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69年,唐亮、唐莊、我,都是13歲,屬猴的,都在黃土嘴小學上五年級。那時13歲就算小大人兒了。我們仨很貪玩兒,最愛干的就是摸魚、掏鳥……
那年五月的一個中午,我們仨到山頭上觀山景,忽然發(fā)現不遠的懸崖峭壁上,飛起來一只鷂子。在鷂子飛起來的地方,我們發(fā)現了一枚紅顏色、麻嘟嘟的蛋——那無疑是一枚鷂子蛋。鷂子是懶惰嗎?借助山崖上那個比一本書大點的石窩窩,就把蛋下在那里面了,而且連一根柴草也沒鋪。我們望著那孤零零的鷂子蛋,一陣歡喜。
忽然間,我們又發(fā)現了一條蛇,從山崖的一側正向那鷂子蛋急匆匆地爬過去。我們仨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讓蛇吞掉鷂子蛋!我們想起了山民嚇唬老雕、老鷹的方式:如果老雕、老鷹叼著野兔或野雞飛向空中,就沖著天空叫喊:“掉嘍,掉嘍!”那猛禽就會把口中的獵物松開。于是,我們仨便也叫喊著:“掉嘍,掉嘍!”我們的聲音傳遞到山崖上,山崖發(fā)出了回音,可那條蛇還是逐漸拉近了與鷂子蛋的距離。這時候,唐亮說:“瘸子打獵——坐著喊,不管用,得動真格的?!庇谑俏覀冐聿患s而同地撿起核桃大小的石塊,向那山崖投擲過去。但我們也算是手下留情,不愿意傷害那蛇,只是采取“敲山震虎”的方式,將石頭拋到懸崖峭壁上。石頭與山崖相撞,碰出了火花,還真把那條蛇嚇唬住了。它沒被我們的石頭擊中,卻在驚嚇中滾落懸崖,掉入了草叢。鷂子蛋沒被它吞入口中,我們仨忍不住拍手叫好。
之后,我們差不多天天中午都到那個小山頭上看鷂子蛋。
一個星期以后,那石窩窩里不知怎的冒出三個鷂子蛋來。再后來,我們就不知道那鷂子窩里到底有幾個鷂子蛋了。因為那只大鷂子已經開始抱窩孵小鷂子了,它一刻也不離開那個石窩窩。我們仨望著它,它也眼巴巴地望著我們。它也許知道我們是夠不著它的,所以有一種安全感。它大概不知道,我們曾經把一條欲吞掉鷂子蛋的蛇嚇落了山崖。
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天以后,我們發(fā)現石窩窩里多了三只白花花、毛茸茸的小鷂子。我們眼瞧著兩只大鷂子不斷地叼著螞蚱、小魚之類的食物,去喂它們的孩子。那萌萌的小鷂子張著大大的嘴巴,似乎有多少食物也不能滿足它們的食欲。
我們仨望著那大鳥喂小鳥的情景,看得沒個夠,下午的課都遲到了好幾回。三只小鷂子漸漸地褪去了白色的奶毛,長出了花里胡哨的羽毛。小鷂子更可愛,也更能吃了。大鷂子反反復復叼著食,去山崖上喂它們的雛兒。那時候,我們仨的壞主意就已經打定:把小鷂子據為己有。我們夠不著那鷂子,也沒有攀懸崖絕壁的本事。最后是我出的餿主意,我們弄來一根差不多五米長的棗木桿子,硬是將石窩窩里的鷂子捅了出來,墜到了山崖下的草叢里。小鷂子一只也沒有摔壞,我們把它們撿起來,每人分了一只。那兩只大鷂子圍著我們飛來飛去,喳喳地叫著,肯定是想從我們手里奪回它們的孩子。
小鷂子被我們養(yǎng)得羽翼豐滿,尾巴展開來像扇子。我們玩鷂子、馴鷂子,每天樂此不疲。起初,我們把鷂子放在桌斗里,老師不管。后來,那不老實的鷂子滿教室亂飛,老師就不讓我們把鷂子帶進教室里了。
02
那年七月間,我們村南山梯田里種的玉米和土豆不斷被野豬糟蹋,不是啃了就是拱了,隊長發(fā)動村民打野豬,還有獎勵。于是我們仨結伴去南山,想夾野豬。山里人把夾獵物的鐵夾子統稱為狐夾。我們仨各自挎著一盤狐夾,帶著自己的鷂子,說說笑笑地向南山的高處走去。
我們走在山道上,忽然發(fā)現一條蛇,橫著盤踞在被野花、野草擠窄的山路上,紋絲不動。好大的蛇!有鎬把粗細,不見首尾。我們被它嚇了一跳,不禁“哎呀”一聲,停住了腳步。
