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端又被西風誤,該結果時,方才萌芽,盡力了還是做不好。社會的復雜性,造就了無數(shù)視角,自己早已歸入邊緣群體。
每個人的能動性追求,南轅北轍,千差萬別。披露時事,譴責黑暗,危言警世,變法救國,晚清報人的擔當,想來其價值已最大化,國家不幸詩家幸。一時的新聞,永久的生活,娛樂壓倒啟蒙,大抵是潮落之后,和平年代文人的功用。言情不能不言社會,雖如此,學校百日修身,不敵言情小說數(shù)百字,我第一次讀到張恨水的小說,古今遺恨向誰說,嘆盡世人悲歡,原來《金光大道》《萬山紅遍》《飛雪迎春》《桐柏英雄》之外,還能這么寫。哪里在誨淫誨盜,敗壞風氣,分明是五色照映,光亮滿堂。雖說沒有任何書籍能夠帶來好運,卻能讓你悄然成為你自己,讀書補天然不足,經(jīng)驗補讀書不足。
魯迅1936年7月7日致趙家璧云:“本來,有關本業(yè)的東西,是無論怎樣節(jié)衣縮食也應該購買的,試看綠林強盜,怎樣不惜錢財以買盒子炮,就可知道?!蹦抑惺捜痪骄?,年輕時常遇,如今竟是書多怕搬家。梁啟超《國學入門書要目及其讀法》云:“若問讀書方法,我想向諸君上一個條陳:這方法是極陳舊的、極笨極麻煩的。然而實在是極必要的。什么方法呢?是抄錄或筆記?!笔芤嬗谶@樣的認真,留下過無數(shù)的紙條,時習之,重溫之。晨誦養(yǎng)正,午讀啟智,暮省養(yǎng)性,在職的困惑是時間碎片化。
讀書定是寫作的前提。惲鐵樵《小說家言》編輯后記云:“無古書之基礎,則文法不具;文法不具,不知所謂提挈頓挫,烹煉墊泄,不明語氣之抑揚抗墜,輕重疾徐,則其能感人者幾何矣!”抗戰(zhàn)期間,錢穆曾告誡弟子嚴耕望:“要存心與古人相比,不可與今人相較。今人只是一時的人,古人功業(yè)學說傳至今日,已非一時之人,要以古人為標準?!弊g著有譯著之益,古文有古文之獲,我在后者處獲益多多,雖說半路插隊,兩手不空。世有啞巴英語,也有啞巴古文,朗誦不出,卻能寫出,由此也抑制了炫耀的可能,既不能站起來侃侃而談,只好坐下來靜靜而聽。轉入寫作一路,清新雋永、不落恒蹊談不上,注重辭藻、多設典故倒成了套路。
煙雨微芒,情絲柔腸,時間是女人最寶貴的財富,對男人也是。毛姆說:“生命的盡頭,就像人在黃昏時分讀書,讀啊讀,沒有察覺光線漸暗;直到他停下來休息,才猛烈發(fā)現(xiàn)白天已過去,天已很暗,再低頭看書卻什么都看不清了,書頁已不再有意義?!弊x到哪頁,無所謂,夾張紙條,想起來再翻,反正“不可按冊子便在,掩了冊子便忘”,先前內容已忘得似有似無,不留飛痕。活色生香,此間能靜坐;飽游飫看,何必在山林。讀書心境亦然,人間繁華賞罷,兩袖清風歸家。
少年就學,窮理致知,宇宙無窮,恃一己五官之用,盡力所至,恐有不及。臨老方悟,讀書本是助長思維的藥引子,而非生活之自的,術近乎道,還是將其習慣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手不釋卷,目不窺園。年輕時,以為讀書是件很重要的事,臨老,才知的確如此。
一直在心底,卻消失在生活里。琴養(yǎng)心,棋謀智,書蘊性,畫至善,詩怡情,酒至性,花陶情,茶悟道,讀幾本不費心思、去勞求逸的閑書,算做了件忠于內心的事。這樣的閑書,談書畫,談草木,談焚香,談舊物,并不產(chǎn)生于需求。粉蠟箋、蘆雁箋、清江箋、水紋箋、魚子箋、龍鳳箋、團花箋、金花箋,寫幾段不痛不癢、風花雪月的文字,算附庸風雅了一回。這樣的文字,春游園,夏覽池,秋踏葉,冬吟雪,消遣大于實際。
選自《編輯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