會。奧尼爾甚為關(guān)心提姆究竟準備多少辯護證人,提姆告訴他大概是MTCC的羅杰博士,冬民的女兒萌萌,正在聯(lián)系中國的孫大壯,還有林山等。奧尼爾聽到林山這個名字說他已轉(zhuǎn)為控方證人。提姆吃驚不已,林山轉(zhuǎn)控方證人會對冬民非常不利,他其實才是真正的當(dāng)事人,如果他也指證冬民,就把案子搞復(fù)雜了。冬民說過林山是他在美國唯一的好友,可在關(guān)鍵時候這個好友行為無異于落井下石,提姆不屑的搖搖頭。
上午9時正,湯瑪士來了,奧尼爾便叫進了法庭書記官,并指示正式記錄。
在簡單寒暄后,奧尼爾說:我已決定此案在10月11日正式開庭審理,在9月30日確定陪審團,從現(xiàn)在起還有一個多月時間,雙方可以根據(jù)提交的名單找證人取證。
提姆沒有意見,湯瑪士要求查驗傅冬民車庫實驗室里的東西,并獲取他的口供。奧尼爾問提姆是否愿意這樣,提姆說車庫的物品是辯方證物,牽涉到被告許多私人秘密,將來要求在法庭當(dāng)眾查驗。奧尼爾采信提姆的說法,拒絕檢察官的要求,氣得湯瑪士臉色鐵青。
奧尼爾說:這個案子檢方代表政府求刑終身監(jiān)禁,所以案情特別重大,但法庭講求公正,被告人有充分辯護權(quán)力。在審理期間,希望雙方都不要對媒體發(fā)表結(jié)論性談話,以免誤導(dǎo)輿論,給將來陪審團遴選帶來麻煩。
湯瑪士認為接受新聞媒體采訪在所難免,只要不暴露案情細節(jié),讓社會去評論有何不可?提姆舉出李文和案反對,一件案子因為被告是少數(shù)族裔便會失去許多公正,尤其是在國家安全和間諜這些帽子下。庭審尚未開始,不能讓社會評論先入為主。兩人為這些事足足爭執(zhí)了幾十分鐘,才被大法官制止了。
從法庭出來,提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向自己的汽車走去。他意識到,一場惡斗免不了,真正的戰(zhàn)爭快要打響了。
九
傅冬民覺得在一生中最痛心的,莫過于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離去。
還在他幼年時,母親就因為右派問題遣送北大荒勞改,在三年自然災(zāi)害期間活活餓死在那里。因為太小,他對母親沒有任何印象,只是從父親留下的老照片中看到一張和藹可親的面龐。
父親的死,給了他極大刺激。那一天他剛剛滿九歲,紅衛(wèi)兵造反派兇神惡煞地從家里拉走已是重病在身的父親,五花大綁,戴著紙糊的高帽子,抬上卡車在北京大街小巷游街示眾,一面高呼口號,一面用軍用皮帶狠狠抽打他。游街回來,紅衛(wèi)兵把他從卡車上推到滿是玻璃碎渣的石頭地上,可憐的老人連哼一聲都沒來得及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死了還被扣上一個自絕于人民的走資派帽子,連骨灰都找不到。
夏瑩的消失,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那時他因黑幫子女身份被強行遣送到四川一個偏遠的山區(qū)落戶,這里靠近金沙江,是彝族區(qū)。有一天他正在山坡上生產(chǎn)隊的玉米田勞動,同隊的社員趕來告訴他,說他的房前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形跡可疑。冬民不假思索,扔了鋤頭就往回走,在臨近他那破陋的土房時,他忽然停住了腳步,那一瞬間的景象映入他的腦海,深深刻在他心中,便永遠不能抹去了……
那是一道夕陽透過暮云層疊的天空投射在山間小溪邊的泥土房前,他看見一個穿著褪了色的黃軍衣的少女倚立在門框邊。大概是剛剛遠行而來,她的兩只褲腿卷在膝前,雙手背在身后,如瀑布般的長發(fā)蓬蓬松松地披散在肩上,少女微微揚頭,出神地凝望著兩只正在屋檐下飛進飛出筑窩建巢的小燕子,在她一雙好看的眼中卻深深地含著一種凄婉和迷離。微風(fēng)吹來,拂起一綹發(fā)梢,輕輕掠過她那挺直的鼻子和美麗的臉龐。少女就這樣靜靜佇立,在暮色蒼茫中,宛如一幅令人傷感的油畫。
冬民被深深的震撼了,少女身上散發(fā)出那種穿心透骨的力量使他凝眸屏息,透不過氣來,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破壞了眼前這驚心動魄的情景,直到少女轉(zhuǎn)過頭看見了他。冬民永遠記得,這一天,是1976年5月9日,一個夕陽西下的蒼茫時刻。
夏瑩是同他童年的好友林山一道從北京來投奔他的。
一個月以前的4月5日,他們參加了在天安門廣場悼念已故總理周恩來的群眾自發(fā)活動,還在紀念碑前發(fā)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說。當(dāng)天下午,群眾的悼念活動遭到了四人幫嚴厲鎮(zhèn)壓,他們從工人民兵的棍棒和搜捕中逃出了北京,先是躲在雁北插隊的夏瑩那里。后來清查風(fēng)聲太緊,林山覺得在雁北也無法存身,便想到了遠在四川偏遠山區(qū)的冬民。但林山怎么也沒想到,他們剛剛踏入這個偏遠的地方,立刻就被當(dāng)?shù)貙U藛T發(fā)現(xiàn)了。冬民剛剛安藏好他們,自己卻被抓進了縣里的群眾專政辦公室。
1976年的時候公檢法在中國大地名存實亡,工人民兵和聯(lián)防,群專辦橫行天下。事隔二十多年,冬民每每想起那段經(jīng)歷仍然不寒而栗。八天八夜不分晝夜的審訊,鞭打刑求,坐老虎凳,灌辣椒水,跪玻璃渣,他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剛開始專案人員要他交代林山夏瑩的下落,他死不肯說。到后來,他們查到冬民的父母都曾經(jīng)在鄧小平手下工作過。冬民的母親在五七年劃為右派,1960年餓死在北大荒,而他父親則死在文化大革命中。專案組如獲至寶,以為挖到了本地鄧小平右傾翻案風(fēng)的黑爪牙,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再加上窩藏天安門“4·5”事件通緝要犯。那本是一個政治活動頻繁而非常敏感的時代,寧左勿右,無須審判,縣城里就貼出了布告,傅冬民死刑難逃。
幾天后,這個偏遠的小縣城卻出了一件驚天大案,有人趁著風(fēng)雨交加的黑夜混進看守所,打死了兩個值班的工人民兵劫走了死刑犯傅冬民。
那是一個凄風(fēng)苦雨的夜晚,冬民永生難忘。當(dāng)嬌弱的夏瑩背著滿身傷痛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他,吃力地朝金沙江邊的崇山峻嶺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去時,冬民抑止不住的淚水一直不停地從臉上流淌下來。一道道閃電,一聲聲雷鳴,看著夏瑩精疲力竭的蒼白面容,傅冬民有如萬箭穿心,他心里在流血。當(dāng)風(fēng)雨停息,天邊浮出一絲金色的曙光時,夏瑩終于堅持不住,昏倒在山巖上一片盛開的矢車菊花里,冬民嚎著爬過來,緊緊將她摟在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冬民后來才知道,夏瑩和林山本來已經(jīng)離開這里逃到了云南麗江,林山父親的一個老部下是當(dāng)?shù)伛v軍團長,他收留了他們。但當(dāng)?shù)弥竦那樾魏?,夏瑩顧不得林山的勸阻,自己一個人義無反顧地又趕了回來。
夏瑩在山上找到一處當(dāng)?shù)匾妥宥灬鳙C時留下的窩棚,冬民因受傷重病幾乎死去,全靠夏瑩的悉心照料才慢慢恢復(fù)了身體。他們同居了。在這荒山野嶺,他們刀耕火種,過著原始人的生活。偶爾有彝族人上山帶點食鹽來交換冬民打來的野獸。每當(dāng)夜深,冬民撫著夏瑩玉緞一樣光滑的皮膚,緊緊擁著她柔弱的身子,總是思緒難平。他深情地說,他對夏瑩無以報答,唯有一生一世的愛她。第二年初春,夏瑩產(chǎn)下一個女兒,他們?nèi)∶让?。萌萌呱呱墜地時,夏瑩身體極為嬴弱,沒有奶水,為給母女二人獲取營養(yǎng)食品,冬民不顧一切下了一趟山,他這才知道四人幫早已經(jīng)倒臺。冬民回來高興地告訴夏瑩,他相信不久就可以平反,他們就可以下山了。夏瑩聽到這個消息后,眼里只閃過了一絲喜悅,臉色卻逾顯沉郁,似乎心事重重。
一天傍晚,冬民狩獵歸來,只看到一張紙條留在熟睡的萌萌身上,是夏瑩留下的,只有一句話:照顧好萌萌,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冬民大驚,有如五雷轟頂,他哭啞了嗓子,懷抱著女兒漫山遍野四處找尋,后來又下山到處打聽,卻再也沒有了夏瑩的消息,從此夏瑩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
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他想到了死,世事太不公平,為什么偏偏對他如此無情?他一步一趄地沿著夏瑩背負他逃亡的山路爬到了山崖頂,坐在巖石上,看著山腳下嗚咽東去像一條銀帶似的金沙江,他打算跳下去,就此結(jié)束自己苦難的一生。在接下來的兩天兩夜,他就那么枯坐著,不思,不想,腦袋里一片空白。就在他萬念俱灰,站起身凝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準備躍入萬丈深淵時,一個念頭火光電石般的突然閃入他的腦海,難道世上所有的事就不能留下痕跡嗎?宇宙蒼穹看著大地,難道就不能找到蛛絲馬跡留下記憶嗎?天空就像一個大照相機,攝下了人世間所有發(fā)生的事,什么東西能夠從天空中取回印象,是光,不,是比光更快的東西。找到這個東西,就會找到世上過去的一切!
冬民從山頂上遙望著無垠的天際,被腦海里突然涌來的奇思怪想激動得心潮起伏,淚流滿面,久久不能自抑。夏瑩!他哽咽著對蒼天大聲呼喊,我一定要找到你!
這二十多年,他埋頭鉆研,從清華畢業(yè)到美國留學(xué),再到MTCC。隨著時間推移,眼看著萌萌漸漸長大成人,模樣越來越像夏瑩,連說話神態(tài),一笑一顰間都有夏瑩當(dāng)年的影子,冬民心里感到十分欣慰。他對光子科學(xué)的研究,早已不再存當(dāng)年站在群山之巔呼喊的那種激情和浪漫,幾十年的磨礪使他深知,科學(xué)是務(wù)實嚴謹而艱苦的。他對夏瑩的思念,已經(jīng)化成了一種動力,一只推著他向前的手。
冬民從沒對伊蓮娜講過夏瑩的故事,那是一塊塵封多年的圣地。這二十年來,伊蓮娜是第一個闖進他生活的女人,他喜悅過,也期盼過。他十分珍惜這份遲來的感情,可沒想到這么快,她就從他的生活中離開了。
冬民感到最不解的是他多年的好友林山,在事件發(fā)生時他曾希望林山能像男子漢一樣站出來,因為只有他最清楚前因后果,但是林山一直在沉默。及至聽到林山轉(zhuǎn)為控方證人的消息,著實讓他大吃一驚,他不相信林山會這樣做。他撥了幾次林山家的號碼,每次都是林山太太田麗麗接電話,林山不是出差就是回中國了。田麗麗在電話里態(tài)度非常冷淡,甚至轉(zhuǎn)彎抹角地責(zé)怪冬民拖累了她的先生。冬民明白,林山是在找借口躲避,不想見他。就這樣,他在美國唯一的朋友也無情地走開了。
冬民真的很悲哀,失去親人,沒有朋友,只有孤獨地面對一切。
十
那天晚上,萌萌從學(xué)?;氐郊抑?。屋里沒有開燈,在后院游泳池邊,冬民獨自坐在涼椅上,手里捧著一個紅色的絨線盒子,呆呆地望著滿天星空發(fā)愣。萌萌心里一陣難受,輕輕走過來,從他手里接過盒子,她知道,這是父親一生的期望和感情所在。在那個盒子里其實只有一張發(fā)黃的紙條,上面寫著幾個字:照顧好萌萌,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萌萌眼睛濕潤了,這張紙條她從小看到長大成人,千百次了。媽媽從未留下過照片,父親對母親的唯一寄托,就是這張字條。從小到大,當(dāng)她每天看著父親小心翼翼地撫試著紅線盒子,仔細閱讀著紙條上的字句時,她的心就會跟著顫抖,眼淚便忍不住悄悄流出來,父親活得真是苦啊,是心苦,是情苦,是命苦!
媽媽,你到底在哪里?
冬民見女兒站著發(fā)愣,便輕輕從她手里拿過盒子,把紙條放進去,然后關(guān)上。這一瞬間,萌萌覺得父親是老了,看著他有些遲緩的動作,佝僂的腰背,蒼老的面容,滿頭的白發(fā),萌萌心里刀絞似地疼痛,他才43歲?。?3歲年紀,正當(dāng)盛年,龍驤虎步,豪情壯志,本是兵強馬壯的時候??墒茄矍暗母赣H,被冤屈責(zé)難,受盡打擊,就像一個歷盡滄桑的小老頭,看不出半點雄風(fēng)和豪邁之氣來了。
冬民拉著萌萌坐下來,為她輕輕拭去掛在眼角的淚珠。萌萌依在父親身邊,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覺得好受多了。
萌萌抬頭問冬民:我長得像媽媽嗎?
冬民點點頭:像,鼻子,眼睛,還有這眉毛,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萌萌轉(zhuǎn)頭凝望著無垠的夜空說:我有時真嫉妒媽媽,世上有人對她這樣一往情深,記得小時候您教我讀過一首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卑?,您為媽媽付出了一生!
冬民沒有答話,只是望著璀燦的星空出神。
萌萌深情的輕喚一聲:爸。
冬民回過神來,撫著女兒的頭笑了笑說:萌萌,其實是你媽媽為我付出了一生。
看著女兒詫異的眼神,冬民像拂起了久遠的記憶,目光迷茫起來說:有一個聰明漂亮的小女孩,她在4歲開始學(xué)鋼琴,7歲就拿了全國兒童比賽第一名。初中高中時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名列前矛,文革中上山下鄉(xiāng)插隊當(dāng)知青她又自修完了大學(xué)三年級的課。她參加了1976年反對四人幫的“4·5”事件,后來在1978年這個事件平反,所有參加的人都成了英雄。你知道嗎,如果不是因為一件事,她今天或許就是個成功的音樂藝術(shù)家,或許是個很有成就的科學(xué)家,也或許會成為一個有作為的領(lǐng)導(dǎo)人。
冬民頓了一下,嘆口氣:萌萌,你會為一個只見過一面,雖然幫過你,但連名字還叫不上的人去冒險犯難,甚至有可能犧牲生命嗎?
