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象 先巴東知
從犍陀羅與印度的造像風格說起
由于地理、宗教、文化上的關系,西藏佛像的造像風格與毗鄰的印度、尼泊爾、巴基斯坦以及內地漢傳佛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特別是小型銅佛造像方便攜帶 ,流動性極大,在文物鑒定中經常會發(fā)現各種風格的造像,因此,對這些小型佛像的認識是一門很深的學問。
在認識和理解西藏佛造像系統(tǒng)前,應該先從佛教造像的源頭犍陀羅與印度兩大系統(tǒng)的造像風格說起。
犍陀羅是古代的地名,位于今巴基斯坦和印度的西北部一帶,中心即現在的巴基斯坦白沙瓦。學術上將這一地區(qū)考古發(fā)掘而發(fā)現的帶有希臘藝術成因的佛造像稱 為犍陀羅體系的佛教造像。
公元前322年希臘的馬其頓王亞歷山大率軍侵略過這一地區(qū),在其所到之處的中亞和西北印度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希臘化諸侯國。公元一世紀中葉建立的貴霜王國至迦膩色迦王時(120-162年左右)遷都白沙瓦。迦膩色迦王極力推廣佛教,舉行了第四次佛典集結,大乘佛教首先在這里興起,犍陀羅成為西北印度佛教中心。在希臘文化基礎上產生了著名的犍陀羅佛教藝術。貴霜時代佛教雕刻有兩大中心:犍陀羅和印度中北部的馬土臘。
犍陀羅佛造像
犍陀羅造像以石雕為主流,亦有銅鑄和粘土造像,犍陀羅佛教藝術可以說是印度佛教的內容與希臘、羅馬的雕刻結合而產生的。
相對于犍陀羅的藝術家來說,佛教是從印度傳播而來的宗教,在沒有范本借鑒的情況下,雖然他們盡量遵循著佛經的記載刻畫,但藝術家耳喧目染的仍是希臘式 的風土建筑、衣著以及傳統(tǒng)的希臘人物造像,作品仍是希臘風格。
出現佛陀的雕刻形象應是公元二世紀前后,是犍陀羅地區(qū)的貴霜族人最先按照他們的理念創(chuàng)造出了佛陀的現象。佛陀多著通肩式大衣(少數亦作袒右肩式大衣) ,大衣的褶紋起伏很大,立體感很強,衣紋走向從右上往左下傾斜,佛陀的左手總是習慣性地抓握著大衣的一角,可遠窺古希臘人像雕刻的姿勢。
佛的頭發(fā)呈水波狀或渦卷狀,水波狀的頭發(fā)仍是希臘式的,覆蓋著肉鬈。鼻梁與額頭成一線,凹目高鼻,薄唇,蓄有兩撇上翹的小胡須,這是所謂歐洲雅利安人 面型。
菩薩穿裙,袒上身。上身往往搭裹一條布,從左肩搭于右手上。頸部飾有頸圈、項鏈、瓔珞等物,形體健壯,身材粗短,姿態(tài)有力,猶如年輕的男性武士。菩薩的頭發(fā)更濃密,發(fā)型翻卷頗為自由浪漫,為束扎頭發(fā),頭發(fā)正中有方形飾物和大花卷,寶繒(繒帶即束發(fā)的帶子)在腦后結為四根,在兩耳側如蝶般飛舞飄揚。耳朵上有耳飾。
佛、菩薩像大多有同心圓形光背,下為四方形臺座,臺座四周刻供養(yǎng)人或左右為二獅子,中間置水瓶花葉。犍陀羅造像題材單尊像較為單純,為佛陀像、出家前的釋迦太子像、彌勒菩薩像、思惟菩薩像以及我們熟知的各種佛經典故和八相成道成組的故事等。
犍陀羅石雕的石質多為本地區(qū)所產的青冷色的巖石,石質細密,適于雕刻。
馬土臘造像
馬土臘式是貴霜王朝的另一個雕刻系統(tǒng)。位于印度德里南150公里的朱木拿河岸,曾經是貴霜王國的三處都邸之一。 雕刻用石為這一帶盛產的桔紅色砂石。馬土臘的雕刻傳統(tǒng)頗為悠久,早期也遵循佛陀不表現的傳統(tǒng)。
馬土臘地區(qū)的文化也有希臘文化的影響,犍陀羅的造像風格時隱時現。
馬土臘造像的大衣較犍陀羅薄透,體軀突顯,衣紋常見有隆起的扁楞狀上加刻陰線,或扁圓形衣紋凸起。
