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書經濟學說,如果“市場”不能達到帕累托最優(yōu),也即使一切資源在一切部門取得相等的以價值計算的邊際產出率的一般均衡,那么就存在著“市場失靈”。而市場“失靈”往往被視為政府干預的經濟學理由。但是從俄國的案例我們學到了什么呢?至少在我看來,市場“失靈”的真正原因其實總是“政府失靈”。
俄經濟滑向崩潰,情況是:
(1)惡性通貨膨脹沒有得到控制,從而“國債像腫瘤一樣吸走了所有的資金”。誰愿意手持現金或者將資金投入平均利潤率不超過2%的工業(yè)企業(yè)呢?于是工業(yè)生產陷于衰退。
(2)市場化的經濟體制改革在工業(yè)和農業(yè)部門始終沒有展開,俄羅斯的體制改革從政治層面直接跳躍到了“金融自由化”的階段。而一個沒有實業(yè)支撐的金融根本無法作為真實的“金融”來運行。
(3)西方資本進入俄羅斯,意在控制“動力燃料部門”。因為按照俄羅斯在世界經濟格局中的資源比較優(yōu)勢,不是“勞動”而是“土地”(包括能源、礦產、森林、水利)占著最有利的位置。
(4)政治體制改革停留在紙面上,因為社會無法及時地培養(yǎng)一大批能夠在新體制下獲取既得利益的律師、法官、審計和會計、公務員、職業(yè)議會代表,以及形成相應的“大眾習俗”。于是一個直接從“芝加哥學派”那里抄來的社會藍圖,根本就無法獲得馬克斯·韋伯所反復強調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支撐系統(tǒng)”。沒有支撐系統(tǒng)的最嚴重后果是一切經濟活動都成為不可計算的,沒有人能夠估計商業(yè)契約在多大程度上有可能被執(zhí)行以及得不到執(zhí)行時的損失,除非腐敗被加以“制度化”,從而人們能夠估計出“腐敗”的價格。
俄羅斯改革者們所依據的芝加哥學派學說原本不是如此膚淺,以致不顧具體社會條件的限制,借助政府力量去推行一個烏托邦社會計劃(哪怕這個計劃叫做“市場經濟”)。我希望今天芝加哥經濟學家們還能記得芝加哥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弗蘭克·奈特對市場經濟運行的制度條件所作的那些細致的論述。今天,老芝加哥學派的真正傳人是政治經濟學家詹姆斯·布坎南,或許還有羅納德·科斯和在特定意義上持相同立場的新制度經濟學家道格拉斯·諾斯。對所有這三位大師來說,“政治規(guī)則”確定之后才可能有經濟博弈。俄國的案例正好說明了這個原理:任何市場“失靈”都只是政治規(guī)則失靈的結果。因此,我們應當斷言:從來就沒有什么市場失靈,有的只是“政府失靈”。
我素來對俄羅斯的改革懷著敬意,我相信這個思想深刻、靈魂純樸、天才輩出的民族可以承受一切災難和屈辱,重新崛起。但是,改革需要時間,這是一個最簡單從而最容易被忽視的真理。改革的艱難藝術就在于既保持必須的沖動以克服盤根錯節(jié)的既得利益糾纏,又不能偏離傳統(tǒng)所規(guī)定的方向太遠以致失去社會基礎。假如俄國能夠產生一位掌握了這一艱難藝術的改革家,俄國的歷史就會重新變得輝煌。在這個意義上,歷史是英雄創(chuàng)造的。
當一個國家的政府“失靈”的時候,我是說,“嚴重失靈”的時候,用黑格爾的語言說,就是“歷史在呼喚著英雄人物的產生”,否則,歷史便無從展開自身,歷史便要推遲。因此在我看來,政府失靈作為歷史現象,總是與英雄人物的缺失緊密聯(lián)系著的。俄國局勢和俄國歷史正等待著這樣一位英雄人物的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