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逝》是出自魯迅先生之手的一部以愛情為題材的短篇小說，小說講述了一個轟轟烈烈但最后慘淡收尾的愛情悲劇，塑造了女主人公子君這一凄慘又令人警醒的人物形象。在時代變遷的浪潮中，子君這一人物形象仍閃爍著圣潔的光輝，其背后蘊藏的深刻內涵同樣于當今社會給人啟示。本文深人《傷逝》文本，探尋子君這一人物形象和值得我們揣摩思索的現(xiàn)世價值。

一、《傷逝》簡介

《傷逝》是現(xiàn)代著名文學家魯迅先生1925年創(chuàng)作的一部反映五四運動時期知識分子命運的短篇小說。

小說中的主人公是接受過新思想熏陶的兩位青年人一涓生和子君。他們突破層層封建禮教的桎梏，大膽地追求戀愛、婚姻自由和個性解放，卻因為生活上的困頓、思想上的差距以及兩人對愛情態(tài)度和看法的轉變，使兩人的婚姻以悲劇慘淡收場：子君懷著失望與無愛逝世，涓生則以遺忘和謊言為先導，默默前行。

雖說《傷逝》以愛情為題材，但其深層次的思想內涵卻極為豐富。時至今日，學界對《傷逝》主題內涵的解讀依舊眾說紛紜。譬如“婚戀悲劇說”“兄弟失合說”“個性解放不徹底說”等[]。

“婚戀悲劇說”。魯迅母親在沒有征得兒子同意的情況下，貿然去朱家“請庚”。在魯迅和朱安毫不相識的情況下，由雙方父母做主，定下了他們兩人的終身大事。在日本留學的魯迅被母親騙回紹興老家完婚。魯迅對自己的妻子并不滿意，結婚后，他很少向外人訴說自己的婚姻生活。僅對好友許壽裳說過：“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好好好地供養(yǎng)她，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敝劣隰斞笧槭裁床幌矚g朱安，筆者不敢妄下定論?？赡苁侵彀驳南嗝睬芳选ｔ斞冈@樣描述朱安的面容：“姑娘的面色黃白，尖下頦，薄薄的嘴唇，使嘴顯得略大，寬寬的前額顯得微禿?！边@段婚姻遵循傳統(tǒng)的“父母之命，媒姓之言”，并非魯迅自己追求的。

至于魯迅先生是否因嫌棄朱安的容貌而不滿這段婚姻，我們不得而知，這只是一種猜測。只能說魯迅是一個孝子，與朱安的結合，完全源自自己對母親的愛和孝。朱安是舊時代束縛下的傳統(tǒng)女性，與《傷逝》中勇敢發(fā)出“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的子君，可以說完全是新舊對立的兩個女性。魯迅先生與朱安的婚姻固然是一場婚戀悲劇，但小說子君的原型，確切地說，小說前期子君并沒有捶著衣角生活的故事，她的原型并不取材于朱安。且小說中的涓生形象，也與魯迅先生沒有太大的聯(lián)系。一般來說，魯迅先生的小說立意較深刻，思想內涵較深遠，《傷逝》一文中有婚戀悲劇的內涵，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僅將《傷逝》主題定義為“婚戀悲劇”，未免失之偏頗。

二、子君形象

子君是《傷逝》中的女主人公，關于這一人物形象，筆者認為，可以從前后兩個時期探討。而這前后時期的分界點，便是子君和涓生婚姻的結合。

前期，子君是優(yōu)雅知性、勇敢無畏、獨立自強、追求自我的新時代女性形象。

小說中的子君形象大多是通過涓生的敘述來展現(xiàn)的。關于子君的相貌和衣著，文中這樣寫道：“帶著笑渦的蒼白的圓臉，蒼白的瘦的臂膊，布的有條紋的衫子，玄色的裙?！盵魯迅先生用白描的手法，寥寥數(shù)筆就勾勒出子君這一人物形象的大致樣貌，至于具體細節(jié)則沒有加以描述。后文還提到，當涓生與子君交談時：“她總是微笑點頭，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盵2]子君時刻保持著優(yōu)雅的表情管理，這正是其優(yōu)雅知性的真實寫照。在這時，子君并沒有被房東太太感染同化，不似她那樣的勾心斗角，而是對新奇的事物懷有強烈的好奇，頗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純潔高雅的氣質與格調。

“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2]子君在沉思片刻后，分明地、堅決地、沉靜地說出這句話時，她不僅震動了涓生的靈魂，還讓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和狂喜。