佛教造像的另一個源頭是印度造像。公元4世紀初,印度人旃陀羅笈多一世所統(tǒng)領的摩揭陀國占據了恒河中部地區(qū),后又將中印度和北印度全部納入其版圖,建立 了笈多王朝。
笈多時期的馬土臘雕刻達到了全盛期。其中心是薩爾那特。
笈多時期的馬土臘造像和薩爾那特造像
笈多時期的馬土臘造像是印度雕刻史上的黃金時期,希臘化的影響融于其中,但絲毫不露生硬痕跡。4-5世紀的佛像樣式成規(guī)范化,各部位的標準與佛經記載相吻合,馬土臘造像對以后歷代佛教造像影響極大,其造像準則至今仍被有意無意地遵循著。包括此系統(tǒng)的薩爾那特造像樣式與其并行不悖,經常能在以后的西藏造 像上發(fā)現其影子。
馬土臘的佛陀像為螺發(fā),螺發(fā)右旋,肉髻高圓,兩眉間有白毫,眉毛修長高挑,大眼瞼微睜低斂,鼻梁修長挺拔,上嘴唇較薄,下嘴唇較厚,呈典型的印度美男 子形象。表情端莊靜寂,給人以超脫典雅之美。
佛陀身著通肩式大衣,極為薄透,大衣有如濕衣狀緊貼軀干,四肢突顯,甚至可微妙地表現出大衣內著裙裝腰部系的紐結。
馬土臘造像衣紋最具獨特風格,走向呈U形,每根線平行地均勻分布在大衣上,在胸前呈半同心圓形,極富裝飾性。衣紋的斷面是圓繩狀的,如細繩均勻地纏繞于 身上。全身衣紋的分布仍呈從右上方向左下方傾斜,是犍陀羅衣紋的歸納變形。
佛像身材修長,比例舒展勻稱。圓形光背文飾繁縟精美,刀法細膩。是古印度佛教藝術的頂峰。
馬土臘位于朱木拿河上游,薩爾那特位于恒河與朱木拿河合流后的恒河下游,是著名的佛初轉法輪地,也是笈多時期的另一個雕刻中心。
薩爾那特佛像大衣更薄透,軀干四肢更突顯,全身沒有一根衣紋,淺淺地作出領口、袖口和大衣的下擺部,使人僅僅覺得有大衣的存在而已。
薩爾那特式佛像影響深遠,尤其是藏傳佛教造像上可不時窺見其濃重跡。
西藏西部造像帶有東印度帕拉式風格
由于西藏地接中亞和印度次大陸,造像類型也深受這些毗鄰地區(qū)風格的影響。但因毗鄰地區(qū)的多樣性,各地區(qū)有所差別。
藏西佛教的中心地和佛像產地主要是古代古格王朝勢力范圍,大致是現在的阿里地區(qū),還包括印度的拉達克。
早期藏西造像為9-12世紀作品,普遍造型粗獷、樸實,比例、動態(tài)上不太協(xié)調,是一種兒童畫式的稚拙感,純樸可愛,天真童趣,反映出藏地佛教雕塑的童年期 面貌。藏族工匠在仿造外來形式的過程中,以自己獨特的審美情趣,逐漸形成本民族的風格。
造像以黃銅制作,極少鍍金,眼喜嵌銀,大杏眼圓睜,瓔珞花紋嵌銀絲、紅銅絲或嵌松石,菩薩、明王身軀粗大,持物如寶劍、金剛杵等亦嫌笨拙,動態(tài)的明王 雙目圓睜,臉邊刻一道棱邊,表現胡子,染成紅色,似戴一副面具,姿態(tài)夸張,如玩偶。臺座為束腰方臺,上飾獅子,蓮瓣簡略寬肥。
菩薩的束發(fā)高聳成梯形,寶冠以三葉飾片組成,很簡略,繒帶在雙耳上方結成扇形或團花結,外形突出,裙上飾有雙行陰刻線,上敲梅花。光背是瘦長的橢圓形 ,頂有小塔,邊緣飾火焰或卷草,喜鏤空。這個時期的西藏造像在西藏佛教后宏期的初期,處于模仿、消化、發(fā)展階段。
13-15世紀的藏西造像開始形成自己鮮明的風格,向著唯美主義發(fā)展,15世紀達到了頂峰。此風格體現在菩薩造像上,比例勻稱,身軀舒展,手腳極富寫實功力,寶冠、繒帶、耳環(huán)等制作得玲瓏剔透,細部鑿刻花紋精美,加上帔帛卷草紋光背,極盡浮飾之美,其華麗流動的卷草光背為東印度帕拉風格在藏西的復興。
整體造型呈三角形,臺座呈大梯形,底邊外張,蓮瓣肥大,瓣尖微翹,臺座邊緣飾連珠紋。臉型多寬額,臉部略瘦,五官刻畫深刻,眉毛突起,眉弓部刻陰線。 17世紀以后的作品極為罕見,隨著古格王朝的滅亡,這個地區(qū)的佛教也隨之衰落。由于印度佛教被伊斯蘭教所替代,佛教滅跡,佛教藝術對藏西佛像的影響讓位于尼泊爾。
