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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女詞鋒

        1995-07-15 05:30:06顧維楨
        讀書 1995年6期

        顧維楨

        美國女作家桃洛塞·葩格(Dorothy Parker)的百年冥壽,前歲才過,最近卻有一部關(guān)于葩格和其圈子的電影上演。一九四四年初版的葩格袖珍集,至今亦未絕版。(The Portable Dorothy Parker,Viking印行)后人對葩格的興趣,能維持這么久,不是由于其作品的文學(xué)價值,主要是因?yàn)樗~鋒犀利,潑辣有趣。

        葩格和一班朋友,常在某大飯店雅集,時人以“圓桌”稱這個圈子。從現(xiàn)代巾幗須眉的立場看,葩格的有些舉止,可謂得風(fēng)氣之先。和男人比機(jī)智,斗酗酒;在男女關(guān)系方面,移情再三。不過據(jù)她自己的一首小詩所說,這其實(shí)是磨煉出來的。詩云:

        少年多變亦何求,

        無非為了依順

        每一位過眼男友,

        一套套的理論。

        如今閱事已多,

        我行我素自安。

        君若不悅今我,

        親愛的,請你滾蛋!

        (Inyouth,it was a way I had

        To do my best to please,

        And change,with every passing lad,

        Tosuithistheories.

        But now I know the things I know,

        And do the things I do;

        And if you do not like me so,

        To hell,my love,with you!)

        她墮過胎。事后說自己真是活該:“把所有的蛋,放在一個爛仔里?!陛飧褚环矫嫦嘈判宰杂桑硪环矫鎸碚卟痪艿呐?,卻又透露一種蔑視;曾指某姝說:“這位女士精通十八種語言,卻不曾學(xué)會其中任何一種的‘不字?!?/p>

        圓桌士女們的俏皮話,膾炙人口,卻往往是帶刺的。像女作家缶鈀(Edna Ferber)有一次穿了西裝姍姍而來,和她有隙的男作家犒瓦(Noel Coward)正好也在,開玩笑說:“你看起來倒有點(diǎn)像男士?!斌锯Z馬上接口道:“你也是。”彼此之間,尚且如此,對外人當(dāng)然更不客氣。葩格寫的書評和劇評,有時流于尖酸刻薄。像評女明星海本(KatharineHepburn)的演技說:“她表達(dá)了多樣的情感,從甲一直到乙?!?/p>

        葩格和圓桌朋友們的言行,使人聯(lián)想起中國歷代的名士圈子,基本上都是個性強(qiáng)而對傳統(tǒng)不滿的人士,由于氣味相投而形成一幫,自立于名教之外;所謂“禮豈為我輩設(shè)也”。都喜歡月旦人物,都有點(diǎn)自許文才;又能以雋語捷對,博人莞爾。不過同中之異,也可透露一點(diǎn)中西文化不同的地方。大致說來,西方比較肯正視人生陰暗的一面,中國作風(fēng)則往往把負(fù)的一面一筆帶過?!芭e杯消愁愁更愁”,雖然重復(fù)三次,“愁”不過是陪襯,“曠達(dá)”才是主題。所以公認(rèn)李白為詩仙;仙還有什么真的好愁的呢?像葩格和她的朋輩的自我形像就不一樣,旁人也絕不會賜以像“圓桌七賢”這一類的雅號。葩格后來坦白地說,圓桌以幽默為外套,遮掩著心靈和思想的空虛。事實(shí)上,遠(yuǎn)在口頭上承認(rèn)對自己的失望之前,葩格就曾以行動承認(rèn)自己是失敗者,幾次企圖自殺。自殺失敗以后,解嘲的方法倒也別出心裁。割腕不死,用藍(lán)帶打個很美的結(jié),綁在傷疤上。后來自殺的次數(shù)多了,索性把試過的和想試而不敢試的各種方式,以打油詩總結(jié)一番,題曰《履歷》:

        刀片割膚痛;/河水濕冰冰;

        硝酸會毀容;/吞藥會抽筋。

        手槍違禁;/套索怕滑脫;

        煤氣難聞;/不如繼續(xù)活。

        (Razors pain you;/Rivers are damp;

        Acids stainyou;/And drugs cause cramp.

        Guns arentlawful;/Nooses give;

        Gas smells awful;/You might as well live.)

        輕松的口氣后面,記的是痛苦的經(jīng)歷。我們會覺得,與其這樣子百般無奈,不如學(xué)學(xué)中國名士的超脫。但同時又不得不佩服,她這種不諱言自己失敗的勇氣。

        或許對自己的不滿是改變的動力,她后來參加過一些左傾政治活動,甚至親自去馬德里觀察西班牙內(nèi)戰(zhàn)。這種活動并沒有改變她對人生的悲觀;晚年親友凋零,頗感凄涼。她對中年和老年的態(tài)度,可以從幾句自言自語見之。先是說:“做人須做兩種之一:少年人或老年人?!苯又终f:“不,何必自欺欺人呢?要做只能做兩種人,少年人或死人?!辈贿^,雖然政治參預(yù)沒有掃除她的陰霾,至少她是嘗到了兩種不同境界的滋味,而沒有停留在燦爛而膚淺的圓桌階段。她卒時七十四歲,把遺產(chǎn)全部給了一位未謀一面的陌生人——馬丁·路德·金牧師。

        注:本文譯名,多與大陸用法不一,但頗饒情趣,故仍其舊,好在譯名后多注原名,仍能了然。提倡“學(xué)術(shù)規(guī)范”聲中,偶不規(guī)范,識者諒之?!蹲x書》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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