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夜晚都如橡皮擦
把白天發(fā)生的事悄悄擦去
一日一日你我撿拾,遇見,擁有
一夜一夜你我丟掉,遺忘,消失
日夜兼程,我們奔赴同一個站臺
梳理時間的輪廓
它記著你我的長相、身高和脾氣
記著五官、心肺和外貌
從不會因為你的良善而遺忘你的變遷
它溫和又冷酷,嚴肅又公平
逐漸削薄、蒼老、彎曲我們
我們都會死去,把記憶和身體全都還給時間
想到這些,我就心疼起來
我們可以遺忘,但我們要愛
愛是溫暖的衣裳,包裹我們受涼的靈魂
一路奔跑,無法停下腳步去憎恨、埋怨
看在時間的分上
我瞬間就原諒了世界
我們還能見面,像親朋、客友
總之不可能是戀人
我們走進彼此的熟悉,也走出彼此的陌生
我們獻出生命的意義和余生的力氣
我們把彼此驅(qū)趕,籠罩,釋放
就是遺憾,我們不可能再是戀人
我刪去這個詞,它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更不該出現(xiàn)在我一生的韻腳里
彈跳的手指在肌膚上行走
把固有的語調(diào)盡量調(diào)節(jié)為過去的樣子
你引導一張白紙成為畫
當你畫上最為普通的煙囪,和煙囪里飄散的煙
就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鏡中花水中月的試圖變得失去意義
我們彼此依舊客氣得不像話
找不到繼續(xù)憎恨的理由和誓言
無法結(jié)束的關(guān)系
由一種身份轉(zhuǎn)為另一種身份
需要一生疼痛剔骨的代價作交換
把句子清空,把春天清空
把四季的語言清空
把鮮艷的比喻、擬人清空
云朵、蜜蜂、螞蟻、詩歌清空
是的,需要重新開始
去認識她們、他們,或它們
關(guān)于很多的誤解,歸為零
籠統(tǒng)的解釋,也歸為零
就這樣,我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紹
洗滌一個傍晚,或凌晨
一滴清透的露珠滾落在雛菊上
我們需要獲得嶄新的語言
如果可以,清空體內(nèi)的記憶
但在這兒獲得嬰兒的啼哭,清空不是一件
易事
就像割肉、放血
就像自我模仿什么東西
期待去解決
時刻都在遇見自己
那個低落的、高昂的、平靜的、興奮的
類似自己的自己
是或不是
此刻是,過一會兒又不是了
我們在肯定中成為,又在否定中消失
無論如何,我們都站在每一個自己的肩頭
像蠶脫殼,像我們老去
生命貫穿著思想,思想又窮追著生命
我們要抵達哪里,成為什么
這無數(shù)個問題組成的遇見
親愛的,你是有多么堅韌和挺拔
在年輪的長河里匡扶自己
我們還年輕嗎,在一棵不說話的大樹面前
無法得到答案,我仿佛在老去
又仿佛還幼稚,如果放到幾千年之中
我渺小得沒有樣子,輕得如塵埃
但放在自己的面前
又覺得如此長久和遠大
像走過一生
如果遺忘,是留在人間最后的程序
那在遺忘之前又會呈現(xiàn)什么
是恰好的存在,或擁有
是呢喃的擁抱,或攙扶
當肢體一樣的硬朗在腦海里接近,拆分
先是肌膚、毛發(fā),再是靈魂和思想
它們無一不散發(fā)著小石子上的遇見
于是,在一個微不足道的夜晚
把所有樣子的具體全部揉碎
蜜蜂抬起腳丫,你放下最后的尊嚴
一個似曾相識的春天被復制成標本
久而久之,好樣子徹底敗給了時間的磨礪
那清晰的變得久遠,久遠的變得模糊
模糊的呢,如霧,如云,如空氣
收起遺忘之前的呈現(xiàn)
它是留在人間最后的程序
在你眼里,一忽兒過
時間足以改變一條路
一座橋,和一個店的前世今生
若干年后,我們再次走在這里
風吹動衣裙,你看向我
你指著前方的河岸——
我不作回答,只是笑笑
時間,淡化歲月的果殼,和果殼腐爛后的外衣
但也深化歲月的脊骨,顆粒分明
我如月季香、琵琶香,以及一枚南瓜的香
當然,如果愿意,也可以是李子香
這種出奇的酸甜,就像我們與時間的對望
萬千頭緒夾雜其中又藏不住欣喜
繼續(xù)往前走去,無邊的時間的荒野里
是未知,是探索,也是告別
幾只喜鵲聚在一起
煞有介事地商量驚天大事
我怯怯地隱居在后,生怕被發(fā)現(xiàn)
天空的藍盛下所有,包括夏天
我是否被盛下呢(低頭看看自己,有點疑惑)
忽然,喜鵲們四面飛開
高空的交際圈,只有長翅膀的伙伴們熟識
我只有一雙手腳,停頓于此
瞻望和仰望大概很有區(qū)別
如此,自在地穿梭于藍天、云層、枝葉間
我知道我的追求,而它們呢
這里正有盛大的會議剛結(jié)束
在夏天里,我為誰嘗試新的味道而憂愁
獨自的,私密的,熱心的,想念的
悠悠地等著消息
陌生的人,坐下來
在一個隧道的幽谷空間里
一同洗滌身上的塵埃,把我并作你
如果陌生使我們建立信任
我愿意就這樣陌生下去
一條空谷的隧道,亮著幾盞通向心花的燈
細瞇著眼睛也無妨,懟過春天也無妨
一同避開塵世的煩瑣與擁擠
重新來一次自我介紹
往往我們清醒又迷失,細碎的瓦片組成路
來時的路、過去的路、未來的路
有時我們規(guī)劃,有時我們又碾碎
重合的事物和花朵一樣,需要雨水滋潤
好吧,陌生的人。你安心坐下來
我向你指的方向你認真看——
記憶,總在為我們鋪路
你憂傷的眼淚不要放進一朵雛菊里
我喜歡陽光,它會來親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