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益陽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有小說、詩歌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十月》《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散文詩》等刊物。作品入選《新中國60 年文學(xué)大系·散文詩精選》《中國散文詩一百年大系》《21世紀(jì)散文詩排行榜》等選本。著有詩集《永遠(yuǎn)的鄉(xiāng)土》《錯過一生的好時光》《九味泥土》《萬物都有鋒芒》等多部。曾獲加拿大第三屆國際大雅風(fēng)文學(xué)獎詩歌獎、《海外文摘》雙年度文學(xué)獎、第五屆“十佳當(dāng)代詩人\"獎等多種獎項。
走向火焰山
在茫茫戈壁灘上,是誰把你點燃?
山巒昂向云空,巨大的體魄,深深淺淺的赤銅色皺褶,多像是凝固了的,卻仍然氣焰萬丈的烈火。
我不遠(yuǎn)萬里而來。
滿懷肅穆,拾著駱駝的蹄窩,一步步走向你。
所有朝向太陽的形體,都有影子。唯有你,那么巍峨,那么高大,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陰影
你把所有的陰暗,都踩在了腳下。
沒有一丁點的綠,沒有半縷清風(fēng)與點滴清泉,更沒有迷人的光環(huán)與景致。
蒼鷹,忽然從不可知處飛了過來,抖動闊大的翅膀,從我的頭頂一掠而過,扇起颯颯的風(fēng)聲。
那是鷹嗎?
或許,只是我神情恍惚時的一個想象,一種幻覺。
承載著我的魂魄。
撲向你,是緣于對火的渴望
火呵,你永不熄滅的圣火,能不能把我迷失于世俗的意志與信念-
百煉成鋼!
有與無
將一勺鹽放入一小杯清水里,那白色的晶體瞬間就不見了。
然而又在。
因為——咸還在。
將一勺鹽放入一大缸清水里,一丁點甚至一絲一毫咸的味道,都會沒有了。
然而又在。
因為——鹽的本質(zhì)還在。
勺子里的空,有,很小。杯子里的空,有,是幾倍的大。水缸里的空,有,是成倍成倍的大,
但都是無。
而鹽,就在有無之中。
我忽然想到淚,想到汗,想到血,想到大海之中無邊無際的波濤,還有常年浸泡在海水里的星光與月光。
這些含鹽的物體,其實,也一直都在
有無之中。
楓球子
秋風(fēng)送爽,順便就搖響了楓樹身上,那一顆一顆的小鈴鐺。
高高懸掛著的叮當(dāng)聲,脆生生的,沉甸甸的。楓樹橋上耳閉的麻石欄桿,無法聽見,楓樹橋下一群群只顧戲水的游魚子,懶得去聽見。
卻把滿樹的楓葉,全鬧紅了。
如同是葉脈里涌流不息的血,“嚇哪嚇哪”,點著了一場熊熊大火。
時序有常。
秋風(fēng)漸漸蕭瑟了,然后一緊再緊,然后楓葉開始隨風(fēng)飄零。
仿佛是被一只只看不見的手,在不緊不慢地撕扯著;又仿佛是楓樹癢了,在一塊塊揭下自己身上的枯皮,
但楓球子咬緊了牙關(guān),一天一天堅守在枝頭,不甘心墜落。
楓葉會化身為泥,楓球子不會。
然而,一球球隱默的心事,終究還是要爆裂開來,滾落塵凡。
就隨了塵緣
堆成堆,點著了,燃起一股一股的青煙,去熏楓溪里撈上來的鯽魚、鰱魚、青魚、刁子魚,魚的鱗片會焦黃焦黃,閃閃發(fā)光,楓香四溢。
而更好的歸宿,則是曬干了,曬枯了,碾成粉,制成藥。
以三千年的成效與名分,為有病有痛的人間
祛風(fēng)濕,舒筋絡(luò),通血脈…
狗牙根
秋風(fēng)一旦肅殺,就生出咬牙切齒之心。
命,賤不賤,薄不薄,該不該絕,都要搏擊一場。
生于斯長于斯的家園,必須護衛(wèi),
必須讓堤壩傾斜著的坡度,有厚厚一片綠茵,如鋪,如蓋罩住泥土、根基、命脈與天賜的風(fēng)水。
總會有雨打,風(fēng)摧,冰封,雪壓,甚或來一把野火燒盡。
但狀若狗牙的根,每一兜都比狗牙硬
咬住了土地,就決不會松開。
那一份堅貞,堅強,堅毅,堅韌不拔,早就深深根植在錦繡山河的骨血之中。
死一千回!
生一千回!
只待——春風(fēng)又綠。
夢里山河
高鐵蜿蜒而來,如一把青銅劍,劈開了冬天和南方。
山岡之上,叢林之中,一個獵手潛伏在臆想深處,警戒著,要阻擊一場無情的大雪,在天下冷冷飛白。
從風(fēng)里扯出石頭。從紙里扯出骨頭。
時間變?yōu)楦裱运萘鞫稀?/p>
而十萬只輪子,正沿著生命的另一種形式旋轉(zhuǎn)。一會兒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會兒轟隆隆隆。
自由無法束縛。
水在放縱。火在放縱。激情在放縱,
-我突然醒了。
夢里的山河醒了。山河里的夢醒了。一首無字的長歌也醒了。
窗外,雨聲遠(yuǎn)去。離人呀
已在歸途。
連丫洲
在江水上漂浮,或者被江水浸泡著,那都是江水母愛般的澤惠。
根系上,江水與你血脈相通,并賦予你
形體與名號。
草木因而有了依附。野花的香因而有了釀造之所。鳥飛去飛還,臨水而居,擇木而棲。風(fēng)來雨來,霜來雪來,不離不棄。
江河行地,水潤物華。
眇眇之身拳拳之心,唯有一一感恩。
江水至柔,你甘愿成為江水的骨頭。
讓日日夜夜的長流不息,有了一方硬度,一種別樣的風(fēng)度和情懷。
江流至遠(yuǎn),你用一生來守候。
江水若是一道恒久的閃電,你就是閃電旁,永不消逝的一個雷霆。
江水若是一根常綠的枝丫,你就是掛在枝頭的一枚青果,年輕,豐滿,碩大,正趨于成熟之中,永不會
墜落。
九條命
喜歡吃鶯,吃素,吃小魚,不與雞鴨爭食。
晚間,總是睡在祖母床榻下的鞋子邊,就像是祖母的第三只鞋子。
聽覺,卻總是醒著。
夜色厚重,陰謀迭出,詭計叢生。它的目光就愈發(fā)綠了,盯緊了,然后動如脫兔,快如閃電,利箭般射了出去。
該出手時就出手,擒老鼠如同探囊取物。
多少年,它在老宅幽深的時光之中- 一
守著雞鳴,蛛網(wǎng),階基縫隙里蟋蟀與月光的吟唱。
守著祖母的發(fā)罩,梨木梳子,竹涼椅,水煙壺的咕嚕咕嚕,草藥的味道,和長夜里越來越劇烈的咳嗽聲。
還有祖母內(nèi)心深處不老的童謠
活在祖母的影子里…
祖母魂歸西去,它不吃不喝好幾天,也跟著去了。
被一塊杉樹皮裹著,一根麻繩子系著,懸掛在祖母墳山邊的棗樹上,無風(fēng)時平平穩(wěn)穩(wěn),有風(fēng)時晃晃蕩蕩。
那就是它的墓。
沉甸甸的九條命,每一條都是屬于祖母的,生也相守,死也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