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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致郁達夫書信輯刊出版述略

        2025-05-29 00:00:00秦碩
        中國出版史研究 2025年2期
        關鍵詞:文本

        魯迅、郁達夫相識于1923年2月,二人互為欣賞,漸成知音。其后十余年中,魯、郁交契深厚,聯系頻密—在《魯迅日記》中,郁“出現210次,贈書索句賦詩,互約著譯文章”①。如1932年10月5日,郁達夫在上海聚豐園設宴,魯迅、柳亞子等人同席。此次魯迅筆下“達夫賞飯”的名飯局,成就了“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钡膫魇兰丫洹R蜿P系親密,魯迅、郁達夫往來書信亦較多,在《魯迅日記》中記有魯迅寄郁達夫信二十余通。且依魯迅記日記的習慣,“日記雖然‘寫的是信札往來’,有時也不全寫,例如很托熟時常來往的人,和他通信,日記里是不大找得到的”②。郁達夫自然可算是魯迅“托熟時常來往的人”,必然有些往來的通信是沒有記入《魯迅日記》的;故魯迅寫給郁達夫的信函的實際數量,當比“二十余通\"要更多些。但到目前為止,已見的魯迅致郁達夫書信③僅八封,且均未見原稿,皆系賴于出版物而留存?zhèn)鞑肌?/p>

        需說明的是,魯迅書信的散失是一個普遍現象,并非僅致郁達夫信如此。散失的原因除動亂年代湮沒于戰(zhàn)火流離及為免白色恐怖下的政治迫害而主動銷毀的以外,也有一些受信者因個人的種種考量而不愿公開的。據不完全統(tǒng)計,魯迅一生共寫書信近六千封,但直至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魯迅全集》(下文簡稱\"05版”),也僅集到一千五百余封。之后至今的近二十年中,新見及由魯迅手稿中輯出的可視為“通信”的只言片語,合計也只有十余種,至少還有四千多封魯迅書信散佚未見。

        現在可見的一千五百余封魯迅書信,其文本大部分系據存世魯迅信稿手跡排校的。原信稿已佚或尚未面世的,則基本是據曾在報刊、書籍上發(fā)表過的手跡、文本或信稿照片抄存的—對于這類書信,1976年人文社《魯迅書信集》(下文簡稱\"76版”)及其后各版《魯迅全集》大都會在有關書信注釋中注明來源:如1933年8月14日致杜衡信下注“此信據《現代作家書簡》所載編入\"①;又如1936年3月12日致史濟行信下注“此信據1936年5月1日漢口《西北風》半月刊第一期編入\"②。魯迅致郁達夫信原稿均已不見,在76版中,對所收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四種即均在信下注明了文本出處。但其后的1981年及2005年兩版《魯迅全集》卻均將76版中魯迅致郁達夫信下注釋文本出處的說明刪去,新增的亦未注出,頗令閱者費解。

        現已面世的魯迅致郁達夫八封通信,其輯刊過程從1941年起至2021年凡歷八十年,漫長曲折,但至今尚未有一種出版物收錄齊備③。本文試據已見材料,對此八信的輯刊出版過程作一淺探概述并略敘文本源流,以便考究。

        一、1941—1945年:刊印兩種

        魯迅書信的刊印,在魯迅生前即已有之。這其中以各種“名人書信選集”居多,所選“書信”大都并非根據原信手稿首次發(fā)布,而是魯迅已在報刊書籍上刊行過的。出版商從中錄出翻印,以為賺點門面、提高銷量。如1933年高語罕編、上海光華書局印行的《現代名人書信》,所收《魯迅致J.K》之前已于1932年6月發(fā)表在《文學月報》上,后又在當年10月收入刊印于魯迅雜文集《二心集》中。再如1934年胡云翼編、北新書局印行《現代書信選》,收魯迅書信四通。其中《與蘊儒、培良書》早在1925年5月就已發(fā)表于《豫報副刊》,后收錄于1926年6月初版的魯迅雜文集《華蓋集》中;《上海通信》初刊于1926年10月《語絲》周刊,后收入1927年5月初版的魯迅雜文集《華蓋集續(xù)編》中;《與廣平書(二封)》已刊印于1933年4月初版的魯迅、許廣平通信集《兩地書》中。這樣的例子非僅此兩種,此處不逐一枚舉。

