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這是一篇考察報告,系藝術(shù)學(xué)科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資助項目“《歷代名畫記》研究”系列論文之一。為了弄清顧愷之《畫云臺山記》中所述云臺山是否就是傳說中張道陵修道所在地的四川蒼溪云臺山,以及顧愷之是如何以現(xiàn)實中的云臺山為藍本進行藝術(shù)處理的,這些藝術(shù)史研究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理論均感興趣的問題,作者幾次到實地考察調(diào)查,并獲得了富有啟迪的結(jié)論: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既有蒼溪云臺山的影子,又不完全是,它不是某一座具體的云臺山的再現(xiàn),而是在顧愷之心目中理想化了的、藝術(shù)概括了的形象。
關(guān)鍵詞顧愷之研究《畫云臺山記》考察報告藝術(shù)概括
作者簡介袁有根,1941年生,山西師范大學(xué)藝術(shù)系副教授。
一、為什么要去考察云臺山
東晉大畫家顧愷之寫了一篇《畫云臺山記》。這是他為了畫《云臺山圖》,而寫的一篇構(gòu)思構(gòu)圖扎記(《云臺山圖》是否畫出,不可考)。從《畫云臺山記》一文中可以看出,他準備畫的《云臺山圖》,是描寫道教創(chuàng)始人張?zhí)鞄熎咴囑w升的故事。這個故事在葛洪《神仙傳》中有所記述?!懂嬙婆_山記》選擇了張?zhí)鞄熁孛嬷^弟子;弟子中有二人臨下倒身大怖,汗流失色;王長穆然坐答問;趙升神爽精詣,俯眄桃樹,準備投下摘桃而還未下去的一瞬間的情節(jié),來反映這一道教故事。
顧愷之所要畫的《云臺山圖》,雖然就主題而論畫的是道教故事畫,然就《畫云臺山記》一文中所談到的圖中的山崖、山峰、山澗的布局,以及人物的大小,已經(jīng)不是張彥遠所說的‘人大于山’的人物畫的陪襯和背景,而是一幅獨立而完整的山水畫。
那么,顧愷之所要畫的云臺山,即張道陵修道、七試趙升、白日飛升的云臺山究竟是什么樣子呢?顧愷之所要畫的《云臺山圖》,就《畫云臺山記》一文中所談的云臺山的造型和形勢,是否與張道陵修道的云臺山相吻合呢?他是如何以現(xiàn)實中的云臺山為藍本而進行藝術(shù)處理的呢?為了搞清這些問題,我于1994年6月8日至14日到四川蒼溪縣進行了為時六天的實地考察。
二、現(xiàn)實中的云臺山
6月8日,我從南充乘車到了蒼溪,得到蒼溪縣文化館、政協(xié)、縣志辦等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和有關(guān)人員的熱情接待和大力支持。
6月9日,在縣志辦查閱資料。
6月10日,文化館美術(shù)干部、版畫家仲興泉先生和羅副館長陪我去云臺山考察。
我們先到云臺觀,找到住在云臺觀的田萬洲老人(81歲)。他先給我們介紹了云臺觀的情況:云臺觀是一座兩進院落,有前、中、后三個大殿。前殿正中,正面神像是關(guān)公、關(guān)平和周倉,背面是靈官。前殿的后面東西各有廂房二間,是經(jīng)書堂和道士們住的地方,與中殿兩邊相接,形成一個四合院。中殿正面有神像三尊,最右一尊赤著腳。背面有神像多尊。中殿左側(cè)是蠶公蠶母殿,右側(cè)是龍神殿。后殿三室貫通,是三清神像。東西兩側(cè)是有浮雕的石墻,與中殿相接?,F(xiàn)在各殿神像均已不存,后殿及浮雕墻也已不見。前院的龍神殿、經(jīng)書堂也已毀掉。
田萬洲老人帶我們轉(zhuǎn)到云臺觀后面,告訴我們八角井所在位置(據(jù)說云臺山有兩個八角井,這是其中之一,現(xiàn)井已不存)。再往后走約半里,有一處好像一座古墓,當?shù)乩相l(xiāng)叫龍洞。有個小洞口,能側(cè)著身子鉆進人去。據(jù)有進去過的人說,里面有壁畫,傳說洞里可容三人并行走八丈多,入洞八丈多處,立有厚石壁,敲之咚咚作響,里面有回聲,可能洞里還有洞。這個洞至云臺觀,上面有一溜土比其他地方干。說明這個洞是一直通往云臺觀的。洞的外面又有一個建筑物的地基,寬290厘米,深700厘米。
田萬洲老人又帶我們看了老君洞、亭子洞、灶兒洞。在云臺觀的西北是舍身崖,可能就是張?zhí)鞄煱兹诊w升的地方。隨后轉(zhuǎn)到云臺山的南面,看了雷神洞。雷神洞右邊百米左右的半崖上還有一個洞,洞口已基本上被土埋掉,只剩下一尺高的口子,趴著往里看,洞中還有一個洞。這個洞西邊十多米處的懸崖上是葛洪讀書處,《蒼溪縣志》上稱作“書巖”。
