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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7-31 00:00:00陳璞
        飛天 2025年8期
        關鍵詞:青川冰川兒子

        時間來到臘月,當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時,尚禮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好好地生一場病。

        尚禮說,這是眼下最要緊的一件事。做出這個決定后,他覺得生活又有了意義,即便陰沉沉的天氣,也沒那么讓人討厭了。到底生什么病,他還要好好地思量一番。感冒嗎?這個估計不行。感冒吃幾片藥,喝兩杯開水,出一身汗就好了。拉肚子太難受,肺結核會傳染,腦膜炎會變傻。腸梗阻怎么樣?腸梗阻會死人的,張家二娃就死于腸梗阻,年輕輕的,丟下老婆孩子,孤兒寡母的可怎么活呀。尚禮不想死,日子這么好,他還沒享受夠呢。

        這些日子,尚禮滿腦子都是這個事,睡夢中都在想,太折磨人。那晚他吃下三碗豆面攪團,打出一個激情澎湃的嗝,然后點上一支煙,美美地吸兩口,吞吐之際,對著坐在窗下做針線的女人說,我感覺我要生病了。女人眉眼一挑,說這幾天看你樣子怪怪的,就知道沒憋什么好屁。尚禮說,這回是真的,身上沒力氣,胃口不好,覺也睡不踏實,明天我進一趟城,去醫(yī)院做個檢查。女人半信半疑,說胃口不好,三碗攪團進了狗肚子?尚禮把煙頭丟進爐膛,一束藍色的火焰升起來。他說,太粗俗了,跟我四十年,文化沒一點長進,真叫人失望。女人咯咯笑著說,又和我談文化。好啦,心情不好出去走走,回來買幾樣年貨,冰川不回家,年還是要過的。尚禮說,你別跟我提他,生下這樣的兒子,虧了先人了。女人找來幾件衣服,叫他進城時換上。尚禮扯過衣服朝門外扔出去,又抓起茶罐子摔地上,吼道,不去了,死了算了。女人說,你這砸東西的毛病要改改了,你看人家宋瘸子,兒子跑那么遠,幾年不回家,什么時候見他耍脾氣砸東西了?女人說,宋瘸子腿瘸,你是腦子瘸。尚禮張嘴結舌說不出話,取回衣服扔炕頭上,陰著臉摔門出去。

        三河垞家家有大學生,最有出息的,一個是尚禮的兒子冰川,一個是宋瘸子的兒子大山。冰川是三河垞第一個博士,大山是莊子上第一個出國的年輕人。大山畢業(yè)后分到省建十六局,幾年前跑非洲搞援建,因為這個,爺兒倆吵了好幾回,錢倒是掙了不少,給家里買電視買冰箱,又買了一輛小汽車,可惜宋瘸子考不下駕駛證,只好停在門口當擺設。冰川的工作尚禮說不清楚,冰川不告訴他,他就知道兒子造飛機輪船。多么光榮的事啊。尚禮說,他這輩子最大的成就是供出一個博士。這話聽著太勵志。尚禮又說,他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是供出一個博士。這就有點欺負人,莊子上又妒又恨。王短腿說,我兒子考上博士,我殺雞宰羊招待大家。

        鄉(xiāng)下的年來得早。三河垞的年味兒,在一陣躁烈的爆竹聲中降臨。那天正好是臘月二十三,小年,一個不大不小的節(jié)日。鄉(xiāng)下人念舊,大節(jié)小節(jié)都認真過。況且,這一天要送灶神。人可以騙,誰敢欺騙神仙?女人一大早起來,就忙著做獻飯,團油燈,剪紙馬,都是獻給灶神爺?shù)?,馬虎不得。

        當冰冷的晨曦沖破冬夜的深沉,尚禮被一泡尿憋醒。他穿衣下炕,鉆進茅房,痛快解決了這一天的第一個問題。然后過來柴房這邊,找來一把斧子,脫了棉襖劈柴。這幾年莊子上有人燒液化氣,尚禮嫌液化氣燒的飯帶一股汽油味兒,他說鄉(xiāng)下人燒這個,不像農(nóng)民。他喜歡麥秸木柴燃燒的煙火味。木柴都是山里撿來的。山里的地沒人種,樹木野草瘋狂生長,枯死的杏樹榆木塞滿山谷,長滿野蘑菇。每回進山,尚禮撿幾個野蘑菇回來炒肉吃,解饞又健康??硯卓冒胨啦换畹拇粯淞鴺渫匣丶遥水敳窕?,燒飯還是熬茶都方便。他有點看不起燒液化氣的那幾家子。忙一會兒,出一身汗,渾身通泰,神清氣爽,這就回來燒水洗臉。桌上一串鞭炮吸引了他的目光,一時童心大熾,拿出來掛屋檐上,先點一支煙,再用煙頭點著炮捻子,火星滋滋地冒。女人從屋里出來,看見了尖叫著往回跑,鞋不跟腳,甩掉一只,被大黑狗銜回狗窩,氣得女人先罵男人,又逮住大黑狗一頓好罵??粗蠛诠芬桓蔽目蓱z樣,尚禮笑倒在積雪的柴垛上。