        為數不多的例外是《現代作家書簡》。此書初題《當代文人尺牘鈔》,由孔另境編選??资敲┒芷薜埽虺槊┒芩托殴逝c魯迅結識。1935年,孔編集《當代文人尺牘鈔》,曾通過魯迅向受信者征集魯迅書信。該書共收魯迅致鄭振鐸、杜衡等人書信共十六通并請魯迅作序,1936年5月由上海生活書店印行。這些魯迅書信之前大都并未在報刊書籍上發(fā)表過,系私人通信首次刊行披露,這和那些二次轉載類出版物是完全不同的。

        上述諸種魯迅書信相關出版物皆為多人合集。魯迅書信的專集,除經魯迅改訂編校后印行的《兩地書》外,在魯迅生前未有出版。魯迅逝世后,許廣平在1937年1月的《中流》1卷9期上發(fā)布《許廣平為征集魯迅先生書信啟事》,《啟事》中說:“凡保有先生親筆書信者,望掛號寄下,由廣平依原信拍照后,負責寄還;如肯把原信和先生的遺稿遺物永存紀念,愿不收回,當更為感謝?!雹佟秵⑹隆钒l(fā)出后,一些受信者很快就將手中的魯迅書信寄發(fā)給了許廣平。但或因數量并未達到編集《魯迅書簡》的要求,故許廣平又于兩個多月后在《中流》2卷2期上發(fā)布《許廣平為征集魯迅先生書信緊急啟事》,其中說:“廣平前登出征集魯迅先生書信啟事后,承各方惠寄者已達多數?,F編輯大體就緒,如保有先生原信尚未惠寄者,望于一個月內趕速寄上海商務印書館周建人收轉,遲恐不及編入真跡影印紀念版矣?!雹谠谶@次《緊急啟事》發(fā)出后兩個月,許廣平從征集到的魯迅書信中擇取出69封,托名“上海三閑書屋”,以影印形式刊行,題為《魯迅書簡》;但這69通書信中并無魯迅致郁達夫信。其時郁達夫在福州,當地信息交通遠不比上海,許廣平所發(fā)的兩次《啟事》,郁可能沒有看到,故未將魯迅書信寄發(fā)給許廣平?!遏斞笗啞烦霭婧蟮诙辏S廣平等人編印《魯迅全集》,但此版《全集》未收錄日記及書信部分。究其原因,在于許廣平堅持認為對于魯迅的日記和書信而言,最好的出刊方式是影印出版。但1938年時,上海已陷于戰(zhàn)火,影印技術難度大、設備要求高,幾無可能。有人提議將日記和書信先排印人《全集》將來再予影印,許廣平考慮“影印耗費成本過巨,倘先行排印之后,再有影印出版,恐銷路大受打擊,因此強行把日記、書信留置,未編人《全集》之內”③。

        綜上所敘,20世紀40年代前,雖已有一些魯迅書信的合集、專集乃至《魯迅全集》出版問世,但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尚無一種刊行。直到1941年底,一種非文學雜志《時代》影印了一封1933年1月魯迅致郁達夫信,成為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刊行的開端。

        1.1941年11月《時代》雜志第14期:330110信①

        魯迅致郁達夫的書信首次影印刊行于1941年底的《時代》雜志中。該雜志1941年8月創(chuàng)刊于上海,蘇商時代雜志社發(fā)行,初為周刊;自1950年1月第10卷起改為半月刊,1951年8月發(fā)行至第11卷16期??!稌r代》雜志所刊以反映當時蘇聯戰(zhàn)爭、生產、社會生活等內容為主,非文學類期刊。第14期以前,僅第4期《《魯迅三十年集》推薦》和第10期《《刀筆集gt;第一集:“魯迅五年祭”》兩篇書訊和魯迅相關,占比極小。1941年11月19日出版的第14期《時代》雜志,卻一下子刊登了魯迅相關內容共八種:其中照片兩種,即《魯迅(1930年9月)》(封面)《五年前魯迅先生出殯時之哀榮》(共《魯迅先生之遺容》等四張);木刻作品兩種,即《魯迅像》《魯迅的一生》;文章三種,即《魯迅與蘇聯文學》《魯迅在蘇聯》《魯迅先生著譯俄國文學年表》;手跡圖版一種,即《魯迅先生手跡:致某先生函》。由以上目錄可見,第14期《時代》雜志以明顯異于往期的篇幅刊登魯迅相關內容,應系為紀念魯迅逝世五周年故。且除影印圖版外,所刊文字三篇皆與蘇俄有關,這和該刊一貫的主題也是相符的。1933年1月10日魯迅致郁達夫信函圖版穿插于《魯迅先生著譯俄國文學年表》一文中。圖版題“魯迅先生手跡致某先生函”,所錄信稿圖版截去右側收信人稱呼部分,保留信件正文和下款:

        330110信

        字已寫就,拙劣不堪,今呈上。并附奉箋紙兩幅,希為寫自作詩一篇,其一幅則乞于便中代請亞子先生為寫一篇詩,置先生處,他日當走領也。此上,即請著安。

        迅啟上 一月十日

        2.1945年11月《月刊》第一卷第1期:300420信。

        《月刊》,1945年11月創(chuàng)刊于上海,綜合性文學刊物。沈子復、翁逸之為編輯,馬桂權發(fā)行。早期由權威出版社出版,后由生生圖書公司接替。1946年12月??渤?0期?!对驴穭?chuàng)刊時,正值抗戰(zhàn)勝利之際,舉國上下都熱盼復興建設。故其創(chuàng)刊號《創(chuàng)刊詞》云:“世界上的真理到底只有一個,無論什么龐大的力量,都不能抵敵歷史的進展………中國在這些反動勢力的倒塌聲中獲得了新生。中國人民大眾從敵人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我們一定要在這樣一個新時代中以盡國民的職責,對新中國有所貢獻…·站在人民的立場凡是有利于大眾,有利于國家,有利于全人類的,我們都報之以至誠的歡迎·…·在此我們熱忱地盼望大家共同邁進,使祖國成為一個富強的,嶄新的民主國家?!痹谌绱吮尘跋?,1945年11月10日,《月刊》創(chuàng)刊號刊登了一批對抗戰(zhàn)時期進行回顧總結的文章,集為“上海八年特輯”,凡五篇,分別對抗戰(zhàn)以來上海思想、教育、金融、新聞、文藝的狀況作概述總結。其中末篇為該刊編輯沈子復撰寫的《八年來上海的文藝界》,文中多處述及魯迅。其中《前言》部分言道:“同年(筆者按:指1936年)十月十九日中國文藝界唯一的導師—魯迅先生逝世了!這位偉大巨人的長逝不但使千百萬青年喪失了導師,而且中國文藝界也不能再得到他寶貴的指示??墒谴蠹叶紱]有忘了魯迅先生的遺志,在悲哀之余,更急切第感覺到團結的需要?!雹僦蟮摹渡虾3闪斯聧u》部分又指出:“在暴敵不斷破壞下,我們的文化工作者卻比戰(zhàn)前更緊張,更興奮,更有組織。魯迅紀念委員會刊行了二十巨冊《魯迅全集》。\"②在該文后,又刊載了一篇署名“復”的文章,題為《關于郁達夫》,文中寫道:“郁達夫曾于蘇門答臘西部匿名開設酒鋪三年半,現忽于八月二十九日失蹤,諒系日人所捕,現在尋覓中。這消息在報紙上登出后許多人都在關心這位老作家的下落…·抗戰(zhàn)以后即到內地工作,后赴星島辦報,今不幸失蹤使大家都極惋惜。但愿郁先生無恙歸來為新中國文壇上有所貢獻?!雹蹜菫榕浜仙鲜鲷斞?、郁達夫相關內容,在《關于郁達夫》一文同頁配印了1930年4月20日魯迅致郁達夫信稿圖版,題為\"致達夫書魯迅”:

        300420信

        達夫先生:

        Gorki全集內容、價目、出版所,今鈔呈。此十六本已需約六十元矣,此后不知尚有多少本。

        將此集翻入中國,也是一件事情,最好是一年中先出十本。此十本中,我知道已有兩種(四及五)有人在譯,如先生及我各肯認翻兩本,在我想必有書坊樂于承印也。

        迅啟上四月二十日密斯王均此致候。

        上述兩封魯迅致郁達夫書信,首封刊行時間是1941年,其時郁達夫身在南洋;次封刊行于1945年底,當時郁達夫已遇害成仁。那么,這兩種信稿是以何種途徑交遞到雜志編輯手中的?1941年郁尚在世,330110 信或由其本人寄呈,或由暫存者轉借。1945年11月時郁已離世數月,故300420信只能是由他人寄送的。至于究竟是何種方式,尚需挖掘史料考證。另外,兩種信稿至今未見,或在制版后被毀棄,或歸還于寄送者,亦需相關材料支撐才可確知。