《蒼溪縣志》中說:云臺山“有洞四,曰麻姑、芙蓉、平仙、峻仙”。當?shù)乩相l(xiāng)指不出這些洞究竟是哪個洞,在何處??h志里所說的峻仙洞、平仙洞是這樣形成的:“永壽二年,(張道陵)自以功成道著,乃于半崖躍入石壁中,自崖頂而出,因成兩洞。崖上曰岐(“岐”乃“峻”之誤)仙洞,崖半曰平仙洞?!痹谠婆_山的崖壁上有好幾個洞窟,但沒有一個像縣志上所說的是擠進一個人又從上面穿出來的洞。我想也許就是云臺山上的居民所說的龍洞(它不在半崖壁上,或者也許因為一千八百多年的變化,逐步被土埋了,就如同雷神洞東面一百多米的那個洞被土埋得只剩下不足一尺多高)。如果這是峻仙洞,那么,縣志上所說的顧愷之飛白書“峻仙洞”三字,很可能就鑲在這個洞外面的建筑物上。然而,根據(jù)這一建筑物的規(guī)模,鑲上“其大如箕”的三個大字,有點不協(xié)調(diào)。我想,所謂“其大如箕”可能是夸張了。如果此處是峻仙洞,那么平仙洞就可能在云臺觀那里了(縣志上說“崖上曰峻仙洞,崖半曰平仙洞”,按洞名的意思,應(yīng)該是“崖半曰峻仙洞,崖上曰平仙洞”)。
云臺山上有兩個水池,可能就是《蒼溪縣志》中所說的玉丹、玉魚。我去云臺山時,正值天大旱,云臺山上的居民就是把池中的水抽到田里來插秧的。
云臺山上面基本上是平的,幾乎全部開成了田地,如《太平寰宇記》所言:“宜五谷”。其山形一部分高了出來,一部分低陷下去。高出的部分,除了通往云臺山的南北兩條路外,都是懸崖峭壁,雖不像《太平寰宇記》中所說的高四百丈,卻也有七、八十丈。
云臺山頂?shù)牡孛娌⒉皇执?,《太平寰宇記》說“上方百里”,實在有些夸張,倒是王惠明撰寫的《云臺觀白鶴樓記》寫的“惟山之形勝,東西十余里”比較符合實際。我想找張道陵七試趙升時那棵桃樹的遺跡,找不到。當?shù)厝艘膊恢肋@回事。記載這棵桃樹的小碑已無影無蹤。
通過實地考察,我明白了它為什么叫云臺山,又為什么叫天柱山了。
把它叫做云臺山,是因為它上面比較平坦,四周大都是懸崖峭壁,很像一個臺。朝暉夕陰之時,山下云霧繚繞,宛如云中之臺。這大概就是云臺山之所以稱之為“云臺山”的原因。
云臺山為什么又叫天柱山呢?因為云臺山的山形,如果從云臺山的西面和南面觀看,很像一根柱子,當山下云霧繚繞之時,就如同插入天際的柱子。
回來后,我反復(fù)考慮:云臺山?jīng)]有奇峰怪石,也沒有瀑流飛泉,并不十分高大,張道陵又是怎么看上這塊地方,把它作為修道、試法、白日飛升之所呢?
我突然想到云臺山的地理形勢:一部分高了出來,一部分低了下去,而高出的部分和低下的部分,又呈一種曲線,這云臺山是不是像個太極圖呢?圍繞著云臺山周圍的山究竟有多少座?如果是八座山,和云臺山這個太極圖結(jié)合在一起,不是正好配成八卦了嗎?考慮到這一點,便想再去云臺山看一看。于是,6月14日,由文化館羅光春先生、政協(xié)孟益榮先生陪同上了云臺山。
到云臺觀,我們找到田萬洲老人的兒子田炳農(nóng),想請他帶我們轉(zhuǎn)一轉(zhuǎn)。我首先向他了解云臺山周圍的地理環(huán)境。我沒有預(yù)先和他談了解周圍環(huán)境的意圖,只是要求他把周圍的山名挨著個兒給我說一遍。他說我記,說完后,數(shù)了一下,恰恰是八座山。這八座山分別是:銅鼓山、博樹崖、文成山、雙山埡、文筆埡、北斗山、冒火山、紫陽山。在場的有孟益榮、羅光春、汽車司機,還有云臺村村民何思銳等。
我們轉(zhuǎn)到云臺觀東北的土棱上,發(fā)現(xiàn)在這里看到的云臺山恰似一個太極圖,突起的部分像個陽魚,凹下的部分像個陰魚,而云臺觀正好修在陽魚的魚眼處??吹竭@種情況,我就和田炳農(nóng)說:“你看這像不像個陰陽魚?”他舉目一看,不由得“啊呀”了一聲,說:“就是像個陰陽魚?!闭f著,羅光春、孟益榮也跟了上來。我把我的看法說了一下,他們看了也說像陰陽魚。1995年8月,我再次到蒼溪,第三次上云臺山時,又專門看了看云臺山周圍的山腳,也正好是八個,分布在北、西北、西、西南、南、東南、東、東北八個方位。我想,這很可能就是張道陵為什么要選擇云臺山作為他修道、試弟子、白日飛升之所的原因吧!這也許又是云臺山之所以又叫靈臺山的原因。七千萬年以前的造山運動,竟給張道陵造就了這樣一個理想的修道場所,不知道是一種偶然,還是一種必然。我想,在七千萬年以前造山之時,此處可能是受宇宙氣旋(這種氣旋本身就有些像后人所畫的陰陽魚)影響最大、最集中,而后來人們創(chuàng)造的八卦又正是比較形象而真實地反映了宇宙這一變化規(guī)律。從這個意義上看,恐怕是偶然寓于必然之中。
三、顧愷之設(shè)計的云臺山是否和現(xiàn)實中的云臺山相吻合
現(xiàn)實中的云臺山與顧愷之《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是否吻合呢?