        吃早飯時,女人說,冰川打電話說回家過年,丹陽也回來,彤彤也回來。丹陽是冰川媳婦,彤彤是他們的大孫子。女人笑道,現(xiàn)在好了,你終于不用裝病了。尚禮把一碗小米粥吃出燕窩的味道。他特意加了兩勺蜂蜜。蜂蜜是家里產(chǎn)的,他和女人舍不得吃,都給彤彤留著。這一留,就是六年。女人說,冰川忙,丹陽也忙,心里惦記著你。尚禮伸長舌頭,狗一樣舔著碗底。碗底粘著幾顆黃澄澄的米粒兒。女人說,彤彤最愛吃我攢的肉丸子,明天我就剁餡子。尚禮撂下碗筷,摸出一支煙,點火吸兩口,吐出一片云彩,盤旋而上,直達屋頂。女人說,丹陽嬌氣,畢竟是城里女孩子,嫁給咱們家冰川,夠委屈了,她愛吃我包的扁食,你記著提醒我,這兩天把蘿卜絲包包菜都拿出來曬一曬,摘干凈了。尚禮不耐煩,把半截煙狠狠地掐滅了,收拾著準備喝茶。水還沒開,他就捏著一撮茶葉下罐子里,嘟嘟地冒泡兒,溢出來,水珠子落在燒紅的爐盤上,放炮似的炸開了。

        女人說,丹陽愛吃家養(yǎng)的土雞,我和老二媳婦說好了,你過去老二家抓兩只回來宰了,收拾干凈,年里燒給丹陽吃。莊子上也就她還養(yǎng)雞。外面什么都好,飯菜還是家里的可口。這世道怎么了,農(nóng)民不養(yǎng)雞不養(yǎng)豬,吃蛋吃肉跑城里花錢買。不養(yǎng)雞不養(yǎng)豬,還是農(nóng)民么?尚禮斟滿一碗茶,抿一口,茶葉下多了,苦得他皺眉頭。陽光穿過云海,懶洋洋照進屋子。尚禮就要被自己的汗水淹死了。撂下茶碗,伸一個懶腰,聽女人嘮叨說,宋瘸子哪里弄來幾把香椿芽,拌上豆腐就是一道菜,聞著臭,吃著香。買兩條魚吧,丹陽說彤彤愛吃魚,老二媳婦最喜歡搗鼓這個,年三十請過來,要蒸要煮都由她。彤彤七歲了,長高了吧。提到大孫子,尚禮的眼睛放出光來。女人說,南房炕頭這兩天記著燒上,把屋子先暖起來。丹陽愛干凈,床單被褥都拿出來曬一曬,噴上消毒水,去去炕味兒。女人一面笑,一面擦眼淚。

        喝罷茶,尚禮開始了他這一天的第二件事,去看紅河。每回高興了,他都去紅河畔走一走。出門向右拐,三里地便是紅河,清清的河水流過紅土地。多么神奇的一件事。三河垞都是黃土,唯獨這一道河谷泛著血紅色。十三眼泉的水,流出一條紅色的河,流到老油坊前面,和山背后流下來的清水河、小黑河匯集一處,水勢漸漲,潺潺向東,流到金塘鎮(zhèn)匯入葫蘆河。

        尚禮來到紅河畔,遠遠看見河谷下一道流水結了冰,像一條銀色的帶子,蜿蜒而下。谷底霧氣沉重,草木色衰,便沒意思,蹲畔上抽幾口煙,撿起半塊磚頭扔下去。身上冷,便往回走。走過老宋家,瞥見草棚下幾個人擠在一處,嘰嘰咕咕說得熱鬧。他就湊上去,聽見牛偏頭說,十年前一道溝,兩千人耍社火,大炮震得大堡子山搖搖晃晃的,那才叫過年,如今就剩下我們幾個半死不活的老頭老太婆,煙囪不冒煙,狗都不叫一聲。正說著,瞥見尚禮過來,碎步迎到面上說,尚兄弟來了。皮六指遞上一支煙說,牛偏頭夜里擺了一桌,我們都到了,就差你一個,干什么去了?尚禮說,我沒口福,打水閃了腰,鬧了一夜,這會還疼呢。宋瘸子說,夜里見到你兄弟,說冰川回家過年,媳婦孫子都回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擺一桌吧,大過年的,老哥們熱鬧一場。

        尚禮對宋瘸子說,大山還在非洲么?宋瘸子冷冷地說,死了。這些年宋瘸子想兒子,頭發(fā)都白了,霜染似的。今年八月老伴去世,就成了孤家寡人,獨守老宅,日子過得凄凄慘慘,要不是老哥們關照,就要撐不下去了。當此年關節(jié)下,寒夜最是難熬,巴不得有個熱鬧去處,不為吃飯,只為聽見人聲。宋瘸子說,人和牛馬一樣,合群才能活。牛偏頭說,當年孟姜女哭長城,今天宋瘸子哭兒子,到底怎么回事。皮六指說,什么話,孟姜女哭的是死人,大山好好的,能擱一處嗎。牛偏頭忙說,看我這張嘴沒個把門的。有人笑道,老皮又來戳是弄非。

        尚禮見宋瘸子眼睛紅了,忙說,兒子不管老子,世道不一樣了。我們都老了,凡事想開了,學會自己找樂子,大年夜都到我家來,酒管夠,肉管飽。牛歪嘴說,這是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非得餓幾天不可,肚子騰干凈,坐等尚老大的年夜飯。眾人都笑了。王短腿說,什么都吃不下,老伴忙半天,收拾一桌飯,我坐這頭,她坐那頭,兩只老羊皮,見著就煩,山珍海味難下咽。牛歪嘴說,都一樣,家里太冷清,白天還好,最怕天黑,躺下半夜睡不著。一句話說得大伙長吁短嘆。牛偏頭嘆息道,年輕人都去打工,丟下幾個病秧子,今年我是醫(yī)院里三進三出,趕上趙子龍了。前日我給兒子打電話,告訴他下回病了,不用送醫(yī)院,直接挖個坑埋了,省錢省心。皮六指說,多好的莊子呀,山清水秀,種什么活什么,沒一點兒人氣,都成活人墓了。王短腿說,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不打工一家子吃什么穿什么,拿什么供孩子上學,學費年年漲,物價年年漲。王短腿三個孫子都在上高中,正是花錢的時候,兒子兒媳跑新疆打工,回家的日子,掐著指頭算得過來。