不僅僅是涓生，無數(shù)的讀者，包括筆者，看到這句話時，也不禁對這位名為子君的女性肅然起敬。更令人欣喜的是，子君不單單是用言語表達了自己的心聲，更用實際行動去踐行。盡管她對愛情的態(tài)度過于理想化，最后被涓生拋棄，死在這無愛的世界。但在筆者看來，她這種勇于追求自我的精神，是勇毅壓倒怯懦的，是值得歌頌的。

從人物形象的整體價值來看，子君前期的積極形象是遠遠蓋過消極的。在尋住所時，涓生表現(xiàn)的是那樣的謹小慎微。他害怕遇到譏笑和輕蔑的眼光，只得即刻憑借驕傲和反抗來支撐自己。在與子君的愛情結合中，他表現(xiàn)得雖然也異常勇敢，與一些朋友絕交，但在這里，他又表現(xiàn)得那樣的膽怯，仿佛在他人看來，他和子君的愛情是那樣的令人不屑和唾棄。反觀子君，“她卻是大無畏的，對于這些全不關心，只是鎮(zhèn)靜地緩緩前行，坦然如入無人之境”[2。在這里，頗有女強男弱的架勢。子君表現(xiàn)得比涓生還要勇敢無畏。傳統(tǒng)的男強女弱的觀念在這里倒塌和解構，子君身上具有了本該屬于男性的勇猛和無畏，而涓生卻是那樣的扭捏和怯懦。這也為下文因經(jīng)濟上的困頓和其他原因，怯懦的涓生提出與子君和離這一方法來解決問題埋下了伏筆。

“子君還賣掉了她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環(huán)”“我知道不給她加入一點股份去，她是住不舒服的?！盵2在魯迅先生的筆下，獨立自強的子君形象躍然紙上。關于子君獨立自主的這一人物形象，除了其接受新思想的薰陶和凈化外，筆者還認為，這與其家庭條件也有一定關系。關于子君的家庭狀況，文中并沒有做細致的描寫。但可以大致猜測，子君絕非出身底層。正常的吃穿用度可以滿足，不必為生計奔波，潛移默化中也鍛煉了子君獨立自強的性格。

在后期，子君是日益麻木、不思進取、精神渙散的僵化形象。

子君與涓生在吉兆胡同內安了家。但兩人同居后，并不似之前那樣的快樂浪漫。之前“烏托邦”似的日常生活，被同居后的繁忙瑣碎所取代。正如涓生所說：“可惜的是忙。管了家務便連談天的工夫也沒有，何況讀書和散步。”[2從會館搬到吉兆胡同后，子君身上也漸漸浸染了一些小市民階層的風氣。之前發(fā)出過讓人振聾發(fā)聘的言語，讓涓生贊嘆比自身還透徹、堅強得多的子君，也會因為和小官太太因為油雞引起的暗斗而包藏著不快活的顏色。當涓生被辭退時，她雖說“那算什么，哼，我們干新的，我們…”2但是那聲音聽上去卻是浮浮的，無畏的子君也變了臉色，近來也似乎較為怯弱了。失業(yè)對子君的打擊，似乎比對涓生還要重。再后來因為經(jīng)濟上的持續(xù)困頓，連自己都不輕易吃的羊肉，也要先去喂了阿隨，因為她受不了房東太太的嗤笑。誠然，當人們評價一個人的時候，不單單只看其自身，還看與其相關的事物。受不了房東太太的嗤笑，正是子君愛惜自己羽毛的表現(xiàn)。

油雞逐漸變成肴饌，阿隨被涓生推進土坑，這一件接一件的事，既離間了涓生和子君的感情，也讓子君凄慘的神色中，加上冰冷的分子?！八缫咽裁磿膊豢?，也不知道人的生活的第一著是求生?！彪m說文中涓生對子君的評價大多具有主觀性，但這句話似乎并無道理。同居后，子君逐漸變成捶著衣角生活的家庭主婦。連和自己的愛人說話的時間都幾乎沒有，更何況擠出時間去讀書？

誠然，同居后子君的形象與先前迥異，但這并不能完全歸咎于子君。人無完人，子君的確有自己的缺點，但子君同居后的日益僵化，外在條件也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子君對涓生的愛，是那樣的熱烈，那樣的純真。于是她甘愿承擔起照顧他一日三餐和吃穿用度的責任。做菜雖不是她的特長，但她卻傾注全力，日益粗糙的兩只手便是有力的證據(jù)。同居后的一年光景里，子君一直扮演著家庭主婦的角色，這確實使她忘卻了人生還有別的要義。但這只是暫時的，因為她恐怕還沉浸在與心愛之人跨越層層艱難險阻結婚同居后的欣喜中，幻想著婚后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美好生活。至于沾染上市井風氣，這個過程是潛移默化的，個人難以在身處的社會環(huán)境的裹挾之中遺世獨立、保持自我。涓生失業(yè)前，總是兩點一線，穿梭在工作和家庭之間。失業(yè)后，他便成天待在圖書館，與胡同里的人們交集很少。相反，子君卻是整天待在胡同。中國的市井階層總是喜歡從眾，當一種新的不容于他們的人或事物出現(xiàn)，人們總是去試圖同化它。于是，子君就慢慢被同化了?？梢哉f，后期子君形象的日益僵化，是在其自身性格弱點和外在條件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

