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因為黑夜,陽光更加明媚;也許因為地下埋藏著一個世界,地上的世界才更加燦爛輝煌。
不是嗎?兵馬俑出土以后,我們對千古一帝秦始皇便有了更加立體的印象;因為甲骨文的出土,我們就更加清楚了方塊形漢字的前世今生。
蛇年春,我來到甲骨文的故鄉(xiāng)——安陽。這天是2025年4月20日,是第十六個聯(lián)合國中文日。
由河南省人民政府主辦,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中日韓合作秘書處予以支持的“2025中國(安陽)國際漢字大會”同日在安陽開幕。此次盛會首獲聯(lián)合國授權,使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標識。
這屆大會以“文字·文明·科技·未來”為主題,涵蓋甲骨文研究闡釋、漢字教學普及、文旅文創(chuàng)、國際傳播與交流互鑒等內容。來自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近400名海內外嘉賓與會,共話漢字保護與傳承,其規(guī)模和影響力達到了歷史新高度。
顯然,漢字不僅是中華文明的偉大創(chuàng)造,也是人類文明不可或缺的輝煌成果。
安陽是一座擁有3000多年歷史的七朝古都,亦是中國唯一的“文字之都”。當不分國界、不論膚色、熱愛漢字的朋友同聚安陽,共赴千年漢字之約時,發(fā)明與發(fā)現(xiàn)甲骨文的先賢們,可知你們在弘揚中華文化、推動人類文明交流與互鑒方面,搭建了一座何等寶貴的金色橋梁。
我的老家在西安北郊,與東郊臨潼連畔種地。小時候,我多次隨父親去臨潼(已撤縣設區(qū))驪山腳下的華清池(唐華清宮)洗澡。
1974年3月29日,臨潼縣西楊村農民在打井時,意外挖出許多古時陶俑碎片,由此引發(fā)各級考古部門聯(lián)合出動,挖掘出土了被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秦始皇兵馬俑坑”。
因為近水樓臺的緣故,在考古施工期間,我們就紛紛騎車前去看過“熱鬧”。自那之后,我常為兵馬俑是我們老家的出土文物而自豪。
安陽人當然更有自豪的理由,因為他們更早地發(fā)現(xiàn)、發(fā)掘出土了殷墟文物,尤其是甲骨文。
相比兵馬俑,殷墟早于1928年就開始發(fā)掘了。它是中國考古發(fā)掘時間最長、次數(shù)最多、面積最大的古代都城遺址。
作為殷商王朝后期都城遺址,殷墟的出土文物十分豐富,它為商史研究提供了豐富的實證資料。
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綿延不斷且以國家形態(tài)發(fā)展至今的偉大文明,殷商文明當屬中華文明版圖中的核心板塊。
以商代而言,上可追溯至夏,下可延續(xù)至周。它在中華文明和國家形成過程中作用巨大。我們不難看到,殷商時期不僅是中國青銅時代文明的頂峰,更是上承千年文明融匯之趨勢,下啟三千年多元文明延續(xù)之格局,對中國社會延綿發(fā)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文明的內涵豐富,別的暫且不表,這里單說甲骨文。
商周時期,甲骨文又稱“契文”“甲骨卜辭”“殷墟文字”或“龜甲獸骨文字”,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成熟的文字系統(tǒng),是漢字源頭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根脈。
甲骨文1899年被發(fā)現(xiàn),商代前期的遺存發(fā)現(xiàn)于鄭州商城,后期則以安陽殷墟為代表。
甲骨文是商代晚期最主要的文字,2022年考古發(fā)現(xiàn),甲骨文已經多達15萬片,內容主要是商王室的占卜記錄,也有許多邦國部族的族徽名稱。