萌萌想了想,搖頭。
冬民情緒激動起來:這就是你媽媽!她去了,她本來已經(jīng)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可當(dāng)她聽到那個人的消息后,自己一個人又從云南趕回四川。她是被四人幫通緝的要犯,一旦被抓住,性命難保??伤€是毫不猶豫地回來救了那個人。
一陣沉默。
萌萌是第一次聽見父親講到母親的往事,心情格外難平。她今天回家,本是提姆打電話告訴她冬民為林山的事心情不好,要她回來陪父親散散心。想到林山,萌萌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媽媽和林山伯伯相比,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冬民本來沉浸在久遠而激動的思緒中,聽到林山這個名字,兩眼閃爍的光剎那間暗淡下來。
十一
奧尼爾大法官定下了開庭審理的日子后,便一直催促檢辯雙方加快取證的進度。正式開庭前有很多事要做,除了取證,還要雙方確定庭審程序,選出陪審團,等等。檢察官湯瑪士雖然是信心十足,但也感到頗大壓力。湯瑪士是從執(zhí)業(yè)律師轉(zhuǎn)入檢察官行列的,干了有15年了。連他自己也記不清這15年來代表政府將多少犯罪分子送進了監(jiān)獄,他的精明強干和嫉惡如仇的性格使他在這一行中博得了贊譽和美名,所以傅冬民案中,他是代表檢方的不二人選。
斯凱爾斯博士對湯瑪士檢察官有絕對信心。湯瑪士檢察官的策略很簡單,先是羅列與此有關(guān)的所有罪名,如偷竊機密,通訊欺詐,文件泄密,甚至偷稅漏稅等等,一共27項,然后再對號入座。一個人總會有漏洞的,跟政府作對,看看誰會有好下場?
在取證過程中,湯瑪士又從FBI得到了更多關(guān)于傅冬民的資料。他對這個人已經(jīng)越來越有興趣,他試圖找出冬民與中國的關(guān)聯(lián)。從資料上看,他的父母都是老資格的中國軍人,雖然都不在世,但與他的成長必然有著緊密的因果關(guān)系。最讓湯瑪士感到興奮的是他發(fā)現(xiàn)傅冬民的親叔叔是死在1951年的朝鮮戰(zhàn)爭。傅冬民必定對美國心懷憤恨。他在1992年入籍美國后居然一次投票記錄都沒有,說明他對美國漠不關(guān)心。讓他沮喪的是傅冬民的旅行記錄,冬民從1984年來美國后就再也沒回去過中國,他同中國似乎毫無關(guān)聯(lián)。湯瑪士還從IRS(國稅局)查他的收支情況,傅冬民一直領(lǐng)取MTCC固定薪水,報稅記錄干干凈凈。他沒有任何投資行為,手里沒有股票債券。銀行戶頭沒有任何不明來源的金錢收入。
湯瑪士親自向林山聆訊,知道這人平時不關(guān)心政治,極少與人來往。從國家忠誠這一面,湯瑪士覺得抓到了他很多東西,仔細一想,卻又覺得什么都沒抓住。從案情分析這些日子以來,人證物證俱全,細細考量后,卻發(fā)現(xiàn)是如此空泛。傅冬民就像一個影子敵人,一見滿眼都是,抓到手卻空空如也。
湯瑪士是個意志堅強的人,剛開始信心十足,到后來卻是疑慮叢生。這場訴訟,除非對方辯護出現(xiàn)重大錯誤,否則真是難料后果。但是指望對方犯錯誤,就像NBA籃球總冠軍賽最后決賽,指望對方的全明星得分手突然生病上不了場,這可能嗎?
湯瑪士將他的看法報告檢察官辦公室,只得到了一句回答:繼續(xù)辦!
十二
提姆在向北京的孫大壯錄音取證時遇到了麻煩。
這次是檢辯雙方共同取證,委托在北京的包德溫律師事務(wù)所進行。當(dāng)律師好不容易在虎坊橋一個四層破舊的樓房找到孫大壯時,他正在辦公室里罵罵咧咧,只見他臉色通紅,唾沫星子亂飛,見到來訪的律師也沒好氣的就讓他們到隔壁的房間坐著等。
辦公室一個女職員給律師端來礦泉水,律師忙問:孫先生怎么回事?
女職員說:他不高興唄,公司效益不好,老總讓他去做銷售,他不愿去。
律師驚異地說:孫先生不是武器專家嗎?你們老總讓他去賣武器?
女職員愣了一下,有些糊涂起來:孫大炮是武器專家?兒童武器吧?
律師也好奇起來:你怎么叫他孫大炮?
女職員格格笑起來:你問他好了,我們孫主任是出了名的,一見到漂亮妞就色迷迷,下面那東西不分場合的就直起來了,那不是大炮是什么?
女職員這話正好讓跨進門的孫大壯聽見了,氣得他一咧嘴:去去,誰讓你當(dāng)著外人面隨便議論領(lǐng)導(dǎo)缺點?
女職員哧哧笑著跑出辦公室,孫大壯看著她的背影還恨恨地哼了一聲:誰沒個弱點缺點?
律師出示了提姆的委托書,并按照美國的要求對孫大壯提問,剛開始孫大壯還挺合作,問到與傅冬民的關(guān)系時,他說:我們是鐵哥們,懂嗎,就是好朋友。
律師問:你是否說過你是中國的武器專家?
孫大壯愣了一下:是啊,你也聽見了,要不他們怎么叫我孫大炮?
律師忍俊不禁,忙轉(zhuǎn)個話題問:你說過你跟中國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很熟?
孫大壯得意的點點頭:是啊,我們常常會面。
這時正好那個女職員進來為他們續(xù)水,一聽到此話偷笑起來:是每天在中央臺新聞聯(lián)播里會面吧?
孫大壯氣得臉上青筋暴跳:去去,又來胡鬧,你倒告訴我,那不是會面是什么?
律師又問:有人見你把現(xiàn)金給傅冬民,這錢是用來做什么的?
孫大壯一聽連忙四下看看:嘿,老兄,你想要我命!你不知道現(xiàn)在反貪污?那不是黑錢,我托他辦事用的。
律師問:辦什么事?
孫大壯氣呼呼地說:這你管得著嗎?我們哥們的事。
律師告訴他這次錄音的重要性,將來是要做為呈堂證供的。孫大壯一聽,才有些忸怩的說:我想把女兒嫁給他。我見他單身男人怕他憋出毛病來,我那女兒雖有點殘疾,小時候出天花在臉上留了點麻子,還有點像我,嗯,胖了一點,也就160斤體重吧。不過這有什么要緊?我跟他說國內(nèi)流行“三心”老婆,就是自己看著傷心,帶著出去惡心,丟在家里放心?!叭摹笨偙取八膵D”好啊,你知道哪“四婦”嗎?出門是貴婦,在家是主婦,吵架是潑婦,上床是淫婦。沒想到這小子不領(lǐng)情,一口回絕了。后來我就跟他商量說,把女兒送給他,認他做干爸爸。他反正有一個女兒了,多一個也不嫌多,只要能把我那寶貝弄到美國,管他什么方法。所以我要給他點錢,只要敢收錢他就得辦事,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么?
代表錄音取證的律師聽到這兒就明白了,這人整個是一無賴。加州的那個案件牽著這家伙,十有八九就變成了兒戲。那邊的人都被騙了。
錄音取證過了一半,孫大壯忽然插嘴問律師這個傅冬民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律師給他解釋是關(guān)于偷竊和出賣軍事高科技機密,孫大壯有些警覺了。
孫大壯問:這事跟我有關(guān)系嗎?
律師說:你是當(dāng)事人,也是證人。
孫說:我是誰的證人?
律師說:辯護人,也就是被告傅冬民。
孫想了想,狡詐地眨眨眼睛:這會影響我和我女兒將來去美國嗎?
律師沉吟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孫大壯看出來了,從律師手里搶過錄音機,取出錄音帶說:這個我保管吧,我不要做什么證人了,傅冬民的事那是美國的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包德溫律師事務(wù)所將取證經(jīng)過傳真給了提姆,氣得提姆直跳腳。孫大壯如果錄完口供,幾乎就洗清了冬民的控罪。沒想到功虧一簣,辯方手里的牌,一個紅桃A就這樣打飛了。
十三
斯凱爾斯博士一直留在加州。
這幾天在研讀了所有關(guān)于此案的資料文件后,越來越感覺事態(tài)嚴重。在美軍未來戰(zhàn)爭所有有關(guān)定向能武器涉及的方面,包括激光,粒子束和高功能微波,傅冬民全都有涉獵,斯凱爾斯博士一看就明白,他是在找一個共通的鏈接環(huán),就是速度。斯凱爾斯博士有個預(yù)感,這個人已經(jīng)打通關(guān)節(jié),突破了極限。這就是境界,一旦突破一個層面進入另一個層面,那才真正是臨空飛升,登高望遠的感覺。
此時此刻,斯凱爾斯博士已經(jīng)完全清楚這個人是不可能從MTCC偷竊秘密的,那些導(dǎo)彈激光造影技術(shù)對他的知識來講就像滄海一粟。但他心里卻籠罩著一個更大的恐懼,這些研究成果如果落入他人之手,對美國將是災(zāi)難性的打擊。為了國家安全,必須將此人送進監(jiān)獄。斯凱爾斯博士想到,一旦案子塵埃落定,他一定要報告總統(tǒng),把他從監(jiān)獄里弄出來單獨安置,給他一個實驗室讓他繼續(xù)研究。他的知識對美國太重要了。
經(jīng)過再三權(quán)衡,斯凱爾斯博士決定召集所有與此案有關(guān)的人開會,他想聽聽他們的想法。
這次碰面,就在斯凱爾斯博士落腳的希爾頓酒店的二樓會議室。參加會的人除了MTCC的戴維斯,羅杰還有伊蓮娜外,F(xiàn)BI和CIT以及從空軍實驗室趕來的艾登博士也來了。斯凱爾斯博士簡單介紹了會議目的,希望聽聽大家意見。
因為有新人參加,所以仍然由伊蓮娜介紹事情的起因和她了解的情況。伊蓮娜這些日子一直是心事重重,情緒非常低沉,全靠庫克盡力照顧,所以她對庫克充滿了感激之情。
伊蓮娜介紹完后,會場出現(xiàn)短暫的靜寂。
羅杰博士第一個打破沉寂說:我始終認為這件事是伊蓮娜反應(yīng)過度,不應(yīng)該介入司法程序,在沒有充分證據(jù)情況下,這樣做后果非常糟糕。
羅杰接著說:我了解傅冬民,他是MTCC最好的工程師,13年的工作資歷,他也是美國公民。我覺得這樣做對他不公平。
參加會的助理檢察官史蒂夫有些不屑地搖頭:他是中國人,這沒法改變。
羅杰博士有些生氣了:你能說因為他來自中國,所以就應(yīng)該被指控嗎?這是理由嗎?
說完氣呼呼地一拂衣袖,仰頭喝了幾口水。
FBI庫克支持史蒂夫:血緣關(guān)系很重要,那些人來到美國,享受這里的生活,從來不想為美國做貢獻,一有風(fēng)吹草動,心就倒回了自己的母國。
羅杰博士立刻臉漲得通紅:你們執(zhí)法機構(gòu)都是這樣想嗎?你去問問MTCC老板戴維斯,傅冬民攻下來的那些窄帶傳送,寬帶和超寬帶傳送技術(shù)是為中國設(shè)計的嗎?導(dǎo)彈激光造影是為俄國人搞的嗎?是誰在享受他的成果?是MTCC!是美國!這不是貢獻,什么才是貢獻?
羅杰博士70歲了,說話依然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庫克不甘示弱:MTCC給他創(chuàng)造了工作條件,他偷竊了這些技術(shù)!
一直沉默不語的CIT費雪教授這時慢吞吞地說:我有不同意見,我覺得他研究的東西和MTCC的在嚴格意義上不是一回事,MTCC叫激光技術(shù),他研究的應(yīng)當(dāng)叫光子科學(xué),兩者區(qū)別很大。激光技術(shù)只是光子科學(xué)的入門技巧,就好比以前的手動打字機和今天的電腦打字,都是打字,差了很多。他不可能偷竊一個在他眼里非常原始的技術(shù)。
助理檢察官史蒂夫說:那他同那些中國專家的非正常接觸,怎么解釋?
會場里一片沉寂。
助理檢察官史蒂夫又問了一句:你們誰能保證他對國家的忠誠?
沒有人答話,羅杰和費雪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斯凱爾斯博士滿意地掃視了一下會場,助理檢察官史蒂夫這兩句問話分量太重。全世界的科學(xué)家都有一個掉書包帶子的通病,對世事毫無經(jīng)驗。但他今天開會目的不是要為難他們,所以連忙找話來轉(zhuǎn)圜。
斯凱爾斯博士轉(zhuǎn)頭問羅杰,冬民私下里進行的這些研究是從何時開始的?
羅杰說:他告訴過我,從1977年他就有這個念頭,1978年進大學(xué)起就開始思考和研究,一直到今天。
費雪感嘆地點點頭:不容易,二十多年時間,單槍匹馬孤軍作戰(zhàn),一般人早就可能放棄了。羅杰說:他的初衷聽說是為一個女人。他一直想找到她,幾十年了,一直沒有變。
伊蓮娜一直坐著不說話,聽到這兒,心里忽然沉了一下。在她身邊的庫克觀察到她的神情,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慰她。
羅杰說:我第一次在MIT見到他,就發(fā)現(xiàn)他對超光速的興趣。那時他就知道克服地球重力和大氣干擾,在真空管里發(fā)射超光激束,他對速度很癡迷。
一直沒說話的空軍實驗室艾登博士這時插嘴說:我在網(wǎng)上看到也是來自中國的一個組織,叫法輪功,他們發(fā)布消息說思維可以超過光速,人的思維比光的速度更快,所以意念可以控制一切。我就奇怪,怎么愛因斯坦突然就一錢不值了?
費雪教授笑起來:我也聽說過這個組織,那個觀點是反科學(xué)的。思維和物質(zhì)根本是兩回事,怎么可以相比?這些說法很荒唐,也就用來欺騙那些沒有常識的人。
在場的人都哈哈笑起來,會議氣氛立刻輕松了許多。
艾登博士接著說:我剛接觸到這件事,了解不多。不過從我看到的資料,我同意費雪教授的意見。我還有個更新的看法,他家車庫實驗室里近千種各型天線設(shè)置,幾乎包括了所有的長波,中短波和微波接收,我看過照片,他甚至研究成了高功率高增益超寬帶天線。我感覺他不是在接收一般信息,他接收的東西,是我們到目前為止還無法觸及到的領(lǐng)域,可能是光子信息領(lǐng)域,只是不知道他進展到了何種程度。
坐在一旁的庫克聳聳肩:他研究這些有什么用處?
羅杰說:他在十幾年前曾經(jīng)告訴我,假定地球表面的影像是以光的速度向外傳送,那么如果有一種比光速更快的物質(zhì)運行就可以在外太空的某一點截住地球表面所發(fā)生的光影像信息,通過還原從而獲取這個信息。
費雪教授想了想說:這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信息的傳送過程總是在不斷地被衍射,減弱,吸收,直到消失。光影像傳送是個什么模式?他如何獲取這些信息?
艾登博士點點頭:我也有同感,這太震撼了。覺得不可能,又不得不相信。
庫克不解:這有什么意義嗎?
