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隱忍的石頭

一直覺得，石頭是忍者

終日發(fā)呆，消磨脾氣與時間

它們的內(nèi)心一定藏著很多無奈

比如在原地

眼巴巴看著廣闊大海上漂浮的小島

水底的游魚、搖擺的水草

海面上飛翔的鴿子與蜻蜓

比如，聽我們

談起海的壯闊，風(fēng)的空無依傍、有所恃

再不敢說下去了

不遠(yuǎn)處

一塊剛出生的石頭被浪潮從岸上推向海里

并被流水切下

身體里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在大海里，度量從來都是用海水

大海，深藍(lán)的血液

總是一而再地把自己拋向天空

萬物擺開一場又一場酣暢淋漓的演出

這里曾經(jīng)是森林、草原、曠野、荒漠

但現(xiàn)如今，身處這塊地界，就得認(rèn)下命來

長草與不長草，結(jié)果還是開花

一朵浪打過來，就要重新清算

我每日靠這些血液滋養(yǎng)

前浪咬后浪

寬廣與遼闊就此連成一片

我輕輕咬住唇，呼喚大海

日出、島嶼、船只、風(fēng)浪從四面八方奔來

好像某股熟悉的深藍(lán)

從哪個洋、哪個流，又流回我的身體

大海一擺尾，莊子洗了個澡

鯤與鵬，無所恃與有所恃

大海從這頭到那頭

把哪一條大魚

從海角搬到天涯

在大海里，度量從來都是用海水

浪" 花

船的屁股撅起

長條的浪花劈開一條跑道

你是浪子

呼吸，吐納云氣

滿嘴泡沫

以不息的生命

反哺這個世界

水花每天喊著同樣的號子

一朵浪花每天都開在同一朵浪花頭上

回環(huán)往復(fù)，樂此不疲

春分帖

平分春色，晝夜約定好的

不止出場時間

還有消融的凍土

和積攢的雨水

我們多像一條小河路過人間

在土塊多出的地方

重新種下新鮮的小路

大地早已露出破綻

一動手，就碰到身體里筍苗破土的閃電

老房子

土墻內(nèi)

養(yǎng)著一些濕氣和草藥

治療旁若無人的荒涼

它的鄰居在幾天前搬走

人們用磚頭水泥

種下兩排站立的樓房

它瘦了矬了，神情恍惚

整日默念清點(diǎn)

越來越空掉的身體

沒有豬的豬圈，不生火的柴火灶

石臼越來越像鏤空的石頭

簸箕把身上竹篾解開，忘了怎么編回去

還有一些老家什

在某天突然老去

有的老得忘了自己

有的老得丟了名字

順著墻根

我們的眼神向上爬

像是翻過一個年代，幾萬里路

替一個游子回了趟家

雜" 早

它們是窩聚的野孩子，拉幫結(jié)派

對此它們不辯解，反引以為豪

從一棵壯大到一堆一叢

當(dāng)它們有了自己的名字

鐮刀就一茬一茬劈下去

來不及呻吟

腰身折斷，撲倒在地

人們像揪頭發(fā)那樣拽扯

頭皮扒下，頭顱又長出

曬一場太陽

從腰椎拔幾根刺

刺變骨，骨生肉

向大地借三尺地盤

還天空一丈綠蔭

在大地上，我是諸多雜草中的一個

雜草中卻沒有我

句" 號

每個句號的前后

都是悸動的心跳，剎住心率

故事里

把句號輕輕擦去

還故事一個不滅的人生

不用句號

文字躺在故事的線條里

自娛自樂

在人間

閉上眼，自導(dǎo)自演

嘗試去牽掛一個人

不用句號

尋龍先生

無非是

手按羅盤，在幾座山頭踱來踱去

用一塊地盤占據(jù)一座山

買一條龍，種下

要它活，并活得心安理得

也無非是

把一個人從人間捎回

讓他在這里落草

等于說，每年春天

和雜草一起

再活一回

輪" 回

郎中說，一味藥看管一種病

可絳珠仙草就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因果間，我己埋伏許多癥狀

比如捶胸頓足，平白無故地嘆息

要身體里的那個人出來，要他后悔

用他打結(jié)的舌頭

服下我從另一個人世帶回的解藥

要他收回被拒絕的表白

做錯的事，我來替他低頭

有時，坐在床上

多像一個歷經(jīng)幾世的長者

把一個故人從身體里救出

在他的心里種一個小神

替我向他布道

二人書

該如何向你告白

在一座島上

我不想

像水花藏在浪里

沒來由地出現(xiàn)在你跟前

笨拙地打開折好的花瓣

也不想

向大海借許多浪漫的想象與修辭

大聲形容你的美好

做我的漁婦可好

就在這座島上，安一盞漁火

白天，我起網(wǎng)打魚，你分揀上岸的魚蝦

夜里，我們學(xué)著月亮躺下

并排，做兩只小船

多好，和你對著同一片海發(fā)呆

讓交換后的眼神

把我們的倒影一遍一遍沖洗

再把心跡攤開

抄寫在海面

責(zé)任編輯" 韋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