        閑敘一會,牛偏頭嚷嚷著要打牌,宋瘸子從家里搬來桌子凳子,草棚下靠陽一面擺開。尚禮最煩這個,便起身回家。幾步路,從兄弟尚義家門口過,瞅見門開著,里面吵吵鬧鬧的,他就信步往里走。進門看見煙熏火燎的,這一家子都在忙,侄女玉娟系著圍裙,廚房里出出進進,尚義和玉娟女婿蹲上房檐下,一個磨刀,一個滴水。尚義媳婦端著一盆面過來,她說,大哥今兒清閑,我給你找個活。尚禮說,什么活?尚義媳婦說,你侄兒回來,媳婦想吃羊肉,你兄弟天不亮跑山背后看了一只,喊玉娟兩口子過來幫忙,丈人女婿都是窩囊廢,半天下不去刀子。大哥來得巧,這只羊命里該你宰它。尚禮嘿的一笑說,青川回來了?怎么沒看見。尚義媳婦說,剛打的電話,這會怕是過了甘草鋪,半晌就到。尚禮說,回來好啊,青川是個有良心的,不像我家那一個,竟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說著嘆了口氣,又說,我進來不是宰羊的,年關大節(jié)下,羊兒也是一條命,你下得去手?尚義媳婦抿嘴一笑說,冰川回來,你宰不宰?丹陽彤彤想吃,你宰不宰?一頓說得尚禮張不開嘴。

        這時玉娟女婿過來打招呼,站著聊幾句,無非是過年的那點事。因這邊吵鬧,尚禮便回了家。進門問女人,冰川什么時候回來?過去門檻上坐了。又說,青川今晚就到,老二大擺宴席,給兒子接風洗塵。女人聽了,羨慕不已,又要打電話。尚禮擺手說,算了,由他去吧。就把那邊殺雞宰羊的事兒說了。女人說,冰川回來,我也宰一只。尚禮笑道,歇著吧,過年動刀子,羊兒的命不是命?說著打火點煙,又說,冰川現(xiàn)在是公家的人,有人管著,來去不自由,咱們當?shù)锏?,不要為難孩子。女人笑道,出去一趟,回來思想境界這么高了。老趙兒子當縣長,見天地往家里跑,待家里的時間,比他當縣長的時間還多,沒人管?尚禮笑道,縣長沒人管,誰敢管縣長。女人說,老趙吃煙喝酒的錢,我一輩子花不完。宋瘸子去他家一趟,回來就把饞蟲勾上來,大山寄回來三萬元,他跑鎮(zhèn)上買幾箱酒扛回家,煮了半個豬頭,一頓喝下去一瓶子,又吐又拉的,送醫(yī)院搶救,又是洗胃又是輸液,遭大罪了。大夫說他是假酒中毒,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一天盡瞎折騰,哪天死了,也是假酒喝死的。尚禮說,不要胡說,酒是真酒,瘸子酒性不好。女人說,想兒子了,也難怪,辛苦養(yǎng)大,才有一點出息,三五年不回家,擱誰身上都一樣。說著,鼻子一酸。

        尚禮見女人把蘿卜絲地達菜黃花菜曬地上,大呼小叫起來,他說,快收起來,拿條門板來,找一條干凈單子鋪上頭,這樣子叫丹陽知道了,又嫌臟,過年天天吃泡面,傳出去不好聽。女人忙卸了一條門板,找來一條白布單子鋪上面,蘿卜絲黃花菜小心撒單子上,均勻攤開,累出了一身汗。女人說,這是娶了個什么玩意兒,三河垞考上大學的有多少,別人家娶的媳婦都好,數(shù)你們家這一個刁蠻古怪,嫌我的手臟,嫌紅泉的水不衛(wèi)生。紅泉的水養(yǎng)活了多少人,從冰川爺爺?shù)臓敔斊鹁陀腥顺?,她是第一個嫌臟的。尚禮說,那孩子有潔癖,你沒見她從來不混拿東西,吃飯的碗筷,喝水的杯子,冰川彤彤都不讓碰。女人說,都是慣出來的毛病,放到饑荒年,屎她都搶著吃。尚禮笑道,太惡心了。

        正說著,大門口跑進來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頭上兩條粗黑的辮子,搖來晃去,牛尾巴似的。女人見了臉上頓時堆起笑容,迎上去抱起小女孩,小臉蛋上親一口。女人說,樂樂來了,想大奶奶嗎?小女孩歪著臉說想。女人剛問你媽媽呢,話音未落,就見玉娟邁著大步走進來,大腳板踩水泥地上,整個院子都在顫抖。女人撲哧一笑說,早起兩只喜鵲落在門口大楊樹上,嘰嘰喳喳鬧半天,我跟你大伯說,今兒有稀客來,你大伯說我迷信,這不是來了嗎。玉娟抱過樂樂,屁股上拍一把,回頭沖女人說,大娘這話我聽不懂,什么稀客稠客,難道我不是這個家里的?

