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及辰
現(xiàn)在我要提出哲學上的一個譯名問題來商討一下。這個譯名就是我們在哲學刊物上所屢見不
據(jù)我所知,上述西文之譯為“存在主義”乃是有一位同志在一九五八年三月十六日《光明日報》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中開始的;早在一九五五年出版的《簡明哲學辭典》中譯為“生存主義”;一九六四年出版的朱謙之先生的《日本哲學史》援日譯而用“實存主義”;我在一九六三年出版的《西田哲學》中用的也是“實存主義”;近年來大量使用的則是“存在主義”。談到這里就不能不問:那末“存在主義”和“實存主義”這兩種譯名究竟用哪個才比較適當?
談這個問題,我們首先應從“存在”和“實存”這兩個概念來考慮,弄清二者含義是否相同,還是有所區(qū)別。存在和實存本是譯自西文的“Se-in”和“Existenz”這兩個詞的?!癝ein”一般譯為“存在”或“有”,似乎已成定譯;但“Existenz”則已不是這個一般“存在”,而是具有一種與一般存在迥然不同的特殊含義,即:它不是客觀物的存在而是主體人的存在,不是一般人的存在而是正在生活的個人的現(xiàn)實存在,故以“實存”名之。實存是實存主義的中心問題,在實存主義者看來,實存是第一義的,而一般存在則是第二義的。這里很清楚地說明了“存在”和“實存”本是不同的兩個概念,從而也說明了我們應當用“實存”而不應當用“存在”的道理所在。
名不正則言不順。近年來不適當?shù)厣踔量梢哉f錯誤地使用“存在主義”之結果,已經造成了概念上嚴重的混亂現(xiàn)象。第一種混亂現(xiàn)象是一詞兩譯,例如在某篇文章中把“Sein”一詞既譯為“存在”又譯為“在”,始則把海德格的一本著作譯為《存在與時間》當然不錯,但繼則又把這個“存在”改譯為“在”。同一篇文章中對于同一個詞竟出現(xiàn)兩種譯法,這不能不令人產生一種文不對題之感。第二種混亂現(xiàn)象是兩詞一譯,例如薩特的著作《存在與虛無》之“存在”和《實存主義是人道主義》之“實存”本是不同的兩個詞,但有的文章卻硬把“實存主義”譯為“存在主義”。這即是說,存在是存在,實存也是存在,完全抹殺了實存和存在的區(qū)別;這樣,概念豈能不混亂。類似上述的混亂現(xiàn)象不一而足,幾乎到處可見。
此外還有第三種混亂現(xiàn)象,即一詞多譯。例如對德國實存主義者海德格的“Dasein”這一術語就有多種多樣的譯法,諸如“有限”、“我在”、“親在”、“純在”、“定在”、“實在”、“實存”、“現(xiàn)存在”……。真是五花八門,令人無所適從。這會給讀者以如何印象,可想而知?!癉asein”這一術語日本譯為“現(xiàn)存在”,我認為是恰當?shù)摹榱苏f明問題,下面談談它的含義是有必要的。海德格認為“現(xiàn)存在”是唯一的存在?,F(xiàn)存在的“現(xiàn)”(Da)是具有時空(即此時此地)性格的,存在(Sein)是具有現(xiàn)(Da)的性格之存在?,F(xiàn)存在的“現(xiàn)”是人的“現(xiàn)”,人的現(xiàn)和存在結合起來便成為“現(xiàn)存在”。因此海德格的存在決不是我們所了解的那個客觀存在,而是人的自己自身。這個人的自己自身表現(xiàn)在術語上就是“現(xiàn)存在”??偠灾F(xiàn)存在就是此時此地的個人的現(xiàn)實存在,亦即“實存”。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現(xiàn)存在和實存的內在關系,即現(xiàn)存在不是別的,就是“實存范疇”;同時也可以看出“現(xiàn)存在”這個譯名是確切的、可以信賴的,其他譯名不能與之相比。
上述的譯名混亂顯然是出自以“存在”代替“實存”。以存在代替實存勢必要為這個存在找個替身,結果將“存在”簡化為“在”或“有”,用后者取代前者;遇到“Dasein”時則將“Da”按照個人理解冠之于“在”上便出現(xiàn)了諸如“我在”、“親在”、“純在”、“定在”、“實在”等等譯名。這些譯名不可否認俱是苦心思索的結果,有其或多或少的道理;然同“現(xiàn)存在”這一譯名相比似乎都不夠完善,都不能確切反映出海德格的“Dasein”的原意。
名詞的隨意變換,不僅會造成概念上的混亂,更嚴重的是會將人引到把錯誤的東西誤認為正確的東西,顛倒了是非。例如:世界聞名的法國實存主義者薩特有句名言:“實存先于本質”。薩特否認人有共同的本質,認為人一開始沒有什么本質可言,等到投身社會以后才逐漸地自己選擇自己、自己決定自己、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本質。一句話,本質是自己選擇自己的“自由的結果”。象薩特的這個由實存(個人自己選擇)出發(fā)的本質論,顧名思義,一望“實存”之名便會想到它是唯心的、錯誤的。我們如從哲學上的基本問題來看,顯然薩特是要用實存代替物質、存在之為第一性和精神、意識之為第二性的唯物論原理,從根本上否認認識的客觀性。但是如象一些同志現(xiàn)在所作的那樣把薩特的“實存先于本質”換為“存在先于本質”,那就會在認識論上得出一個相反的推論,即薩特也是首先承認客觀存在,通過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從現(xiàn)象深入到本質。這樣,薩特豈不是一下子就由唯心變成了唯物嗎?誠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一詞之差竟可得出正相反的結論,以至是非顛倒。故用詞不可不慎也。
上述的譯名混亂現(xiàn)象及其帶來的嚴重影響擺在我們面前,豈能熟視無睹、將錯就錯的這樣錯下去嗎?最近已有越來越多的同志由于翻譯上的困難和理解上的苦惱而感到用“存在主義”不如用“實存主義”好,主張采用后者。為了提高今后翻譯、介紹、研究的質量及水平,為了有利于廣大讀者的閱讀及理解,希望理論界和翻譯界一起努力,來解決上述混亂問題。以上意見是否妥當,尚望博學專家指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