當我們乘車進入云峰鄉(xiāng)時,眼前所看到的景色很像《畫云臺山記》一文中所寫“西去山,別詳其遠近”。快進入云臺山時,又見到云臺山的東北部位有一座山頭斗折蛇行一般與云臺山相連,很像《畫云臺山記》一文中所說的“使蜿蟺如龍”。然而再往云臺山走,所見到的山勢,卻與顧愷之《畫云臺山記》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相去甚遠。在這里找不到那五、六枚如豎立著的云頭的紫石,當然夾岡也就不能乘其間抱峰直頓而上了。在這里沒有積岡,沒有“峙峭峰”,沒有“西向之丹崖”,沒有“丹砂絕崿”。云臺山與其他山相距也較遠,形成的是山谷,而不是“絕澗”。更沒有使人感到凄愴澄清而甚相近的雙壁。找不到亭亭屹立著紫石的山峰,也找不到“像左右闕”的“雙碣石”,找不到“當使釋弁,如裂電”的赤岓。
四、張道陵修道的云臺山究竟是不是蒼溪云臺山
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與蒼溪縣云臺山相去甚遠,那么,是不是蒼溪縣云臺山不是張道陵修道、試弟子、白日飛升的地方呢?關(guān)于這一點,我曾費了一番功夫作了一番考證和考察 。
江蘇省丹徒縣云臺山,在北宋樂史撰寫《太平寰宇記》時,還不叫云臺山,而叫銀山。江蘇省江寧縣云臺山,古代地理書中沒有記載,只是在《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和《江寧縣志》中有記載,其山形和葛洪《神仙傳》中所描寫的云臺山及顧愷之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根本不一樣。江蘇省灌云縣,即今連云港市云臺山,在明代才稱之為云臺山,還是以四川蒼溪云臺山之名命名的,原在海里,直到康熙年間才和大陸相連。四川三臺縣云臺山的云臺觀是南宋趙肖庵開創(chuàng),原名佑圣觀,與張道陵沒有關(guān)系?!端?jīng)注》里說到陜西城固縣有一座云臺山,經(jīng)實地考察,陜西城固根本沒有云臺山,而是和城固相鄰的漢中北面有一座天臺山?!短藉居钣洝分性f到四川彰明縣有一座靈臺山,也叫天柱山、云臺山,是張道陵修道、試弟子、白日飛升的地方。1995年8月22日至24日,我在四川江油市(彰明縣1958年撤銷并入江油)進行了為時三天的考察。查閱了縣志,走訪了一些年齡大,熟悉縣志又熟悉江油地理形勢的老人,并復(fù)印了同治時期《彰明縣志》中的疆輿圖??疾旖Y(jié)果證實:彰明縣靈臺山只是一座在縣志上才能查到的山,現(xiàn)實中并沒有這座山。縣志中關(guān)于靈臺山的記載完全是從《太平寰宇記》中抄來的。《太平寰宇記》則是把歷史上曾叫過漢昌的蒼溪和歷史上也曾叫過漢昌的彰明混為一談,把蒼溪縣云臺山誤記入彰明縣。至于四川巴縣云臺山、長壽縣云臺山、南溪縣云臺山,還有山西鄉(xiāng)寧縣云臺山、陵川縣云臺山,都與張道陵沒有什么關(guān)系。
說四川蒼溪縣云臺山是張道陵修行、試弟子、白日飛升的云臺山,最有力的證據(jù)便是《道藏·洞天福地岳瀆名山記·靈化二十四》和《道藏·云笈七簽·二十四治》。在《洞天福地岳瀆名山記》中說:“云臺化,五行火,節(jié)芒種,上應(yīng)觜參宿,丙午、庚午、庚戌,人屬。閬州蒼溪縣東南三十五里,天師永壽二年九月九日上升?!保ā兜啦亍?1—60《云笈七簽》說:“云臺山治在巴西郡閬州蒼溪縣東二十里,上山十八里方得山足。去成都一千三百七十里。張?zhí)鞄煂⒌茏尤倨呤俗≈紊辖袒?。二年白日升天,其后一年天師夫人?fù)升天,后三十年趙升、王長復(fù)得白日升天?!保ā兜啦亍?2——207)《洞天福地岳瀆名山記》是唐代廣成先生杜光庭所編?!对企牌吆灐肥撬握孀跁r期張君房所著。張君房雖然距東漢張道陵已有一千多年歷史,然二十四治是張道陵所設(shè),天師之職又是一代一代往下傳的。這二十四治所在地是不會搞錯的。張道陵修道的云臺山是四川蒼溪縣云臺山無疑。
