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妮
周作人的頹廢觀是建立在自然人性論的基礎(chǔ)上的,他所言說的頹廢在我以為是一種生命的極致,是超越了一切文明與束縛的無遮掩、無偽裝、無面具的人性本真狀態(tài)。
在我們這個民族里,或者說在日常習慣的概念與心理中,“頹廢”似乎是一個灰色的字眼,是一個貶詞。這與我們的國民性有很大的關(guān)系。中國人向來對與生命本體有關(guān)的任何東西都加以排斥,似乎只有我們這個民族才最懂得生命的意義,懂得進取以及陽光燦爛的真諦。于是我們的生活就像死水一潭,無波無紋,無頹廢的大悲大喜與野性的美。我們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于是失去了真正生命所帶來的幸福的光源。
在我以為,頹廢是堅守的最后堡壘,是個人真性情的體現(xiàn)方式,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頹廢證明我不人云亦云能感覺到生命最本質(zhì)的缺陷與痛苦的根源。頹廢證明我尚有感覺尚有思想尚有獨立的意識,能讓我感知自身的存在,在生命的釋放與隱秘之間呼吸自由的空氣。是的,頹廢是一種瘋狂,它使人喪失理智與秩序,但正因為如此,它是我們得以回歸原始人性的一種方式,所謂“高尚的野蠻人”似乎就是如此。它是保持個人精神之自由向現(xiàn)實世界抗拒的最好方式之一,是絕對的、個人的精神空間,是一種感性的釋放與欲望。頹廢并非頹敗,正如瘋狂并非墮落一樣,頹廢是一種狀態(tài),真正生命的狀態(tài)。它是一個人向本真生命回歸的一種方式,它代表著真正的美。他不愿走仕途之路,他需要的是精神真正的自由。而頹廢本身無一例外,又是生命自由的絕妙狀態(tài)。相對于充滿虛偽與偽道德的現(xiàn)實社會,賈寶玉的頹廢與“不進取”正是他尋求生命的最好寫照,是他對傳統(tǒng)道德約束與壓制的最好反抗。他個性的獨立,思想的自由奔放的結(jié)果自然是他對封建貴族主子生活的看透、厭倦、高度的自我懷疑、自我否定與自我批判,而這又是與魯迅先生的自省精神相一致的。
賈寶玉的頹廢又是與“情”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這也不過是對他與生俱來的巨大空虛和恐懼的一點彌補,以情之死填空虛與恐懼之海,這未嘗不是人生的大境界。寶玉要的是自由而非束縛,他的頹廢也是其真性情的表現(xiàn)。而我們所言的頹廢境界,正是以自我之“情”抗世界之“不情”。
魯迅先生說:“絕望之于虛妄,正與希望相同”,在頹廢中深思熟慮,暗暗地尋找最后的方向,這與在絕望中尋找希望是一致的。我們需要頹廢,尤其這個時代,更是缺少生命力,缺少作為一個人本該有的情感,生命的表達方式。而頹廢正是表達自我,宣泄情感,釋放生命,與生之青春、青春之生融和的最好方式。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痛苦,哪里就有拯救。
而“頹廢”一詞的真正含義在于人的原生態(tài),一種不受任何人為因素破壞完全真性情的狀態(tài)。它是美的極致。不矯揉,不造作,原生態(tài)的美,枯萎的美,真生命的美,頹廢的美。因此我稱之為“唯美的頹廢”。
頹廢是與中國人的“中庸”生活方式抗爭的一種方式,中國人既無生之歡樂又無生之恐懼,不死不活,造成了整個民族的平庸化,而頹廢正是幫你探求生命的最終意義與歸宿的一條途徑。它是絕對與生命聯(lián)系在一起的,頹廢中有生之歡樂也有死之恐懼,大悲大喜,這才是生命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