        樂樂跑過去撲進尚禮懷里,一雙小手揪住尚禮頜下一綹短須,尚禮假模假樣地喊疼,逗得樂樂咯咯笑。尚禮抱起樂樂往屋里進去,開了柜子,拿出糖果,先剝一顆喂樂樂嘴里,又抓一把塞她衣兜里,一面摩挲著樂樂的小耳朵問這問那,樂樂奶聲奶氣問東答西,逗得尚禮仰頭大笑。女人說,這個家里就缺孩子的笑聲。玉娟笑道,淘起來,大娘又嫌煩人。女人不言語,眼睛盯著樂樂。玉娟說,我哥到家了,我進來喊大伯大娘過去吃羊肉。女人說,青川還在銀川鹽場嗎,不少掙錢吧。玉娟還沒說話,尚禮搶著說,什么錢不錢的,孩子平安回來就好。女人說,青川比冰川小幾個月,哥兒倆小時候親密,整天形影不離,冰川上大學那年,青川跑鹽場找了個工作,一晃十多年了,老二家蓋起了大房子。玉娟笑道,不就幾間破房子嘛,大娘總提這個,我哥比不上冰川哥一根腳趾頭,冰川哥可是咱們莊子上第一個博士,不得了。尚禮冷笑一聲,把半截煙丟地板上,恨恨地踩一腳。女人忙說,別提這個,你大伯又犯病,他最忌諱博士這兩個字。尚禮說,我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就是答應冰川讀研究生讀博士。越說越傷心,眼里噙著淚花,半天才平靜下來。尚禮又說,我供出一個博士,可我把兒子弄丟了。女人忙說,孩子忙,又不是不回來。我和你說過多少回,想兒子了你打視頻,你卻說打視頻跟看相片似的,看又看不清,摸又摸不著。你呀,死腦筋,太難伺候。

        玉娟跑回屋,淘了一條毛巾給大伯擦臉。她說,冰川哥馬上回來,再忍幾天,彤彤回來,你怎么疼都由你。女人說,說你什么好呢,兒子想接你過去過年,你不樂意,說什么放不下老院子,幾間破草房有什么放不下的?宋瘸子說但凡大山點個頭,他立馬坐飛機去非洲,還說能夠和兒子在一起,吃沙子喝馬尿都是香的。聽聽吧,人家什么境界,你這死腦筋就剩下一根弦,什么都跟兒子拗著來,有你這樣的爹,冰川太難了。尚禮對玉娟說,回頭我教育青川,你也記住,千萬不要供兒子上大學,當個老百姓就好,更不要讀博士,讀了博士,兒子就不是你的了,想見一面都難,你想人家,人家未必想你。玉娟笑道,這話太偏激,天下哪有當?shù)锏牟慌沃鴥鹤佑谐鱿?,冰川哥年紀輕輕的成了專家,祖墳冒煙了,多少人羨慕,高興還來不及,你倒抱怨上了。尚禮冷笑道,等你老了,你就懂了。玉娟無話可說,岔開話題,催促老兩口過去吃羊肉。玉娟說,我哥準備了兩瓶酒,晚上你放開喝,喝醉了就痛快了。

        尚禮不想出門,拗不過玉娟,只得過來。吃飯時,他見青川端飯倒茶伺候尚義,玉娟也時時過來問候,樂樂撲進尚義媳婦懷里,才四五歲的孩子,什么都懂,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尚禮心生羨慕,一點怨憤堵在心頭,香噴噴的羊肉勾不起他的食欲,因擔心青川玉娟不放心,只得扎掙著吃幾口。一時玉娟女婿端酒上來,尚禮喝兩杯,便撂下杯子,說乏了。這就炕頭上下來,要回家去。女人和青川媳婦看布料,青川媳婦說,昨天住在銀川,跑了幾家布料市場,挑了幾個樣式,都扯了幾尺,這邊是公公婆婆,那邊是我爹我娘,每人做兩套。那個天青色的適合做襯衣,夏天穿著涼爽,深藍色的做棉衣,土灰色的做夾襖,天涼穿身上最合適。女人抓起一塊料子說,這個顏色太艷,花花綠綠的,你婆婆穿出去跟戲臺上的老媒婆一樣。青川媳婦笑道,大娘思想落伍了,快叫冰川帶你出去見見世面,現(xiàn)在城里的老太太哪一個不穿得花兒一樣,不是大紅,就是大綠。女人笑道,盡胡說,那不成老妖婆了。

        玉娟湊上來說,嫂子,料子寬裕,給大娘做一身,叫她也當一回老妖婆。說得幾個人都笑起來。青川媳婦說,死玉娟,要你跑出來買好,就你知道孝順大娘,我都計劃好了,大娘大伯一人做一身,大娘喜歡哪塊料子?女人忙說,好孩子,你有這個心,大娘知足了,不能叫你破費,你們掙錢不容易,你算多少錢,回頭我給你送過來。青川媳婦說,要你的錢,我還是人嗎?玉娟說,冰川哥每回往家里寄東西,那邊一份,這邊一份,我爹給你錢了?今兒嫂子要你的錢,我替你掏了。青川媳婦伸手去玉娟胳膊上掐一把,笑道,死女子白骨精轉世的,每回你都這樣,我當壞人,你當好人。這可是你說的,你掏錢我就拿。說著把手伸到玉娟面前,笑道,拿來吧。玉娟就笑倒在青川媳婦懷里,兩個推來搡去地鬧上了。女人挑了一塊葡萄紫一塊天青色的料子。青川媳婦說,明兒就送鎮(zhèn)上去做。