五、顧愷之是否到過蒼溪云臺山
根據(jù)我掌握的材料,可以這樣說:顧愷之有可能到過蒼溪云臺山,但只能說是有可能,還不能得出肯定的結(jié)論。
說顧愷之可能到過蒼溪云臺山,理由之一是:乾隆《蒼溪縣志》記載說:“畫苑碑:晉顧長康曾《畫云臺山記》,又飛白書‘峻仙洞’三字,其大如箕。”(縣志原文“曾”字后缺一“寫”字)理由之二是:在顧愷之活動年代,蒼溪、劍閣、巴西、梓潼這一片地區(qū),又被東晉收復(fù),屬東晉版圖。
在寫這篇文章時,我曾肯定地認定《蒼溪縣志》中所記載的顧愷之飛白書“峻仙洞”系后人偽托,理由是從《中國歷史地圖集》中的東晉地圖里看出,在東晉時期,重慶以北的南充、南部、閬中、蒼溪、劍閣等大片土地都屬前秦管轄。既然蒼溪是前秦的地盤,前秦和東晉又是敵對國家,作為東晉的散騎常侍的顧愷之是不敢隨便去前秦的地盤里游覽寫生的。所以作出那種非常確定的結(jié)論。后來因為考證連云港云臺山涉及到“于郁州僑立青州”,《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這樣說:后漢置青州,治所在今山東臨淄縣。永嘉(晉懷帝年號,307——312)之亂,青州淪沒。大興(東晉元帝年號,318——321)初僑治淮陰。太元(東晉孝武帝年號,376——396)中興,旋置青州于東陽(今山東益都縣治),謂之北青州,而僑置青州叫南青州。由青州的變化,我想到了蒼溪。太元中興之時,蒼溪是不是也歸回了東晉呢?
《晉書·志第四·地理上》:“梁州統(tǒng)郡八,縣四十四”,蒼溪、閬中屬梁州巴西郡,劍閣屬梁州梓潼郡(《晉書》第436頁)。查《晉書·孝武帝本紀》可知:蒼溪及梁州、益州以及四川大部分地方于寧康年間(373—375)淪陷,而到太元八年(383)淝水之戰(zhàn),東晉大敗前秦,收復(fù)大片失地,出現(xiàn)中興局面。太元“十三年(388)夏四月戊午,以青、兗二州刺史朱序為持節(jié)、都督雍、梁、沔中九郡諸軍事、雍州刺史?!碧吣辏?92)“十一月癸酉,以黃門郎殷仲堪為都督荊、益、梁三州諸軍事、荊州刺史?!保ā稌x書》第225—239頁)《晉書·志第四·地理上》說:在太元中興之時,晉孝武帝“分梓潼北界立晉壽郡,統(tǒng)晉壽、白水、邵歡、興安四縣?!保ā稌x書》第438頁)晉壽在今四川昭化縣東南五十里,白水在今四川昭化縣西北,邵歡在四川舊保寧府境內(nèi),保寧府治今閬中市,興安即今廣元市,此四縣皆在蒼溪縣以北。根據(jù)以上史料可知,在太元中興時期,蒼溪已經(jīng)收復(fù),屬東晉管轄范圍。而太元中興之時,也正值顧愷之壯年之時(太元是376至396年,顧愷之約生于346年,卒于407年),顧愷之在四川蒼溪云臺山游覽寫生就完全有可能。值得注意的是太元十七年(392)殷仲堪都督荊、益、梁三州諸軍事,顧愷之和殷仲堪關(guān)系甚密,而且還給殷仲堪畫過像,如果顧愷之為殷仲堪畫像是在殷仲堪都督荊、益、梁三州諸軍事之時,顧愷之上蒼溪云臺山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既然縣志上記載著顧愷之飛白書“峻仙洞”,在顧愷之活動的年代里,蒼溪縣又在東晉管轄之內(nèi),為什么還不能明確認定顧愷之到過蒼溪云臺山,而只能說可能到過蒼溪云臺山呢?
