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南盈濱半島的晨練人群中,一位身著大紅練功服的身影,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格外引人注目。
當豎一字步時,上身下伏,手輕輕碰向足尖,成“一”字。橫一字步時,右食指“一指禪”點地,左手扶膝,上身前屈,面部觸地,又成“一”字。我一直沒認真練過基本功,很差勁,所以看到后非常佩服。然后,他打了一路陳氏太極拳,共十七分鐘。給我的感覺,像陳氏而別有風味,虛領頂勁,氣沉丹田,松靜自然,周身一家,開合之間,大起大落,淋漓盡致,深深地吸引了我。達者為先,我上前虛心求教。
他年近花甲,姓馬名國營,部隊里大家都叫他“小馬”,打的是自編的陳氏太極拳。
我倆相談甚歡,他跟師傅學過鐵布衫,所以熱情地邀我全力擊打他腹部,以示氣聚丹田的抗擊打防御力。
我拉起架勢打了起來。初始,我怕他被我打傷,可打了幾拳后,見他巋然不動,逐漸加大力量,一拳接一拳,結果發(fā)揮“十成威力”,打了四十七拳,我們心中暢快,哈哈大笑。
隨著交談的深入,我走進了馬國營老師的過往歲月。他出生于河南駐馬店的一個農村家庭,家中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妹妹,自幼家境貧困。
兒時,一位來自山東的侯姓大漢來到村里,承包土地種植了大片蘋果。不久,有兩個小學生慕名而來,跟著侯師傅學拳練功。又沒多久,其他學生得知此事,紛紛表示也要學習。兩人便讓大家一起去師傅那里。
那夜,明月高懸,清風拂面。蘋果園中有三間簡易平房,平房前的空地中間有一張桌子,上面安放著嶄新的祖師牌位,兩邊各置一凳,侯師傅端坐其上,神情莊重,弟子們整齊地跪在地上。條件有限,眾人以水代酒,舉行了一場簡樸卻莊重的拜師儀式。
馬國營站在隊伍前面,神情肅穆,恭敬地跟著師兄行了拜師大禮。隨后,他雙手虔誠地捧起杯子,緩緩上前“敬酒”。侯師傅接過杯子,將前三杯酒逐一灑在地上,以敬先祖,而后三杯則一飲而盡。
師傅聲若洪鐘,威嚴地立下師門戒律:“從今以后,我就是你們的師傅。我的弟子必須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百折不撓,一身正氣。藝成之后,只能保家衛(wèi)國,絕不能恃強凌弱。大家務必牢記…”天地為證,星月同賀,拜師禮成。
侯師傅體格強壯,功夫造詣深厚,刀槍劍棍,樣樣精通。他因材施教,讓弟子根據(jù)自身喜好自由選擇。馬國營最先學習的是大洪拳,以活馬步樁為根基。其步法穩(wěn)固且靈活,抖肩晃膀之間,發(fā)力剛猛卻又不失柔勁,盡顯武術的陽剛之美。
白天,師傅帶領弟子們在蘋果園辛勤勞作;夜晚,免費精心地傳授武藝。弟子們心中滿是感激,見師傅常常親自買菜,大家便行動起來,晚上帶著自家種的新鮮蔬菜前來敬獻。師傅大聲呵斥:“這菜哪兒來的?不許偷菜!”大家齊聲回答:“我們自家種的!”師傅臉色才逐漸溫和。
當時學拳的人超過了一個加強排。而在這眾多弟子中,馬國營是最認真的一個。他深深地癡迷于武術,立志要在武術領域闖出一番天地。
由于家庭經(jīng)濟困難,年僅十三歲的馬國營不得不離開學校,回家務農。家中養(yǎng)了牛,后來又添了兩只牛犢,放牛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每當放牛時,他讓牛在廣闊的田野里盡情吃草、嬉戲,自己則找一塊平坦的沙地,專心致志地練拳。
因多種原因,跟侯師傅練拳的人越來越少。馬國營十八歲時,學拳的就只剩下他一人。時恰逢征兵,他毅然決定“藝成”從軍,帶著保家衛(wèi)國的初心,踏上了軍旅征程。
在部隊服役期間,連長發(fā)現(xiàn)了他刻苦練拳的身影,對他進行了表揚。1984年11月底,馬國營隨部隊奉命參戰(zhàn)。在戰(zhàn)場上,一顆榴彈炮在他所處貓耳洞上方兩米多高的坡地爆炸。瞬間,他只覺一陣灼痛閃過,隨即暈了過去。
復員后,馬國營帶著戰(zhàn)爭留下的痕跡回到了農村。炮彈的震傷讓他時常感到頭暈,思維也變得遲鈍。每當談及或觸動那段戰(zhàn)爭記憶,腦中便會響起炮火的轟鳴聲,伴隨著頭眩耳鳴,面色蒼白,心中煩躁不安。村里的人不理解他,甚至說他“傻了”。
但只要一練拳,他的心便會平靜如水。后來,他抓住機會前往鄭州公園,向名師學習陳氏太極拳。學成回村后,他還收了兩個徒弟。
之后,他又前往北京,在建筑工地打工。即便繁忙,他每天清晨仍會去公園打拳,多方拜師學藝。他將太極拳巧妙地應用在工作與生活中,哪怕是在工地粉刷墻壁時,也能全身放松,丹田內轉,運勁舞動,他刷墻面平整,速度快且不易疲憊。
經(jīng)過多年的不斷修煉,他逐漸有所感悟,便開始自編太極拳。近兩年,他以練氣為主,精力越發(fā)旺盛,頭暈的癥狀也逐漸消失。不僅如此,他還頻頻悟出“新招”。如今,面對往事,他能侃侃而談,思維敏捷,言語間盡顯智慧與從容。就連寫字,也比從前有了很大的進步。
太極拳于馬國營老師而言,早已超越了武術的范疇,就如同空氣和糧食,滋養(yǎng)著他生命中的每一個細胞,讓他的身心充滿了太極的智慧與能量,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馬國營的世界里,太極拳是劃破黑暗的光,是治愈傷痛的藥。他從苦難中走來,在戰(zhàn)火里淬煉,又在太極的世界中重生。他的人生,是對命運的倔強反擊,是對熱愛的極致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