羅杰說:就是說,地球表面所發(fā)生過的所有事件都能夠還原。
羅杰看了一眼在一旁神情落寞的伊蓮娜說:比如說伊蓮娜,你想不想知道你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誰是兇手?我知道,這是兩年來你最大的心病,你的同事還有執(zhí)法機關(guān)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查證,但是,他們查不到。
伊蓮娜眼里忽的閃出激動的光彩,她控制不住臉頰的顫動,心里一陣緊縮,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羅杰。她感到,庫克探員一直握住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緊,掐進了她的手背。
羅杰說:這個世界就有一個人能查到,如果他的研究成功了的話,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一個礦泉水瓶被人碰翻在桌上,庫克愣了一下,手忙腳亂地連忙拿出紙巾擦拭。沒有人注意到他,每個人都在沉思中,屋子里格外安靜。
伊蓮娜霍然站起來說:我要去見他!
庫克顧不得突然在這時響起的手機,有些失態(tài)地喊起來說:不,你不能,你是控方證人!伊蓮娜哪管這些,兩眼充盈著淚水,不顧一切要往門外走。
斯凱爾斯博士有些火了,站起來大聲說:羅杰博士剛才只是假設(shè),那是根本辦不到的事!伊蓮娜一愣,回過頭呆呆地注視斯凱爾斯博士。
斯凱爾斯博士走到伊蓮娜身前輕輕摟著她,安慰她:你仔細想一想,這根本不可能??茖W(xué)不是幻想,你想,宇宙這么浩繁,地球的引力,大氣層的吸收,還有晝夜的分別……
斯凱爾斯博士說著,忽然見屋里的人都驚訝地盯著他的身后,他轉(zhuǎn)過身來,只見庫克神情古怪,拿著手機兩眼發(fā)直,臉上肌肉扭曲,一副僵硬痛苦的表情。他詫異地問庫克:你怎么了?
庫克說話聲調(diào)都變了:他走了,帶著女兒,十分鐘前登上了中國民航飛機。
斯凱爾斯博士愣了一下,似乎沒有聽懂:他?誰走了?
庫克舉起手里電話:傅冬民,他去了中國!
屋子里剎那間一片沉寂,靜得仿佛地上掉下根針都能聽見。斯凱爾斯博士“嗡”的一下腦袋頓時一片空白,額角上豆粒大的汗珠立時就淌出來順著臉頰流到脖子里,他兩眼一陣發(fā)黑,雙腿跟著就癱軟下來坐到了地上。
十四
冬民帶著萌萌登上了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的984次班機從洛杉磯直飛北京。
波音747飛機轟鳴著騰空而起,很快就進入云層。冬民和萌萌坐在樓上的商務(wù)客艙。萌萌望著舷窗外飄過去的片片白云,心如潮涌。今天的事太突然,她在學(xué)校接到父親的電話趕回家,冬民什么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帶著她趕到機場上了飛機,到現(xiàn)在,她還懵懵懂懂的。去中國,那是一個什么地方?她在8歲就從北京被接來美國,那塊土地對她來說已經(jīng)變得非常遙遠和模糊。她是一個已經(jīng)完全美國化了的女孩,除了從父親身上感受到的那些文化傳統(tǒng)外,她對中國的知識就僅限于長江和長城,以及可愛的大熊貓。
萌萌轉(zhuǎn)頭看看冬民,見他低著頭閉著眼,臉上平靜如水,仿佛還在沉睡當(dāng)中。萌萌知道,越是這樣,父親心里便越是激蕩。
冬民收到了夏瑩的一封信。
早上,當(dāng)他打開郵件箱,一眼看到那筆熟悉的字體,他的心當(dāng)時就不會跳了。
夏瑩的信很簡單,只有幾行字。夏瑩在信中說,她已罹患絕癥,不久于人世。她在世上已別無牽掛,惟一件事,就是希望見到他和萌萌最后一面,了卻心里的一樁遺憾。
讀完信,冬民猶如五雷轟頂,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酸澀的苦味。人生無常,二十多年的期盼,到頭來卻要去感受那種天人永隔的哀愁。命運撥弄,為什么再相逢竟然如此殘忍?
冬民決定帶著萌萌馬上就走,他一分鐘都不想耽擱。
在登機前十分鐘,他用手機撥通了提姆的電話。
提姆在辦公室里聽到冬民的聲音,急得大聲喊起來:你瘋了冬民?你這是棄保潛逃,你知道后果嗎?你會輸了這場官司,然后被監(jiān)禁終生!
冬民平靜地握著手機,聽著提姆在電話另一端憤怒地吼叫。
提姆喊著:我們所有的努力全白費了,你怎么會蠢到這個時候去那個鬼地方?你知道嗎,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瞪著你,千方百計要治你于死地。這幾天取證,湯瑪士已經(jīng)向奧尼爾法官要求庭審延期,你知道為什么?就因為他們覺得沒有把握!你這一走,一切前功盡棄,我也沒辦法保證你不會坐一輩子牢。
冬民平靜地說:提姆,不要說監(jiān)禁一生,就是死,我也必須去!
提姆發(fā)泄一通后,情緒沉緩下來,聲音變得有氣無力:你去了,還回來么?
冬民說:我會回來。
提姆說:我看你要不就別回來了,回來是死路一條。
冬民沉默片刻說:我沒有選擇,提姆,夏瑩是我的生命。我是公民,我會回來承擔(dān)責(zé)任。
提姆在電話那端沒有說話,沉默。冬民能體會到他此刻心境。
過了好一陣,提姆才開口說:好吧,我會去跟奧尼爾法官談?wù)?,將庭審延后?/p>
提姆又停頓了一下,他的嗓子有些哽咽嘶啞了,說:冬民,替我問候她。
飛機在云層中劇烈顛簸了一下,冬民驚醒過來。他像傻了似的手里還握著夏瑩的信,腦海里被塵封了多年的往事一點一滴的匯流到心間。他看著在身旁還不知情的女兒,仿佛又見到了當(dāng)年的夏瑩。這次的重逢,卻又無疑是一場真正的生離死別,回首往事,冬民心里裝滿了哀傷,他不禁泫然涕下,久久難以平息。
十五
傅冬民的突然離去,在此間仿佛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引起一陣軒然大波。檢方陣營大亂,法庭簽署搜查令,庫克帶人立刻就封鎖了冬民的家。
當(dāng)斯凱爾斯博士,羅杰博士,費雪教授和艾登博士這幾位當(dāng)今光電科學(xué)和美軍未來武器研究的泰山北斗站在冬民簡陋的車庫里時,也不由發(fā)出聲聲贊嘆。這幾人都是內(nèi)行專家,一眼就認出了自由電子激光波蕩器,高能粒子加速器,高功率脈沖功率驅(qū)動器和能量轉(zhuǎn)換磁場等自制設(shè)備,但看來冬民對這些代表當(dāng)今科學(xué)最先進的東西似乎還并不重視,只是散亂的放置在屋角。因為冬民行色匆匆,很多資料沒有收拾,斯凱爾斯博士很輕易的就在他的電腦里看到了他的模擬程序。
斯凱爾斯博士只在電腦里瀏覽了幾個頁面,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他明白,傅冬民在基礎(chǔ)理論上已經(jīng)打破了阻隔,就好像跑馬跳過了山頂,眼前只剩下一望無際的平原。再無置疑,此人武功天下第一。斯凱爾斯博士懊惱萬分,傅冬民的離去無疑是縱虎歸山,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影響必定是災(zāi)難性的。他極為不滿聯(lián)邦執(zhí)法人員的粗枝大葉,傅冬民雖然交保候?qū)?,但他佩著追蹤器,F(xiàn)BI和洛杉磯警方一直是24小時監(jiān)控,居然在眼皮下就跑掉了,還上了中國民航飛機。那天FBI和警方曾緊急聯(lián)絡(luò)機場,但是飛機已經(jīng)起飛。中國民航不是美聯(lián)航或西北航空,不可能命令它掉頭回來。有人曾建議通知美國駐華武官,在飛機到北京時截住他,但被斯凱爾斯博士當(dāng)場否決了,那畢竟不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國土啊。
提姆告訴奧尼爾法官和湯瑪士檢察官,希望繼續(xù)進行取證時,沒有一個人理他。奧尼爾和湯瑪士都是怒氣沖沖,傅冬民一走,奧尼爾法官的處境也很難堪。輿論界對他多有攻擊,認為是他縱容了傅冬民,甚至翻出他的老底和過去審案記錄,給他弄個民權(quán)法官的帽子,指責(zé)他只偏重少數(shù)族裔權(quán)利,傅冬民案僅用十萬美元交保,而且沒有扣押護照。傅冬民這么重大的案子被告逃遁,法官的壓力可想而知。
提姆突然感到了一種孤立,他當(dāng)律師近二十年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fā)生。這些天,他耳邊聽到的都是對冬民的詛咒,連新聞輿論都一邊倒了,久而久之,連他對冬民能否回來都沒了把握。
斯凱爾斯博士在離開加州回華盛頓前給司法部打了個電話,他還不知道該如何向助理國防部長萊德說清這事。他覺得應(yīng)當(dāng)先跟司法部聯(lián)席開會協(xié)調(diào)。FBI庫克在他臨上飛機前才告訴他,他們在傅冬民身上裝了一個錄音竊聽器,是那種最先進的微米/納米裝置,微充電系統(tǒng),可以連續(xù)錄音五百小時,就裝在他的手表里,傅冬民根本就不知道。斯凱爾斯博士有些不屑的搖頭,他要是不回來,你就裝十個錄音竊聽器也沒用。
十六
按照信封的地址,冬民很快就從腫瘤醫(yī)院的加護病房找到了夏瑩。
當(dāng)他第一眼看見躺在病床上的那個面黃肌瘦,容顏憔悴的女人時,竟怎么也無法同24年前那個在暮靄中靜靜佇立的黃衣少女聯(lián)系在一起,眼前這個女人是那樣的蒼老衰弱,像風(fēng)燭將盡,油干燈枯,生命快走到了盡頭。冬民心里一陣酸楚,眼里立時充滿了涌上來的淚水。忍不住哭喊一聲:夏瑩!
見到他們的出現(xiàn)以及冬民那雙悲傷的眼睛,女人臉上露出了一種輕柔的笑容:你來了,我終于可以死而無憾了。
女人側(cè)過頭看著滿臉驚愕呆立一旁的萌萌,眼里閃出一絲光澤,從被子里伸出干枯的手:過來,孩子。
冬民輕輕推了一下還在發(fā)愣的女兒:萌萌,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媽媽!
萌萌嗚咽著喊了一聲,撲在了夏瑩的懷中。從美國上飛機直到現(xiàn)在,她好像一直在夢中,從小時候記事這天起,她就一直在想著母親的面容,如今終于見了面,萌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夏瑩枯槁的臉上也滾動著淚,她輕輕摩挲著女兒的頭發(fā),一面朝冬民哽咽著說:謝謝你,謝謝你冬民,謝謝你照顧我的女兒,過了今天,我就是死也心甘了。
冬民淚如雨下,緊緊抱著夏瑩。三人相擁哭成一團,讓病房前過往的醫(yī)護人員都掬一把同情的淚,不忍心看這生離死別的傷心場面。
過了好一陣,夏瑩有些氣喘不上來,咳嗽不停,冬民連忙抹干淚,替她蓋好被子。夏瑩望著冬民灰白的頭發(fā),感慨的嘆口氣說:你也老了冬民,你看這滿頭白發(fā)。
萌萌哭著說:這二十年來,爸爸每天都在想念您,他是想白了頭發(fā)。媽媽,這二十年你在哪里呀?你讓我們想得好苦。
夏瑩神情黯然,沒有說話。冬民連忙制止女兒說:萌萌,不要觸動過去的事,讓媽媽傷心。夏瑩沉默了一會,輕輕撫了一下萌萌的頭:萌萌,你先到外面坐一下好嗎?給我們一點時間,我有事想跟你爸爸談。
萌萌有些不愿,冬民攬著她的肩說:去吧,孩子。
萌萌依依不舍地走出病房,輕輕帶上門。病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兩人都沒說話。
冬民感動地望著眼前這個二十年來一直刻骨銘心活在他心里的女人,思緒萬千,心如刀割,忍不住熱淚盈眶。
沉默有頃,夏瑩直起身子,平靜地看著冬民說:去年冬天醫(yī)生診斷我是肺癌晚期,開過兩次刀,但是癌細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淋巴,我想,我大概過不了這個星期了。
冬民大驚,眼淚立刻從臉上掉下來,他想站起來,夏瑩搖頭止住了他。
夏瑩說: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們要再不來,我就永遠見不到你們了。
夏瑩稍稍喘息一下說: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本來想,或許不讓你知道更好,但我已是生死懸于一線的人了,此時此刻才體會到生命和感情是太重要了。
冬民沉默著,悄悄抹去腮邊的淚水。
夏瑩說:那年5月我從云南回來救你,當(dāng)時你受重傷昏迷不醒,我從看守所背你出來的時候被兩個民兵發(fā)現(xiàn)了,情急之中我開槍打死了他們逃出來,那支手槍是我從云南部隊里帶出來的,林山不讓我來,可當(dāng)時我不能不來,他就給了我一把槍。
冬民沒作聲,思緒仿佛又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夏瑩沉默片刻,咳了一下,冬民遞過去紙巾,她搖搖頭接著說:那天看見你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四人幫倒臺的消息,我的心就非常矛盾。我手里有兩條人命,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我不能在山上躲一輩子,尤其是看到萌萌餓得皮包骨,沒有食品營養(yǎng),這孩子活不下去。我想,如果沒有我,你就可以下山,你是四人幫的受害者,政府會安置照顧你。后來,我決定下山投案自首,就給你留了一張字條。我下山以后,先去云南找林山,想把萌萌的事告訴他,沒想到他已經(jīng)回北京了。
說到這兒,夏瑩感覺有些累,便閉目歇息,冬民用毛巾輕輕撫試了她的臉,擦去額頭上沁出來的汗珠。夏瑩感激地朝他投去一笑,接著說:我回到四川就投了案,因為案情復(fù)雜,拖了一年多才判。當(dāng)時判了無期,轉(zhuǎn)到新疆服刑,1981年減成20年,1986年又減成10年,到1988年刑滿出獄回到北京打聽,你們已經(jīng)在四年前去美國了。
冬民神色黯然,無奈的嘆口氣。
夏瑩搖搖頭:10年的監(jiān)獄生活,我的身體已經(jīng)垮了。我出來時已經(jīng)31歲,沒有一技之長。我知道你們在美國生活一定會很好,就不想再添麻煩??删褪窍肽蠲让?,真的是想啊,好多次忍不住就想給你寫信,那怕是要一張她的照片。1993年林山去美國,我就托他,他沒給我?guī)Щ貋怼?/p>
冬民有些驚詫地睜大眼睛:你1993年就見過林山?他從來沒給我講過這些,他知道我在等你,在找你!他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夏瑩見冬民有些激動,便不再言。冬民在病房里激動地兜圈子走了幾步,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情緒平息下來。夏瑩凝視著他,輕輕嘆了口氣。夏瑩說:你不要責(zé)怪他,他是生我的氣。你今天的地址還是他給我的。想起我這一生,我欠他太多。
冬民驚愕地望著夏瑩,竟然無言以對。
夏瑩說:你沒看出來嗎,當(dāng)時我們是戀人。那一次我回四川真的很傷他的心。我本來那時想救了你馬上就回云南,可你傷勢那么重,我怎么也不能丟下你不管。后來那一年多我們在一起,我心里覺得真對不起林山。冬民,我把這件事告訴你,你一定不要生我氣,好嗎?