        1946年,許廣平將征集到的魯迅書信輯為《魯迅書簡》排印出版,收魯迅書信855封。這個數量相較1937年影印版《魯迅書簡》已有巨大提升,當時已征集到的魯迅書信基本都被收錄其中,對魯迅“書信\"類文字而言已近乎“全集”。在卷末的《編后記》中,許廣平說:“從原信照抄,并經校對的編入前部。偶或從各出版物抄錄,或屬排印,誠恐與原函略有出人,無從訂正,即在附編內排列,計約十數函?!雹倏梢娂幢闶俏匆娫?、之前以文本刊印于其他出版物中的魯迅書信,許廣平亦以“附編\"輯入本書。但以影印刊行的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兩種,卻未見于此版《魯迅書簡》中。按許廣平自述的編輯原則,或應為其未見《時代》《月刊》兩種雜志,故造成兩信的漏收。但必須指出的是,編纂“全集”或“準全集”,漏收往往是難免的。許廣平先生在魯迅逝世后,于時事動蕩中先后編輯出版兩種《魯迅書簡》,為魯迅書信的整理出版事業(yè)奠定了堅實根基。路藍縷、開創(chuàng)之功是艱難且貴重的。

        二、1970—1982年:刊印三種

        1945 年至1970 年間,并無新的魯迅致郁達夫書信面世。1970年,臺北的一冊題為《給郁達夫的信》的私人印刷品刊印了三通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及其他珍貴信件二十余種。這其中有些材料存在偽造的情況,但大部分信件是真實的。這樣一來,魯迅致郁達夫書信的數量一下由兩種增加到了五種。

        1.1970年《給郁達夫的信》:281212信、300108信、340910信。

        此階段刊印的三種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實際來源都是印行于1970年①的《給郁達夫的信》(Letters to Yu TA-Fu),由西德人馬漢茂(HelmutMartin)編輯,私印于臺北。關于此書的源起,黃世中在其編著的《王映霞:關于郁達夫的心聲—王映霞致黃世中書簡(165封)箋注》一書的《題言》中記道:“前年在網上認識了定居美國伊利諾伊州的吳懷家先生……·吳懷家的父親,乃原民國政府福建省主席陳儀先生的秘書。1938年12月,郁達夫南下新加坡之前,曾將一部分往來書信交由秘書處蔣受謙暫時保管,后由蔣轉托吳懷家的父親保存。1970年,吳懷家先生在臺北臺灣大學讀書期間,時遇正在臺大進修學習漢語的西德漢學家馬漢茂。吳先生與馬漢茂相識以后成為朋友,遂悄悄將父親保存的部分信件借給馬漢茂閱看,馬遂將信件拍照留存,然后才歸還吳懷家。1974年吳懷家赴美國留學,馬漢茂于1977年(筆者按:應為1970年)在臺北以私人名義出版了這一批信件;1982年又以《給郁達夫的信》為題,編成二十三號,刊于香港《廣角鏡》雜志第112期?!雹谝虼藭钦匠霭嫖?,故流傳范圍有限、較為稀見,筆者未覓見原書。其所錄如何只能據其后兩種轉載的報刊推測。

        2.1975年9月25日,香港《文匯報》轉載影印《給郁達夫的信》收錄魯迅1930年1月8日、1934年9月10日致郁達夫信稿圖版兩種。此次轉印的兩種信稿,文本被收于一年后出版的《魯迅書信集》中;圖版被收于三年后出版的《魯迅手稿全集(書信)》中。

        3.1982年1月16日,香港《廣角鏡》(月刊)第112期,轉載了《給郁達夫的信》一書,但并非全冊。魯迅致郁達夫信稿的圖版即未收錄,僅轉錄魯迅致郁達夫信文本兩種,即281212信及340910信。其中340910信已于1975年由香港《文匯報》轉載;281212信則是在《給郁達夫的信》后首次刊印,但因此時1981年版《魯迅全集》已出版,故281212信未能收入其中,直至2005年刊行十八卷本《魯迅全集》時才將此信收錄。

        據上述兩次轉載,筆者推測:《給郁達夫的信》共收魯迅致郁達夫信三種,即281212信、300108信及340910信,其中281212信僅刊文本,300108信僅刊圖版,唯340910信兼具圖文。

        281212信

        達夫先生:

        來信今天收到,稿尚未發(fā),末一段添上去了。這回總算找到了“卑污的說教人”的出典,實在關細非輕。

        原稿上streptococcus用音譯,但此字除“連鎖球菌”外,無第二義,我想不如譯意,所以改轉了。這菌能使乳糖變成乳酸,又人身化膿及病“丹毒”時,也有這菌,我疑心是在指他的夫人或其家屬。