        尚禮從尚義家出來,夜色已深,月寒星稀,西北風裹著冰晶,打在臉上,鉆心地疼,他加快腳步,匆匆朝家中趕去。走過趙家老院子,瞥見趙家門口大燈亮著,一排停著三四輛汽車,大院里燈火通明,人出人進,行色匆匆,神色凝重。尚禮心中雖有疑惑,只是趙家人行事乖僻,極少和莊子上來往,他就拐了個彎,從宋瘸子家后面繞過去?;氐郊抑?,看爐火將熄,忙丟幾塊炭進去,篩了爐灰,那火漸漸地旺起來。吸幾口煙,目光盯著墻上的相框,里面密密麻麻擺滿照片,女人和冰川最多,從滿月,到他上中學上大學,幾十張。其中一張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一張是他和兒子的合照,背景是縣一中校門??匆粫?,就逗起他的興致,踩著凳子上去摘下來,擦干凈了,過來坐炕頭上,捧手里細細地看。

        尚禮忘不了,那一天下著鵝毛大雪,他去縣上給兒子送吃的,班車停運,他步行八十多里,雞叫出發(fā),黃昏時趕到學校。兒子站在校門口,手里捧著一本書,看著他傻傻地笑。吃了一碗兒子做的疙瘩面,他連夜往回趕,到家時,天色蒙蒙亮?;貋硭筒×艘粓觯鄣拿【褪悄菚r候落下的。尚禮記得,那一年冰川上高三,翻過年他就考上了西京大學,接到入學通知書那天,他帶兒子來到祖墳前,給爺爺奶奶燒紙,告訴他們,冰川考上大學了。后來,冰川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他都過來告訴一聲。多么光榮啊。尚禮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門開了,女人進來,搓手頓足喊冷。女人說,人比人,氣死人。丹陽有一份青川媳婦的品性,我把她當菩薩供起來。尚禮不言語,眼睛沒有離開那張泛黃的老照片。女人說,玉娟說我有眼光,挑的料子最好,做衣服好看。尚禮一笑,眼淚落在照片上,他忙用袖子擦。

        第二天青川過來看尚禮,大包小包擺滿半個炕頭,樂樂鞋不脫就爬上去,羊毛氈上踩出一溜鞋印兒。青川喊道,快下來,踩臟了大奶奶的毛氈,打爛你的屁股。說著作勢要打,唬得樂樂撲進女人懷里。女人抱起樂樂,小臉蛋上親一口,笑著說,不怕,臟了就臟了,大奶奶高興。尚禮往茶罐里添上水,擱爐盤上,對青川說,喝茶。青川搬來凳子,火爐那邊坐了,下一撮茶葉,又挖一勺白糖擱進去。青川看著尚禮說,身上還好嗎,頭發(fā)比去年白多了。尚禮說,好不好也就這樣了,你們好就好。

        茶在銅罐中掙扎,深綠色翻出一片天青色。青川伸出右手,抓起茶罐斟滿一杯。尚禮看見青川那只手,食指齊根截斷,結成一個難看的疤。尚禮心中一疼,結結巴巴說,好孩子,受傷了,疼嗎?青川忙縮回手,憨憨一笑,輕描淡寫說,不疼。尚禮說,快給我看看。說著,把青川的手拉懷里,捧著看了又看,輕輕摩挲,嘴唇抖了幾抖。青川說,一點小傷,鹽場里活兒重,磕著碰著受點傷很正常。尚禮說,都不知道你們在外面過的什么日子,這么拼命,何必呢。青川說,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就是想多掙錢,把日子過好,供樂樂上學,盼著她長大了跟冰川一樣考大學考博士。說著,憨憨一笑。

        女人正在給樂樂削蘋果,眼睛朝這邊瞟過來,一笑說,爺兒倆叨咕什么,把眼淚都憋回去,大過年的,晦氣死了。樂樂在女人手里咬一口蘋果,搖頭晃腦說,把眼淚都憋回去,晦氣死了。嬌態(tài)可掬,逗得幾個人都笑了。青川吃一口饃饃,喝一口茶,咂嘴咋舌說,還是紅泉的水熬茶好喝。尚禮說,中秋節(jié)那天,鎮(zhèn)上的王書記下來慰問困難戶,喝過一回就忘不掉,臘月初我去鎮(zhèn)上,見面第一句話就說想喝紅泉的水,怪我沒給他帶一桶,我哪里知道他喜歡這個,答應下回去鎮(zhèn)上,給他帶兩桶。女人說,逢人就說這個,王書記知道你是誰。尚禮大聲說,他知道我,他先知道咱家出了一個博士,我是博士的爹嘛。女人聽了瞪他一眼,嘴巴張了張,沒說話。

        青川嘿嘿一笑,支支吾吾說,大伯,求你個事兒。尚禮說,除了借錢,我都答應。說著一笑,抓起一塊炭丟進爐膛。青川說,你幫我這個忙,我給你錢。尚禮笑道,好事來了,你說吧。青川說,我不想打工了,我想回來,跟我爹提過一回,他死活不同意,脾氣上來打我兩火箸,這條腿疼了好幾天。說著,伸手在腿上摸了摸。尚禮說,這又為什么,好好的,不掙錢了?青川說,鹽田里泡著,日頭火球似的,空氣都是咸的,身上的皮膚從來沒好過,你看骨節(jié)都變形了,刮風下雨就疼。說著擼起袖子,胳膊上的皮膚都是紫銅色,看得人心驚肉跳。尚禮伸手輕輕撫摸,半天才哽咽說,回來吧,回家吧。女人眼淚都下來了,抱著樂樂過來,摸著青川的頭嘆息說,年紀輕輕的不敢掙命呀,錢多少是個夠,晚上我和你娘說去,老東西不答應,我先掐死她。樂樂渾然不懂,伸出小手在青川胳膊上摸來摸去,嗲聲嗲氣說,爹,你病了嗎,快叫醫(yī)生來打針。青川把樂樂攬懷里,摸著小臉蛋說,爹沒病,不用打針。樂樂說,你要聽話,打針不疼。一副小大人模樣,叫人忍俊不禁。

