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歌》為王安憶創(chuàng)作的上海女性成長長篇小說,獲2000年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受到廣大讀者喜愛。其原型是“美麗”牌香煙封面女郎遭男青年騷擾遇害的新聞,王安憶借此創(chuàng)作“現(xiàn)代上海史詩”以表達對上海的理解。王安憶以細膩筆觸描繪王琦瑤從少女至女人的經(jīng)歷,其命運串聯(lián)起上海歷史變遷與社會風貌,見證新舊上海變革。王琦瑤歷經(jīng)起伏轉折,從天真少女因社會壓力失去尊嚴和自由,到在低谷中成長為獨立堅韌的女性,卻在追求幸福的路上遇到諸多挑戰(zhàn)。小說涉及上海城市文化風俗,通過對上海的多方面描寫彰顯其獨特魅力與底蘊。小說還探討了愛情、婚姻、家庭等主題,其中故事浪漫現(xiàn)實兼具,王琦瑤在相關關系中的困境、選擇與犧牲皆引人深思。整部作品內涵深刻、意蘊豐富,盡顯上海女性成長、社會歷史與文化,蘊含作者對人性、命運和歷史的深刻洞察。
一、上海弄堂女兒王琦瑤
在王安憶的《長恨歌》里,上海弄堂是濃墨重彩描繪的開篇畫卷。弄堂作為上海獨特的城市景觀與文化載體,有著豐富的內涵。石庫門弄堂以其獨特風格散發(fā)著莊重嚴肅的氣息,內部是中小市民勤勉節(jié)儉、謹小慎微的生活,彰顯上海文化的融合性與對傳統(tǒng)的堅守;新式里弄則新舊交融,鐵矮門、探身窗和陽臺的設計保留文化內核又融入西式風情;公寓弄堂是上層社會象征,設施完備、門禁森嚴,住戶于此享受現(xiàn)代生活并維護上海文化精魂;棚戶區(qū)雜弄雖擁擠雜亂、居住條件惡劣,卻藏著居民對生活的熱愛與憧憬。弄堂與流言、閨閣、鴿子共同構成上海弄堂文化四大特色。流言是弄堂精神實質,是居民談資、情感表達與信息傳遞的途徑,使弄堂生活充滿戲劇性與趣味性,也揭示內心渴望與焦慮;閨閣是女性的私人空間,女性在此扮演家庭守護者、文化傳承與創(chuàng)新者角色;鴿子為弄堂生活點綴,其飛翔鳴叫的美麗風景成為居民的精神寄托。
王琦瑤是典型的上海弄堂女兒,其生活環(huán)境與方式深深烙印著上海特點。她成長于上海弄堂,這里的經(jīng)歷鑄就她的性格與行為方式。她兼具上海女性的溫婉細膩與堅韌頑強,這種魅力反映了上海女性特質。她命運多舛,經(jīng)歷了十里洋場的繁華與舊時代的衰落,猶如上海近現(xiàn)代歷史變遷的縮影。盡管歷經(jīng)苦難挫折,但她始終保持堅韌不拔的精神,展現(xiàn)了上海女性的堅強。她既有普通上海女性傳統(tǒng)的一面,又懷揣浪漫情懷追求自由,面對生活困境,始終向往美好,這是其生命力之所在。在愛情方面,她充滿渴望與追求,然而愛情之路坎坷不順,這深刻反映了當時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與處境。
王安憶對弄堂等元素的描繪,全方位展現(xiàn)了上海弄堂的多元面貌與獨特魅力,它們構成故事背景。而王琦瑤的命運與弄堂緊密交織,弄堂文化深深影響其生活態(tài)度與價值觀,促使她形成獨特的處世哲學。這種處世哲學,既有著在弄堂環(huán)境中養(yǎng)成的對生活細致入微的感知與應對艱難的堅韌,又有著在流言蜚語、閨閣幽情、鴿子飛翔的氛圍里所沉淀的對情感、對自由、對未來的獨特認知與追求。她在弄堂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活,在時代的浪潮中起伏,其處世哲學是上海弄堂文化與女性命運在特定歷史背景下的生動映照,蘊含著對人性、對社會、對歷史變遷的深刻思考與感悟。