西藏中部造像優(yōu)美典雅, 可追溯馬土臘造像源淵
西藏中部的拉薩和后藏的日喀則、江孜一帶是另一種造像風格占主導。尼泊爾和西藏混合的風格為主流兼有漢地因素,且此藝術風格廣泛流傳于西藏佛教所傳播 的范圍并遠播到中原乃至江南地區(qū)。
佛陀的頭部碩大,高肉髻,整體呈倒梯形,額頭寬闊,五官集中,肩部極飽滿,雙腿敦厚結實。兩側的脅侍菩薩身體呈S型,束發(fā)高聳軀體極富動感和人體之美, 有的穿漢式大衣。
度母的肢體突顯,寬額式頭部,飾物薄透,身體上下圍比例均勻合理,是尼泊爾 度母的基本格式。
金剛力士寬圓臉型,圓睜的眼,肥短的體軀,樣式完全來自尼泊爾。
總之,西藏中部的藏傳佛教區(qū)域在12-13世紀的作品是尼泊爾和西藏的混合樣式,又有漢族藝術的因素融匯其中。此時的造像技術有了極大的提高,技法嫻熟,雖然尼泊爾的色彩濃厚,但技法上沒有生搬硬套的感覺,而是一種工整纖細的風格。
13世紀后,西藏納入祖國版圖,相對統(tǒng)一的政治局面必然對佛教及其藝術的發(fā)展產生重要影響。這種統(tǒng)一的風格表現在藏佛的帽冠裝飾、蓮座背光形式基本一致 。
在14-17世紀,佛造像藝術高度成熟,東印度的帕拉樣式等融于西藏本土樣式。在西藏造像樣式上最明顯的特征仍可見尼泊爾樣式的某些基本要素,但尼泊爾造像 強調的寬額、飽滿寬厚的肩部和胸部恰倒好處地得到削減。
漢地樣式也隨著漢藏交流的增多而融入藏傳造像,使其在吸收了各種文化的基礎上產生了西藏獨具特色的優(yōu)美典雅的造像樣式。此期的造像比例協(xié)調,造型準確 ,細部刻畫生動,五官端正優(yōu)美,它將各式佛像造型上的偏激之處全部軟化、弱化,形成一種新的成熟的恰到好處的造像。
15世紀左右的五葉冠式樣比較統(tǒng)一,五葉冠正中一葉突出,刻寶珠,下托彎月形裝飾。蓮座為圓角三角形,仰覆蓮花,上下座面兩道細連珠線。蓮瓣細密,瓣尖 刻卷云紋。背光為橢圓、葫蘆形兩種。以后的變化只在寶冠、蓮瓣的細部。
明代的歷史資料記載,佛像已成為與青藏宗教上層互相饋贈的禮品,成為雙方通納的固定項目,是祈福、吉祥的象征物。每年大批的青藏僧界人士以各種名義到 明朝廷朝奉,禮品中必有佛像。在這種交流下,漢式的佛像與藏區(qū)的佛像在樣式上也有趨于一致的傾向。
藏區(qū)的造像不同于漢地的喜用漢式衣著,多采用無衣紋式的衣著,可看作是遠承印度薩爾那特式造像的傳統(tǒng)以尼泊爾造像為基礎框架而來的。
在許多造像上也可看到衣紋喜用雙箍狀,有如雙繩紋纏繞在身上,在實際上要追溯到馬土臘造像的淵源,華麗的造像又喜在無關緊要之處嵌松石、寶石,有時反 倒有畫蛇添足的感覺。
這一時期寫實水準空前提高,高僧的寫實性肖像流行,造型準確,每位高僧像各具特點。有的雖然僅有數公分高,但技藝是大手筆,令人驚嘆。造像材料多用紅 銅,金色偏紅。小像底部的封底多用包裹法,大像則是底邊剁出毛刺以固定封底 。
西藏東部造像融 蒙漢特點
西藏東部(包括四川、青海、甘肅藏區(qū))以昌都地區(qū)為中心制作的佛像統(tǒng)稱藏東佛像。
藏東佛像到底應是什么面目,哪些屬于藏東的標準像較難比定。我們上述的諸種大的佛造像系統(tǒng),基本都是分布在喜馬拉雅山一線上,可稱為喜馬拉雅文化,其 中又以拉窿為中心領導整個造像潮流,且遠播到甘肅、青海和蒙古地區(qū),尤其是14世紀以后,風格更趨于統(tǒng)一。
那些與上述幾大類造像風格都對不上號,風格上又帶有漢族和蒙古人種特點的造像,往往歸于藏東或蒙古。
藏東的造像似乎較樸素,所見的相當于明代的造像有不少是不鎏金的,細部各方面不夠精工制作,因地接蒙古和漢族地區(qū),風格上有蒙、漢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