        誰知兩天后,女人就又接到兒子的電話。電話那頭,冰川支吾半天才說,娘,這個春節(jié)我怕是回不去了,單位不放假。女人愣在那里,耳朵里嗡嗡地響,想說什么,卻張不開口。冰川又說,娘,我跟你保證,明年我一定回家過年。女人腿軟軟地坐地上,手里兀自握著電話。她說,知道你們忙,別擔心我和你爹,你們好我們就放心了。冰川沉吟不語,電話里傳來他粗重的呼吸聲。女人說,你爹身體還硬朗,就是腰疼的毛病總不見好,明年你回來,帶你爹去醫(yī)院做個檢查,不敢再耽擱了。冰川說,知道了,我寄了兩萬塊錢,你和爹先花著,不夠我再寄。女人說,不用寄那么多錢,上回寄的還沒花完呢。這時電話里傳來一陣亂哄哄的吵鬧聲,夾雜著汽車放肆的鳴叫聲。女人說,彤彤還好吧,早上青川帶樂樂進來,你爹高興得像個瘋子,拉著樂樂玩了半天,他想彤彤了,下回記著帶彤彤回家。冰川說一句知道了,便掛了電話。女人握著電話,半天舍不得撒手。

        這一天女人心神不寧,不知道怎么跟尚禮說。自從知道兒子回來,他把精神振奮到一百分,人也勤快了,劈柴挑水,掃雪燒炕,這么說吧,除了洗衣做飯,他什么都干。那天他拉著女人的手,拍打幾下胸膛,然后說,你看吧,我不老,我還年輕呢。女人笑道,好吧,你還是個小伙子。那一晚,尚禮就跟女人好了一次,喘息才定,他就溜下炕頭,翻箱倒柜找來兒子寄回來的煙,點上一支,美美地抽兩口。他說,兒子回來,我殺雞宰羊,一家子好好地過一個年。說著,吸一口煙,吐出一片云彩。又說,彤彤回來,我請個戲班子唱三天戲,你說好不好?女人笑道,人家是城里人,喜歡唱歌,不愛看你們那些老古董。尚禮說,這就難了,沒好玩的,大孫子會不高興的。說著,一臉的焦慮。女人說,帶他去爬山,城里人喜歡這個,鍛煉身體,再讓彤彤見識一下老家的風土人情,知道他的根在哪里。尚禮拍手笑道,這個主意好。

        看看吧,一個消息就能讓一個遲暮之人恢復青春,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多么神奇啊。女人心中犯難,要是知道兒子不回來了,他又要做出什么離奇的事來。女人做了一個決定,瞞著他。誰知第二天吃罷早飯,青川進來,屁股還沒挨到凳子上,張嘴就說,冰川過年不回來,他要我跟你們說一聲,家里需要什么,我去城里買。尚禮捧著一碗茶細飲慢酌,聽了這話,身子一抖,手一松,茶碗掉下去,滾燙的茶水灑在腳面上。青川驚叫著忙蹲下身子,幫著脫了鞋子襪子,就見腳面上燙出許多水泡,看著就疼。青川忙跑廚房倒半碗醬油端進來,找來棉花蘸了醬油涂抹傷處。尚禮面無表情,坐著不動,雙眼緊閉,呼吸粗重,汗如雨下。女人又急又氣,沖青川喊道,活祖宗,要了命了。青川一臉茫然。他說,到底怎么回事?女人說,那一個過年不回家,這一個煽風點火,瞞都瞞不住。

        青川一笑說,我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就為這個?不值得。女人說,誰像你一樣,沒心沒肺的東西。正說著,門口大黑狗狂叫不止,接著有人咳嗽著推門進來,才到院子里,扯著嗓子喊道,尚老大,你好啊。尚禮脖子一伸,噴出一口血,人就軟軟地從凳子上滑下去,倒在地上。女人撲過來把尚禮抱懷里,一聲天一聲地地哭起來。青川也慌了,跪在旁邊掐兩下人中,翻開眼皮看眼色,口中胡言亂語地喊道,好大伯,可不敢死呀。這時宋瘸子從外面拐進來,見了這個場面,也喊一聲老天爺,說快抬炕頭上去,地下涼。幾個人一頓忙,好容易才抬上去。女人扯開被子蓋身上,她就跪在旁邊,拉著尚禮的手不松開。宋瘸子對青川說,快給他喝一口酒。青川忙找來酒,喂了一口,半日光景,尚禮呼出一口氣,呻吟著睜開眼睛。他說,這是哪兒啊,怎么這么冷。女人得了寶貝似的,說還能是哪兒,陰曹地府。尚禮說,怎么到陰曹地府了,我死了嗎?說著,把臉轉過來,瞥見宋瘸子站下面,尚禮說,瘸子來了,好哥哥,黃泉路上你和我作伴兒,不孤單。宋瘸子呸了一口,笑道,這條路上沒人和你作伴,你自個兒去吧。女人臉上掛著淚珠。