三、現(xiàn)世價值

“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涓生和子君愛情的悲劇，經(jīng)濟上的困頓也是重要原因。僅是購置簡單的家具，就已經(jīng)用去了涓生籌來的錢款的大半。子君還賣掉了她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環(huán)。倘若涓生和子君雇一個女工，女工包攬了子君的日?，嵤拢憧粘隽藭r間，可以讀書。他們便可以像以前那樣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倘若涓生沒有失業(yè)，便不會有油雞變成肴饌、阿隨被推進土坑這些事情的發(fā)生。子君的臉色也不會凄慘和冰冷。

“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盵2人們首先必須解決生存問題，然后考慮其他。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把人的需要分為七個層級，生理的需要排在首位，也是最基礎的位置。人活著必須首先解決自己的溫飽問題。整天在饑餓和饑渴中度過，何談去實現(xiàn)人生別的要義呢？要想解決生存問題，歸根結底，還是要回到經(jīng)濟上。沒有物質的愛情是一盤散沙，有情難使人飲水飽。愛情必須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之上。但我們不能過分強調物質在愛情中所扮演的角色，矯枉過正，只會走向另一個極端。正如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張莉在《持微火者：當代文學的二十五張面孔》一書中所言：“現(xiàn)在，無所不在的隱形毒蛇般的‘經(jīng)濟’以及因此派生出的權力是空氣，它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如今這樣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我們的生活此刻，我們面對的現(xiàn)實卻是‘生存完全淹沒了我們的‘相愛’以及對‘相愛’的感受?！盵4]儒家文化講求“中庸”，一切保持在恰當?shù)某潭确秶鷥?，才能最好地發(fā)揮其積極作用。因此，愛情需要經(jīng)濟，但經(jīng)濟并不是愛情的全部。

人生，還有別的要義。子君在和涓生同居后逐漸變成只是捶著衣角生活的家庭主婦，這也是涓生想要與其和離的一個重要原因。百余年前的小說，便早已預見了當今社會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是啊，人生還有別的要義。作為女性，雖然有責任和義務照顧愛人的日常生活，但自己的人生并不能以他人為中心。女性要活出自我，發(fā)揮出自身的能量。古老的“夫為妻綱”思想，直至今日，仍禁錮著一些女性的思想。我們要知道，人為自己而活。子君不幸中的萬幸，就是其尚未與涓生有愛情的結晶，倘若涓生和子君育有孩子，在筆者看來，子君的下場只會更凄慘。因為孩子并不能拴住父親的心，卻給母親構建了一個看似溫暖的牢籠。倘若他們有孩子，子君不僅要照顧涓生，更要照顧孩子。忙碌的子君只會更忙，她與涓生的思想差距會更大。事情的走向可能會朝著涓生出軌等方向發(fā)展。因此，女性要有自己的事業(yè)和熱愛，而不僅僅是家庭的附屬品和衍生物。女性要為自己而活?；橐龊图彝?，并不是女性的歸屬和全部，而是人生的階段體驗和另一個新的起點。

四、結語

魯迅先生的《傷逝》雖然創(chuàng)作于百余年前，但是它的價值并沒有局限于當時的社會和時代。時至今日，當我們深入挖掘其文本下暗藏的深刻的思想內涵時，我們仍能尋找到有助于現(xiàn)實社會發(fā)展的啟示。子君并非個例，而是概指。百余年前塑造的這一進步女性形象，在當今現(xiàn)實社會也依舊能尋找到一些影子。至于其背后蘊藏的深刻的價值理念，在當今社會仍有其現(xiàn)世價值和借鑒意義，值得我們深思和揣摩。

作者簡介：連嘉毓（2005一），男，漢族，河南信陽人，本科，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文藝評論。

注釋：

［1］沈慶利.“懺悔之不能”的悲哀一—魯迅《傷逝》的一種解讀[J].南方文壇，2023（5）：19-25.

[2]魯迅.彷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3]魯迅.墳[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1.

[4]張莉.持微火者：當代文學的二十五張面孔[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