冬民諤然地看著夏瑩,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升上心頭。
夏瑩盯著冬民的眼睛,慢慢地問:萌萌是哪一天生日?
冬民:1977年2月16日。
夏瑩:這就是了,我跟你在一起那時只有9個月時間。
冬民腦海里火光電石般地閃了一下:你是說……
夏瑩點頭:她是我和林山的孩子。
冬民眼睛開始模糊起來,他覺得自己如同掉進了一個冰冷的深淵,腦海里一片空白。
夏瑩難過地嘆息說:冬民,你要原諒。我曾經(jīng)想了很久很久,這對你很殘酷??墒?,如果永遠這么欺瞞,對萌萌不公平。她應(yīng)當(dāng)知道真相。
冬民沉默著,過了好一陣,他才抬起頭來:這件事,你告訴過林山么?
夏瑩搖搖頭:我沒有勇氣。他在我心目中就像神一樣,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關(guān)心他的一切,我始終無法面對他。
冬民全明白了。他的嗓子里像被塞進一團棉花窒息住了呼吸透不過氣。夏瑩盯著他失魂落魄模樣,心里一陣難過,一口氣喘不上來,滿臉憋得通紅,猛烈地咳嗽起來。冬民連忙抱著她的頭,輕輕為她撫著胸口。夏瑩睜大眼睛,頭枕在冬民懷中,期盼地望著他。冬民知道她想要什么,一陣心酸,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冬民勉強一笑說:我回去把你這份感情告訴他,我會告訴他,你對他的愛,始終不渝。
夏瑩伸出干枯的手握住冬民,感激地說:謝謝你冬民。
病房的門被撞開了。冬民轉(zhuǎn)過頭去,只見萌萌像喝醉酒似的踉蹌著沖進來,剛才屋里的談話她全聽見了,她想不到,她的世界在轉(zhuǎn)瞬間徹底換了樣。萌萌瞪著一雙有些失神的眼睛,淚流滿面,撲到病床前。夏瑩微微抬頭,深情地看著女兒,想拉拉她的手,卻被她甩開了。冬民輕喝一聲:萌萌!
萌萌痛哭著在床前面對母親跪下來:媽媽,你知道爸爸這二十幾年是怎么過的嗎?他愛你,思念你!他等了你整整23年!那是生命最輝煌的時間,媽媽,他耗盡所有只是為了要找到你。媽媽,你不感動嗎?你就不能對爸爸說一聲愛嗎?
夏瑩凝視著冬民,久久無語。屋里真安靜,靜得似乎能聽到每個人的心跳。
夏瑩沉思良久,有些傷感地搖搖頭:抱歉,冬民。
冬民默默無言,沉重地垂下頭。
夏瑩眼里流出了淚,輕輕握了一下冬民的手說:我們今生無緣,讓我們期待來生,好嗎?
萌萌失望地緩緩站起,仿佛陌生人似地看著母親,想離開,卻又舍不得,定定的站在那兒發(fā)愣。夏瑩期待地望著她,向她伸出枯瘦的手來。
冬民看著母女二人,心亂如麻,他想把時間留給她們,便悄悄地踱出病房,輕輕地帶上門。萌萌無語地望著冬民佝僂的背影,就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她覺得他仿佛一下蒼老了10歲。她忍不住悲從心來,淚如雨下。夏瑩輕輕地將她拉到了懷里。母女抱頭痛哭起來。
冬民低著頭慢慢地沿著病房走出來。腫瘤醫(yī)院后院種了一大片正在盛開的秋菊,紅的,紫的,白的開得爭奇斗艷,他撫摸著一朵金黃色的花瓣,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后抬起頭遙望蒼穹,往事似乎已難再追憶。他想起了在泥土房前那個褲腿高卷,兩眼迷惘的黃衣少女,想起了金沙江邊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漆黑夜晚,想起了在深山里含辛茹苦的日子,想起了那一天,當(dāng)他痛不欲生,準備跳下萬丈深淵時的靈光閃現(xiàn)一剎那間。23年的悠悠歲月,刻骨銘心的思念和期盼,嘔心瀝血的研究就是為了編織一個美麗的夢,如今所有這一切都過去了,所有的夢想到頭來終成了夢想。冬民閉上眼睛,只覺得一種錐心刺骨的痛苦穿透了他的身體,一顆清淚涌出眼角掛在臉上,掉進了腳下的泥土里。
十七
夏瑩在3天后的午夜時分離開了人世。
在她彌留的這些日子,一直是萌萌陪著母親。冬民送來一束用金黃色的矢車菊扎成的鮮花,一封信里還夾著那張當(dāng)年夏瑩留下的字條。還記得這張字條嗎?冬民在信里這樣寫道:這張字條這些年一直讓我感動著,使我常?;貞浧鹞覀兿嘤龊驮谝黄鸬娜兆印?/p>
夏瑩已經(jīng)衰弱得再不能坐起,萌萌給她念著冬民的信:其實,人的一生真的不容易,那是在我們少年的時候就體會到了。從四川偏遠的金沙江邊到北京,再飄洋過海到美國,這二十幾年來每一步都這么艱難,曾經(jīng)有多少次想要放棄,但最終還是熬過來了。今天想來,如果沒有24年前那段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沒有那樣催腸動肝的深情,沒有那種如癡如夢的追憶,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了。夏瑩,非常感謝你告訴我這個事實,它真的很殘酷,真的讓我痛不欲生,但畢竟都過去了。就好像一段故事劃上了一個句號。我這一生已別無所求,我會把萌萌交給她的親生父親。夏瑩,我會記住你說的那句話,我們今生無緣,讓我們期待來生!
當(dāng)萌萌讀完冬民的信,她看見母親眼角掛著一顆混濁的淚水,眼睛直直的瞪著屋頂,仿佛沉浸在久遠的回憶之中。良久,母親的嘴角嚅動起來,她將頭伏在母親失去光澤的臉上,聽見她艱難地輕聲喃喃:走完一生才知道,也許丟掉的,才是最重要的。
這句話,是母親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話。
冬民參加了夏瑩的葬禮。根據(jù)她的遺愿,她的骨灰被撒在了金沙江里。冬民沒有去,他順著當(dāng)年的小道來到他們曾共同生活過的小窩棚,坐在那里沉思了很久。直到夜色降臨,他才難過地嘆了口氣,劃根火柴慢慢地?zé)四欠庹洳亓硕嗄甑男牛切爬镏挥幸痪湓?,照顧好萌萌,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p>
第二天冬民就帶著萌萌登上了飛往洛杉磯的航班。
十八
當(dāng)斯凱爾斯博士在華盛頓辦公室里聽到冬民又回到洛杉磯的消息后,真的是喜出望外。庫克在電話里告訴他,傅冬民現(xiàn)在關(guān)押在奇諾聯(lián)邦監(jiān)獄,F(xiàn)BI在機場守候了他3個小時,當(dāng)中國民航班機剛靠攏候機室廊橋,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沖進去逮捕了他。
斯凱爾斯博士心里一陣輕松,如沐春風(fēng)。他如釋重負地推開“鳥窩”的窗戶,呼吸著來自對面阿靈頓國家公園的清新空氣。在傅冬民離去的這兩個星期,聯(lián)邦司法部門在他的案子上幾乎已經(jīng)停擺,他一回來,這部機器勢必重新運轉(zhuǎn)。但現(xiàn)在的情勢與他去中國前已完全不同,棄保潛逃形同越獄。在大法官那里,光藐視法庭一項就足以使他罪名難脫。傅冬民這次是真正的在劫難逃了。
庫克在電話里還說,他們正在檢查從冬民身上取回來的錄音竊聽器,因為是微米/納米裝置,還須技術(shù)操作還原到普通磁盤上,一共有300多小時的錄音需要整理和編譯。一旦編譯出來,傅冬民在中國的活動便無所遁形,這將是司法部門和檢方的一大證據(jù)。
斯凱爾斯博士在記事簿上劃下了日子,他決定在正式開庭時再飛去加州。他想親眼見見這個人。在國家機器運轉(zhuǎn)下,任何個人都是渺小的,此人就算身負絕頂武功,也難逃法網(wǎng)·斯凱爾斯博士心底里暗暗佩服傅冬民的勇氣,身負重案,去了中國還敢正大光明地回來,胸中必定是問心無愧。
十九
奇諾監(jiān)獄位于洛杉磯東面,雖然在洛杉磯范圍內(nèi),這個監(jiān)獄卻屬于圣巴納蒂諾郡管。這個監(jiān)獄關(guān)押了480多名犯人,大多數(shù)是重刑犯。典獄長格林·本森上校是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他在這里工作了34年。他決定在明年退休,并為此在愛達荷州的太陽谷買了一棟小木屋,他喜歡那里冬天的雪景。他在炎熱的南加州住了34年,膩了。
當(dāng)獄警押著已換上了一身橘紅囚服的傅冬民到重刑犯的單人監(jiān)室時,格林上校還特地過來打個招呼,問候一聲。這是他的習(xí)慣,他喜歡把囚犯當(dāng)成普通人看,這樣雙方?jīng)]有敵意,犯人就不至于在他的地盤上鬧事。
傅冬民這是第二次來這里了。第一次被押進來還不到一星期,就在初審時交保釋放了,這一次檢方如臨大敵,不僅關(guān)進了單人監(jiān)室,還被加上了20公斤重的腳鐐。
聯(lián)邦監(jiān)獄的管理非常嚴格,連菜譜都是一樣,早餐是一盤煎雞蛋配三明治,中餐是一份1/4磅的雞柳漢堡或起士牛肉漢堡,晚上通常是意大利通心粉或面條。每天有15分鐘的放風(fēng)時間可以在院里散步,另有一小時可在健身房鍛煉身體,或在監(jiān)獄圖書館借書。重刑犯每天可以打一個不超過10分鐘的電話,每星期有一次會見親屬的日子。至于辯護律師,因為是與案情審理有關(guān),通常每周可見3~4次,越近開庭,則一天見兩次面的情況都有。
收押入獄已經(jīng)有好幾天了。冬民從電視和圖書館的報紙上看到有關(guān)自己的消息,輿論幾乎一致譴責(zé)他,社會對他反應(yīng)極壞,似乎成了過街老鼠。華人社區(qū)這次異常沉默,只有一家《僑報》還敢仗義執(zhí)言,但報紙刊出沒兩天,報社就被人縱火,所有窗戶被砸得滿目狼籍。事情已經(jīng)壞到這樣,冬民覺得自己的心境反而平靜了許多。他只是有些擔(dān)心萌萌,這孩子從夏瑩去世后性格似乎變了很多,變得經(jīng)常沉默寡言,神情好像很不快樂。這也難怪,盼望了20年想見到母親,剛見面幾天母親就離開了人世,這不是常人所受得了的。萌萌自從中國回來后來看過他兩次,表情似乎有些疏遠陌生,心事重重,也不再叫他爸爸而直呼冬民。冬民同萌萌相依為命生活了23年,忽然一改稱呼還真不習(xí)慣,心里總有些苦澀。
冬民最難以承受的卻是夏瑩的囑托和林山的見面。他在獄中給他家打了兩次電話,都被林山老婆田麗麗冷言冷語推掉了。到第三次通話,田麗麗干脆扯開嗓子像潑婦一樣大罵起來,言語難聽極了。田麗麗讓他看看現(xiàn)在的報刊輿論,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他把華人臉都丟盡了。田麗麗告訴他,再給林山打電話就要告他騷擾,罪加一等。還說他們夫婦和全家正在申請加入美國籍,他們不想被他影響,等等。冬民原來同田麗麗很熟,幫過她很多忙。沒想到他落難時,這張人情就居然還不如紙??!
律師提姆實在看不下去,便開車直接去了林山公司堵著了他。提姆警告林山,如果再不見冬民,作為被告律師,他一定要把林山拖下水,林山聽了心里有些畏懼,勉強答應(yīng)在周一下午探視時間去奇諾監(jiān)獄。
在約好會客的時間,林山西裝筆挺來到監(jiān)獄。林山一米八高個,身材魁梧,長相俊美,舉止瀟灑,有一種十足的陽剛之氣。這次會見是經(jīng)典獄長格林上校特別批準的,所以獄中會客室沒有別人。獄警將林山帶進來后,輕輕地關(guān)上門。林山四處打量一下,不安地看看表,在會客桌的一端坐下。這時,走道里響起嘩啦啦腳鐐聲,身著橘紅囚服的冬民走進來。
林山乍一見冬民,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才幾個月未見面,這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一下憔悴許多,仿佛老了十年。林山心生同情,站起來不由叫了一聲:冬民!
冬民看看林山,勉強笑了一下,坐在桌子的另一端。
林山本想過去握一下冬民的手,猛一抬頭看見屋角頂?shù)谋O(jiān)控攝像機,便又坐下來,臉色也變得冷峻說:說吧冬民。什么事找我?
冬民說:我受夏瑩臨終前的委托,告訴你一件事。
林山吃了一驚:夏瑩?她死了?你這次就是去看她?
冬民沉下頭來:她讓我告訴你,她對你的感情始終不渝。
林山聽著忽然冷笑一聲:冬民,你真書呆子,別聽她胡說。你看你為她跑一趟,弄成這樣,真他媽不值!
冬民覺得腦袋嗡了一下,抬起頭:你怎么這樣說?你難道不愛她?
林山輕蔑地搖搖頭:冬民,她是你的女人,她跟你生活過,出了獄卻又跑來找我。你說我能忍受嗎,那不是個好女人。
冬民努力壓著心頭的火說:你明明知道她跟我的關(guān)系,你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她出來后曾經(jīng)找過我,也托過你,你跟我在美國幾乎每個月都見面,你居然從不告訴我!
林山目光有些閃爍:她要是找到你,就會來美國,她來美國就會纏著我。冬民,我這是為你好,你娶個女人卻天天想著別的男人你受得了嗎?再說,田麗麗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她來了,還不把我家攪個天翻地覆?冬民,我們到美國干什么來了,不是來找這些罪受吧?
冬民嘆口氣:沒想到你這么自私,你從來不想別人。
林山:冬民,這怪不得我,我們在商場上混,見過的女人多了,哪有什么真東西?
冬民有些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我們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從小到大都是我在幫你,我出了事你躲得遠遠的,還轉(zhuǎn)控方證人,這些我都無話可說。我到今天才有點看懂你,你太絕情,六親不認。我為夏瑩不值,你真不值得她的感情!
林山一聽此話立刻站起來要走。冬民喝住他:你等等,還有話告訴你。
林山站著,一臉不耐煩。
冬民:夏瑩臨終告訴我,你是萌萌的親生父親。
林山一聽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得了吧冬民,你的算盤我還不知道?你自己眼看要判終生監(jiān)禁,就把女兒推給我?冬民,你要我照顧萌萌就直說,不要編些故事?lián)p害我的名聲!
冬民氣得眼冒金星,渾身發(fā)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林山看著冬民,憐憫地搖搖頭:冬民,別生氣了。我現(xiàn)在正在想辦法賺錢,等我過了這個難關(guān),我一定幫你照顧萌萌。再說,萌萌那么漂亮,我可以給她介紹個對象,我有個朋友剛離了婚,雖說年紀大了點,可那家伙真有錢吶……
冬民憋得喘不上氣來,指著大門說:你他媽不是人,你給我滾!
