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種云

只剩滿山的櫻桃花海，描摹春天的留白。

許多年前，云朵尚且低矮。螃蟹澗的流水，碎玉一般，發(fā)出聲響。漫山遍野的云突然心生羨慕，開始模擬水的姿態(tài)，流淌、回旋。山，自此有了名字，由云而生，與云有關。

風刮了幾年，云朵消散，只剩下山，在日子中靜默。

一同靜默的，還有山下的三甲、王埠、九龍池……它們都一樣，木訥低矮。膠萊平原上的麥穗晃了又晃：云山，沒有云，整座山都在哀嘆。

三十年前，老書記從外地，扛回了一樹白云彩。當一樹的云重新種下，滿山的云就開始回應。它們從山的內(nèi)部出發(fā)，以櫻桃的名義再次回歸。

四月，陽光一曬，小朵小朵的云打著哈欠，在枝頭挨挨擠擠地醒來，它們會結(jié)成黃蜜、先鋒、紅艷，結(jié)成山川獨有的標志，結(jié)成村民手中的金豆子。

云山，和很多年前一樣，長出了云彩。如今，它們訴說著柔軟，也傾訴著甘甜。

白沙如糖

整條河都是甜的。白沙河，橫穿村莊的水脈，用“甜”貫穿了一生。

行到此處，流動的水陡然一顫。街道辦事處截取最清涼的一段，以河為名，長出蘭花命名的村莊，長出翠若凝脂的麥地，長出地壟分明的蔥田。

一些水打著旋兒，在桃園里逗留，凝實成小巧的桃花紐扣，結(jié)出的油桃羞紅了臉頰，帶著靦腆，帶著河流的柔婉。

立夏，打著哈欠的水在枝頭酣睡，醞釀多汁的脆甜。

樹下，白沙為底，清水如注，幾尾從水墨畫里游出來的羅漢魚，驟然散開，又悠然地聚攏，結(jié)著伴兒往水草深處游去。

越來越多的水在這里碰面，流水沖刷下輕微滾動的白沙，裹上落藥河汲水清瘡的奇跡，裹上泉組河眾多的源頭泉眼。一層層糖衣，讓沙變成了糖，蘊含著世間的甜。

在今天，白沙河在油桃的脆甜中源源不斷地顯現(xiàn)，抵消入海后的咸澀，撫慰每一日的貧乏。

山有回響

不高，離云彩還很遠。不陡峭，每塊巖石都脾氣溫馴。

膠萊平原的一馬平川，到這里稍作停頓：三合山，大地冒出的三枚芽苞，讓地平線涌起了波浪。

漢宣帝“祭祀名山”，讓山有了脾氣，尖山挨著象山，象山擠著土山，它們都是同門同戶的兄弟，一代又一代，聆聽漢代祠院的鐘聲。

祠院里，甩落的墨點，結(jié)成一粒粒飽滿的藍莓，它們搖曳成致富的寶典，書寫著時空的變遷。再大一點的，會結(jié)成西瓜，它們更像標點，在喘息停頓之間，奉上甘甜。還有小名喚作秋月的姑娘，從天上摘下一輪輪玉盤，掛滿梨園，整片山都開始回甘。

山南深壑的女兒石，借著風，也開始呼吸，開始說話。

叮叮當當，石頭變成了“鈴鐺”，山也熟識了音律，學黃鶯的婉轉(zhuǎn)，學流水的潺潺，學山腳下少男少女們傾訴的思念。

學到現(xiàn)在，最先回應的，是果實，是傳說，最后才是山，這水源木本的守候，讓三合山借女兒石的嘴巴，發(fā)出溫柔堅定的回答。

河水柔韌

膠萊河，連通兩汪海水的水線，在新河打了一個結(jié)，結(jié)成水波休憩的情人壩。岸邊，蒲草、蘆葦借遠道而來的水，在體內(nèi)挖溝開河，讓水脈在葉間流淌、回旋。

因為壩，這么多水在此逗留，它們載來船，載來手藝，讓萊州灣和膠州灣在陸地上碰面。風起，膠萊河的波浪帶著草澤蠻橫的香氣，為“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做著鋪墊。

終究是有人聽到了水聲，指間生萬象，從葦葉、秸稈中抽離的“大河”，纏繞翻騰，以蒲團、杯墊、提籃的姿態(tài)，再次由黃轉(zhuǎn)青，不斷地復活。

這人為的奇跡，如同七百多年前，膠萊河開鑿時的吶喊，水一點點地上漲，漕船往來，麥秸伸展著葉片，渾然不知體內(nèi)蘊含著河的另一條支流。

河水柔韌，在世間尋找著合適的形態(tài)。膠萊河，從海出發(fā)，入海止步，再借草編的身份，讓一部分水一遍又一遍地枯榮，反復地遇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