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叔湘先生來信,“我這兩年幾乎是足不出戶”,“歡迎方便的時候駕臨聊個半小時,讓我知道一點外面的情況”。因事出差,耽誤了個把月才去拜訪,呂先生卻已臥病住院了。趕到協(xié)和醫(yī)院,見到呂老清癯依然,放了一大半心,而談鋒仍健,思路清晰,更是令人告慰。
病中訪談,時不宜久,果真只是“聊個半小時”而已。去訪問前,想請教一二件事情,來不及細說。特別是,行前正好又重讀了呂先生半個世紀前所譯《文明與野蠻》,頗擬請益,也都來不及了。好在以后總有機會。
《文明與野蠻》是本舊書,最早是周作人為文介紹過,以后呂先生全文譯出。當年的出版命運不佳:“商務(wù)”不收,一家小出版社排后不出,反問譯者要排校費,后來由生活書店付了部分排校費,于一九三五年出版。正因為三聯(lián)書店老祖宗們積此陰德,此書就得以在一九八四年由三聯(lián)書店重印。此后一印再印,不乏讀者。
《文明與野蠻》原名《我們文明嗎?》那是美國作者對他們的同胞說的。作者認為,文明是件東拼西湊的百衲衣,誰也不能夸口是他“獨家制造”。西方人自詡文明,動輒斥東方人“野蠻”,這本身就已不文明。其實,文明并非僅僅來自某一民族,而是許多民族互相學(xué)習、共同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
路威此書,幫助我們打開大門,迎接新潮,厥功甚偉。但是,就他們歐美人來說,已經(jīng)解決了“我們文明嗎”這個問題沒有?看來,還遠沒有。也許還有點倒退。但歐美社會多少有一個好處:允許指出此點。最近西方興起的“后殖民主義”思潮,對“東方主義”的討論等等,即屬此類思路。
本刊一九九二年第十期即發(fā)劉禾女士的有關(guān)文章。今年第七期申輝慧女士又有論述。在兩位有先見的女士引領(lǐng)下,這一期,我們一口氣發(fā)表了三篇以薩伊德《文化與帝國霸權(quán)主義》為話題的有關(guān)文章。湊巧,作者全都游學(xué)海外,文中不乏切身感受,也許這也是留學(xué)生的一種“新動向”。
指斥西方文化的“帝國霸權(quán)主義”,并不是想迎合什么潮流,而只是想使我們大家在開放之際更加清醒一些。中國加入國際版權(quán)公約以后,引進新思潮甚為困難,這就更需要我們介紹域外種種情況,以便共同創(chuàng)造文明。
原來要向呂老陳述的,無非也是這類話。訪病歸來,正逢編輯發(fā)稿,就把這番話寫入“日志”,以向更多的智者賢人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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