冬民在這次會面后大病一場,格林上校只好把他轉(zhuǎn)到醫(yī)院。檢察官湯瑪士知道冬民生病的情形后大發(fā)雷霆,一個月以后就要正式開庭了,檢方已經(jīng)成竹在胸,這個時候可不想再節(jié)外生枝。
二十
利用現(xiàn)代微米/納米技術(shù)制造的錄音竊聽器是遠在紐約州巴法羅的哈里斯公司的最新產(chǎn)品,它本屬現(xiàn)代科技的微信息系統(tǒng)。哈里斯公司在應(yīng)用上做了相應(yīng)修改,整個錄音竊聽系統(tǒng)尺寸小到不足一個毫米,但卻有500小時的不間斷錄音工作和1000公尺范圍內(nèi)的信息發(fā)送功能。并且保持時間記憶,這是FBI最新配置的偵察工具之一。
庫克從傅冬民身上取回錄音竊聽器后,如獲至寶。立刻命令技術(shù)部門整理編譯,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將錄音帶中所有對話和行動分開整理出來,并注明時間區(qū)分。傅冬民進入中國的第一分鐘直到離開,所有行蹤都有了記錄。檢察官湯瑪士對這盤整理后的錄音帶非常重視,這是檢方可用的殺手锏,他報告奧尼爾法官要求做為呈堂證供。
按檢方估算,傅冬民進入中國十余日,只要查到任何與官方政府,科技界甚至軍方的接觸他就罪責(zé)難逃。他們對冬民去中國目的的推測,不外乎向官方求援或找有關(guān)當(dāng)事人求證,甚至是要求庇護。但當(dāng)檢方聽完錄音帶所有的對話部分后大失所望,除了傅冬民一段凄苦的愛情故事外,他竟然沒說一個與光有關(guān)的字句,更別說期望中的官方接觸。檢察官湯瑪士氣急敗壞,指責(zé)庫克一廂情愿,把事情辦糟了。庫克十分不快,說他不與中國官方來往我有什么辦法?檢察官湯瑪士要求奧尼爾法官撤銷證供,被他一口拒絕了。
當(dāng)辯護律師提姆將錄音帶的事情告訴傅冬民時,他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
提姆望著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臉色蒼白憔悴的冬民,心中感慨萬分。一趟中國之行后,他就又像換了個人,在他臉上再也看不出喜怒哀樂,言語行動平靜如斯。就算是取證時面對咄咄逼人的檢察官湯瑪士,也是淡漠相對。
提姆深知在傅冬民身上所承受的苦難冤屈,檢方代表強大的政府,那種先入為主的控告罪名鑿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以被告單槍匹馬早已是跳進黃河洗不清。新聞輿論一邊倒對他橫加指責(zé),一夜間似乎成了社會公敵??嗫嘧非笠簧母星椋筋^來還是一場空。眾叛親離,孤立無援,對他無疑是雪上加霜。傅冬民此時已是嘗盡了人間冷暖!
哀莫大于心死。有一天提姆見他在病床上吃力地書寫一行中國字,問了萌萌才知道,那是一句禪語,“天下事了猶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提姆擔(dān)心他是看破紅塵了。
二十一
引得滿城風(fēng)雨的傅冬民偷竊機密案的審理終于正式開庭了。
在開庭之先,檢方又在陪審團遴選中贏了一仗。奧尼爾法官拿來106名陪審團候選名單,要檢辯雙方從中挑出12名陪審員和4名候補陪審員。在這106名候選名單里,白人占大多數(shù)。提姆深深懂得在陪審團中人選的重要意義,傅冬民是華人,少數(shù)族裔。涉嫌的案子是偷竊國家機密,出賣情報以及其他重大控罪。白人是美國社會的中流砥柱,他們安居樂業(yè),嫉惡如仇,是非分明,對國家有強烈的自豪和熱愛,對政府也多加支持。少數(shù)族裔包括黑人,拉丁裔,亞裔則除了國家認同外,多了一層對自身族裔融入美國的權(quán)利爭取。提姆希望盡可能多的選出少數(shù)族裔擔(dān)任此案陪審員,但他最后卻受到了挫敗。
在陪審候選人的資料卡片中共有26名少數(shù)族裔,其中有6名亞裔。在遴選過程中這6人全部請辭,兩人說身體不適,1人有犯罪背景,其余3人借口英語障礙。當(dāng)剩下候選的陪審團85人坐在法庭審判室面試時,提姆一眼望去,不禁暗自搖頭。
陪審員最后挑出來,10名白人,1名黑人,1名拉丁裔。男女各占一半,大多是中產(chǎn)階層。這個結(jié)果對辯護律師提姆來說,要多壞有多壞。
這次庭審牽涉激光技術(shù),屬國防機密,法庭禁止拍照和電視臺錄播。當(dāng)提姆看著法警帶領(lǐng)著陪審團魚貫入場,就座于陪審員席時,心里涌上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情緒,他喝了一口礦泉水,努力鎮(zhèn)定自己。奧尼爾大法官親切地問候了陪審團幾句,接著示意庭審正式開始。
滿座的聽眾席立時鴉雀無聲。
法庭書記官宣布開庭后,奧尼爾法官簡單交待了幾句法庭注意事項,法警將傅冬民從側(cè)門帶進來。傅冬民一進屋,法庭里所有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了。
冬民穿著一身深色西服,藍色領(lǐng)帶,腳鐐因為上庭被除下了,但手上還戴著手銬。他個子不高,形容憔悴,一頭白發(fā),身體顯得非常單薄,邁著緩慢的步子,在法警導(dǎo)引下走到被告人席坐下。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提姆認真看了一眼陪審團,只見他們都非常專注的凝視著冬民。第一印象很重要,開庭之前,提姆讓冬民刮掉胡子,盡量要精神一些,不要讓陪審團有一種先入為主的罪犯感覺。提姆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聽眾席,在檢方的后面,伊蓮娜和庫克,以及斯凱爾斯博士,費雪教授,艾登博士等一干人都注視打量著被告席上的冬民。在第二排座位右側(cè),萌萌一臉蒼白,咬著嘴唇,似乎在控制著就要掉下來的眼淚。羅杰博士坐在她旁邊。
庭審開始由檢辯雙方進行各15分鐘的案情陳述。檢察官湯瑪士神情冷峻地站在陪審團跟前,他有足足10秒鐘沒有講話,只是挨個的尋找每一個陪審員的眼光。這是他的策略,10秒鐘的冷場氣氛會像石頭一樣壓在這些通常未經(jīng)過如此場面的陪審員心上。他成功了,至少有3名陪審員眼光躲開了去,尤其是那個叫蘇姍的黑人中年婦女。
檢察官湯瑪士一轉(zhuǎn)眼光,變得滿臉認真,用嚴肅的語言面對陪審團說:今天起訴的被告是個華人,少數(shù)族裔,我建議我們在審案中不要涉及任何有關(guān)種族的話題。我一貫反對種族歧視,美國是一個自由民主平等的國家,誰觸犯了法律,應(yīng)該一視同仁。
提姆立刻就聽出來了。湯瑪士真夠狠毒,陪審團10個白人,種族話題貌似公正,卻是要激起他們那種逆反心理。檢察官湯瑪士一開始就使個下馬威,卻不著痕跡。提姆站起來向奧尼爾法官舉手說:法官大人,我反對種族話題誤導(dǎo)陪審團。
奧尼爾法官久經(jīng)沙場,一聽也就明白,敲了一下桌面說:反對有效,檢方應(yīng)該進入正題。
湯瑪士笑了一下,隨即又沉下臉來。站在陪審團面前回過頭,用手指著被告席上的冬民說:你們仔細看看那個人,你們看他臉色多平靜,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罪惡的感覺??墒悄銈冎绬??5年,或者10年,有一天太平洋爆發(fā)戰(zhàn)爭,你們的兒女一個個被打死在戰(zhàn)場,或者被俘,屈辱的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美國戰(zhàn)敗了,我們的經(jīng)濟也隨之垮了,我們生活在暗無天日之中。你們知道誰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嗎?不錯,是他,就是坐在你們眼前的被告!他偷竊了美國最現(xiàn)代的激光技術(shù)情報,在他家里,用五千美元就賣給了中國。
你們想想,五千美元就把美國出賣了!而你們的優(yōu)秀兒女就這樣冤屈的死去。
檢察官湯瑪士突然停住話頭,默默注視陪審團,他看得出來,所有陪審員都露出了恐懼的眼神,他敲山震虎的策略收到了預(yù)期效果。
冬民臉上平靜如水。檢察官湯瑪士聳人聽聞的指控沒在他心里投下任何陰影。他環(huán)視法庭,在聽眾席上找到萌萌,萌萌一直關(guān)切的注視他,冬民臉上浮出一絲笑容。
在聽眾席上,還有一個人在默默注視著他。他這一笑,更使她難過已極,伊蓮娜渾身顫抖了一下,庫克連忙握住她的手。
檢察官湯瑪士恢復(fù)了平靜,開始對案情侃侃而談。最后,他代表檢方對被告求刑終生監(jiān)禁,罰款一百萬美元并終生不得假釋。當(dāng)湯瑪士神情嚴峻的回到檢方席時,聽眾席上有一陣輕輕的議論聲,奧尼爾法官使勁敲敲桌子才平息下來。
辯護律師提姆面色凝重的走到陪審團前,朝他們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然后轉(zhuǎn)過身用手指著被告席上的冬民說:我想請你們猜猜,我的當(dāng)事人今年有多大歲數(shù)?
全場突然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被告席的冬民身上。
提姆沉默有傾,感性地嘆口氣:他今年才43歲!43歲所經(jīng)歷的苦難,恐怕比我們在座的所有人都多。他3歲時,母親死了,是活活餓死的。9歲時,父親死了,是被活活打死的。他被強迫流放到中國一個偏遠的地方時才15歲。19歲時,又差一點被槍斃。他的童年少年是在苦難中過來的。有一次在電視里看見一些在美國的中國民運人士抗議他們的國家,我就問過他,你恨中國嗎?你比他們有更多的理由去恨這個帶給你如此多苦難的地方。他告訴我說,不,他永遠熱愛那塊土地,那是他的祖國。
檢察官湯瑪士驚訝地聽著提姆的陳述,心里一陣狂喜。辯護律師一定是瘋了!他的罪名就是間諜,你不千方百計替他洗脫與中國的關(guān)系,反而火上加油。湯瑪士看看陪審團,見他們都露出困惑的神色,連奧尼爾法官都皺起了眉毛。助理檢察官史蒂夫從拍紙本上畫了一個問號遞在湯瑪士面前,湯瑪士看看,會心的一笑。
提姆環(huán)視左右,從陪審團席走到法庭中間,看了看一臉平靜的冬民說:我的當(dāng)事人首先是一個誠實的人。所以他不想隱瞞自己觀點,他不想欺騙任何人。
提姆頓了一下,接著說:中國是他生長的地方,美國是幫助他成長的地方,我的當(dāng)事人說,要沒有美國,就沒有他的今天,所以,他同樣熱愛美國,熱愛這塊地方!
湯瑪士心里冷笑一下,用這話想取巧。辯方就像在走鋼絲。
提姆又走回到陪審團前,掃視著他們說:這就是我的當(dāng)事人!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隱瞞,不作假。你們手里有一份檢方的起訴書,27項重大控罪,剛才你們也聽到了檢方陳述。我的當(dāng)事人其實只有一個回答:沒有!不是!
湯瑪士到此才明白提姆的策略,他轉(zhuǎn)頭看一眼陪審團,正好碰見那個叫蘇姍的黑人婦女長長出了一口氣。兩個白人陪審員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
提姆說話間轉(zhuǎn)入了正題:我的當(dāng)事人研究光子信息科學(xué)23年,他一直在尋求一種超光速的物質(zhì),他已經(jīng)成功了。他在研究中歷經(jīng)艱苦,走了很多彎路,遇到了難以想象的困難。他研究過所有接近光速的工作機理,從激光,粒子束到高功率微波,5年以前他就完成了這些相關(guān)研究。而這些,是當(dāng)今美國科技還需要5-10年才可能完成的項目。MTCC只是導(dǎo)彈激光造影部分的生產(chǎn)商,說他偷竊這個技術(shù),等于是控告一個大學(xué)教授偷竊小學(xué)生的乘法心算口訣,這可能嗎?
這正是斯凱爾斯博士的心病。檢方在搜查傅冬民在MTCC的辦公室中,查遍了所有資料文件,對電腦程序進行了重新核對,查不到他任何違反規(guī)定的作法。FBI在新墨西哥州李文和案中就因為幾盤電腦碟片失蹤在法庭上占了很大優(yōu)勢。但這個傅冬民,卻找不到任何憑據(jù)。湯瑪士今天并不想過多糾纏在這項控罪上。傅冬民有收過錢卻沒申報,一是出賣機密,二是偷漏稅。這兩項,足以將他定罪送入監(jiān)獄。
當(dāng)提姆陳述完畢回到座位上時,法庭里還一片嗡嗡聲。陪審員都有些神情不定,這個案子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復(fù)雜。
二十二
第一個被檢方傳喚上證人席的是林山。
檢方第一個傳喚他的目的,原是要向陪審團證明傅冬民與中國那種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結(jié)果辯護律師在案情陳述時就點破了話題。但因庭審程序已經(jīng)排定,所以檢方也沒辦法再改動。
林山一身黑西裝,紅領(lǐng)帶。顯得精神,瀟灑。但他走上證人席面對冬民的眼光卻有些畏縮。冬民看著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萌萌,只見她臉色慘白,似乎變得十分虛弱。冬民有些擔(dān)心地皺了皺眉頭。
湯瑪士走上前來,打量了一眼林山。林山討好似的點點頭。其實林山心里實在討厭這個檢察官,可他沒辦法。他現(xiàn)在恨死傅冬民,把他拖進了這個泥坑。
湯瑪士指著冬民問林山:你認識這個人嗎?
林山點點頭:認識,我們從小長大的朋友。
湯瑪士:你能說說他的過去嗎?他在中國的情況。
林山:我們都住在一個大院,他父母抗日戰(zhàn)爭時參加共產(chǎn)黨,后來他父母轉(zhuǎn)業(yè)在北京,文革他父親死的時候是個副部級干部,所以,他是高干子女。
提姆從辯護律師席上站起來說:法官大人,這與本案無關(guān),我反對。
湯瑪士轉(zhuǎn)過頭來說:被告的經(jīng)歷與今天的案子很有關(guān)系。我就要證明。
奧尼爾點點頭:反對無效,請繼續(xù)問。
湯瑪士回過身來,繼續(xù)發(fā)問:你還了解他家什么情況?
林山:他有個親叔叔死在1951年韓戰(zhàn),那時他是志愿軍團長。是被美國飛機炸死的。
湯瑪士:他叔叔死的時候,他很憤怒嗎?
林山點點頭:是的,他說過,打倒美帝國主義,為他叔叔報仇。
湯瑪士望著陪審團說: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林山猶豫一下,大聲的復(fù)述一遍。
湯瑪士看見陪審團驚詫的目光,他的目的達到了,便轉(zhuǎn)了話題。
湯瑪士:你知道孫大壯這個人嗎?