理由之一是:縣志記載的所謂峻仙洞、平仙洞,是張道陵試法時穿成的兩個洞。張道陵一定是個氣功大師,但氣功的威力是不是就有這么大,我說不清楚。我們看氣功表演,鐵棍頂在咽喉處,鐵棍頂彎了,扎不進咽喉里。把刀刃挨著光身子,用鐵錘擊刀,身上竟連個刀痕都沒有。張道陵憑氣功的功夫穿兩個洞,似乎也是可以的。然而葛洪的《神仙傳》寫張道陵在云臺山修道試法,卻根本沒有提到張道陵這一極為光彩的事。因此,我懷疑這是后人附會之說。是后來的弟子們?yōu)榱遂乓约旱膸煚敾蜃鎺煚敺θ绾未?,人為地打了兩個相通連的洞,又編造了這么一個故事?;蛘咭苍S就是云臺觀通往外面的一個暗地道,后人又把它附會成了張道陵試法所穿成的兩個洞。這兩個洞在葛洪時期肯定還沒有打成。葛洪生于284年,卒于364年,比顧愷之僅僅大六十來歲,在顧愷之時期,這兩個洞是否打成還不一定,因此,所謂顧愷之飛白書“峻仙洞”三字,很可能也是后人偽托。
理由之二:關(guān)于《畫苑碑》的記載,康熙《蒼溪縣志》是這樣寫的:“畫苑碑峻仙字”從康熙《蒼溪縣志》來看,《畫苑碑》和《峻仙字》是不相干的兩回事。而所謂的《畫苑碑》是縣志的編纂者誤以為顧愷之畫了《云臺山圖》,又寫了一篇記,把這篇記刻到了碑上。而其實顧愷之的《畫云臺山記》是準備畫《云臺山圖》之前寫的一篇構(gòu)思構(gòu)圖扎記,并不是畫好《云臺山圖》之后寫的“記”。至于《云臺山圖》是否畫出,不可考。即便畫出了《云臺山圖》,也不可能刻在蒼溪云臺山的石碑上。顧愷之寫的《畫云臺山記》一文也不可能刻在云臺山的石碑上,如果《畫云臺山記》一文刻在了云臺山石碑上,在唐代張彥遠寫《歷代名畫記》時,此碑恐怕還保存完好,張彥遠也就不必把“自古相傳脫錯,未得妙本勘校”的《畫云臺山記》收入,而要收錄一篇沒有脫錯的《畫云臺山記》。所以《畫苑碑》實際上是子虛烏有的東西。而《峻仙字》呢?康熙《蒼溪縣志》根本就沒有說是何人所書,恐怕與顧愷之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乾隆縣志不知是依據(jù)什么,把二者合并在一起。合并在一起的內(nèi)容著重點應(yīng)該在飛白書“峻仙洞”,這樣就不能稱之為“畫苑碑”,而應(yīng)稱之為“書苑碑”。
理由之三是顧愷之在《畫云臺山記》一文中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圖》,與現(xiàn)實中的蒼溪縣云臺山相距甚遠。雖然“西去山,別詳其遠近”,“使蜿蟺如龍”,在蒼溪云臺山能找到類似的形象,但在其他地方也很容易找到類似的形象,當然,作為藝術(shù)作品不應(yīng)受真人真事局限,應(yīng)允許藝術(shù)家進行虛構(gòu)和夸張。所以這一點又不能作為認定顧愷之根本沒有到過蒼溪云臺山的依據(jù)。
基于上述理由,顧愷之去蒼溪云臺山只能說有可能,還不能作出準確的認定。
前面已經(jīng)說過,通過實地考察,蒼溪云臺山很像一個太極圖,配以周圍的八個山腳和八座山,又有八卦和八八六十四卦的意義。然而要把云臺山這一特點如實地畫進畫里,就不那么好看了。我們在離開云臺山時曾拍了一張照片,因為無奇峰異嶺,作為背景的云臺山不能給人們多少藝術(shù)上的美感。所以從繪畫角度來看云臺山,就不那么合乎畫家的口味和理想。所以,即便顧愷之確實到過蒼溪云臺山,即便他也發(fā)現(xiàn)了云臺山像個太極圖,他也不會如實地描繪云臺山。顧愷之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是他作為繪畫藝術(shù)的理想的“云臺山”。
六、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是否有所依據(jù)
顧愷之在《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是不是有所依據(jù)呢?