        又第11段上有“Nekassov的貧弱的詩”一句,不知那人名是否Nekrassov而漏寫了一個r?或者竟是英譯本也無(r)此字,則請一查日本譯,因這人名不常見也。

        迅啟上 十二月十二日夜

        密斯王均此致候。

        300108信

        達夫、映霞先生:

        我們消息實在太不靈通,待到知道了令郎的誕生,已經在四十多天之后了。然而祝意是還想表表的,奉上粗品兩種,算是補祝彌月的菲敬,務乞咽收為幸。

        魯迅 許廣平啟上一月八日

        340910信達夫先生:

        生活書店要出一種半月刊,大抵刊載小品,曾請客數次,當時定名《太白》,并推定編輯委員十一人,先生亦其一。時先生適在青島,無法寄信,大家即托我見面時轉達。今已秋涼,未能面,想必已徑返杭州,故特馳書奉聞,諸希照察為幸。專此布達,即請道安。

        迅頓首 九月十日 密斯王閣下均此請安不另。

        因1975年《文匯報》只轉印信稿手跡,故未收281212信。1982年《廣角鏡》轉載王映霞、戴望舒、陶元德、徐志摩等人致郁達夫書信二十余封,雖所刊圖文并茂,但未錄魯迅致郁達夫信影印手跡,而只轉收了281212、340910兩信的文本——其中340910信早非首刊;而

        281212信雖在1970年即已刊行,但卻幾不為人見知。故此次登載于《廣角鏡》近于第一次面世。故內地多位學者閱后作文考述281212信,為新見魯迅書信一種;或并兼敘《給郁達夫的信》一書源流概貌。筆者所見相關報刊、資料出版物有六種(以出版時間為序):

        ① 1982年1月《魯迅研究動態(tài)》總第十二期,陳子善、王自立《新發(fā)現的魯迅致郁達夫書簡》(此文后收于1983年5月天津人民出版社《魯迅研究資料》第12輯)。文中考析了281212信的寫作年份(原信落款“十二月十二夜”),并對信稿內容進行了解述。

        ② 1982年3月17日《羊城晚報》,曉今《魯迅給郁達夫的信》。此文收錄281212、340910兩信文本,應是由當年一月的《廣角鏡》轉錄的。但或因作者當時還未看到1976年版《魯迅書信集》和1981年版《魯迅全集》,故誤將340910信也作為新發(fā)現的魯迅佚信錄出。

        ③ 1982年4月13日《人民日報》,顧家干《魯迅給郁達夫的信》。文中寫道:“最近見到香港出版的一本刊物,上面發(fā)表了西德馬漢茂所輯的《給郁達夫的信》計23件。在題下有一段話:‘下面發(fā)表的給郁達夫的23封信,系西德漢學家馬漢茂先生所輯錄的。這些信件,對于研究郁達夫的生平及其與王映霞女士之間的感情關系很有幫助。為著保持信件原貌,信中的一些錯別字,我們不作更改。從所刊出的這23件看來,這里有二件是屬于‘協(xié)議書'之類,原不能算是信的。其中有些看上去是王映霞寫給郁達夫的。這些信由王映霞看后,經她驗證,有些信從信上的筆跡、內容及發(fā)信的地點,都不是王映霞親筆信。王映霞已去信給該雜志說明了。在這所謂‘給郁達夫的信'中,有一封是戴望舒寫的,發(fā)信日期是‘廿三日’,經查可能是1938年8月23日戴望舒自南洋寄至湖南漢壽給郁達夫的。這里值得注意的有兩封信是魯迅寫給郁達夫的,其中之一已收入《魯迅全集》,今將未收入的一封照錄如下:‘(筆者按:此處略去281212信文)。查《魯迅日記》,1928年12月12日有得達夫信、13日午后寄達夫信的記載。如是,可能得信時即寫了復信,信上乃寫‘十二月十二夜’,第二天即十三日午后寄發(fā)。西德漢學家馬漢茂先生所輯錄的這23封信從何處覓得,并未寫明經過?!?/p>