二、王琦瑤的處世哲學
(一)精
上海融合多元文化,居民以精明能干聞名,這是歷經(jīng)磨礪形成的生存智慧。王琦瑤作為上海弄堂普通女子,其精明令人矚目。她待人處事自有一套,對小事細節(jié)把握精準,對生活與人際關系的深刻洞察。其處世哲學“精”體現(xiàn)于多方面。人際關系處理上,在與吳佩珍、蔣麗莉交往及與李主任的情感糾葛中,她都善于把握分寸、進退得宜。被吳佩珍邀請去片場,她因越有吸引力越要矜持而推脫;被評為“滬上淑媛”后不驕不躁;面對家境優(yōu)渥的蔣麗莉不巴結討好,以欲擒故縱之態(tài)使其心服。競選“上海小姐”時故作不認真,實則這是自我防衛(wèi)與自尊的體現(xiàn)。在平安里的日子,聚會時精心準備食物,與嚴師母等人相處謙遜得體,衣著打扮從容低調、含而不露,盡顯優(yōu)雅與獨特。
王琦瑤的“精”不止于交際應酬,對女兒也有所保留,如金條之事,既擔心女兒亂花,也是為自己未來留保障,展現(xiàn)深思熟慮與前瞻性。這種精明是對名利、地位和人際關系的敏銳洞察與巧妙應對,是對生活的熱愛尊重以及對未來的周全考量。它在生活磨礪中逐漸積累,讓王琦瑤在上海灘如魚得水,成為傳奇。但這智慧有代價,她曾為生存委身他人,為尊嚴選擇孤獨,卻也因艱辛更珍惜自身力量,在困境中愈發(fā)堅韌勇敢。
王琦瑤的“精”是深刻獨特的人生哲學,外見于言行舉止,內則滲透于骨髓中,使其在繁華落寞、成敗之間找到平衡與價值,成為令人敬佩感慨的女性形象,成為智慧、勇氣與堅韌精神的象征。
(二)獨
在王安憶筆下,王琦瑤是平凡而有血有肉之人,生活小事構成她豐富的人生畫卷,展現(xiàn)上海小市民的頑強獨立。她的人生經(jīng)歷曲折,從弄堂到愛麗絲公寓再到平安里,雖命運難控,但道路自選。李主任離世對她打擊巨大,她卻未沉溺悲痛,而是學習護士技術成為“打針護士”,以耐心、細心贏取生活尊嚴與保障。堅守原則信念,不被外界左右,在大都市找到自身位置,信奉平淡是生活真諦。在平安里,被康明遜、薩沙拋棄,她仍獨立撫養(yǎng)女兒,勇挑家庭重擔。在“文革”風暴中亦不放棄生活追求,程先生自殺雖帶來重創(chuàng),她卻堅強活下去,以行動證明自身價值,彰顯女性力量和勇氣。王琦瑤的愛情之路充滿追求與失望,卻未失信心,她視愛情為生活的一部分而非全部,重視自身生活。這種獨立堅韌的愛情觀使她能坦然面對男性的軟弱和背叛。
與傳統(tǒng)女性形象不同,王琦瑤獨立、堅韌且敢于直面生活,展現(xiàn)了潛在的女性意識,表明女性可在家庭與社會中擔起重任。她的一生深刻詮釋了女性生命意識,用行動證實女性可獲得成就、擁有獨立人格尊嚴。其堅韌獨立讓她于困境中能坦然自適并負重前行,在上海與文學史上留下深刻印記。她是充滿生命力的女性,顛覆重塑傳統(tǒng)女性形象,讓我們看到女性生命的無限潛能與力量。
(三)潮
在《長恨歌》里,王安憶賦予王琦瑤弄堂小布爾喬亞情調與優(yōu)雅,使其成為上海繁華與時尚的象征。王琦瑤的小布爾喬亞情調與上海氛圍契合,其時尚追求獨具慧眼。她的時尚既不超前,亦不滯后,旗袍圖案、短發(fā)梢發(fā)型等皆引領潮流,彰顯其時尚的敏銳度。少女時期,即便隨意打扮也魅力非凡,懂得用胭脂、唇膏增色,巧妙搭配米黃色羊毛衫,其時尚感遠超嚴師母。“上海小姐”競選時,她對服裝的駕馭達到極致,無論是粉紅色旗袍還是蘋果綠洋裝,都能展現(xiàn)獨特神韻,制造出奇妙幻覺,這源于她對時尚與生活的深刻領悟。“文革”結束后,年過半百的她仍對時尚敏感,收藏微微過時的衣服待復古潮再興,巧妙整理舊衣,始終保持獨特風格。