        尚禮掙扎著坐起來,對青川說,招呼你宋伯伯喝茶。宋瘸子笑道,進來半天,就這一句是人話,沒工夫喝茶,快跟我走吧,莊子上出大事了。尚禮說,天塌了,還是地陷了?宋瘸子說,天塌地陷輪不到你和我操心,夜里趙家老頭沒了,照老規(guī)矩要請房下,牛偏頭當總管,第一個點了我的名,第二個就是你。幾個驚呼一聲。女人說,趙縣長他爹死了?青川笑道,宋伯伯最愛說笑話,昨天早上我在龍王廟見著他,走路腳下帶風,我都攆不上。宋瘸子說,天黑時沒的。說著沖尚禮喊道,走吧,人家家里停著靈,去晚了不合適。尚禮呻吟著說,好哥哥,你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去了能干什么。宋瘸子說,死不了你就得去,莊子上沒幾個人,這樣的事人少了不好看,下去你什么都不用做,湊個人氣就好。尚禮只得下來,蹬上鞋子,說這個老趙,死也不看個好日子,過年了,凈給大伙添麻煩。

        女人找來一件羽絨服叫尚禮穿上,到底不放心,又說,剛才吐那么大一口血,身上怎么樣?青川也擔心,說大娘說的在理,身上不好就別去了。尚禮把羽絨服丟炕頭上,找來那件他穿了半輩子的黑色羊皮襖披身上,笑道,這個暖和,比那個雞毛的強多了。女人說,你又胡說,那是鴨絨的里子,不是雞毛。尚禮說,鴨絨雞毛,不如我的羊皮襖。這就穿戴起來,沖宋瘸子說,走吧。話音未落,人已出了門。宋瘸子拐著一雙腳緊緊跟上去,一聲高一聲低地喊道,說你吐血,誰信呢。

        看著兩個人離開,青川對女人說,大伯這一口血吐得猛,不是好事,不如送醫(yī)院做個檢查吧。女人也擔心,想著說,拖兩天吧,人家才死了人,咱們去住院,不合適。青川說,要不要告訴冰川,叫他回來。女人說,冰川這孩子是個心重的,知道了再急出什么意外來,等等吧。青川說,誰說不是呢,冰川打小就這樣,芝麻大一點事兒,到他心里比西瓜都大,勸又不聽,氣死人了。女人說,你常勸著他,你們兄弟之間好說話,孝順不在這上頭,有空了回來看看,忙了公事要緊,我們老了,沒多少盼頭,你們出息了比什么都強。正說著,聽見門外鬧哄哄的,大門被撞開,接著就見王短腿背著尚禮,跌跌撞撞進來。

        女人跳起來,沖到院子里,拉住尚禮的手,急切問道,你怎么了,出門還好好的?王短腿一路背上來,累得氣喘聲粗,張不開口。宋瘸子說,要人命了,下去給老趙燒紙,一個頭磕到地上,人就暈過去,幸虧趙縣長帶著醫(yī)生,扎幾針才醒過來。王短腿接上話說,醫(yī)生檢查過了,沒什么大問題,回來休息幾天就好了。女人吐出一口氣,拍著心口說,老天爺,你可不敢死,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呀。幾個人又抬又抱,送他到炕頭上躺下。再看尚禮,汗如雨下,臉色如雪。女人又開始哭。青川上去幫著脫了羊皮襖,解開扣子,對女人說,請大夫來看看吧。

        宋瘸子從兜里摸出一張紙丟給青川,他說,真的老了,忘得死死的,這個是大夫開的方子,快去抓藥。青川把方子折起來塞進衣兜,披了件衣服,起身要走。女人說,問你大伯,錢擱哪兒了,抓藥也得花錢。青川說,這個先不急。說著,急急地跑出去。宋瘸子說,趙家辦事兒,那邊缺人手,我們就不陪了。王短腿說,唉,這是怎么了,好好一個莊子,死個人,連挖墳的都湊不齊,后天出殯,誰來抬棺?宋瘸子說,只好咱們老哥們上了。女人看男人這會睡得沉穩(wěn),一顆心稍稍放下,便收拾了招呼兩個人喝茶。王短腿說,留著吧,晚上過來再陪老尚喝不遲。說著,兩個就起身出門去了。

        女人拿毛巾來,熱水淘濕了給尚禮擦臉,又擦身上,才解開扣子,尚禮睜開眼睛,推開女人的手,他說,給冰川打電話,就說我病了。女人看他醒過來,喜極而泣,把尚禮的一雙手捧懷里,說你別嚇我啊。尚禮爬起來,盤腿坐炕頭上,點一支煙,吸兩口說,我沒事兒,你哭什么。女人擦著眼淚說,到底怎么回事?尚禮說,進去看見老趙躺棺材里,心里難受,就想一個人忙忙碌碌一輩子,到底為什么呀?人都會老,人都要死,任誰都逃不掉。既然要死,這么起早貪黑累死累活的有什么意義?都說兒女是爹娘的福,我是福沒享一天,一輩子盡遭罪了,不如死了,兩眼一閉,干干凈凈的才好呢。啰嗦半天,女人聽得云里霧里。女人說,你到底想說什么?尚禮說,我給老趙磕頭,心口一疼,我就明白這是老天爺?shù)闹饕猓贈]借口了,叫他回來。女人一怔,嗤地一笑。她說,倒是個好主意,就是損了點,虧你想得出來。尚禮說,不是我想的,是老天爺告訴我的。說著,催促女人給兒子打電話。

        女人拿起電話,猶豫不定,愣半天,對尚禮說,孩子走到這一步,付出多少心血,不給他添麻煩。尚禮說,回來見一面就走,不耽誤他的事業(yè)。女人說,要打你自己打,我不打。說著,撂下電話,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塵,出去忙去了。尚禮沖著女人的背影喊道,你不想兒子嗎?