        ④ 1982年4月20日《魯迅學刊》(第三期),丁景唐、王觀泉《談魯迅致郁達夫的一封逸信》,對281212信有所考證并對信中“卑污的說教人”進行了釋述。該文未有《后記》一篇,為丁景唐作,其中記道:“最近我獲悉了一九七〇年西德漢學家馬漢茂編的《給郁達夫的信》一書中收有魯迅書信數封,引起了研究的興趣。就寫信請黎活仁(筆者按:黎時為香港大學中文系講師,與丁相識)先生代為覓取。不久即收到他寄的原書復印件。其時正值王觀泉同志自哈爾濱來滬收集資料,遂與他作了研究并確認《給郁達夫的信》一書中確存有魯迅致郁達夫一信為《魯迅全集》之外的逸信,因而作文加以介紹?!?/p>

        ⑤ 1982年5月14日《人民日報》,善文《也談魯迅給郁達夫的信》,文中記道:“4月13日副刊上介紹的西德漢學家馬漢茂輯錄的《給郁達夫的信》,是馬漢茂1969年在我國臺北向一位郁達夫老友的子女征集的。翌年,馬漢茂就自費印行了這批信札。十二年后,香港的刊物予以轉載?!?/p>

        ⑥ 1983年8月《齊齊哈爾師范學院學報》(1983年第4期),王觀泉《魯迅致郁達夫佚信新證》。因作者目睹過《給郁達夫的信》原書復印件,故在文中簡述了此書概貌:“此書沒有版權頁,不知出版處所,沒有前言后記之類的編者說明,因此也不知資料來源。全書共收王映霞致郁達夫信十一封,郁達夫與王映霞協(xié)議書一份,郁達夫兒子陽春(郁飛)給其父信一封;署‘Anne'致‘弟'一封;魯迅致郁達夫信兩封和魯迅致郁王合收信一封;戴望舒致郁達夫信一封;陶元德致郁達夫信一封;徐志摩致郁達夫信一封;附錄共收殘簡五則,內有武漢時期三所設計委員會副官浦谷香致‘郁委員'公文信一封,內容為向郁達夫支付‘前赴第三戰(zhàn)區(qū)視察所用之旅費’?!?/p>

        三、1976—2005年:輯集五種

        新中國成立后,魯迅作品的整理、編輯、出版工作迅速展開。1956—195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十卷本《魯迅全集》(下文簡稱“58版”)陸續(xù)印行。此版《全集》是第一版有注釋的《魯迅全集》,編校成果豐厚。但書信部分相較1946年版《魯迅書簡》,卻可說“不進反退”。原因是\"·反右派斗爭'還改變了十卷本的編輯方案。原來已在第一卷上的‘出版說明'中宣布,要‘收入現在已經搜集到的全部書信'的。馮雪峰被打倒之后,周揚就趁機將魯迅那許多批評了他、批評了‘國防文學’口號的書信全部抽下。在第九卷的‘出版說明'中,說是對魯迅的信件‘加以挑選,即擇取較有意義的,一般來往信件都不編入’。就這樣,在當時已經收集到的1165封信中只編入334封,還不到百分之三十?!雹俅税鎰h割嚴重的魯迅書信集,亦未收入當時已刊行過的兩封致郁達夫書信。1959年8月,人文社又刊印了魯迅《書信》一書。但本書實即由58版第九、十兩卷《書信》部分拆出的單行本,內容一致,并無變化。

        1976年,人文社編輯印行《魯迅書信集》,此版《書信集》一改58版的編輯方針,對當時已集得的魯迅書信1381封,未因某些原因對這些書信作主觀取舍,而是皆予輯入,近乎“書信全集”。其中收錄魯迅致郁達夫信四封,這是魯迅致郁達夫書信首次被輯入“全集”類魯迅相關出版物中。

        1.1976年《魯迅書信集》,輯魯迅致郁達夫信四種(文本)

        1976年8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初版印行《魯迅書信集(共兩卷)》,共收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四封,并在每信下作腳注,識示信函文本出處:

        ① 第265號“300108”信:“此信據1975年9月25日香港《文匯報》所載手跡制版抄存?!雹?/p>

        ② 第275號\"300420”信:“此信據《月刊》(上海生生圖書公司版)第一卷第一期(1945年11月10日)所載手跡制版抄存。”②

        ③ 第384號\"330110\"信:“此信據《時代》第十四期(1941年11月19日)所載手跡制版抄存,發(fā)表時收信人稱呼略去?!雹?/p>

        ④ 第738號“340910”信:腳注同“300108信”④

        2.1978一1980年《魯迅手稿全集(書信)》,輯魯迅致郁達夫信四種(圖版)

        1978年10月至1980年6月,文物出版社初版印行《魯迅手稿全集(書信)》,凡八冊,共收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四封,皆為原稿影??;目錄同1976年《魯迅書信集》,未注明手跡圖版出處。