作者對王琦瑤的生活情調也進行了重點刻畫。她的生活充滿西洋氛圍,年輕時與小姐妹的娛樂活動,老年時的舞會、圣誕節(jié)等,皆受西方文化影響,形成獨特的生活情調。她對香水、指甲油等小物件及家常菜燒制等細節(jié)用心,如宴請時的精心準備、平安里“圍爐夜話”營造溫馨氛圍等,都展現(xiàn)出對生活的熱愛與品位,也體現(xiàn)了上海文化的魅力。
上海的繁華借王琦瑤的時尚與情調得以展現(xiàn),反之,若無上海的背景,其時尚與情調亦難存續(xù)。在《長恨歌》中,寫人、寫城相互交融,王琦瑤形象是上海繁華時尚與文化追求的縮影,讓我們看到富有魅力、活力的上海,以及熱愛生活、追求美好的女性形象,使作品內涵深刻、獨具魅力。
三、王琦瑤悲劇人生的分析和反思
王琦瑤的人生,無疑是一部悲劇。她的命運,就像一首長恨歌,凄美又令人感慨。從逼仄的生存空間到扭曲的價值觀,王琦瑤的人生經(jīng)歷深深地反映出人性的復雜和社會的無情。
(一)逼仄的生存空間,扭曲的價值觀
王琦瑤所處的生存空間極為逼仄。當時社會各領域權威皆為男性,男權標準主導對女性的評判,女性生存空間被大幅壓縮,被迫淪為附庸。上海弄堂便是此男權社會縮影,女性命運被框于家庭婚姻,價值取決于男性認可。王琦瑤雖有追求,卻在現(xiàn)實壓力下屈從男性意愿,不斷尋覓依靠對象,以圖換取理想生活。弄堂的封閉狹隘也使她的性格帶上狹隘烙印,過于關注私利,迷失于名利場,在狹小空間中漸失自我與生活方向。男權社會還扭曲了女性價值觀。男性認同主導核心價值觀念,女性被賦予柔弱依賴特質,價值系于男性。王琦瑤受此影響,憑美貌聰明博男性青睞,幻想借男人改命運,這恰成悲劇根源。其價值觀中,名利地位至上,為此棄學業(yè)與家庭溫暖,委身他人,維護名聲亦靠不斷尋新男人,可這些未給她帶來幸福,只有寂寞空虛。她對愛情的理解亦扭曲,渴望真愛名分卻不愿付出,與康明遜的糾葛便是例證,因不愿為愛舍利益地位致關系破裂。王琦瑤性格上依賴他人,缺乏獨立自主精神,遇困境時總是逃避或依賴他人,且無自我反省能力,難以認識自身的過錯與不足,終釀悲劇。當然,動蕩的時代背景也極大地沖擊改變了人們的生活與價值觀,她的悲劇亦反映當時的狀態(tài)變化。
王琦瑤的悲劇是當時社會文化的寫照,男權壓迫下女性生存空間與價值觀被扭曲,屈從男性成為犧牲品,故而我們需反思,尊重女性權利地位,賦予她們更多機會與選擇,使其能自由追夢逐愿。
(二)夾縫中茍安,眾叛親離
1.親情的疏離與淡漠
在《長恨歌》里,王琦瑤于親情方面深陷困境。她與母親關系疏離淡漠,母親雖履行養(yǎng)育之責,可面對王琦瑤和李主任的交往,只是聽之任之。這既是默認,也是無奈。王琦瑤獨立后,母女交集寥寥。金鎖片見證祖孫情的起始與終結,王琦瑤未婚生子事發(fā),母親離開,還被指責,僅留金鎖片與錢,這無疑加深了彼此隔閡。此母女關系實則是傳統(tǒng)家庭觀念與現(xiàn)代生活方式的沖突。母親象征傳統(tǒng)家庭觀與道德枷鎖,王琦瑤代表走向獨立自主的現(xiàn)代女性。二者沖突致使親情漸淡,折射出當時女性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家庭與個人沖突面前的掙扎與無奈。王琦瑤在這種親情的夾縫中,更顯孤獨無依,其悲劇色彩愈發(fā)濃重,在家庭層面也失去了應有的溫暖與支持,只能獨自在這冰冷的人情世故里艱難前行,為其人生添上沉重色彩。