林山點頭:知道,他是中國軍隊武器專家。
湯瑪士:被告認識他嗎?
林山:認識,他們很熟。
湯瑪士:他們熟到什么程度?
林山:孫大壯要把女兒嫁給他。在洛杉磯的時侯,孫大壯還去了他家喝酒,還給了他錢。
湯瑪士:這些錢是什么用?
林山沉默片刻,法庭里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在看著他,林山低頭思索一陣,下了決心似的抬起頭說:好像是向他買東西,買MTCC的資料。
法庭里一陣嗡嗡聲。湯瑪士微笑著轉(zhuǎn)過頭問:你怎么知道?
林山:孫大壯告訴我的。
輪到辯護律師提姆發(fā)問,他先走到陪審團前,拿出一張放大照片給陪審員看,然后走到林山面前,給他看照片。
提姆說:這是北京包德溫律師事務(wù)所拍攝的孫大壯工作地點和他本人照片,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林山點頭:知道,在虎坊橋。
提姆舉起照片:請問,中國一流的武器專家是在如此破爛不堪的地方工作嗎?
陪審員們面面相覷,都搖搖頭,神情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提姆轉(zhuǎn)頭向陪審團說:照片上的公司標牌很清楚,這里叫京才電子貿(mào)易咨詢公司。孫大壯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器專家!
法庭里又是一陣騷動。斯凱爾斯博士臉色當(dāng)即就沉下來。湯瑪士坐在桌前,并不理會,飛快地在拍紙板上寫著什么。
提姆又轉(zhuǎn)回頭問神色尷尬的林山:你剛才說我的當(dāng)事人叔叔死在哪一年?
林山:1951年。
提姆:我的當(dāng)事人出生在哪一年?
林山:1957年。
提姆:請問1951年死的人是如何讓6年以后才出生的人當(dāng)時表達憤怒的?
法庭里傳出一陣輕聲的哄笑,連陪審團也忍俊不禁。
林山老羞成怒,唿的站起指著冬民用中文大罵起來:你他媽有什么了不起?你偷竊機密,給華人丟盡臉面,你他媽就該關(guān)一輩子!
奧尼爾法官一敲重錘,生氣地斥責(zé)林山說:證人,你再撒野我就判你藐視法庭!
林山立刻就像吹破的氣球蔫下來。冬民可憐地看著他,覺得這人就像失去靈魂的人一樣,沒有半點骨氣。他轉(zhuǎn)過頭去找萌萌,羅杰身邊座位空著,萌萌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
伊蓮娜是第二個走上證人席的證人,在法庭書記官的帶引下宣過誓后,在席前坐下來。
這次是提姆先發(fā)問,提姆要求伊蓮娜就她的指證再敘述一遍過程,伊蓮娜慢慢地講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提姆看了一眼陪審團,問伊蓮娜:你是如何判斷我的當(dāng)事人偷竊MTCC軍事秘密的呢?
伊蓮娜垂著眼瞼說:我從那個中國代表團的言談話語,后來看到孫大壯放在他桌上的錢,再后來發(fā)現(xiàn)他車庫里的秘密,我是MTCC的保安主任,我不能不報告。
提姆說:你有沒有弄清楚那筆錢是怎么回事?他車庫里又是什么東西呢?
伊蓮娜:沒有,我也沒想到后來這么快就進了司法程序。這不是我的原意。
提姆:你的原意是什么?
伊蓮娜:我提議暫時調(diào)開他,然后進行調(diào)查,但他們發(fā)現(xiàn)他了解掌握的情況太多,就很快采取了措施。
提姆:他們是誰?
伊蓮娜:FBI,國防部和安全部門。
提姆回頭看看陪審團,見他們都在專注地聽著。他又看了一眼檢方席,湯瑪士面色有些陰沉。伊蓮娜的回答不是他們所要的。
提姆:你對你當(dāng)初的決定后悔嗎?
伊蓮娜搖搖頭:不,我是盡我的職責(zé)。我只是覺得執(zhí)法決策部門太草率了,因為他們對他不信任。
提姆:你相信他有罪嗎?
伊蓮娜沉默片刻說:不。
法庭里又是一陣低聲交頭接耳。陪審團都露出驚訝的神色,提姆愉快地向奧尼爾法官鞠了一躬說:我問完了,法官大人。
湯瑪士檢察官臉色鐵青,他沒料到自己陣營臨時反水,十分惱怒地盯著伊蓮娜,指著冬民問她:你跟被告是不是有過非常親密的關(guān)系?我是指,肉體關(guān)系?
伊蓮娜垂下頭:是。
湯瑪士:你是不是想竭盡全力的幫助他?
伊蓮娜思索一會,點點頭:是。
湯瑪士沉默一會,等著陪審團的反應(yīng)。湯瑪士的用意很明顯,伊蓮娜剛才的口供是想幫冬民脫罪,因為他們曾經(jīng)是親密的情人關(guān)系,他這一招立刻收到效果,至少有兩名白人男性陪審員不屑的搖了搖頭。
湯瑪士接著問:你是不是很想通過被告查清你丈夫死亡的真相?
伊蓮娜:是。
湯瑪士笑了一下:如果被告入獄終生,你或許就永遠查不到了,是嗎?
伊蓮娜看了一眼冬民,點點頭:是。
坐在辯護席上的提姆望著陪審團,他明白,他剛才在林山身上贏了一分,湯瑪士在伊蓮娜身上也贏了一分。雙方戰(zhàn)成了平手。
二十三
萌萌在庭審到一半的時候就走出法庭,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聯(lián)邦法院大樓外的石階上。這些日子以來,她的情緒變得非常低落,不到一個月時間,她像整個換了個人。
下午不到5點鐘,一天的庭審結(jié)束。人們陸陸續(xù)續(xù)交談著從法庭走出來,沒人注意到她。萌萌悄悄站起來,倚在大理石的柱子邊朝人群望去。人群三三兩兩散盡后,依然沒看到她要找的人,萌萌臉上有如失魂落魄,獨自慢慢朝停車場走去。萌萌開一輛奔馳SLK230跑車,這還是她去年生日時冬民送她的禮物。她剛要上車,一輛寶馬轎車停在她面前。林山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叫了她一聲:萌萌!
這就是她要找的人,萌萌看著林山,心里猛烈的跳動起來。
林山自從在冬民那里聽到關(guān)于萌萌的事后,心里一直閃著疑惑的念頭。他知道冬民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他甚至后悔那天在監(jiān)獄里沒有問得更詳細。他事后越想越覺得萌萌像自己女兒。萌萌一米七的個子,美麗的臉龐和直挺的鼻子,哪兒找得到傅冬民的半點影子?
林山在車里看著萌萌說:萌萌,一塊去吃個飯好嗎?
萌萌搖搖頭,今天看著林山的表現(xiàn),她失望透頂。她心里恨透了眼前這個人,可他偏偏又是自己親生父親!萌萌心里有比較,林山同冬民,相差十萬八千里。
林山望了一眼萌萌,從車里下來說:萌萌,冬民已經(jīng)告訴我你的事了。
萌萌凝視林山說:媽媽臨死前,我給媽媽說了我的心愿,媽媽說,要讓你知道。
林山笑笑,親熱地拍了一下萌萌的肩問:什么事這么重要?
萌萌望著林山,心意已定說:我要嫁給傅冬民!照顧他一輩子。
林山大吃一驚,臉上笑容霎時凝住了:萌萌。你瘋了!
萌萌一把拉開自己的車門,高聲地說:你欠他的,媽媽欠他的,我來還!
說罷,奔馳跑車箭一樣躥出去,把一臉驚愕的林山獨自扔在停車場發(fā)愣。
二十四
第二天的庭審,林山和老婆田麗麗早早地就來到法庭。他和田麗麗昨天吵到半夜,林山將萌萌的事告訴了田麗麗,氣得她哭了半天,直纏著他要鬧離婚。最后把林山弄煩了,大聲吼起來:夏瑩已經(jīng)死了,你同一個死人爭什么?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情況,要離婚半毛錢也不給!
田麗麗演員出身,懂得看人眼色,點到為止。鬧到這個份上也就堰旗息鼓了。
林山遠遠看見聽眾席前邊的萌萌,他想打個招呼,卻見萌萌冷著臉,誰也不搭理。林山甚覺尷尬地又坐下來,不想?yún)s把坐在旁邊一個大胖子的手機撞掉在地上,他連連道歉。那個胖子倒也沒事,笑笑而已。因為庭審還未開始,坐著也很無聊,身邊那個胖子與他閑聊起來。胖子是今天才來旁聽審理的,問了林山很多昨天的情況,當(dāng)他聽到林山同被告傅冬民是從小到大的朋友時,胖子驚訝地揚起眉毛,睜大眼睛審視林山好一陣,那神情,連在一旁的田麗麗也不由鼻子里哼一聲:神經(jīng)??!
胖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畢恭畢敬的遞在林山手上。林山低頭看看嚇了一跳,這胖子的頭銜居然是遠在紐約的洛克菲勒基金的副總裁,洛克菲勒誰人不曉,紐約一幢待售大樓就值二十億美元。林山有些懵了,不知道洛克菲勒與此案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胖子看著滿臉驚愕的林山真誠地說:您同他是好朋友,真是太好了,今后請林先生一定要多幫忙。
胖子看著還是一頭霧水的林山,笑著拍拍他的肩指著聽眾席說:林先生您看看那邊,IBM的副主席哈克曼先生,還有思科的技術(shù)總監(jiān)朗利先生他們坐在一起,在他們后面,看見嗎?波音的董事阿倫,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的老板錢德勒。你再看這邊,摩根斯坦利銀行風(fēng)險投資部的總裁艾迪。咦,美國銀行的斯本塞,昨天我們通電話他還在鳳凰城,這家伙跑得比兔子還快。
胖子說著,站起來揮手招呼。林山和老婆田麗麗面面相覷,像在云里霧里。
林山看著胖子坐下來,疑惑地問:這不是財富論壇吧?怎么他們都和這個案子有關(guān)系嗎?
胖子眉飛色舞地說:太有關(guān)系了,林先生。你沒看昨天報紙嗎?你的朋友研究出來的光子信息和光信息定向傳送,實在太震撼了。我們現(xiàn)在電子信息時代才剛開始,他就已經(jīng)跳到光子信息了,我們今天來,都是想聽聽,了解它的內(nèi)容。
林山聳聳肩:這有什么用嗎?
胖子笑起來:林先生,這是商機啊。你朋友掌握的技術(shù)市場價值幾千億美元都不止!
林山一震:什么?
胖子拍了拍他說:如果您能說動他讓我們基金參與投資,林先生,我馬上付給您五千萬做傭金。
田麗麗驚駭?shù)貜埓笞彀?,林山只覺得眼前一黑,什么都聽不見了。
上午的庭審,第一個走上證人席的是萌萌。冬民在被告席里不無擔(dān)心地望著她,昨天的詢問中檢察官湯瑪士那種咄咄逼人,讓他印象實在太深刻。
湯瑪士還是那么一臉嚴峻,走到證人席前。昨天一場辯論后,他和檢察官辦公室一直開會到深夜,大家總的感覺還是檢方略占上風(fēng)。至少陪審團幾個白人態(tài)度很明顯。今天的審理他覺得還是用昨天的策略,先來個下馬威,讓陪審團受到震撼。
湯瑪士認真的審視萌萌,問她:你很愛你的父親,是嗎?
萌萌看了一眼冬民,點頭:是。
湯瑪士又問一句:你不相信他不會出賣美國利益,是嗎?
辯護律師提姆立刻站起來反對。湯瑪士這句話很陰,萌萌從未上過法庭,每句證詞都會被記錄在案供陪審團參閱,湯瑪士用反問盤詰法,萌萌很容易答錯。
奧尼爾法官支持提姆,要求檢方明確提問。
湯瑪士瞟了一眼陪審團,換了問題:你從小跟被告生活在一起,你應(yīng)該看見他在車庫做事情,被告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在做什么?
萌萌:沒有。
湯瑪士:被告這次突然帶你去中國,行前有告訴過你去干什么嗎?
萌萌:沒有。
湯瑪士:當(dāng)你們在中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就不再回美國了?
萌萌沉默一會,說:有想過。
湯瑪士:為什么又回來了?
萌萌:因為我媽媽死了。
湯瑪士:你們這次到了北京,還去了四川,四川是中國武器制造基地。越戰(zhàn)時就是那里生產(chǎn)的武器源源不斷供給越共打擊美國,你們到那里去什么目的?
萌萌厭惡地看一眼湯瑪士說:把我母親的骨灰?guī)У剿拇ㄈ鲈诮鹕辰?,這是她的遺愿。
湯瑪士走到陪審團前,見他們都在專注聽著。便轉(zhuǎn)過頭來問:如果有人傷害你父親,你一定不會同意,你會想方設(shè)法保護他,對嗎?
萌萌點點頭:是的。
湯瑪士:所以就算你父親在中國做了對不起美國的事,你也不會說出來,你會保護他的,對嗎?
萌萌沉默。法庭里死一般靜寂,所有人目光都注視著她。
萌萌一直不語,湯瑪士也不逼,只是微微搖頭。陪審團盯著萌萌,有兩人互相交換著詢問的目光。湯瑪士臉上露出冷笑。
萌萌沉默良久,看了一眼關(guān)切的冬民,說:我會的。
湯瑪士一陣輕松,向奧尼爾點點頭:法官大人,我沒問題了。
提姆手里拿著一張紙,走到陪審團跟前,把紙遞給他們傳看。
提姆說:這是哈里斯公司的一份書面證詞。說明他們生產(chǎn)的錄音竊聽器在功能上的作用。
提姆轉(zhuǎn)過身來,指示他的助手搬出放音設(shè)備。然后面對陪審團說:在詢問我的證人之前,我要給大家放一段錄音。這是執(zhí)法機關(guān)設(shè)置在我當(dāng)事人身上的,我的當(dāng)事人根本不知道。
這是關(guān)于他在中國的一段過程。錄音一共有354個小時,是從他離開美國前兩天FBI以聆訊為借口,在詢問時裝在他手表里的。檢方最后放棄了這個證據(jù),是因為他們找不到我的當(dāng)事人在中國任何不當(dāng)行為。
提姆停了一下接著說:FBI在我的當(dāng)事人臨去中國前其實就掌控了他的行動,他們完全可以阻止他去中國的。他們沒那么去做,讓我的當(dāng)事人輕而易舉地就飛走了。我很質(zhì)疑執(zhí)法部門是在故設(shè)圈套。
斯凱爾斯博士聽到這兒也不禁有些不滿地看了看坐在他前面的庫克,真是不可思議,華盛頓想方設(shè)法要阻止傅冬民與外界接觸,可FBI輕易地就對他失去了控制。斯凱爾斯博士現(xiàn)在想來,甚至覺得庫克在接到冬民前往中國消息的樣子是故意裝出來的。但他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法庭書記官幫著提姆的助手將錄音機電源插上,試了試音量。奧尼爾法官指示法庭雇用的一位中文翻譯坐在庭前。
提姆看差不多了,便轉(zhuǎn)向陪審團說:這段編輯過的錄音就是我的當(dāng)事人前往中國的目的,大約有不到兩個小時的對話,聽起來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但它確實是千真萬確的。
提姆說著,回頭看看冬民,見他沉著頭,仿佛又陷入久遠的回憶中。
二十五
在法庭播放錄音時,林山和田麗麗從聽眾席溜出來,林山站在法院樓外的花壇前拼命抽煙,他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醒過來。田麗麗哭喪著臉望著他。
林山抽了一陣悶煙,將煙頭狠狠擰在花臺上,恨恨地自言自語:我他媽真笨!我怎么就沒看出他來?