經專家考證,甲骨文約有4000個單字,反映了文字符號系統(tǒng)的基本構成。與《說文解字》確立的定型古漢字符號系統(tǒng)相比,甲骨文已具備漢字構形的各種類型,兼?zhèn)鋫鹘y(tǒng)“六書”中之“四體”,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表明殷商晚期以甲骨文為代表的漢字已基本確立了構形方式,構形系統(tǒng)趨于成熟。從字形構成、符號化程度、書寫形式和使用功能等方面可以看出,甲骨文是一種經歷了漫長時間發(fā)展、結構成熟、功能完備的文字符號體系,是確定漢字進入成熟階段的、體系完整的文字樣本。
2017年10月,甲骨文入選《世界記憶名錄》。
我在參觀安陽王陵遺址時,了解到今天仍然使用的、在甲骨文中可以找到的字或詞——
“轄”字,其本意為大車軸頭上穿著的小鐵棍,可以管住輪子使其不會脫落。現(xiàn)在則多用于“管轄、直轄市”等。
“模樣”一詞源于古代(殷商)鑄造器具,如青銅器的模具概念,其詞源可追溯至“?!迸c“樣”二字的本義及演變過程。現(xiàn)在人們常常形容“很像”時,掛在嘴邊的“一模一樣”便出于此。
成語“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出自《論語·顏淵》“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以“駟馬(四匹馬拉的車)追不上舌頭”比喻言語出口的不可逆性。殷商時期的戰(zhàn)爭,是離不開馬匹的,而四匹馬拉的車,是動力最足、速度最快的車……
在安陽文字博物館,我仔細觀看了甲骨文的實物展品。盡管漢字的發(fā)展是以甲骨文為基礎的,但那一個個刻在龜甲獸骨上的文字,絕大多數(shù)是觀眾無法辨認的。如果用人生的代際相傳來比喻,似乎可以說,今天漢字之于甲骨文,猶如曾孫之于曾祖,盡管身體里全是祖宗的基因,卻互不相識。
好在有一大批熱衷于“甲骨學”的專家,為我們搭建起古今相通的橋梁。中國近代有“甲骨四堂”——羅振玉(號雪堂)、王國維(號觀堂)、郭沫若(字鼎堂)、董作賓(字彥堂)。文字學家唐蘭曾評價:“自雪堂導夫先路,觀堂繼以考史,彥堂區(qū)其時代,鼎堂發(fā)其辭例,固已極一時之盛?!庇纱丝梢?,“甲骨四堂”對甲骨文的研究起到了無比重要的作用。
在“甲骨四堂”之后,還涌現(xiàn)出“甲骨四少”:唐蘭、容庚、柯昌濟和商承祚。
唐蘭(1901年生),曾受教于羅振玉和王國維,著有《甲骨文自然分類簡編》和《殷虛文字記》等;容庚(1894年生),在羅振玉的推薦下進入北京大學任教,著作有《甲骨文概況》;柯昌濟(生卒年不詳)年輕時就展現(xiàn)出在甲骨文研究上的天賦,深得王國維贊賞;商承祚(1902年生),19歲時拜羅振玉為師,兩年后出版《殷虛文字類編》,并在中山大學任教,專講甲骨文。
當然,上述8位專家只是中國甲骨文研究團隊中的代表而已,更多參與其中且貢獻卓著者不及細述。
我姓張,經導游幫助,在甲骨文展品中找到了“張”字的寫法。只是古今對照之下,如果沒有導游解說,我是不會認識殷商時期的“張”字的。但令我印象深刻的字是“田”字。它的筆畫寫法,從甲骨文時期到現(xiàn)在,悠悠3000多年,竟然一模一樣,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我久居南方的田姓朋友,在收到我拍攝的帶有“田”字的甲骨片時,驚嘆道:“為了這一片甲骨,我必須帶著田家老小去一趟安陽!”
想到安陽看一看的,恐怕不止這位田姓朋友。對于喜歡提筆寫作的人,大多對文字會真心喜愛。他們大概也會像我一樣,對“文字之都”安陽充滿了向往之情。
在國際漢字大會上,土耳其漢學家、北京土耳其文化中心主任阿尤布·撒勒塔史說:“要了解中國,就必須先了解中國文字?!?/p>
是?。∪缃窨胺Q漢學家的人,幾乎遍布世界每一個國家。有了他們,中國走向世界,世界擁抱中國,才會更快更好,才會更有利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文題中“漢字興安陽”之說,實際上是欠妥的,似乎改為“漢字興自安陽”更為恰當。但我又一想,漢字興自安陽沒有錯,但安陽由于有了“文字之都”這個名片,它必然會因此而文字興、文化興,各行各業(yè)都會興。
推而廣之,這里說的文字,是中華民族的文字,因此得到全面振興的,必然是中華民族。
(作者為北京市朝陽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