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劍上初中時,一次全家人圍著飯桌吃飯,高低柜上的黑白電視機正播出紀錄片。他父親老張突然大喊一聲:“吉姆!”張劍慌忙將目光移向父親,只見父親昂著頭緊緊盯住畫面,嘴張得大大的。他問父親:“吉姆是誰?”父親說:“吉姆不是誰,是轎車?!睆垊κ钦娴母械匠泽@了,因為他轉(zhuǎn)頭時,畫面已是人們在參觀煉鋼廠車間。
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張劍所認識的也就是吉普車、解放牌汽車、拖拉機這幾種,而父親竟然能從一閃而過的電視畫面中,一口咬定他看到的車是吉姆。張劍知道,父親從沒做過司機,更不可能開過小車,只知道父親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前在東北的一所炮校工作過十多年。
等父親平緩下來時,張劍問:“爸,你怎么認識吉姆?”父親說:“我坐過一次。”張劍問:“是不是在炮校的時候坐過?”父親斜一眼他,說:“不在炮校,還能在哪里?那可是中將的配車?!?/p>
飯桌上,父親開始講他坐吉姆轎車的故事。
那時候,老張還是小張,少尉,在炮校后勤處工作。炮校在城市東郊,離市中心十幾里路。周日,小張有時候會和戰(zhàn)友一起到市里的春天廣場去玩,到春天百貨大樓買日用品。當時有市區(qū)開往炮校的公交車,去一毛三,回一毛三,往返需要花費兩毛六。有一次,小張一上車就遇見也在后勤處工作的同事。同事打趣說道:“小張,售票員是不是收了你一毛三?收我一毛四,給你優(yōu)惠了一分錢呢。”小張聽了,臉唰地紅了。小張出身農(nóng)村,年輕,體力好,以后再去市里,就和戰(zhàn)友結(jié)伴,步行往返。
炮校到市里有一條寬闊筆直的柏油路,路兩旁植有幾行鉆天的白楊樹,劍一般直指蒼穹。樹上藏有很多鳥窩,一路上都能聽到啾啾的鳥鳴聲。白楊樹后面是平整的田地,種有莊稼和蔬菜。再遠則是如黛的山影,山里面有一個很大的水庫。
一個周日,小張和幾位戰(zhàn)友一起步行去市里。幾個人軍容嚴整,排著隊,甩開胳膊,大踏步前行。驀地,身后傳來低沉的汽車喇叭聲。大家扭頭,見一輛烏黑锃亮的小轎車駛了過來?!笆切iL的車?!辈恢l說了一句。不說大家也知道是校長的車,進口的吉姆轎車。當年能配備這種車的干部鳳毛麟角,就連炮校也只有一輛,平常停在車庫里。如果哪天車子開到辦公樓前,不消說,那是校長出去辦事或者辦事歸來。
吉姆轎車在大家的面前停下來。一個人探出頭,笑瞇瞇地問:“哪個部門的?”大家一看是校長,有些緊張,立馬立正行軍禮,車身映出一排挺拔的身影。興許是領(lǐng)章暴露了他們是炮兵,所以校長直接問是哪個部門的。
小張回答:“報告首長!炮校后勤處的?!薄澳銈?nèi)ツ睦铮俊毙iL依然笑瞇瞇地問。“去春天廣場?!毙埢卮?。“我也去春天廣場。”校長走下車,說:“同志們的后背都汗?jié)窳耍蠹叶忌宪嚢?,我們一起去春天廣場?!?/p>
盡管他們很想體驗一下乘坐小轎車的感受,但沒有誰敢上車,那可是配給中將校長的專車呀。校長一看,說:“坐個車,還要我親自點將?那好,我來點。”他看了看小張他們幾個,似乎在掂量每個人的高矮胖瘦。他手一指小張,說:“少尉,后排最靠左位置?!毙埩⒄溃骸笆?!”彎腰上車后坐在校長指定的位置上。接著大家一個一個在校長的指揮下上車坐下,但是最終還是有兩人擠不上去。校長拍了拍腦門,哈哈笑了兩聲,對著車內(nèi)的人說:“大家聽我命令。除司機外,全體下車,兩列縱隊,步行前進。目標,春天廣場?!毙iL對一臉疑惑望著他的司機說道:“春天百貨前停車場,等我們?!毙iL轉(zhuǎn)身,三兩步就跨到縱隊的前面,大喊一聲道:“齊步走!”在校長的帶領(lǐng)下,大家精神抖擻、意氣風發(fā)地走在大路上……路上校長還領(lǐng)唱,一路軍歌嘹亮。
聽了這個故事,張劍笑著說:“你說的坐過吉姆,原來是這種坐法呀。上車坐一會兒又下車,車子連動都沒有動呢。爸,你這是吹牛呀。”父親一臉嚴肅地說:“難道沒坐過嗎?我說謊了嗎?”張劍一想也是,父親說“坐”過吉姆,他沒說“乘坐”吉姆。軍人出身的父親的表述,和作風一樣嚴謹。
看著眼前的父親老張,張劍頭腦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段影像:筆直的柏油路,鉆天的白楊樹,老張,不,小張昂首挺胸和戰(zhàn)友們一起,跟隨校長大步流星前行……他們知道,夢幻一樣伸向遠方的道路那端,是春天廣場。
【作者簡介】張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文學藝術(shù)院第五屆簽約作家。文學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清明》《飛天》《四川文學》等文學期刊,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等多家報刊轉(zhuǎn)載。
責任編輯"" 藍雅萍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