        青川抓藥回來,進門看見大伯守在火爐旁,左手抓著半個饅頭,右手端著一碗茶,吃得津津有味。青川說,身上好了?尚禮指著凳子叫青川坐下。他說,陪我喝茶,這個還是冰川遠路上寄回來的普洱茶,要多煮會兒才好喝。青川把藥擱炕頭上,笑道,到底什么病啊,說來就來,說去就去。正說著,茶溢出來,落在爐盤上,小雨點似地蹦來跳去。尚禮給青川倒了一杯,看著青川說,我有個計劃,你配合我。青川一頭霧水,端起茶喝一口,扭頭看著尚禮,等他說話。尚禮說,你給冰川打個電話,就說我病重要死了,叫他回來見最后一面。青川張大嘴巴,啊了一聲,結結巴巴說,有病治病,為什么騙他?尚禮說,我沒病他能回來么?青川一笑說,這個電話我不打,冰川非罵死我不可。尚禮說,誰都指望不上,除非我死了,你們才滿意。青川撓著腦袋說,容我想想。

        青川回到家中,把這邊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訴他爹。尚義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吃罷晚飯,尚義過來,兄弟倆坐著喝茶說話。說起小時候的事,尚義說,那一年你跟著縣上的工程隊去北京修體育館,一走就是三年,每天飯時娘就念叨,大兒子吃了嗎,工地上的飯合不合胃口,可不敢生病,病了沒人照顧。奧運會開幕那天,娘指著電視說,這個是我兒子修的,多么榮耀。尚禮的眼睛紅紅的。他說,那幾年冰川上大學,正是花錢的時候,我跟著工程隊跑北京跑內蒙古,新疆也去過,我把咱們國家都跑了一遍。說著嘿嘿地笑了,又說,我遺傳了娘愛哭的毛病。尚義說,現(xiàn)在輪到你和我惦記兒女了,巴不得拿根繩子拴在腳上。兒子大了總要飛走,你把他留在身邊,一輩子沒出息。尚禮說,這個道理我懂,就是心里繞不過這個彎。尚義說,冰川干的都是國家的大事,你要支持他。

        兄弟倆說得熱鬧,忽然外面三聲炮響,震得房子左搖右晃。炮聲才停,嗩吶悠悠揚揚地響起,悲腔苦調,叫人心碎。兄弟倆都不說話。呆坐一會,尚禮說,趙家開壇迎祖宗了。尚義說,我聽說趙老二趙老三想大操大辦,趙老大身為縣長,顧忌多,想著低調辦了后事就好,那兩個不答應,兄弟三個就頂上了。尚禮說,這也難怪,趙老二開酒店,趙老三搞房地產(chǎn),都是大老板,錢不是問題,人家要的是排場。尚義說,老趙算得上生榮死哀了,打我記事起,父一輩,子一輩,三河垞一道溝數(shù)他福大命大,這輩子沒白活,做人要知足。尚禮笑道,你拐著彎兒數(shù)落我的不是,我哪里不知足了?尚義笑道,咱爹咱娘一輩子艱難,你我趕上了好時代,雖辛苦,有吃有喝的,兒女出息,還要怎樣?別折騰,好好過日子,多活幾年才是正經(jīng)。尚禮站起身說,不掰扯了,下去吧,人家都在,我們兄弟倆躲清閑,不合適。

        這一場白事,直到臘月三十才結束。從墳上回來,已是正午,尚禮又累又餓,趙家大擺宴席,他嫌人多嘈雜,又吃不慣流水席,便回到家中。女人早就為他準備了洗漱的家什,抓起尚禮丟在炕頭上的衣服嗅了嗅,嘖嘖兩聲,隨手丟地上,把一壺開水倒進洗臉盆,添兩瓢冷水。女人說,剛從墳上回來,身上不干凈,快擦擦身子,先洗頭再洗腳。尚禮說,上個月才洗過,身上都干凈,怎么又洗。女人說,城里人天天洗澡洗腳,好的不學,跟著宋瘸子喝酒賭博,凈給兒子丟臉。尚禮說,我是農(nóng)民,一個農(nóng)民天天洗澡洗腳,還有農(nóng)民的樣子嗎?說著,把屁股塞沙發(fā)里,抓過茶罐子,添了水擱爐盤上,抓起饅頭大口吃起來。女人罵道,你都臭了,怪不得兒子兒媳婦不回來,都是你熏的。尚禮說,兒子能回來,我天天泡紅河里。

        話音才落,就見一個小孩從大門口跑進來,沖著上房屋里大聲喊道,爺爺,奶奶。尚禮一怔,看著女人說,你聽見了嗎?女人說,聽見什么?尚禮說,大院里。女人扭頭朝大院看去,就見一個小孩子站在滴水檐下,女人心頭一動,半天才哆嗦著說出一句話,我的大孫子回來了。尚禮就從沙發(fā)上掉下來,一屁股坐地上,不等站起來,扭頭看向外面,兒子冰川,兒媳婦丹陽站在大院里。尚禮扳著沙發(fā)站起身,喊一句說,老天爺,紅河的冰化了,我一天洗一回。說著,眼淚撲簌簌掉下來,一張臉上堆滿了微笑。

        責任編輯 張馨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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