我不禁想到了江蘇的幾座云臺山。顧愷之是江蘇無錫人,又長期生活在東晉的都城建康(南京),我想顧愷之雖然清楚地知道張道陵修道的云臺山是四川蒼溪縣云臺山,但因為江蘇的云臺山也叫“云臺山”,他完全有可能去游江蘇的云臺山,就如蘇東坡游赤壁一般。蘇軾所游赤壁并非三國時火燒赤壁之赤壁,因為它也叫赤壁,所以蘇軾就去游了這個赤壁,而且還寫了前后赤壁賦,在《前赤壁賦》中也居然寫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舶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作為一個大文學(xué)家的蘇軾,豈有不知他游的赤壁并非火燒赤壁之赤壁的道理,只不過是名稱相同,而引發(fā)了那種特殊感情,產(chǎn)生了那種聯(lián)想。
連云港云臺山和丹徒縣云臺山在顧愷之時期還根本不叫云臺山,自然也就不會使顧愷之產(chǎn)生上述蘇東坡式的特殊感情。江寧縣云臺山在顧愷之生活的年代里是否叫云臺山就很難說了。古地理書都把這座山漏掉了,就是《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和《江寧縣志》、《江寧府志》中有這座山。又沒有查到它其它別名,這就很難說顧愷之時期它叫不叫云臺山。假如在東晉時期它就叫云臺山,顧愷之就可能因為它叫云臺山而帶著對張道陵修道的云臺山的特殊感情去游覽這座云臺山。
值得注意的是,我在查閱《太平寰宇記》、《江寧府志》時,出乎意料地發(fā)現(xiàn),江蘇有幾座山很像顧愷之在《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的某一個側(cè)面。
《太平寰宇記》卷九十:“按《晉書》:蘇峻初平,溫嶠議遷都豫章,三吳之豪請都會稽。二論紛紛未有所適。揚州刺史司徒王導(dǎo)曰:‘建康,古之金陵,舊為帝里,孫仲謀、劉元德(即劉玄德,因《四庫全書》避康熙諱,“玄”改“元”)俱言王者之宅,入宜。’時定,帝從焉。其所會幽、冀、青、兗之士,秦、鄭、周、韓之人,五方雜會,各得所理,即晉室之興也。又《輿地志》云:晉故臺城,即成帝時蘇峻作亂焚燒宮室,都盡。溫嶠已下咸議遷都,惟王導(dǎo)固爭不許。咸和六年(331)使卞彬營治,七年,遷于新宮。議者或患未筑雙闕,后王導(dǎo)出宣陽門南,望牛頭山,兩峰磔(疑缺一“然”字),東西北各四十里,導(dǎo)曰:‘此即天闕也。’”(《四庫全書》470——8)這難道不正是顧愷之在《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在一個岡上要畫的“像左右闕”的“雙碣石”嗎?
又《江寧府志》說:在江寧城內(nèi)東南隅的紫巖山“有紫石壘峙,與城外赤石磯隱伏相直(“直”當系“接”之誤)。”這不是又和《畫云臺山記》中“作紫石如堅(“堅”系“豎”字之誤)云者五、六枚”、“可于次峰頭作一紫石亭立”相吻合嗎?
《江寧府志》說:“觀山在牛首西南七、八里,一曰觀子山,一曰蔣碧山,其下有水下注版橋浦?!薄懂嬙婆_山記》有“其西石(“石”乃“山”字之誤)泉又見,乃因絕際作通岡,伏流潛降,小(“小”乃“水”字之誤)復(fù)東出,下澗為石瀨,淪沒于淵?!?/p>
《江寧府志》有:“落星山在江寧板橋市,其西臨大江,其山有岡曰落星岡。”《畫云臺山記》中有夾岡、積岡、通岡,“可一圖岡繞之”。
《太平寰宇記》中說:“朱紫山在(東海)縣北五十二里,山有紅壁丹崖,自相輝映,遠而望之若朱紫”?!懂嬙婆_山記》中則有“西連西向之丹崖”、“畫丹崖臨澗上,當使赫巘隆崇,畫(“畫”乃“盡”字之誤)險絕之勢”、“東面丹砂絕崿”、“后一段,赤岓,當使釋弁,如裂電。”
顧愷之《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的造型,除了云臺山本身的因素外,是不是同時也概括了牛首山、紫巖山、觀山、落星山、朱紫山,以及顧愷之游歷過的其他的名山大川的某些特點呢?那么,江寧縣的云臺山、牛首山、紫巖山、東??h的朱紫山又是什么樣子呢?