2.友情的短暫與脆弱
在王琦瑤的悲劇人生里,友情亦充滿坎坷。其幾段友情皆短暫脆弱,終以不同緣由告終。她與吳佩珍的情誼始于片場,因試鏡失敗后的尷尬與失落,王琦瑤主動疏遠。再見時,吳佩珍已婚,王琦瑤內心的嫉妒與憤怒致使她無端沖娘姨發(fā)火,這段友情因利益消逝及她的負面情緒而破碎。她和蔣麗莉的友情始于閨閣,卻也終結于此。為王琦瑤慶生時的溫馨,因之后二人對程先生的同時鐘情而被打破,即便后來有往來,也只是蔣麗莉受程先生囑托照顧孩子。這段友情的短暫脆弱,源于愛情爭奪以及性格觀念差異。
王琦瑤在友情中的困境,顯示其于人際關系里的掙扎無奈。她渴慕深厚情感聯(lián)結,卻受利益嫉妒等因素羈絆。這種困境既使她的友情難以為繼,也映射出當時她面對人際關系復雜狀況的無力與糾結,讓她在友情的世界里愈發(fā)孤立無援,進一步凸顯其人生的悲劇性與處世的艱難。
3.愛情的追求與失落
王琦瑤視愛情為生命重要追求,然其愛情之路布滿荊棘。她與四個男人糾葛不斷,卻皆以失敗收場。李主任給予物質與安全,卻缺少真愛關懷;程先生默默守護,卻因她的抉擇錯失相伴良機;康明遜讓她嘗到真愛滋味,卻因諸多因素未能攜手;老克臘如匆匆過客,只是精神寄托。這種追求與失落,盡顯她情感世界的無奈掙扎。她渴盼真愛關懷,卻被現(xiàn)實命運禁錮。一次次愛情挫敗,使她飽嘗失望痛苦,對愛情心生懷疑與迷茫。
王琦瑤的悲劇是個人與時代的雙重悲劇。其命運折射出當時社會女性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家庭與個人、利益與情感等矛盾沖突中的掙扎無奈。她在親情、友情、愛情里的困境,恰是當時社會普遍問題的縮影,深刻反映出時代背景下女性命運的多舛與無奈。
(三)故步自封,女性意識尚未覺醒
《長恨歌》中王琦瑤的人生悲劇,其女性意識的缺失是重要因素。女性主體意識關乎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作用與價值自覺,能激發(fā)女性追求獨立自主并發(fā)揮主動性、創(chuàng)造性,可王琦瑤卻嚴重缺乏。她既不自我提升,又放棄外界助力,放逐知識、學歷與靈性等自我成長的關鍵要素,缺乏自我覺醒與主動創(chuàng)造精神,只是被動生活、隨波逐流。她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刻意與外界隔絕,雖此小世界帶來生活便利,讓她游刃有余,但也限制了視野與成長,致使其面對時代變遷時茫然失措,而小世界的坍塌更是她悲劇人生的轉折點。在不同人生階段,王琦瑤都未發(fā)揮主體作用。青春時依附權錢與戀情,愛情失意后寄情于母女親情,中老年則靠與女兒朋友的友情打發(fā)時光,始終處于“被看”狀態(tài),忽視與放棄自我主體作用,使她的人生愈發(fā)被動無力。
四、結語
在《長恨歌》中,王琦瑤的人生經(jīng)歷無疑是悲劇的,而她的處世哲學也因此格外引人深思。通過反思她的處世哲學和人生經(jīng)歷,能更好地理解人類社會的復雜性和矛盾性,從而汲取經(jīng)驗和啟示。這不僅有助于我們珍視家庭、友情和愛情,還有助于我們創(chuàng)造一個更加平等、公正、包容的社會環(huán)境。她的人生是一曲悲情的長恨歌,也是我們反思自己、關注社會、追求美好生活的寶貴教材。
作者簡介:高與寅(2002—),女,苗族,貴州劍河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