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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吉他

        1994-01-01 09:30:58馬行提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4年4期
        關(guān)鍵詞:宿舍

        馬行提

        我們應(yīng)當(dāng)記住,生命是一種絕對的真摯和寬容

        那一陣子大學(xué)校園里很流行吉他。

        一天下午,我從圖書館回宿舍準(zhǔn)備吃晚飯,推開虛掩的門,門框上方照例掉下一把笤帚和兩只拖鞋。接著屋里的人大喊:“老馬,聽著!”我一看,他們7個坐在床沿上,一人懷里抱著把吉他,在凱的帶領(lǐng)下同時“轟”地?fù)茼懥饲傧摇?/p>

        其實,我們宿舍的8個人中間,只有凱懂點樂理。他們先跟凱彈練習(xí)曲,繼而彈一些簡單的歌曲。每晚從樓下走過,聽到宿舍里傳出《大海航行靠舵手》和《讀書郎》的旋律,我都不禁啞然失笑。

        誰料想走火入魔的他們竟進(jìn)步很快,不久大家都能搖頭晃腦地來上一兩曲吉他彈唱。最忙的還是凱。他不辭辛苦地把豆芽菜五線譜翻印成簡譜,配上和弦指法,一時間校園內(nèi)洛陽紙貴。

        我們宿舍簡直成了吉他沙龍,抱著吉他要來“插班”的發(fā)燒友差點踏破門檻。宿舍的寧靜無影無蹤了,只要有凱在,室內(nèi)必定是歡歌笑語,琴聲鼎沸。

        最后一學(xué)期,學(xué)校準(zhǔn)備舉辦“五四”文藝會演,要凱他們演出一兩個節(jié)目。這是最后一次登臺機(jī)會了,大家都很鄭重很投入。

        那天晚上,我躲在蚊帳里修改一篇談詩歌意境創(chuàng)造的論文。而那時會演的曲目還沒有最后敲定,凱要彈格里埃爾的《紅罌粟》“中國姑娘”;儉說還是通俗點好,來《送你一朵勿忘我》準(zhǔn)能撈個滿堂彩,其他幾位也各執(zhí)一詞。大家相持不下,邊吵邊撥著吉他尖起嗓子怪唱。我閉上眼睛塞住耳朵等了半晌,也不見他們停火,手中的稿子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一撩蚊帳鉆了出來,“嘩”地把稿紙撒了一地,憤憤地說:“你們還有完沒完?要吵到廁所去!”

        鬧聲琴聲戛然而止。凱愣愣地看了我好一陣,蹲下去一頁頁地?fù)炱鸶寮埨眄?,放到我床上,一聲不響地上了床,合上了蚊帳…?/p>

        此后,他再沒在宿舍彈過琴,有好多個夜晚,我遇見他搬條凳子坐在衛(wèi)生間里,散漫地?fù)芘傧?,昏黃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映到墻上,在我的心底慢慢地晃動成一種難耐的愧疚,但我最終沒有鼓起勇氣停在他身邊,靜靜地聽一聽他的琴聲。

        6月30日,畢業(yè)生該離校了。一大早大家就扛起早已打好的行李趕向車站。一個人坐在宿舍里,望著窗外匆匆的人流,我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明明是剛走進(jìn)校門,怎么一轉(zhuǎn)眼就要畢業(yè)了呢?

        房間空了。我心緒黯然地望著生活了幾年的宿舍,看見他們幾位床頭墻壁上的吉他沒有了,只剩下了掛吉他的釘子……

        這時候,門開了,我回過頭,是凱,還背了琴來。

        “老馬,無論過去怎樣,我們都不能把絲毫的遺憾留給記憶。現(xiàn)在,你給我和吉他一次機(jī)會,好么?”

        “凱,你無須再為那件事歉然。許多的日子從身邊悄悄流走之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太不珍惜。彈支曲子吧,這次我一定做個好聽眾。別彈圣桑、斯特拉文斯基,聽著太累,彈《火奴魯魯小市集》吧,熱烈點兒?!?/p>

        “不,老馬,不彈那些古董。我寫了支曲子,每晚都在洗手間里練,準(zhǔn)備分手時送給你?!闭f著,凱撥動琴弦,輕輕地唱了起來:

        吉他再次響起的時候/是我淚流滿面的時刻/走進(jìn)漸漸流遠(yuǎn)的琴聲/懷想的瞳孔向外張望/縱然許多時光長滿塵埃/縱然心門無力開啟/只要推倒那堵短墻/云月的陽光將不再沉默……

        我愕然了,詞居然是我發(fā)在??系囊皇自姟读伦詈蟮年柟狻?。

        凱收起吉他,慢慢站起身來,雙手按住我的肩頭,“老馬,我該走了。我們都應(yīng)當(dāng)記住,生命是一種絕對的真摯和絕對的寬容。”

        當(dāng)我聽著凱那漸漸遠(yuǎn)去的腳步時,淚水再也無法留住。

        在我們已為人師一年后的6月,他寄來信說,應(yīng)該感謝那個清晨,那次的琴聲,否則我們將都不可原諒。

        如今,大學(xué)越來越遙遠(yuǎn)了,可是每次躺在床上,我總感覺到凱最后的琴聲穿過靈魂,在輕輕地沖刷著我的心壁;我總要選擇一種嶄新的熱情,去認(rèn)真地銜接那段經(jīng)歷。

        (曉彥摘自《涉世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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