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杉
俄國《社會科學與現(xiàn)代》雜志一九九五年第四期發(fā)表了B.斯文左夫的文章:《哲學基本問題:神話與現(xiàn)實》。該文對“哲學基本問題”這一幾十年來一直被視為“蓋棺論定”的“經(jīng)典”提法提出了“質(zhì)疑”。
眾所周知,從本世紀二十年代初起到八十年代末止,在蘇聯(lián),哲學研究和教學始終都是圍繞著所謂“哲學基本問題”進行的。任何哲學學派或任何一位思想家都要依照他們對“哲學基本問題”所作的回答而被判定是屬于唯物主義學派還是唯心主義學派。而全部哲學史則被看成是這兩個學派之間斗爭的歷史。
這位作者提出一個問題:從紛繁復(fù)雜、頭緒萬千的哲學問題中只找出其中的一個問題并把它說成是“基本問題”,這樣做的根據(jù)充分嗎?這個提法的出現(xiàn)是否具有某種偶然性?
作者對這一提法出現(xiàn)的歷史過程進行了追溯?!罢軐W基本問題”這個提法在歷史上首次是在恩格斯于一八八六年發(fā)表的《路德維?!べM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jié)》一文(載《新時代》雜志一八八六年第四—五期)中出現(xiàn)的。恩格斯在該文中說:“全部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的重大的基本問題,是思維和存在的關(guān)系問題”,又說“思維對存在、精神對自然界的關(guān)系問題”是“全部哲學的最高問題”。“哲學家依照他們?nèi)绾螌@個問題回答而分成了兩大陣營。凡是斷定精神對自然界說來是本原的,組成唯心主義陣營;凡是認為自然界是本原的,則屬于唯物主義的各種學派?!北疚淖髡哒f:“一八八六年,此前三年馬克思逝世,此時的恩格斯已經(jīng)是六十五歲高齡的老人。他當時正全力以赴地為整理和出版自己已逝友人和同志的著作而忙碌。馬克思主義之作為一種政治思潮和社會學說,包括一定的哲學內(nèi)容,到這時已經(jīng)存在了四十年;到八十年代中期它已達到了自己的成熟時期。有一點令人感到不解:在這段時期里,無論馬克思還是恩格斯本人都沒有一次把哲學中某個問題稱之為基本問題。而且在恩格斯一八八六年以后發(fā)表的作品中也找不到類似的提法。我們不禁要問:如果恩格斯沒有寫《路德維?!べM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jié)》這部書,會怎樣呢?”何況,恩格斯之所以寫此文全因《新時代》雜志提出的要求:該雜志請他寫篇東西“評論”丹麥哲學家施達克所作《路德維?!べM爾巴哈》(一八八五)一書?!翱梢栽O(shè)想:如果施達克當時沒寫這本書,又當如何呢?當然,歷史是不容假設(shè)的。發(fā)生了的就是發(fā)生了的?!薄暗覀兺耆欣碛煽梢约僭O(shè),如果施達克當時沒有出版自己的這本書,而恩格斯又沒有對他做出回答,那樣一來‘哲學基本問題這個詞組很可能就不會在廣闊的智力空間里成為哲學生活的中心之一了。”
恩格斯沒有料到他的這個提法在三十多年后,當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一個國家中被上升為“國家哲學”之后所導(dǎo)致的種種驚人后果。他更沒有料到他的這個提法后來被列寧外推于全部社會生活和哲學,成為對思想、學說和個人進行政治上“定性”的“黨性原則”。如果說列寧在一九○五年《黨的組織和黨的文學》一文中,在談到“黨的文學”時,所謂“黨的”(或“黨性的”)指的還只是身為“黨員”的作家在從事文學工作時要么遵守黨的紀律,要么退黨,而到了一九○八年他在《唯物主義和經(jīng)驗批判主義》一書中,已將“黨性”上升為一種政治上的和政治性的“原則”了。列寧甚至斷言:“最新的哲學像在兩千年前一樣,也是有黨性的?!?兩千年前,“黨”和“黨性”不知應(yīng)當相對于“什么”?)十月革命后,運用“黨性原則”的最典型事例之一就是一九二二年發(fā)生的大規(guī)模的“驅(qū)逐”文化界人士的舉動。按照蘇聯(lián)當局的命令,用一條“船”(所謂“哲學家之船”)曾將別爾嘉耶夫、洛斯基、布爾加柯夫等等著名的俄羅斯哲學家和其他一些俄羅斯文化名人一次性地“送”到了西方。
本文作者指出,他這樣說,并不意味著他否定“物質(zhì)與精神”問題是存在的和對哲學來說是重要的。這是一個永恒的哲學問題,在可預(yù)見的未來難說是能夠一勞永逸地加以解決的問題。而所謂的“哲學基本問題”只不過是諸多基本問題之中的一個問題。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有關(guān)“物質(zhì)與精神”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以及“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之間的對立這個題目當然是重要問題之一。物質(zhì)與存在之間的關(guān)系問題,與哲學中的其他各種各樣的具體問題相比,就重要性來說,當然也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令人不能不感到遺憾的是:盡管“哲學基本問題”在蘇聯(lián)時期好像受到“高度”的“重視”,但“哲學基本問題”的哲學內(nèi)容本身卻在實際上老是遭到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的“排擠”,并沒有在“學理”上得到應(yīng)有的探討。以往那種把“哲學基本問題”意識形態(tài)化和絕對化,顯然是不對的。要知道,“物質(zhì)與意識”的關(guān)系問題,并不是所有思想家和哲學家都感興趣和在同等程度給與重視的問題。“從十九世紀末以來,這個問題在大多數(shù)哲學流派中要么被根本忽略,要么被置于邊緣地位”?!拔ㄎ镏髁x與唯心主義之間的對立不僅不能囊括整個哲學史,也很難說是哲學史的主要內(nèi)容”。
在今日的俄羅斯,不僅“哲學基本問題”這個提法遭到“質(zhì)疑”。就是長期被認為絕對正確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定義:“關(guān)于自然、社會和思維最一般規(guī)律的科學”,也已被視為“只是一個相對正確的定義”。雖然“反映了哲學知識的一些重要特點,但卻并不是全部”。“因為,諸如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薩特以及其他一些思想家的哲學,還有許多神學哲學思想體系,都難于為該定義所涵蓋”(俄國科學院哲學所所長B.C.斯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