田麗麗苦著臉說:我早就說你了嘛,到處拼命找錢,錢袋子就在手邊,還讓你給隨便扔進拉圾桶去了。
林山眼里直冒火,沖著她喊起來:都是你!他給我打電話你硬攔著不讓接,你他媽瘋啦,挑撥我們感情!
田麗麗一聽這話眉毛就豎起來:嘿,林山,你不要不講良心!當(dāng)初是你嫌他拖累你,讓我擋著他,現(xiàn)在你倒怪起我來了!
林山覺得腿軟,蹲在地上重重嘆口氣:他媽的,幾千億啊,比爾蓋茨也沒這么富,就這么打水飄了。
兩人懊悔無比,都沒說話。過了一會,田麗麗畏縮地看一眼林山,說:你怎么不去找萌萌,她不是你和夏瑩的女兒嗎?
林山一拍腦袋站起來:你說得好聽,我怎么跟她講?
林山回到法庭時,提姆放的錄音剛好結(jié)束。在播放錄音過程中,提姆一直在觀察著庭內(nèi)和陪審團的情緒,當(dāng)播放到冬民和夏瑩在醫(yī)院那段對話時,他發(fā)現(xiàn)幾個女陪審員都是眼淚汪汪的,尤其是那個叫蘇姍的黑人婦女,拿著紙巾不斷地擦著眼睛。幾個白人男陪審員則臉有同情,偷偷地打量一直低頭垂淚的冬民。錄音播放完后,法庭內(nèi)一片靜寂,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提姆知道,他們是被這個悲哀的故事震蕩了,他已經(jīng)不需要再多說什么。
提姆走到證人席前,看了一眼還沉浸在無盡的哀傷中的萌萌,回頭對奧尼爾法官說:我沒有問題了。
費雪教授邁著瘦長的腿幾步就走到了證人席。他是作為檢方證人,向陪審團說明在冬民家搜查的結(jié)果。湯瑪士檢察官十分客氣地同他打個招呼,進入問話程序。
湯瑪士問:費雪教授,你是光學(xué)研究和武器專家,請你告訴陪審團,你在被告家里看到了什么?
費雪教授:我在FBI搜查時參與了鑒定,有些東西我至今不明白,但是能看得懂的,我發(fā)現(xiàn)有類似粒子加速器,自由電子波蕩器,高能量磁場,用于高功率微波的高增益超寬帶天線等。我們從電腦里發(fā)現(xiàn)他的模擬程序,我們發(fā)覺他的研究非常有成果。他模擬的超微粒子的運行速度,我估計超過光速大約15-50倍,我要強調(diào),這不是在真空試管的試驗,如果那樣,它的速度超過光速最少有100倍。
會場不安定起來,聽眾席上有竊竊私語聲。奧尼爾法官敲著桌面把雜聲鎮(zhèn)壓下來。
湯瑪士問:這對美國現(xiàn)代軍事科技會有什么影響嗎?
費雪教授點點頭:影響很大。美國正在全力發(fā)展新概念武器系統(tǒng),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定向能,就包括激光,粒子束和高功率微波這些以光速運行的武器手段。我們已經(jīng)取得很大進展,技術(shù)領(lǐng)先全球。但他的研究又把我們遠遠拋在后面。
湯瑪士:你能詳細介紹嗎?讓陪審團能聽得懂。
費雪教授:所謂定向能就是指以光速傳輸,向全球乃至太空特定的目標發(fā)射高聚焦的電磁能或原子粒子射束,沒有爆炸半徑,完全忽略不計飛行時間。也就我們平時說的,指哪兒打哪兒,瞬間擊中全球任何目標。這中間的區(qū)別,激光是利用波長小于1毫米的電磁輻射射束摧毀目標。粒子武器是用中性高能原子粒子摧毀目標,高功率微波是利用微波射束經(jīng)過高增益定向天線發(fā)射,成為殺傷性破壞武器。這幾種武器是美國未來戰(zhàn)爭模式的精華。
法庭一片靜寂。湯瑪士注意地看看陪審團的反應(yīng)。
湯瑪士:被告的研究會對美國現(xiàn)在開發(fā)的這些新武器產(chǎn)生什么后果?
費雪:我們的研究都白做了。他的速度比你快。好比說,你想攻擊的目標,你剛摁下電鈕,你自己就滅亡了。你用光速攻擊,他用超光速反擊,或者他用超光速攻擊,你根本連反應(yīng)時間都沒有,何況人腦反應(yīng)本來就比光速慢。
法庭此時安靜得仿佛地上掉顆針都能聽見,陪審團睜大眼睛都盯著冬民,有人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湯瑪士看了看聚精會神的陪審團,問:如果美國的敵人掌握了你說的這些,會是什么后果?費雪教授搖搖頭:很糟糕。
湯瑪士又問:如果被告心懷叵測,將這些東西賣給別國,會怎么樣?
費雪看看冬民,想了想說: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湯瑪士回頭掃視一眼陪審團,轉(zhuǎn)身向奧尼爾說:我問完了,法官大人。
辯護律師提姆開始他的交叉質(zhì)詢,問費雪教授:你剛才在庭上陳述的這些,與MTCC的激光技術(shù)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嗎?
費雪搖搖頭:我想沒有,那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
提姆:你覺得他會偷竊或者偷學(xué)MTCC的技術(shù)嗎?
費雪:不可能。
提姆:你看到的那些物證,你確定他是在進行軍事用途研究嗎?
費雪搖頭:嚴格的說,我發(fā)覺他是在做光子信息的定向傳送研究,也在進行超微粒子的加速試驗。我剛才說的只是在軍事用途的可能性。我感覺他在發(fā)現(xiàn)研究的方向一旦涉及到軍事層面后,他就放棄了。這可以從他棄置的設(shè)備看出來。
提姆:那么他的研究是同軍事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
費雪想了想:我想沒有,至少他沒有朝那個方向發(fā)展。
提姆:你如何肯定這些?
費雪:我們都是搞科學(xué)研究的,我甚至感覺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研究的東西在軍事層面上的用途。所以在FBI第一次聆訊中他很吃驚,這不是裝出來的。
提姆:你覺得他有罪嗎?
費雪搖搖頭:我不這樣認為。
提姆想了想,覺得也沒什么需要再問的,就向法官示意,回到座位上。
對被告傅冬民的質(zhì)詢,是這幾天來法庭審理的重點。奧尼爾法官將檢辯雙方叫到桌前,仔細的商討細節(jié),接著又對陪審團提出一些示意。庭內(nèi)旁聽席上人聲嗡嗡,大家情緒跟著繃緊起來。
冬民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他只注意到坐在旁聽席前面的萌萌,見她格外緊張,臉色又有些蒼白,冬民輕輕嘆口氣。萌萌沒有看見,低著頭想心事。
檢察官湯瑪士走到被告席前,直直地瞪著冬民足有幾秒鐘,他想先從氣勢上壓倒被告,這是百試不爽的法子,但冬民垂著眼不看他,臉上平靜如水。湯瑪士碰個釘子,心里惱怒已極。他冷冷地發(fā)問:你是哪一年入籍美國成為公民的?
冬民:1992年。
湯瑪士:你登記過選民嗎?參加過幾次投票?
冬民:沒有,一次都沒有。
湯瑪士冷笑一聲:你說你熱愛美國,你連一個美國公民的普通義務(wù)都從不履行,請問你又如何來愛這個國家?你怎么表現(xiàn)?
冬民無言。
湯瑪士得意地看了一眼陪審團,說道:你在本案第一次聽證后交保候?qū)?,但是你公然蔑視法律,棄保潛逃中國。錄音不能說明你所有活動,你是迫于強大壓力不得不回到美國的,對嗎?
冬民沒有回答。沉默。
湯瑪士:因為你知道,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美國政府都有辦法把你緝拿歸案,所以你不得不回來。你去中國前,知道今天的后果嗎?
冬民抬起頭,臉色依舊平靜:我說過,不要說監(jiān)禁終生,就是死,我也要去。
湯瑪士:你真不怕監(jiān)禁終生?
冬民:我死過兩次,都被救過來了。一個人兩次救了你,而且是你一生所愛,在她臨終之前,你無論如何也要去見她最后一面,哪怕是死,在所不辭!這就是忠義,我從小在中國受的教育,就這兩個字。
湯瑪士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咄咄逼人:你真夠冠冕堂皇,你利用在MTCC的有利條件獲得美國科技第一手的資訊,你雖有今天的研究成果,從另一方面,也是竊取了這些資料的結(jié)果,這和偷竊沒有區(qū)別。對嗎?
冬民搖搖頭:你不懂科學(xué)。費雪教授已經(jīng)告訴過你,這是兩個范疇的事。如果你真要問,我可以告訴你,我沒從MTCC得到絲毫東西,那些東西對我,毫無意義。
湯瑪士:你怎么解釋你收孫大壯的五千美元?
冬民:我沒有收過他的錢。
湯瑪士:檢方有證人,證詞,有人親眼看見,有人親耳聽見。你抵賴不掉。
冬民:我就會向你證明。
湯瑪士:你如何證明?
冬民:你忘了,我研究光子信息和超光速傳送,我可以把當(dāng)天的情形過程還原給你看。
冬民此言一出,法庭里立刻響起陣陣低聲議論。連斯凱爾斯博士也不禁心情激動起來,這正是他們想要看到的東西。伊蓮娜坐在后排,心里格外起伏不平,羅杰告訴她,如果法庭容許,冬民將有可能演示她丈夫邁克的死因。
法庭秩序有些混亂,連陪審團都顧不得禁令私下交換幾句意見。奧尼爾法官氣得臉色鐵青,敲著桌子才把法庭穩(wěn)定下來。
湯瑪士剛才也有些發(fā)愣,檢方手里的牌一張張打出后,效果并不如他事前預(yù)測。這場訴訟如果輸了,檢方顏面何在?國家安全局和斯凱爾斯博士處心積慮要把他送入監(jiān)獄,說不得,也只有硬干下去。
湯瑪士冷冷地說:你如果做不到怎么辦?
冬民嘆了口氣說:我本來是做不到,因為我一直找不到將光影像信息的接收轉(zhuǎn)換為視頻的方式,在奇諾監(jiān)獄的這一個月,使我有時間坐下來靜靜地想。光子信息的輻射頻率和電子信息完全不同,這之前我失敗過很多次,但這次,我想到辦法了。
法庭里杳無人聲,好像古剎深院。都在聽著冬民的陳述。
冬民:費雪教授,羅杰博士和斯凱爾斯博士都知道我在做什么,不錯,我是在尋求一種超光速。這是從1977年我的愛人失蹤的時候就開始想到的。學(xué)過普通物理的人都知道,光是由物質(zhì)的原子電子等微觀粒子無休止的運動產(chǎn)生的,基態(tài)原子如果發(fā)生能量變化,大量積累后,再受到激發(fā)就會由光子進而產(chǎn)生定向激光。這是我的基本點,在前十年的研究我也試驗過激光,粒子束,高功率微波這些接近或達到光速傳送的方式,我都成功了,但最后都放棄了。因為那不是我要的。
冬民停頓一下,接著說:我要的是超光速。把微粒子在高能磁場里分離成超微粒子,再進行高能加速,我獲得了超過光速最少50倍的超微粒子射束。接下來,就是如何利用這種射束接收光子信息,我曾經(jīng)給羅杰博士講過我的概念,地球上的光影像都是由微粒子運動產(chǎn)生的,并以光速向外太空運動,我可以用超微粒子射束去獲得這種光子信息。聽起來這似乎不可能,因為微粒子在運動中受到自然環(huán)境影響是會不斷被衍射,吸收,減弱,但是,永遠不會消失,這就是物質(zhì)不滅定律!我在領(lǐng)導(dǎo)MTCC民用光電傳送系統(tǒng)研究時,網(wǎng)際網(wǎng)絡(luò)的虛擬情景給了我提示,所以,我以外太空某一點作為光信息截取面的傳感器,我有光速50倍以上的速度,而且越是在地球引力之外,速度越快。我在這一點也成功了,但我在信息轉(zhuǎn)換上遇到困難,因為光子信息本來和電子信息完全不同,接收頻率和方式也不一樣。
冬民停下來,看了提姆一眼,提姆轉(zhuǎn)身向奧尼爾法官請求當(dāng)場試驗。
法庭書記官搬來一個大屏幕投影電視,冬民從被告席前站起,法警給他去掉手銬。冬民請羅杰協(xié)助,把原在車庫里的粒子加速器和發(fā)射器與電腦連接起來。
冬民說:光子信息的還原,只是影像還原,沒有聲音。我還沒辦法克服音頻的困難。
大屏幕電視剛開始只是一片雜亂的信號,過了一會,先是一個亮點切入,接著慢慢清晰起來,畫面顯示冬民的房間,看得見幾個人影晃動,畫面進一步清晰起來,已看得見那是冬民,伊蓮娜和醉熏熏的孫大壯。在伊蓮娜離開的時候,看見冬民和孫大壯爭執(zhí)什么,孫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拿出錢硬塞給冬民,冬民抗拒,伊蓮娜出來,孫大壯只好將信封放在桌上,晃晃悠悠地出去了。過了一會,只見冬民驚惶地跑出去,伊蓮娜站起來,揭開信封看一眼后也出去了。又過了大約幾分鐘,只見孫大壯偷偷溜進來,將信封塞在自己口袋里,一面還罵罵咧咧,順手將壁櫥里一件東西偷來放進口袋。引起法庭內(nèi)觀看的人一陣哄堂大笑。
湯瑪士目瞪口呆。這種場景他從未經(jīng)歷過,眼看著陪審團也興趣盎然,不禁搖搖頭說:我不信,你這是錄像,陪審團不要上當(dāng)。
提姆站起來:我的當(dāng)事人可以再做另一個試驗。
他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伊蓮娜已經(jīng)站起來,說:伊蓮娜,你不是想要知道你丈夫死的真相嗎?
伊蓮娜神情激蕩,竟有些恍惚起來,她想扶一把在身邊的庫克。沒想到庫克竟然軟軟地坐在地上,伊蓮娜吃了一驚,忙拉住他:怎么了,庫克?
庫克苦笑一下,定定地望著伊蓮娜,流著眼淚說:不用試了伊蓮娜,是我,邁克是我打死的。
猶如晴天霹靂,伊蓮娜愣住了。連斯凱爾斯博士也大吃一驚,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眼睛。
庫克搖晃著站了起來:我沒辦法伊蓮娜,邁克知道太多,他不死,就是我死。
伊蓮娜從驚愕中醒過來,走過去使勁打了庫克一個耳光:你居然還是邁克最好的朋友!
庫克捂著臉,轉(zhuǎn)過頭朝冬民痛苦地搖搖頭:我已經(jīng)放你去中國了,你為什么還要回來?