開始,我們不想惹那條蛇,只是想讓它給我們讓一條路,于是采取了打草驚蛇的辦法。我撅了一根六道木棍子,敲打著那些蔥蘢的花草,可這蛇根本不在乎,還是賴在那里。我隨口說了幾句順口溜:“好狗不攔道,蛇也別擋道;攔道就打你,趕快給騰道?!碧魄f說:“你光在那兒瞎說,這能管用嗎?”果然,那蛇還是不走,這下可把我們給激怒了。唐亮說:“咱們仨都把鷂子放出去,讓鷂子捉拿那攔路的長蟲?!?/p>
我們放出了各自的鷂子,鷂子卻沒有奔蛇去,而是奔樹上的鳥去了。三只鷂子,一個目標,都去追那只白樺樹上的小黃鸝。
蛇還橫在路上,沒有讓道的意思。
我們仨就彎腰撿石頭,向那蛇的周圍投擲過去。石頭一塊塊落在蛇的身旁,蛇竟巋然不動。
我們又撿起石頭,恨不得直接向那蛇投擲過去。然而,那石塊都快把蛇埋住了,蛇還是不讓道。但我們知道,那蛇不是死蛇,因為它的身子偶爾會動彈一下——見它如此死皮賴臉地占著道不走,我們又將大大小小的石頭投擲過去。這個時候,那蛇似乎才醒過來,它扭動著身子,抬起了頭,非常惱怒地沖我們猛撲過來……
更嚇人的是,從距離它不遠的一塊大石頭下,忽然之間鉆出了若干條蛇,急速地向我們爬過來、沖過來。
蛇是找我們報仇的嗎?據說蛇有復仇心,得罪不起。我們是得罪了蛇頭嗎?還是得罪了蛇王?聽說蛇頭被得罪了,便會聚來群蛇,進攻得罪它的人們。我們分明是要遭到蛇的攻擊了。望著那些“涌”來的蛇,我們嚇呆了,頭發(fā)都立起來了。我們知道什么叫三十六計走為上,什么叫惹不起,躲得起。于是甩掉肩上的狐夾,驚叫著向山下跑去……
由于是下坡路,我們仨幾乎是連滾帶跑地向山下逃竄。這個時候,被我們仨遺忘的三只鷂子紛紛追了上來,落到了我們的肩膀頭上。它們沒叼著黃鸝,也不像是剛吃過黃鸝。
我們埋怨那鷂子:白養(yǎng)活你們了,怎么就不幫我們擒拿群蛇?
謝天謝地!那蛇并沒有追上我們,也沒有咬到我們。
03
落荒而逃的我們仨,不敢再到南山去。在那草木蔥蘢的季節(jié),蛇在山里頻繁出沒,我們誰也不敢去拿那扔下的狐夾。
回家后,我們和大人們說起在山上碰到群蛇的情景。牛倌說,那是我們驚擾了“蛇開會”。蛇也是會聚會的。那天,蛇一定是在開秘密大會。那條攔路蛇,是在堅守崗位,為開會的蛇“站崗放哨”。
聽了這話,我們不禁哈哈大笑。那牛倌的解釋,讓我們半信半疑,又覺得很好玩兒。
轉眼山黃葉落,花花草草枯萎了。只有楓樹的葉子、橡樹的葉子,沒有全落下來,依舊紅艷艷地掛在枝頭,像一面面飄揚的小紅旗。那些野玫瑰的樹棵子上,掛著比小辣椒還好看的果實,吃起來是甜的。那天,我們仨終于鼓起勇氣上了南山,不是奔著葉子和果子去的,而是去南山上找我們丟下的狐夾。
我們還是帶著各自的鷂子。那鷂子更成熟、更機警,也長本事了。它們可以抓到兔子、野雞了,但沒見它們抓到過蛇。
沒走多遠,我們就見到眼前有一堆亂石,還發(fā)現了一條蛇蛻,只是不知蛇在何處。蛇到哪個山洞、石洞、樹洞里冬眠去了嗎?
此時此刻,我們還心有余悸。我們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當初我們甩掉的三盤狐夾,它們被落葉覆蓋著,狐夾的鏈子也變得銹跡斑斑。
這個時候,我們的三只鷂子各自叼著一只剛捕獲的松鼠,接二連三地向我們飛來。
我們仨背著毛主席的詩詞:“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鷹擊長空,魚翔淺底……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美麗的南山,真好。
我們的年少時光,真好啊。
可年少時光再也回不來了。寫這篇散文的時候,我已經成了老年人。那鷂子、蛇,都到哪里去了?好在,我們仨現在都在一個微信群里,可以聯絡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