        3.1981年《魯迅全集》,輯魯迅致郁達夫信四種(文本)

        198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初版印行《魯迅全集》(十六卷本),其中11一13卷為《兩地書》及《書信》,共收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四封,目錄同1976年《魯迅書信集》,未注明文本出處。

        4.1994年,《魯迅書信鉤沉》,輯魯迅致郁達夫信一種(文本)

        1994年6月,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初版印行吳作橋著《魯迅書信鉤沉》,輯錄魯迅佚簡(含殘信)187(通)則。其中收281212信,并說明:“錄自顧家干《魯迅給郁達夫的信》,原文載《人民日報》1982年4月13日第8版···….”

        5.2001年,《魯迅佚文全集》,輯魯迅致郁達夫信一種(文本)

        2001年9月,群言出版社初版印行劉運峰編《魯迅佚文全集》,收281212信,未注明文本出處。

        6.2005年《魯迅全集》,輯魯迅致郁達夫信五種(文本)

        2005年11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初版印行《魯迅全集》(十八卷本),在1981年版《全集》的基礎上,增補新發(fā)現的魯迅佚信十八封。其中致郁達夫281212信一種,合計共收魯迅致郁達夫書信五種,未注明文本出處。

        四、2013—2018年:刊印、輯集三種

        1.《王映霞:關于郁達夫的心聲——王映霞致黃世中書簡(165封)箋注》:290908信、290911信、291002信。

        2013年10月,河南文藝出版社初版印行黃世中編著《王映霞:關于郁達夫的心聲—王映霞致黃世中書簡(165封)箋注》(下文簡稱\"《心聲》”)。此書本是以收錄郁達夫前妻王映霞寫給編者黃世中(按:文史學者,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的書信并作箋注為主,但卻附刊了三封魯迅致郁達夫書信的原稿圖版。此三封信稿,為美國伊利諾伊州吳懷家所藏。除影印圖版外,黃世中在正文后《附錄三:新發(fā)現的魯迅致郁達夫書簡(三封)》一文中對此三信有所考述,將寫作時間分別斷定為1928年9月8日、1928年10月11日和1928年10月2日?!缎穆暋钒l(fā)行面世后,其刊載的三封魯迅佚簡很快吸引了魯迅研究者的關注。2014年,葛濤、陳子善分別發(fā)表《新發(fā)現魯迅致郁達夫三封書簡考釋—兼為lt;新發(fā)現的魯迅致郁達夫書簡gt;一文補正》和《新見魯迅致郁達夫佚簡考》,將此三信的寫作時間考正為1929年9月8日、1929年9月11日和1929年10月2日。

        290908信

        達夫先生:

        昨得小峰來信,其中有云:\"《奔流》的稿費,擬于十六號奉上,五期希即集稿為盼?!?/p>

        這也許是有些可靠的,所以現擬“集稿”。第五本是《翻譯的增大號》,不知道先生可能給與一篇譯文,不拘種類及字數,期限至遲可以到九月底。密斯王并此致候。

        迅上 九月八夜

        290911信

        達夫先生:

        十一信當天收到。Tieck似乎中國也沒有介紹過。倘你可以允許我分兩期登完,那么,有兩萬字也不要緊的。

        昨天小峰又有信來,集稿,但那“擬于十六”改為“十五以后”了。雖然從本月十六起到地球末日,都可以算作“十五以后”,然而,也許不至于怎樣遼遠罷。

        迅上十一下午

        291002信①

        …·商量,出一類似《奔流》之雜志,而稍稍駁雜一點,似于讀者不無小補。因為《奔流》即使能出,亦必斷斷續(xù)續(xù),毫無生氣,至多不過出完第二卷也。

        北新版稅,第一期已履行;第二期是期票,須在十天之后,但當并非空票,所以歸根結蒂,至延期十天而已。

        迅啟上 十月二夜

        除首次刊印披露三種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外,《心聲》一書對于魯迅、郁達夫相關研究的意義在于證實了一條郁達夫所藏魯迅信稿、詩稿等“魯迅文物”可確定的傳承線索。

