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墨生,這個名字在書界、畫界、藝術評論界的頻頻出現(xiàn),說明他已是這幾方面的成功者,然而這個“成功”到底意味著什么?僅僅是各個賽事的獲獎者?僅僅是媒體的關注者?或是收藏家的追蹤者,倘若如此,則當今成功者也實在太多矣,梅墨生躋身其中又何足道哉!
我一直以一個門外人關注著這位年輕的名人,對其心存疑義。及至走近他之后,才真切地體會到,其人博學多思,談鋒犀利,筆觸所至,不留情面;而他的為人與他的畫一樣,淡遠清逸,無絲毫躁氣,遠非其名字那樣“火”。這似乎是一對矛盾,而這對矛盾在他身上卻又是合情合理。
梅墨生曾署抱道,又名覺予、覺公,性情率直、平實,既無藝人特有之儀容,也無名人高傲之情態(tài),實而不華,深惡庸俗、甜媚。這也許與他的經(jīng)歷有關,雖然他極不愿談及往日的甘苦,但不可否認,在人生坎坷使他飽嘗生活之苦的同時,也對他藝術趣味的形成起著關鍵的作用,使他更多地注重畫中的生命意義。他自云:“今人作山水,多無靜氣,縱橫涂抹,滿紙浮躁,余深厭之,人不能靜,故不能深沉。不能深沉,故不能細味生命也,不能細味生命者,無味之人生也。”僅從此即可看出他審美上的深度。
毫無疑問,梅墨生是以傳統(tǒng)作為其基本底色的,他在以手中之筆執(zhí)著追求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從丈尋巨制到扇面冊頁,每一幅畫都凝聚了他的智慧,凝聚著他的文化品格與人文精神?!跋愎庵澹舜笾?,虛谷之峭”等無不為其所喜,齊白石、黃賓虹、李可染等諸家精髓無不為其所吸收。他太愛中國傳統(tǒng)文人畫的品格,以及其背后所凝結的深厚的人格力量。墨生喜淡遠之境,極不喜歡有些人以濃筆涂抹來掩蓋自己涵養(yǎng)的不足。無人空山,扁舟游弋,幽谷清蘭,山阿閑花,是他筆下所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題材。靜中寫動,空處寫有,繁筆寫簡,此是山水高古之境,也非一般畫家所能達到的境界,更非急功近利,混跡畫界,胸中無圣哲之學者所能翹望者,于浮躁之中迷失方向者亦斷不能為此。
吾以為,淡遠之境既是一種高古的畫境,更是一種人格的寫照。非有不俗的學養(yǎng),高古的心態(tài),難能達此境界。尤其在今日,中國傳統(tǒng)文化遭到挑戰(zhàn),人們以文化轉型、市場經(jīng)濟為借口放棄崇高,消解價值追求,以形式的鮮亮、技巧的玩弄來展示精神世界的迷失與浮躁,且這樣做很能滿足時下之需及輿論的認可。正因此,梅墨生高標遠古之境具有了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梅墨生的可貴之處就在于此,寧肯為孤獨折磨得鮮血淋漓,也不肯依附平庸而失去血色。這似乎使筆者想到了梅先生一貫禮贊的八大山人以及那些畫風與人格孑然獨立的畫家。梅墨生的這種畫境似乎與其不到不惑之年的年齡不相稱,但既已早早地體會到了藝術的真諦,便可以在以后的探索中少走彎路,便可以留下大好年華走一己藝術之路,這不是一大財富嗎?因此具有良好的人格對于一個藝術家來說,有時要比所謂的聰明更重要。陳鼓應在論尼采時說,真正的超人,“在不斷奮斗中提升自己,不為他人所役,也不為市場價值所奴”。中國藝術界需要這樣的超人。
就聰明程度而言,在現(xiàn)代,梅墨生的才智不會弱于他人,他對西方各家學說的熟習程度不亞于專業(yè)的研究者。《書法圖式研究》是他用現(xiàn)代眼光研究傳統(tǒng)書法的嘗試,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他視角的廣博與善于思考的品格。其他藝術論文中也無不閃爍著他對現(xiàn)代思潮的理解與關懷。但他在保守“傳統(tǒng)”這塊陣地,以自己不合時宜的行動,不入俗人之眼的作品,對抗著現(xiàn)代面目下的粗俗與淺薄。而這正體現(xiàn)了他人格的力量與內(nèi)心強烈的責任感。不知這些是否是筆者個人的臆斷。
梅墨生不喜歡重復,更厭惡抄襲,他不想將自己的聰明與智慧耗費在毫無意義的重復當中,因而他的書畫評論多發(fā)人所不發(fā),論人所不論,每每搔中癢處,沉著痛快。繪畫亦然,十幾年的臨摹功夫,一流名師的指點,飽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營養(yǎng),通瞻西方各個流派的哲學思想,善于思考的大腦,使他具備了以理性的眼光審視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得與失。別人為畫而畫,而梅墨生繪畫的時間只占五分之一;他以大量的時間廣泛吸取營養(yǎng),每見好書必傾囊而購,回家閱讀通宵達旦。因而梅墨生雖沒有炫耀于人的文憑,然而逾百萬字的論著多在藝術界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
梅先生喜莊禪之境,畫案上喜歡擺一兩竿青竹,幾束幽蘭。與古書相擁,與先哲為伴,裊裊一股馨香燃起在心中,已怡然自足。但梅墨生決不是一個滿足于鉆進遠古情趣、自娛自樂的畫家,他不僅是一個有熱情的畫家,更是一個有良知的藝術家,他關心著中國藝術的命運,以藝術家的真誠和勇氣從事藝術評論。其《現(xiàn)代書法家批評》敢于褒貶當今炙手可熱的人物,沉著痛快,令人叫絕。這是真正的藝術評論,既需要學術功力,又需要學術見解,更需要學術真誠的評論。吾以為梅墨生之評論來自于他對藝術的熾烈情懷,來自于對藝術的真愛。像梅墨生這樣兼?zhèn)溥@幾個條件且能擔當起評判重任者,實在不是很多。
沒有新的目標與新的追求,成功往往是悲哀與空虛的開始。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所謂的“成功”已經(jīng)斷送了太多的藝術家,何況在當今,“成功”已非難事。1997年9月,梅墨生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個人書畫展,展示了他這幾年的所思所想,這是他個人藝術的一個小結,更是他新里程的開始。
于人生有深刻體驗的梅墨生,于藝術有扎實功底的梅墨生,于各種思潮都有研究的梅墨生,不僅有畫家應有的熱情,還有智者應有的冷靜,正因此他會更好地把握藝術的方向。筆者近來有幸地看到,梅墨生已創(chuàng)作出一批新作,迥異于前。以吾之淺陋雖不能表達梅先生的藝術內(nèi)涵,但有一點可以相信,他在吸取傳統(tǒng),挑戰(zhàn)自我,挑戰(zhàn)當代。他正在為他的目標——汲古出今做扎實而穩(wěn)固的努力。他說他不急,不急于向世人展示他的思考,不急于向市場經(jīng)濟展示他的價值,他的心境正如他的畫,高古空靈,而富有平常心。
但是,我們還是在焦急地等待梅墨生新作品的推出。成功與否有時顯得并不重要,我們關心的是,他又向人們提出了什么新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