為了尋找顧愷之《畫云臺山記》設(shè)計的《云臺山圖》的基本原型和影子,我又開始了第二次南方考察。
95年9月24日,我從武漢乘車到南京,當天上午又到江寧。這天正是星期日,不好找人,我便拿著《江寧府志》復(fù)印件,在街上問當?shù)厝耸欠裰雷蠋r山(《江寧府志》說“紫巖山在〔江寧〕城內(nèi)東南隅”)。他們都說不知道。
在江寧城內(nèi)有兩座山。一座是竹山,烈士陵園設(shè)在那里。博物館和六朝書畫院也在那里。不太大,一會兒就轉(zhuǎn)完了。沒有發(fā)現(xiàn)“紫石壘峙”,也沒有發(fā)現(xiàn)“紫石壘峙”的痕跡。且竹山在江寧城內(nèi)南面,不在東南,不可能是紫巖山。另一座山是政府后面的東山,原名土山。謝安曾在此隱居,現(xiàn)在尚存遺跡。因謝安曾隱居浙江會稽東山,故又把這里叫作東山。東山確實是座土山(準確地說是座土丘),若非謝安曾隱居于此,李白、蘇軾、王安石、乾隆曾到過這里,恐怕早就讓吃掉了。
在東山上看江寧城內(nèi),竟沒有什么山了。那么,《江寧府志》里所說的梓桐山、紫巖山、夏侯山、鄧府山,都跑到哪里去了呢?我想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這些山很小,一千多年來,搞修建吃掉了。一種可能是江寧縣原來并不在這里。據(jù)一位老人說,聚寶門就是中華門。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江寧縣很可能就在現(xiàn)在南京雨花臺以北一帶。南京市區(qū)的不斷擴大,逼著江寧縣不斷南遷,才搬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方。
據(jù)江寧縣縣志辦彭年德老先生(74歲)告訴我說:縣志上所說的聚寶門,就是現(xiàn)在的中華門,是明代建筑,江寧縣在晉武帝時,縣址在今江寧縣西部的江寧鄉(xiāng)。西晉時就移到現(xiàn)在的南京秦淮區(qū)(即雨花臺北面中華門內(nèi)的那個區(qū)),民國二十二年移址到東山鎮(zhèn),即今治。
那么,紫巖山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同治上江志》(〔按〕:“上”指上元縣,“江”指江寧縣。兩縣合并后為江寧縣):紫巖山“在江寧城南聚寶門外(應(yīng)為‘聚寶門內(nèi)’),倚赤石磯”,“后有周處臺”。
《同治上江志》又說:赤石磯“在南門外,隔城河,本與周處臺為一,楊吳(〔按〕:五代十國時楊渥所建的吳,后為南唐取代)筑城時鑿為二也。”
《首都志》說:周處臺“位于今白鷺洲西?!保▽崬槟希?。
9月26日,我按照地圖上所標的位置找到了周處臺。這是南京市文物保護單位,在今秦淮區(qū)江寧路西公共汽車停車點大樹城與養(yǎng)虎巷之間而靠近大樹城的一條小巷里。赤石磯原和周處臺為一處,楊吳時修城墻時分為二。按周處臺的位置,赤石磯應(yīng)在今南京市稀土公司所在地及稀土公司后面的城墻外。但那里已沒有赤石磯的痕跡。紫巖山在周處臺前面,然而周處臺的北面都已蓋成房子,也沒有什么山的痕跡??磥碜蠋r山已經(jīng)在南京這塊土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又去考察了牛頭山。
牛頭山在南京南三十里處。原來的雙闕,現(xiàn)在變成了單闕。江寧縣博物館館長俞力新先生說:“日本人在那里采礦,把牛頭山的西闕挖掉了,足足挖了足球場那么大的地方,現(xiàn)在只剩下東闕了。”
9月27日上午。我上了牛頭山。牛頭山上唐代弘覺寺塔修繕工程施工場地圍墻外有一個大水池,有足球場大小。我想,牛頭山上居然還有這么個天池。后來我向施工人員詢問牛頭山的西峰所在位置,他們告訴我:“那個大水池就是牛頭山的主峰的位置?!睕]想到牛頭山的西峰竟被挖成了個深坑。
當天下午,我又乘車到橫溪,步行到云臺山鐵廠。第二天上了江寧縣的云臺山。我從遠處、近處、前面、背面,察看了云臺山的地形。這座云臺山四面都是漫坡,沒有什么懸崖峭壁(個別地方的峭壁最高也不過兩丈來高,而且并不太長)。顯然與顧愷之所畫的云臺山絕無相同之處。
至于觀山、落星山、赤山,因交通問題,又因出來時間太長,沒有前去考察。
順便我也去連云港云臺山看了看。連云港云臺山也確實比江寧云臺山和蒼溪云臺山高、險、大,但我認為連云港云臺山與顧愷之《畫云臺山記》中的云臺山是兩回事:其一,在東晉時,連云港云臺山還根本不叫云臺山,它是明神宗年間才稱之為云臺山的。即便顧愷之來游過這里的云臺山,從感情上也不是把它當云臺山來游覽的。其二,連云港云臺山玉女峰處雖有絕壁,但其他地方同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再無相同之處。
七、《畫云臺山記》中設(shè)計的云臺山是經(jīng)過藝術(shù)概括了的云臺山
顧愷之《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究竟是哪座云臺山呢?