法庭此時已是大亂,庭審根本進行不下去,奧尼爾法官只好重重敲著桌子宣布休庭。
二十六
由于庭審的突發(fā)事件,檢辯雙方的結(jié)辯陳詞只能推到第二天。這場訴訟實際上已經(jīng)沒有懸念。眼見大勢已去,斯凱爾斯博士當(dāng)天晚上就飛回了華盛頓。臨走前他與湯瑪士檢察官碰了個面,湯瑪士建議將此案上訴到舊金山聯(lián)邦第九巡回法庭,斯凱爾斯博士搖了搖頭。他有他的想法,要盡快把傅冬民調(diào)來華盛頓,國防部技術(shù)發(fā)展局急需他這樣的人。好在傅冬民并不知道華盛頓在此案中扮演的角色,他只是有些擔(dān)心,那么多商家巨賈,他們是決不會放掉這個千載難逢的商機的。
果然不出斯凱爾斯博士所料,第二天的法庭結(jié)辯根本就再沒什么亮點,湯瑪士用了10分鐘就匆匆陳述完畢,還是那些陳舊老調(diào)如國家忠誠,超級機密等等。提姆在結(jié)辯陳詞對陪審團也不想再多解釋,他用鏗鏹有力的語調(diào)說:所有的這一切你們都看見了。我的當(dāng)事人是一個誠實善良的科學(xué)家,也是一個正直可靠的美國公民。這場無妄之災(zāi)就是因為他無意中發(fā)展了一種現(xiàn)代科技,而有人對他不信任,羅列罪證,無中生有,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但是法律是講公正的,請各位用良心去評判是非吧!
在陪審團退庭合議的時間里,日子最難過的是林山夫婦,林山焦慮地看著在被告人席上默默無言的冬民,這次案件算是徹底掰斷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可這人身上潛藏著這么大的商機,眼見著在旁聽席上那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富豪巨頭,林山真是心有不甘,思索著應(yīng)該怎樣挽回敗局,獲得他的信任。
12名陪審員很快就從法庭后面魚貫而入,一個一個面無表情的坐在陪審員席上。提姆看著他們心里仍然有些緊張,盡管庭審此案已經(jīng)大白,但控罪罪名和影響實在太大。有時難免失去公正。提姆還沒想到萬一辯護失敗該怎么辦。
陪審團坐定后,奧尼爾法官開口問道:陪審團是否已經(jīng)做出裁決?
陪審團團長,那位黑人婦女蘇姍回答說:我們做出裁決了,法官大人。
奧尼爾法官問道:是否按我的指示,將結(jié)果寫在紙上了?
蘇姍點頭:是的。
奧尼爾法官鄭重地說:那就請起立宣讀裁決。
蘇姍慢慢站起來,她手里拿著一張紙,看得出來她的手有些微微抖動。提姆心里陡然提了起來。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冬民,見他十分鎮(zhèn)靜,臉上毫無表情。冬民已經(jīng)在法庭上向世人證明了自己清白,法庭的宣判對他講似乎并不重要了。提姆再看了看檢察官湯瑪士,只見他神情沉著,沒有一絲驚慌。
蘇姍清了清嗓子,大聲讀著紙條:本陪審團做出有利被告的裁決。加諸被告的27項控罪全部不成立。本陪審團因此宣告,被告無罪,當(dāng)庭釋放。
法庭剛開始是一片沉靜,繼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聲。提姆直想沖上前去擁抱冬民,但他忍住了,只是同冬民交換了一下目光。他看見坐在前排的萌萌喜極而泣,羅杰博士摟著她,安慰她。
奧尼爾法官在檢查完法庭書記官呈上來的書面裁決后點點頭說:裁決適當(dāng),沒有問題。被告無罪,可以當(dāng)庭釋放。
萌萌在法官正式裁決后第一個沖上前來,她不等法警打開冬民的手銬就緊緊地擁抱著他,淚水順著眼眶淌出來,沾滿冬民的臉。她心里激動萬分,她只想趕快接他回去,她有太多的話想跟他講。
冬民摟著女兒,一邊和前來祝賀的人們打招呼,心里卻是異常平靜。一場訴訟官司,讓他看到了太多的事,人情的冷暖,讓他感慨萬千。
二十七
林山夫婦是第一個登門看望冬民的人。當(dāng)他們提著點心盒摁響冬民家門鈴時,冬民正同往常一樣,坐在后院的游泳池邊低頭沉思。
萌萌打開門,一見到林山,就厭惡地轉(zhuǎn)過頭堵在門口。田麗麗在一旁陪著笑臉,低聲下氣的叫了一聲:萌萌。
萌萌冷冷地說:你們找誰?
林山尷尬地笑笑說:萌萌,我們來看看他,解釋一下,我們誤會太多。
萌萌依舊冷著臉說:你們以前干什么去了?他蹲監(jiān)獄受難的時候你們是怎么對他的?我們不要你的關(guān)心。
田麗麗有些不快的插嘴說:萌萌,林山怎么說也是你親生父親。
萌萌一沉臉,怒氣沖沖地說: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父親!
冬民聽見屋外吵鬧,正好走過來,忙喝道:萌萌!
萌萌見到冬民,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進了房子,她不明白冬民為什么還要見他們。
林山夫婦跟著冬民進到客廳,他們以前是非常熟識的朋友,到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樣隨便,可是幾個月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下來,林山覺得和冬民之間仿佛筑起了一道看不見的墻,是徹底疏遠了??粗衿v不堪的面容,林山不由問候一句:好點了嗎,冬民?
冬民點點頭嗯了一聲。他不知道林山夫婦來要干什么。
田麗麗見冬民臉色并無反感,忙答訕著笑起來說:從你出事那天起,我們真擔(dān)心你啊,就怕你身體抗不住,你看,我每個星期都去西來寺給你燒香。好人有好報,果不其然。
冬民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田麗麗。怎么有人臉皮就這么厚,在電話里潑口大罵的事好像從來沒發(fā)生過?轉(zhuǎn)瞬間就換了另一個人。
林山誠懇地說:我來,是想跟你商量萌萌的事。
冬民點點頭,臉色柔和了些。
林山說:在你入獄受審的時候,萌萌跟我談了她的想法,我考慮了很久。
冬民有些忡怔,不解地看了林山一眼。
林山沉重地低下頭說:你吃了一輩子苦,冬民,我和夏瑩都欠你很多,恐怕這一生都還不了。萌萌跟我說了她的心愿后,我是她親生父親,我支持她。
冬民沉默不語,他不懂林山的意思。
林山:萌萌說她要照顧你一輩子。
冬民愣了一下:什么?
田麗麗哎呀一聲站起來:干嘛這么文縐縐的?萌萌說要嫁給你。
冬民耳邊嗡了一下,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田麗麗直筒筒地說:冬民你別害羞,你們又沒有血緣關(guān)系,怕什么?萌萌這么好的女孩,又體貼又漂亮。
冬民直覺得心里發(fā)堵,喘不過氣來,他沒想到萌萌居然有這樣想法。林山見冬民神情愕然,忙陪著笑臉說:冬民你吃夠了苦,以后就讓萌萌照顧你,這也是我和夏瑩的心愿。你以后就好好休養(yǎng),我們一塊成立一個公司,我來安排。你只要出技術(shù),我來管理,我可以找投資銀行融資,先調(diào)進來幾千萬美元,跟著就可以在華爾街上市,我們會賺得比比爾蓋茨還多。冬民你放心,以后我們就是親戚了。
冬民總算是聽明白了這對夫婦的來意,他心里一陣發(fā)苦,不由的搖搖頭。
田麗麗睜大眼睛盯著冬民問:怎么樣,冬民?
冬民慘然的笑一下:林山你真夠卑鄙,為了自己目的連親生女兒都要出賣!
林山嘆口氣說:你誤會了冬民,我這都是為你好。
冬民不等他說完,指指門口說:你們走吧,我太累了,不想再聽。
萌萌在自己房里生了一陣悶氣,走出來時,見客廳里只剩下冬民一人,他臉色蒼白,雙手撫著胸口,痛苦地倦在沙發(fā)上。萌萌大驚,喊了一聲連忙沖過去。冬民看見她,苦笑一下,疲憊的閉上眼睛。
二十八
冬民庭審結(jié)束后,收到了像雪片一樣飛來的信件,傳真和電子郵件。大部分是各大公司的聘請信和各種各樣優(yōu)厚的條件。MTCC老板戴維斯親自送來一盆大花籃和致歉信,并提出拿出公司10%股份請他重新加入MTCC。斯凱爾斯博士也親自從華盛頓打來電話,希望他能參加國防部新的全球戰(zhàn)略防御計劃工作。一時間,一個月以前加諸在他身上的各種罪名仿佛突然煙消云散,剩下的全是鮮花和贊頌。傅冬民又一次體會到了人世間的冷暖!
冬民就像一塊突然被發(fā)現(xiàn)的聚寶盆,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一次他和伊蓮娜在工業(yè)市山上的喜來登飯店吃飯時被報社記者追蹤到,第二天就登上了滿版大照片。伊蓮娜是來感謝冬民幫他找到了謀殺邁克的兇手的,庫克被關(guān)進了奇諾監(jiān)獄,已經(jīng)組成了陪審團,不久就要開庭審理。伊蓮娜把報紙給冬民看,說你現(xiàn)在是明星中的明星了,你再不做決定,你會被攪得永無寧日。
冬民沉寂了很久時間。他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他決定召開記者招待會,說明一切。
記者招待會是在洛杉磯《僑報》大樓舉行,冬民很感謝報社的洪雨社長,這是一個三十多歲沉穩(wěn)能干的女人,在他被控罪入獄最難的日子,這是唯一一直堅定支持他的新聞媒體。
從全國各地來的新聞媒體都涌進了這幢位于阿罕布拉的灰色樓房,知名大公司派出的主管人員也擠滿了大樓的每一角落。斯凱爾斯博士坐在他的“鳥窩”里兩眼不離電視現(xiàn)場轉(zhuǎn)播,傅冬民手里掌握的東西太重要了,斯凱爾斯博士一直不能放松警惕,雖然沒有把他送進監(jiān)獄,但是隱患猶在。不定什么時候就變成了個大炸彈。他一直想把他弄來華盛頓,既能用他,也能防他。
上午9點正,傅冬民出現(xiàn)在記者招待會的講臺上,他的身邊,是萌萌和提姆。
冬民穿著一身深藍色西裝,看起來精神了許多。他環(huán)視了一下會場,第一眼就碰到林山熱切的目光,這些日子,林山幾乎每天都帶著鮮花和水果上門,并安排人幫忙清理久未管理的院子,裝修房子,忙得不亦樂乎。冬民一直未對林山說什么,但林山感覺對冬民心里已有了相當(dāng)把握。有幾次他都從夢中笑醒過來,林山覺得自己是時來運轉(zhuǎn)了。
冬民試了試麥克風(fēng),依然是那么低沉的開頭說:真抱歉我一件事引來這么多人關(guān)心,非常感謝大家。
他接著說:這些日子以來,我想了很多很多,也感受到了很多東西。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埋頭研究,傾盡全部精力,也耗盡了所有家產(chǎn),這場官司下來,我已經(jīng)是一貧如洗了。冬民停了一下:我研究的初衷,是為了找到我最心愛的女人,這里載動著我一生的思念和感情,當(dāng)我真正見到她時,她卻飄然而去了。她告訴我,她其實從來沒有愛過我,她沒有騙我,我一生的感情就這樣付諸東流了。我才知道,人世間不是每件事都能隨你心愿,事事如意,人在世間實在太渺小了。
他沉默一會,努力控制住自己情感,緩緩地說:回頭看看自己走過這一生,真的是不容易??梢哉f是備嘗艱辛,才讓我真正體會到世間是這么美好。我曾用超光射束探測過太空50光年內(nèi)的范圍,沒有找到生命的跡象。我常常感嘆,地球孤獨的在宇宙中運轉(zhuǎn),人類社會在孤獨的成長,我們?yōu)槭裁床荒芟嘤H相愛,和平共處呢?
冬民一席話,說得記者招待會的聽眾面面相覷,整個會場沉默著。
冬民說:光子信息,超光速射束和光子定向傳送這些東西我在研究的時候,從沒想過它在軍事上的用途,但是這次庭審所描繪的情景以及后來我的思索,常常讓我在半夜里驚醒過來,我真的是非??謶帧N抑?,如果一個好戰(zhàn)國家掌握了這些東西,那真的是和平世界的最大不幸,而我本人罪責(zé)難逃。
冬民接著說:庭審的時候人們問我,你是愛中國,還是愛美國。這是一道選擇題,我要說,中國是我的祖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美國是我的國家,幫助我成長的地方,對我都同樣重要,為什么就不能同舟共濟,相互信任,和平相處共同發(fā)展呢?我當(dāng)然也要說,做人必須首先是一個正直的人,能夠分清是非,遵紀守法。
冬民沉默了一陣,又抬起頭來:想到了這許許多多,我就一直在思考我手里這個東西。我讀到了奧本海默和愛因斯坦的故事,他們發(fā)展了核能研究,造福了人類,但是原子彈卻又奪去人類生命。他們至死都在懺悔當(dāng)中。當(dāng)我想到這兒的時候我就下了決心,銷毀這些東西,讓它永遠不要再來打攪我!
遠在華盛頓的斯凱爾斯博士聽到這兒,眼睛有些濕潤了。他取下眼鏡,推開窗戶深深呼吸了一下外面清新的空氣。他凝望著對面阿靈頓公園里那一排排陣亡將士墓碑,沉思良久。隨即關(guān)掉了電視,從桌上拿起一個記事本走出房門,他決定在記者招待會后一定要第一個打電話給他。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萌萌從醫(yī)院回到家。她是去看望林山的,林山在那天的記者招待會上當(dāng)場瘋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田麗麗在林山住院的第二天就帶著孩子離開了他。萌萌一直對林山心懷憤恨,冬民告訴她,你應(yīng)當(dāng)去看他,無論如何他也是你的親生父親。
當(dāng)萌萌在醫(yī)院病房看到被綁在病床上的林山時,他正一個人默默望著房頂,這時的他變得十分清醒,見到萌萌,兩行淚水從眼角流出來。萌萌心里一陣不忍,替他擦去眼淚。林山怔怔地看著萌萌,沉重地嘆了口氣,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在開車回家的路上,萌萌下定了決心,在今晚要把自己的意愿告訴冬民,她不能再等待了,她覺得夜空里有一雙眼睛,那是媽媽的眼睛在溫柔地看著她,鼓勵她。
萌萌將奔馳跑車開進車庫,這里已經(jīng)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再也找不到實驗室的痕跡。她見屋里沒開燈,便像往常一樣走到后院,院里空空如也,沒有見到冬民的蹤影。萌萌感覺有些奇怪,便又走回屋里打開燈,只見在屋里桌上放著那個紅線盒子,上面覆著一張紙。萌萌心里猛烈跳動起來,連忙拿起紙條,紙條上是冬民熟悉的字體,只有一句話:萌萌,照顧好自己,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作者簡介:
石小克,男,1957年生。1982年畢業(yè)于天津中國民航學(xué)院。1986年赴美,定居洛杉磯,現(xiàn)為美國艾爾環(huán)球科技公司副總裁。業(yè)余寫作。
曾發(fā)表作品中篇小說《遠迦南》,《遠方風(fēng)景》,《流氓鄭小東》等。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