        在此之前,魯迅給郁達夫的書信、贈詩等,去向流傳皆不可確考。如魯迅題贈郁達夫的詩稿《阻郁達夫移家杭州》,在郁達夫由上海移居杭州、遷入新居風雨茅廬后,一直掛在寓所客廳中(據郁達夫好友孫百剛回憶)。而此詩稿后下落不明,至今未見于世。以郁達夫和其妻王映霞1933年至1945年的大致生活軌跡分析,郁達夫所藏“魯迅文物”有三種可能的去向:其一,郁達夫隨身攜帶,由杭州至福州,以至武漢、新加坡、蘇門答臘等地。其二,存放在風雨茅廬,未隨身攜帶。后杭州在1937年底淪陷于戰(zhàn)火,其時王映霞業(yè)已攜老幼逃難,風雨茅廬變?yōu)闊o主房屋,其內所藏或毀或佚,自此散失或輾轉入他人之手。其三,王映霞逃難時隨身攜帶,后于戰(zhàn)亂中遺落,無跡可考。筆者認為,王映霞逃難時本就有老幼在身旁需要照料,負擔沉重。除生存必需品外,攜帶過多其他物品的可能性不大。而郁達夫將體量較小、便于攜帶的如書信等隨身帶至福州,將體量較大、不便裝運的如大幅詩稿等留置杭州家中,這樣處理的可能性是比較大的?,F《心聲》確證了這其中的一種“路線”,即由杭州帶至福州,后交予同僚代存、同僚攜至臺灣,經由臺灣又至美國。筆者希望無論在此或其他“路線\"中,尚有郁達夫藏“魯迅文物”保存在某處,有朝一日也會如《心聲》披露的三封信稿一般意外面世。

        2.2018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初版印行劉運峰編《魯迅全集補遺(增訂本)》(下文簡稱“《補遺》”)。此書是《魯迅佚文全集》的增訂本,所收篇目有所調整、補充。因281212信已被 2005年版《魯迅全集》收錄,故擇出不再復錄;代以《心聲》中的三信以為增補。在《補遺》中,三信的寫作時間分別被斷為1929年9月8日、1929年10月11日和1929年10月2日。其中判定\"十一下午”信寫于1929年10月,和上述葛、陳的兩篇考釋文章推斷9月是有分歧的。

        五、2021年:輯集七種

        2021年,國家圖書館出版社、文物出版社新版《魯迅手稿全集》,在20世紀80年代《魯迅手稿全集》的基礎上,新輯人《王映霞:關于郁達夫的心聲—王映霞致黃世中書簡(165封)箋注》所刊魯迅致郁達夫信稿三種,合計收錄信稿手跡凡七種。除300420信外,其余六種皆注明圖版源頭出處。此外,本書還標注了此七種信稿中四種的藏所。除《心聲》一書所刊三封依《心聲·附錄三》所識注為“收藏者【美國】吳懷家”外,300108信亦注為“收藏者【美國】吳懷家”。但令筆者不解的是,和300108信同樣出自《給郁達夫的信》的340910信卻未標注藏所。按《心聲·題言》所述,此二信稿都是吳懷家從家中取出借給馬漢茂的,為何如今關于藏所的注釋卻不統(tǒng)一?是否340910信有借無還或因其他緣故現已不在吳懷家處?未來如有確證,對此問題應予厘清。

        六、結語

        綜上,魯迅致郁達夫書信的初次刊印面世,有三個時間段(點):一是1941一1945年,影印兩封;二是1970 年,影印兩封、刊錄文本一封;三是2013年,影印三封。就目前最完備的兩種《全集》來看—2005年版《全集》距今已近二十年,不含2013年新披露的三信,僅收五封;2021年版《全集》因只錄手跡,僅存文本的281212信未刊,共收七封。故迄今已面世的魯迅致郁達夫書信八封,尚無一種《魯迅書信集》或《魯迅全集》收錄完備。再版修訂新版《魯迅全集》書信卷時,當需增補整齊。

        附:1941一2021年魯迅致郁達夫書信輯刊情況簡表

        [作者秦碩,北京魯迅博物館文物資料保管部副研究館員]

        A Brief Account of the Publication of Lu Xun's Letters to Yu Dafu Qin Shuo

        Abstract:Currently, there are eight letters from Lu Xun to Yu Dafu known to exist. Their original manuscripts have all been lost, and their preservation relies entirely on their publication in newspapers and books. The compilation and publication of these eight letters have spanned over 80 years from 1941 to 2021, being a long and tough process. To date, no single publication has managed to include allof the eight letters. Based on available materials, this article tries to explore the history of compiling and publishing these eight letters, and briefly review their textual sources and transmission.

        Keywords:Lu Xun, Yu Dafu, letters, first publication, Collcted Letters of Lu Xun, Complete Works of Lu X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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