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開偉
二十年代末期,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起有人冒充文壇泰斗魯迅招謠撞騙事件,當(dāng)時曾經(jīng)轟動一時,成為讀者關(guān)注的社會新聞。然而,時移世易,年湮代遠,這個事件現(xiàn)在早已被歷史淡忘,鮮為人知。只是在有關(guān)史料和魯迅先生著作中尚有記載,可作軼聞趣事聊為談助,
事情經(jīng)過是這樣:當(dāng)時上海政法大學(xué)學(xué)生馬湘影(字萍痕)女士一九二八年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遇到一個自稱“魯迅”的人,此公向她吹噓其小說集《彷徨》銷了八萬冊,但他并不滿意,揚言不久將創(chuàng)作驚世駭俗的小說讓人們耳目一新。而且,這位自稱“魯迅”的人還告訴馬湘影女士,他在杭州蘇曼殊大師的墳旁題了四句詩,并將此詩抄錄送給了她。詩文如下:
我來群寂居,喚醒誰氏魂?
飄萍山林跡,待到它年隨公去。
魯迅游杭吊老友曼殊句
一、一○、十七年
臨別時,這位自稱“魯迅”的人還答應(yīng)馬湘影女士今后可以寫信求教,他一定熱情回復(fù)。天真單純的馬湘影女士因為年輕缺乏社會經(jīng)驗,出于對魯迅先生的仰慕,竟不辨真假,信以為真。一個月后,她果然寫信給“魯迅先生”表達求教之誠。原信全文如下:
樹人先生:
我們自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別后,至今已多久沒見面了。前在杭時,蒙先生允萍時常通信及指導(dǎo),但是我在杭時,也曾有信寄曼婻女士轉(zhuǎn)先生,并又有疑問請問,但是至今已二月二十一號了,也未見復(fù),不知先生究因時間關(guān)系?抑沒有收到耶?使我很念。
臘月二十三回滬至家,至今已將一月,而在正月十五十六考上海法政大學(xué),今已上課,但是,唉!不愿寫了,如果先生收到了此信,希望先生抽空復(fù)書,至盼。
馬萍痕一九二八年二月二十一日
來書寄上海金神父路法政大學(xué)
馬湘影收
魯迅先生接到馬湘影(馬萍痕)這封來信后非常驚詫,感到十分蹊蹺。因為他根本不認識這位女大學(xué)生,從未與她見過面,不知她信中所述從何說起。為了弄清事情真相,他當(dāng)即復(fù)信馬湘影,“說明我不到杭州,已將十年,決不能在孤山和人作別,所以她所看見,是另一人?!薄遏斞溉沼洝芬痪哦四甓露迦沼涊d:“午得開明書店所送《神話研究》及轉(zhuǎn)交馬湘影信,即復(fù)?!?/p>
馬湘影女士接到魯迅先生復(fù)信后,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已經(jīng)受騙上當(dāng),鬧成了笑話。為了揭穿騙局,維護魯迅先生聲譽,當(dāng)面向魯迅先生陳述事情經(jīng)過,她由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生朱國祥陪同訪問了魯迅先生。馬湘影女士還當(dāng)面將那位假魯迅抄錄送她的在蘇曼殊墳旁的題詩拿給魯迅先生看。魯迅先生看了這首詩后啼笑皆非,指出“那首詩的不大高明不必說了,而硬替人向曼殊說‘待到它年隨公去,也未免太專制?!ツ??自然總有一天要‘去的,然而去‘隨曼殊,卻連我自己也夢里都沒有想到過。”魯迅先生很感謝馬湘影女士認真負責(zé)的精神和一片赤誠,對她進行了一番安慰。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才弄清楚,那個冒名“魯迅”的人叫周鼎夏,是杭州松樹場小學(xué)教師。如此“為人師表”不免使人慨嘆莫名。魯迅先生為此曾寫了《在上海的魯迅啟事》在報紙上發(fā)表公開辟謠,以示與杭州那個假“魯迅”毫不相干。
魯迅先生在這個“啟事”中聲明:“中國另有一個本姓周或不姓周,也名魯迅,我毫沒法子的。但看他自敘,有大半和我一樣即有些使我為難……我自到上海以來,雖有幾種報上說我‘要開書店,或‘游了杭州,其實我是書店也沒有開,杭州也沒去,不過仍舊躲在樓上譯了一點書。因為我不會拉車,也沒有學(xué)制無煙火藥,所以只好這樣用筆來混飯吃。因為這樣在混飯吃,于是忽被推為‘前驅(qū),忽被擠為‘落伍,那還可以說是自作自受,管他娘的去。但若再有一個‘魯迅,替我說教,代我題詩,而結(jié)果還要我一個人來擔(dān)負,那可真不能‘有閑,有閑,第三個有閑,連譯書的工夫也要沒有了。所以這回再登一個啟事。要聲明的是:我之外,今年至少另外還有一個叫‘魯迅的在,但那些個‘魯迅的言動,和我也曾印過一本《彷徨》而沒有銷到八萬本的魯迅無干?!?/p>
魯迅先生這個啟事發(fā)表后,杭州出現(xiàn)假‘魯迅的事件終于真相大白,成為一樁歷史趣聞。那位冒充魯迅的假“魯迅”周鼎夏先生從此消聲匿跡,想必早已作古。那位天真單純而又滿腔熱情的馬湘影女士亦渺如云鶴,不知所終,事隔七十年,伊大概也早已長眠天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