經(jīng)過兩次南方實地考察,我得出了這樣的看法:顧愷之在《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歸根結(jié)蒂還是四川蒼溪縣的云臺山。但又不完全是四川蒼溪云臺山。
我在前面已經(jīng)論證過顧愷之可能到過蒼溪云臺山。而這種可能性又不是太大。但即便顧愷之沒有到過蒼溪云臺山,他所設(shè)計的“云臺山”,就其基本形象來說,還是蒼溪云臺山。因為顧愷之關(guān)于《云臺山圖》的構(gòu)思、構(gòu)圖的設(shè)計,是依據(jù)葛洪《神仙傳》中關(guān)于張道陵七試趙升的故事寫成的。葛洪是熟悉蒼溪云臺山的。當然,葛洪筆下的云臺山,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實中的蒼溪云臺山,而是進行了很大程度的夸張和理想化了的合乎葛洪美學(xué)理想的云臺山。
但葛洪筆下的云臺山又畢竟還有蒼溪云臺山的影子。如對懸崖絕壁的描寫,雖然進行了極力夸張,但在蒼溪云臺山四周確是懸崖絕壁。顧愷之根據(jù)葛洪筆下的云臺山來設(shè)計自己要畫的“云臺山”,自然也就有了蒼溪云臺山的影子的影子。
然而,作為畫家的顧愷之,他又有不同于葛洪的美學(xué)理想的自己的美學(xué)理想。所以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又和葛洪的“云臺山”有著很大程度的不同。葛洪筆下的“云臺山”著重突出了云臺山的懸崖絕壁,而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除了竭力描寫懸崖絕壁外,還有如豎立的紫石、亭亭屹立的紫石,夾岡、積岡、通岡、丹崖、丹砂絕崿、赤岓、雙闕、山泉、山澗以及峙峭峰等各種山峰。葛洪筆下寫的是山谷(《神仙傳》中有“終不使吾死于谷中耳”、“陵乃臨谷上”等語),而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圖》卻突出了深澗。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圖》還刻劃了山的“蜿蟺如龍”的走勢,“別詳其遠近”的山的層次感,以及山的主賓、連貫、起伏、呼應(yīng)、走向、穿插……。很明顯,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絕不僅僅是蒼溪云臺山的影子的影子,他還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美學(xué)理想,加進了很多東西,使它充實了,豐富了,有血有肉了。顧愷之筆下的“云臺山”,不是概念化的“云臺山”,而是能夠使人有一種身臨其境的真情實感的云臺山。我想,這與他能夠經(jīng)??吹降模S時都可以游覽的江蘇境內(nèi)的,特別是當時東晉都城建康(南京)附近的山有著一種內(nèi)在的自然而然的聯(lián)系。
牛頭山的雙闕,雖然現(xiàn)在只剩下一闕,但在東晉時,由于東晉大臣王導(dǎo)的重視,并以此說服皇帝和其他大臣不再專門勞民傷財?shù)匦揠p闕,而很有名氣。這在顧愷之的心目中不會沒有影響。所以在他設(shè)計的《云臺山圖》中就出現(xiàn)了雙闕。
紫巖山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地球上消失了,但在東晉時代還存在。因為它在當時東晉都城的東南隅,又有“紫石壘峙”的特色,顧愷之很可能不止一次地去過紫巖山,紫巖山的“紫石壘峙”的特色也就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所以在《畫云臺山記》中兩處談到畫紫石。而這兩處提到的畫紫石,又都是表現(xiàn)紫石壘峙的特點。所以紫巖山完全有可能是他構(gòu)思《云臺山圖》所使用的原型之一。
朱紫山在江蘇東??h“北五十二里,山有紅壁丹崖,自相暉映,遠而望之,若朱紫”。這與顧愷之所設(shè)計的丹崖,又是何等吻合。遺憾的是在我第二次去南方考察時由于受《中國歷史地圖集》的影響,錯誤地認定朱紫山雖然在江蘇,又與顧愷之《畫云臺山記》中所設(shè)計的丹崖相吻合,但在東晉時東??h是前秦苻 堅的地盤,顧愷之不敢去,因而也就不可能去游朱紫山,返回途中路過東??h竟沒有下車去朱紫山看一看?;貋砗?,在加工本文時,才發(fā)現(xiàn)東晉太元中興之時,東海縣以北,直到山東益都、濟南以北的大片土地又歸回東晉。而這時,也正是顧愷之精力最為旺盛的壯年時期,顧愷之游朱紫山自然就非??赡芰?。顧愷之設(shè)計的《云臺山圖》有朱紫山的影子,看來也就完全可能了。
至于赤岓、積岡、夾岡、通岡、“其西山泉又見……伏流潛降,水復(fù)東出,下澗為石瀨,淪沒于淵”,是否有江寧縣的赤山、觀山、落星岡的影子,沒有進一步去考察。這些山都在南京附近,顧愷之去這些山游覽,體驗生活,是很容易的。受這些山的啟迪,自然也是很自然的事。但由于時代推移,這些山會不會發(fā)生像牛頭山、紫巖山那樣的變化,也很難說。這也是我沒有繼續(xù)去考察這些山的原因之一。
總之,顧愷之在《畫云臺山記》一文中設(shè)計的云臺山的形象,不是四川蒼溪縣云臺山的現(xiàn)成形象的再現(xiàn),也不是江蘇某一座山的現(xiàn)成形象的再現(xiàn)。而是把好幾處山的特點加于集中概括,加于理想化而形成的顧愷之理想中的“云臺山”,它是藝術(shù)概括了的形象,是源于現(xiàn)實中的畫家曾經(jīng)游歷過的各地山川形象,用畫家自己的美學(xué)理想加于改造、揉和、重新組合,并進行了夸張、虛構(gòu),而后形成的一個全新的藝術(shù)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